第五卷 第六十六話



河流在融雪期的水位會有所上漲。

但是河岸邊還會殘留一些厚厚的白色冰塊,在比較冷的日子里,濺出的水花也會被直接凍住。不過如今已經臨近春天,那樣的冰已經很少見到了。

在車夫去河邊飲馬的間隙,眾人從馬車上下來,活動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身體,各自聊起天來。

「原來如此!那麼下次來到附近時請務必過來賞光!若可以與『黑發女武神』同席,定能為吾之家族聲名增光添彩!」

「嗯……我會考慮的……」

貴族家三兒子笑著離開了。雖然說是窮貴族,但至少還是有領地的。埃斯特加大公為安潔琳授勳一事已經廣為流傳,貴族們也都對她另眼看待。

旅行過程中有很多各種各樣的人來找她聊天。雖然有很多人都別有用心,但安潔琳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輕描淡寫地將他們輕松應付過去。她天生那種冷淡在這種奇怪的地方派上了用場。

安潔琳歎了一口氣,八云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名人還真是忙呢」

「完全高興不起來啊……」

「是嗎?汝還真是無欲無求呢。想要多賺些錢,想要揚名立萬,冒險者的話會有類似想法都是很正常的說啊?」

「沒興趣……」

安潔琳抱住膝蓋,又歎了一口氣。八云呵呵笑著,抓起葫蘆灌了一口酒。

不遠處夏洛特跑了過去。露西爾不緊不慢地追在她後面。

在這幾天的旅行中,安潔琳一行人與八云和露西爾已經完全成了好朋友。八云性格詼諧又略有一些超然,她講的東方故事大家都愛聽。而露西爾那奇怪的性格初見時會讓人有些不知如何應對,但如今也可以一笑置之了。只不過總被她纏著的夏洛特似乎還是無法接受。

八云用袖子擦了擦嘴,呆呆地看向空中。

「如此無欲無求的人居然能升到S級,還真是讓人吃驚的說……要喝嗎?」

「嗯……謝了」

安潔琳接過來喝了一口。是白葡萄酒,涼涼的很好喝。安潔琳長出一口氣,將葫蘆還了回去。

「……八云小姐要找的人,是很重要的人嗎?」

「倒也不是。只是工作的說」

「為了工作來北邊啊……還真是辛苦」

「嘻嘻,也是的說……比想象中更辛苦的工作的說。沒有什麼比人心更難懂的了」

「……什麼意思?」

「安潔,汝似乎也有在迷茫什麼呢」

安潔琳一驚,下意識地背過臉去。八云撓了撓頭。

「倒也不是要責備汝。人活著就會一直有迷茫的說。有時候試著陷進去也不壞呢」

「……八云小姐也有這樣的時候嗎?」

「哦,那當然的說。余現在也在迷茫著呢」

「是什麼樣的煩惱呢……?」

「嘻嘻,這個是秘密的說。女人都是有秘密的哦」

八云微微一笑,將食指豎到嘴邊。

飲馬似乎是結束了,車夫大聲地招呼乘客上車。在河邊三五成群或站或坐的乘客們陸續坐進馬車。

離波爾多越來越近了。今晚再休息一晚,明天傍晚應該就能到了。

一行人從奧爾芬走到這里,中途除了遇過一次魔獸外再沒有什麼耽擱旅程的事情,旅途非常順利。至于僅有的那次魔獸襲擊,也因為有安潔琳和卡西姆這樣的超強戰力存在,根本沒怎麼打就結束了。

又走了一個多小時,到達了今晚要投宿的地方。這些由驛站發展而來的村鎮基本都是零星分布在大路邊,相互間距離差不多正好是馬車一天可以行進的路程。有許多商人想要將物資販賣到開始融雪的北部地區,所以每個旅館都很熱鬧。

夏洛特跑到停下的馬車附近。

「一起玩吧,小妹妹……」

「不要!真是的,不要再聞我了!笨蛋!」

露西爾一邊貪婪地聞著味道一邊追了過來。夏洛特快步逃離她,躲到貝爾格里夫的身後。

「哈哈,你們關系變得很好了嘛」

「才不好!呀,又來了!」

夏洛特吧嗒吧嗒地跑開了。露西爾有點失望地用鼻子哼了一下。

「又被她逃掉了……」

「露西爾,不要太欺負她啊?那孩子很敏感的」

不過要說的話應該是沒有真的被徹底嫌棄吧,貝爾格里夫苦笑著這樣想。看起來她逃跑時候似乎也很開心。

「古人曾經說過,奧油你德以資,拉。但是只有愛是不夠的呢……」【注①】

「你這還是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啊」

「那孩子身上有非常稀罕的好味道啊,貝爾先生……既不是貴族那種庸俗的脂粉氣息,又不是庶民的混合汗水的泥土味……是一種非常圓潤柔滑,非常好聞的味道」

「是嗎?果然還是你鼻子靈呢。我是完全分辨不出來啦」

貝爾格里夫笑著將貨物從馬車上卸下。

「悲傷向我襲來……但是無論是艱難的時候還是痛苦的時候都要歌唱。噢,北鼻,普利斯東—狗——」【注②】

露西爾嗆啷啷地彈起手中的六弦琴。雖然她嘴上說著痛苦什麼的,但那旋律卻非常平穩,完全感覺不到悲愴感。

將悲傷的歌詞以開朗的曲調唱出來,這讓人有些不協調的感覺,但對于這些南部的獸人來說,或許正是因為他們跨越了奴隸制的黑暗過去,才會有那種莫名的近乎癲狂的開朗吧,貝爾格里夫這樣想道。

【注①:奧油你德以資拉:《All You Need Is Love(你需要的只是愛)》,由披頭士樂隊在1967年創作的歌曲】

【注②:北鼻普利斯東狗:《Baby Please Don't Go(寶貝請不要離開)》,同名歌曲實在太多太多了,不確定是哪一首……】

每次投宿旅館時都要把行李卸下來實在是很麻煩,但要是就這麼放在馬車里被人偷了會更麻煩。這樣的工作進行了幾次後已經非常習慣了,貝爾格里夫利落地將行李搬下來,交給卡西姆等人搬回房間。

離波爾多越近,就越能感覺到冬天還尚未完全離開。原本已經柔和的風再度恢複凜冽,路邊也越來越多地出現被白雪覆蓋的土地。

但即便如此,仍然能感受到北方大地正逐漸從嚴冬的統治下解脫出來。已經有農戶開始耕田,一些嫩綠的新芽從麥田里探出頭來。看著這樣的風景,貝爾格里夫越發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離故鄉越來越近,這讓他有種安心的感覺。他再次體會到,比起都市來說自己還是更適合鄉村的生活。

將最後的行李扛到肩上,此時八云走了過來。

「哦,貝爾先生,行李已經搬完了嗎?」

「啊,八云小姐。托您的福已經都結束了。這是最後一件」

「嘻嘻,汝等雖不是商人,但行李卻不少的說呢」

「這個嘛,我們鄉下人看啥都稀罕,見笑了……你們這行李少還挺省事的」

貝爾格里夫的話讓八云也笑了。

「對于無根之草來說輕便是好事啊。反正也沒什麼其他事可做,有困難時候就該互相幫助的說」

「謝謝了」

貝爾格里夫笑著將行李扛好,朝旅館走去。八云和露西爾也跟他一起。她們也住在同一個旅館里。


「話說,明天就到波爾多了。希望你們能在那邊找到要找的人……」

聽到貝爾格里夫的話,八云撓了撓自己的臉。

「嗯……也是的說……」

「……?怎麼了嗎?」

「唔呃……」八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麼都沒有」

與兩人分開後走進房間,白正閉著眼睛和卡西姆對坐在桌前。或許是聽到了假腿敲擊地板的聲音,卡西姆回過頭來。

「哦,那是最後一包了?」

「是啊。在做冥想?」

「嗯。這小子好像已經很熟練了。大概是從那種別扭勁兒消失以後開始的吧?」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白完全是一動不動。看起來他似乎非常集中。貝爾格里夫在床上坐下。

「有進步了嗎?」

「是啊。像這種事情首先精神穩定是非常重要的。估計是沒了那些奇怪的顧慮之後就過了那道坎吧」

「哈哈,那種別扭勁兒終于沒了啊」

「別亂說些有的沒的,兩個臭老頭」

白睜開一只眼睛,瞪了二人一眼。

「閉嘴看著就得了……」

「好好好」

「抱歉抱歉」

「……呿」

白咂了一下舌,再次閉上眼睛。貝爾格里夫和卡西姆對視一下,忍不住輕聲發笑。

○○○○○

在旅館自帶的酒吧里吃過晚飯,眾人分別回到各自房間。

天剛黑,外面還比較冷,但似乎有不少醉漢,窗外馬路上人來人往的聲音十分熱鬧。

安潔琳擺弄著夏洛特的頭發,編了又解,解了又編。夏洛特有些犯困,由著她折騰。

夏洛特的頭發十分順滑,手感非常好。味道也很香甜,也



難怪露西爾會一直這麼執著于她。她是犬屬的獸人,鼻子肯定比自己靈得多。

米麗婭姆把下巴支在桌子上發呆,像是要融化成一攤液體似的。她應該也是吃飽了所以犯困了吧。安潔琳感覺也有些困了。

這時候,外出散步的安奈莎回來了。她用手使勁揉搓著被寒風吹得通紅的臉。

「已經要睡了嗎?」

「嗯,有一點困了……有事嗎?」

「沒啥,就是剛才出去看到個有個蒸汽浴池,想問問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將焰石以不同方式擺放釋出熱量,上面再放一些曬干的香草,澆上水就會產生出蒸汽。說起來這幾天都只是用濕毛巾擦身體,還沒有洗過澡。

「去一趟吧……夏兒呢?要去蒸汽浴池嗎?」

「唔姆……?浴池?要去……」

夏洛特蠕動身體,轉過身來抱住安潔琳。不知道她是睡迷糊了還是怎麼著,總之決定也帶她一起去了。米麗婭姆也站起身來,啪啪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去跟貝爾格里夫他們也打了聲招呼,但貝爾格里夫要寫東西所以沒法去,卡西姆不喜歡洗澡所以也不去,白則是扔過來一句「鬼才要去」。

卡西姆呵呵笑了。

「到這個年齡啦。一群美少女圍著你一個男的感覺不舒服嗎?」

「才不是那樣」

「好好讓身體休息一下。小心別著涼,泡完了直接回來」

安潔琳點點頭。

「嗯,知道了……我們走了」

不知是覺得寂寞還是覺得松了一口氣,總覺得有一種奇怪的心情,很是不可思議。

來到屋外,冷風颼颼地迎面吹來,讓人不由得眯起眼睛。明明沒有在下雪,但仍能感覺到有些細碎的東西被吹到臉上。夏洛特抱住安潔琳的胳膊。

「咿呀,一下子就清醒了呢」

「是呢……趕緊走吧」

浴場離得並不遠。這是一座背靠懸崖的木制建築,整體像是被埋在崖下一般。蒸汽從縫隙間彌漫出來飄到空中,被下面不知是黃輝石還是油燈發出的燈光一照,幻化出奇妙的光影,看著很有立體感。

付過門票進到里面,客人似乎不算太多。或許是高峰時段已經過了吧。總之看起來可以很放松地慢慢享受了。

作為一家鄉下的浴場居然也很稀罕地分了男女,浴場背後的懸崖下有個很大的洞穴,蒸汽浴池就設在那里面。這樣子似乎是有利于防止熱量散失。

脫掉衣服進入浴池。里面放著許多可以根據組合方式而改變溫度的焰石,此時這些焰石正被組合到一起,放出很高的熱量,一根導水管將泉水導來澆到焰石上。水澆到的地方發出嗖嗖的聲音,蒸汽不斷蒸騰到空中。空中漂浮著一種奇妙的清爽的味道,大概是來自于石頭上放著的香草吧。

雖然天花板上有吊燈垂下,但因為蒸汽太濃,視野一片白,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最多就是勉強能看到有幾個人影的程度。

「等一下~,你們三個在哪里~?」

後面傳來米麗婭姆的聲音。

「這邊。小心別滑倒」

安奈莎回頭招呼她。

牆邊有幾把木制長椅,讓人可以坐下來。

進到浴池里時就感覺相當的熱,坐了一陣後越發覺得悶得慌。不光是蒸汽,焰石的高溫似乎也有推波助瀾。

蒸汽濃到就連對面坐著的人臉都看不清楚。安潔琳眨了眨眼,用手背擦掉從額頭上流下的水滴。

此時對面的人影開口了。

「莫非是安潔嗎?」

「……八云小姐?」

用手將眼前的蒸汽揮開,對面出現的人臉正是八云。她旁邊還坐著露西爾。夏洛特「呀」地發出尖叫聲,露西爾則是哼哼地抽動著鼻子。

「奧斯命運……但是這里聞不到味道啊……」【注③】

「你們倆也來啦」

「嗯。想要洗去身上的汙垢」

八云說著,用手中的毛巾擦拭赤裸的身體。她似乎是那種穿衣顯瘦的類型,胸和腰等地方該凸的凸該凹的凹,而且身體整體勻稱有致。不過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她身上有很多舊傷。有一道大傷口從肩頭一直撕裂到胸前,肚子上也有貫穿傷的痕跡。

大概是察覺到了自己正被人盯著看,八云咯咯地笑了起來。


「沒什麼啦,都是過去的工作留下的痕跡而已的說。傷口看著很誇張,但已經早就不疼了」

「……是什麼樣的工作呢?」

「那個嘛,當然是冒險者啊。與超過自己水平的魔獸戰斗。當年還是太年輕的說」

八云說著,將濕了的劉海捋起。安奈莎開了口。

「八云小姐,我覺得你本事很厲害的啊……」

「嘻嘻,汝這麼說余很高興啦。汝等的身體相當漂亮呢。沒受什麼傷就能升到AAA級甚至S級,這是有才華的證明的說。汝等當以此為傲啊」

「唔……」

安潔琳伏下視線。她不禁覺得,冒險者里也有各種各樣的人呢。

露西爾站起來,坐到米麗婭姆的身邊。

「好大……真讓人羨慕是也,小貓咪」

「是嗎~?平時肩膀可是很累的哦~」

「幸福的重量……可以揉揉嗎?」

「不要~,要收錢的哦~」

「還真是一群吵鬧的家伙呢……」

八云歎了一口氣,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話說明天就到波爾多了啊……感覺還真是快呢」

「還早著呢安娜……托內拉還有好遠的」

「雖說是這樣啦,不過八云小姐和露西爾她們要找的人不是就在波爾多嗎?到時候就要跟她們分別了」

「古人曾經說過,出門靠朋友,處世靠人情。和你一起恩雜老大給恩」【注④】

「汝給余安靜一點。不過要是能感到寂寞似乎也是一種好事……」

【注③:奧斯:All's(全都是)】

【注④:恩雜老大給恩:《On the Road Again(再次上路)》,威利·納爾遜創作于1980年的歌曲】

「……話說你們兩個在找的是什麼人啊?」

「說起來,還沒問過你們這個呢~?告訴我們的話,說不定也能幫你們找呢?」

「唔姆……」

八云默默地伏下視線。露西爾也突然安靜下來,低下頭去。

「……是時候了,八云親」

「汝那是什麼稱呼……唉,也是的說」

八云粗暴地揉了揉頭發,水滴四散飛濺。

「……余等要找的是一個盧克雷西亞的貴族的說。據說其是某位樞機主教的女兒,被國家流放,一邊在羅德西亞流浪一邊到處發表著奇怪的演說」

夏洛特的表情頓時繃緊。安潔琳也調整了姿勢。

「……然後呢?」

「盧克雷西亞發生政變的事情汝等也有聽聞吧?因為形勢有變化,所以有些貴族謀劃著想讓那位女孩恢複原有的地位,因此委托余等將其帶回去的說」

八云看向夏洛特。

「巴爾蒙克卿的女兒。夏兒,說的就是汝啊。提出委托的是羅伯特卿的說」

「你騙人……!叔叔他早就已經死了!」

露西爾搖了搖頭。

「很厲害的叔叔呢……據說死掉的是替身。在政變發動前都一直潛伏著」

「怎麼會……」

「羅伯特卿是?」

「是巴爾蒙克卿的遠親的說。因為是反教皇派,所以曾一度遭遇了異端審判」

「我問的不是這個。他是什麼樣的人?會好好對待夏兒嗎?」

「唔呃……」

八云有些為難地撓了撓自己的臉。

「說實話,不知道。算是沉迷于政治斗爭的典型的盧克雷西亞貴族的說。不過吧,依余所見應該不會太壞就是了……」

「你們都是好人啊……」露西爾接著說道。「如果是惡人的話,我們早就毫不留情地打倒你們把夏兒帶走了……」

「正是如此的說。夏兒原本是貴族的女兒,長得也漂亮。如果汝等是將其抓起來想要利用的話,事情反倒是簡單多了。然而汝等卻是好到了反倒讓余等不禁擔心的善人的說。說實話,余等也一直在迷茫,將夏兒帶回盧克雷西亞到底是否算是正確呢」

「既然這樣的話,直接放棄委托不就好了嗎?」

對于米麗婭姆的問題,八云搖頭作答。

「汝等既然也是冒險者,想來應該是清楚的吧?一旦接下了委托,如因私人原因放棄的話會影響信用。就算是說『主觀上覺得不帶回去比較好』之類的也不合情理。而且要說的話夏兒與羅伯特卿是有血緣關系的說,也可以算是家人吧。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處置,但至少不會是最差的」

血緣關系。這個詞讓安潔琳突然心中一動。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有重量壓到身上。轉頭一看,夏洛特靠在自己身上,臉色通紅。不知道是不是突發事件造成的混亂也有影響,總之她看起來像是泡過頭泡暈了。

八云有些抱歉



地伏下視線。

「……余等也是為了工作的說。雖然不想用強,但萬一不得不對立的話……」

「……那些到時候再說。抱歉,夏兒泡暈了,我們先出去了」

「抱歉……也不用著急。等到了波爾多再給余等答複吧」

「晚安……」

眾人茫然地走出浴池。泡暖了的身子被冷風一吹感覺很舒服,但現在沒有閑心去享受這種感覺了。安奈莎和米麗婭姆也都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一直保持沉默。

安潔琳一邊感受著背上夏洛特的重量,一邊陷入思考。

就算不是親生父母,但至少是親戚的話,在那邊應該也能幸福的吧。不過夏洛特自己是怎麼考慮的呢。比起去托內拉過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回到盧克雷西亞,回到她作為貴族大小姐的生活當中應該是更幸福的吧。

安潔琳回到房間後,也沒有找誰商量。大概是內心的想法還沒有整理到可以跟人商量的地步吧。八云她們如果沒有這麼多顧慮,直接強行襲來要把夏洛特帶走的話,反倒是還要好應付得多。但像現在這樣的話就不是光靠拳頭硬能解決的問題了。

貝爾格里夫他們似乎已經睡了,所以安潔琳等人也都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安潔琳又想到了自己。

血緣關系。這一點自己也是一樣的。而自己與貝爾格里夫共同度過的日子並不會因此而褪色。

但是,真正的家人又是什麼樣的呢。貝爾格里夫難道是在隱瞞了某些自己出身相關信息的情況下,和自己裝成是一家人嗎,她不願意去這麼想。但是要說的話根本就沒跟他談論過這些事情。

心中的疑問不住地膨脹,她一夜都沒能睡著,等注意到時天空已經開始泛白了。


○○○○○

太陽升起的時候,貝爾格里夫為了每天必做的空揮走出旅館。安潔琳從他身後追了過來,跳到他的背上。

「哦呀」

貝爾格里夫踉蹌了一下,趕緊站穩腳步調整重心。

「早啊,安潔。怎麼啦?」

「嗯……」

安潔琳將臉湊到他的脖子上蹭來蹭去,呼吸出的氣息讓他感覺癢癢的。感覺到安潔琳的樣子有些奇怪,貝爾格里夫呵呵笑了。

「怎麼啦,撒嬌鬼」

「……空揮?」

「是啊。你也來嗎?」

「嗯……」

安潔琳就這樣趴在貝爾格里夫的背上,由他背著。

一大早已經有人准備要出發了。有些人或許是談好了生意,大包的行李被從一輛馬車上轉移到另一輛馬車上。周圍的白霜還在閃閃發亮,但這里已經這麼熱鬧了,貝爾格里夫這樣想著,吐出一口白氣。

走出不遠就有一塊空地,或許是因為地上散落著不少破爛和垃圾的緣故,這里沒有其他人。在這里揮劍的話就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了吧。

安潔琳從貝爾格里夫背上下來,並不拔劍,只是看著他揮劍,不過她很快也加入了進來。但今天她的劍卻沒了平時那份銳利,好幾次搖搖晃晃的。

或許是注意到了她的樣子有些奇怪,貝爾格里夫停下揮劍,以詫異的表情看向安潔琳。

「怎麼了?感覺你有些怪怪的?」

「那個……」

「嗯?」

安潔琳扭扭捏捏,雙手交叉,似乎是在迷茫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爸爸你,沒有什麼對我隱瞞的事情,是吧?」

「嗯?隱瞞的……應該是沒有吧……」

「……關于我的親生父母,你知道嗎?」

貝爾格里夫皺起眉頭。

「唔……」

安潔琳的眼眶變得濕潤起來,直直地盯住貝爾格里夫。貝爾格里夫歎了一口氣。

「……抱歉啊」

「——!那就是說」

在安潔琳的表情因悲傷而扭曲的同時,貝爾格里夫繼續說了下去。

「我實在是不知道啊。當時只有你一個人被放在一個筐子里……當時撿到你的時候,我也在周圍稍微找了一下……但是也覺得抱著一個嬰兒在森林里瞎轉悠實在是不太好……」

「……咦?」

「嗯……?那個,所以說,抱歉。我其實好多次都想過,如果能知道是誰的話,我會想辦法讓你去見見的……爸爸我實在是說不出口啊」

貝爾格里夫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他覺得,安潔琳也終于開始意識到關于親生父母的事情了。畢竟是沒有血緣關系的父女,她想要尋找真正的父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雖然他跟安潔琳無話不談,但親生父母這事卻基本沒有提過。他覺得自己並非是在刻意回避這個話題。大概是潛意識里在擔心安潔琳會離自己而去吧。

但是既然現在像這樣由安潔琳主動提出來這個話題,那作為父親能做的事情就是回應女兒的想法。自己曾經逃避過的事情,如今也不得不去面對了。

「安潔……如果你希望的話,那個……也可以去找你親生的父母……」

但貝爾格里夫的話還沒說完,安潔琳就跳進了他的懷里。大粒的淚珠從她眼中湧出。

「不用了!」

「嗯?呃,不是,安潔」

「不用了!!我的爸爸就只有爸爸!」

貝爾格里夫輕輕摩挲著淚眼汪汪的安潔琳的後背。

「……你在煩惱什麼事情嗎?」

「唔……」

安潔琳像是在仔細挑選詞句似的,結結巴巴地講述起來。

藉由跟瑪格麗特的聊天,自己開始意識到有關親生父母的事情;隨後自己開始懷疑貝爾格里夫是不是對自己隱瞞了什麼事情;自己對于夏洛特和白感覺到嫉妒;到最後連家人到底是什麼都已經搞不清楚了。

貝爾格里夫靜靜地聽她講述著,偶爾附和一兩句。等安潔琳全部說完後,他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她的頭。

「這樣啊……你很努力了呢」

「對不起……」

「不用道歉。抱歉啊,是我沒能注意到」

「沒有,是我自己胡思亂想……」

貝爾格里夫稍稍彎下腰,正面平視安潔琳。

「安潔,的確你是我撿回來的孩子。我們之間或許沒有血緣關系,但你毫無疑問是爸爸的女兒,對爸爸來說你是無可替代的最重要的寶物。不要忘了這一點,好嗎?」

「嗯……」

「爸爸啊……也一直在擔心你有沒有勉強自己。你也已經十八歲了,不應該再總是被爸爸說過的話所束縛了啊」

「……所以你上次才問我會不會很辛苦?」

「是啊……嗯,是呢」

「哎嘿嘿……爸爸說的話我也不是全都聽的哦!」

安潔琳跳到貝爾格里夫身上,雙臂環抱在他脖子上打秋千。

「爸爸!有想說的話要好好說出來啊!遮遮掩掩的會讓人很擔心的!」

「哈哈,抱歉啦……但是要說的話你也一樣啊」

「哎嘿嘿……」

安潔琳跳回地面,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看向貝爾格里夫。

「……然後啊,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嗯?」

安潔琳將昨晚八云她們說過的話告訴了貝爾格里夫。貝爾格里夫眉頭緊鎖,抱臂沉思。

遠處傳來雞叫的聲音和車輪喀拉喀拉轉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