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開始的結束』



1

——這下真的很糟糕。

身無分文又走投無路,他的心中被類似的字眼給埋沒。

正確來說,不算是身無分文。口袋里的錢包裝了他所有的財產,照理來說還是可以買一些東西。盡管如此,眼前的狀況依舊只能用「身無分文」來形容。

「貨幣果然完全不一樣啊。」

用手指彈起手中的十圓硬幣——稀有的「鋸齒十」(注1),少年深深歎氣。

他是個沒啥特征的平凡少年。有著黑色短發,身高不高也不矮介于平均值,體格可能有鍛煉過,還算有肌肉,便宜的灰色運動服穿在身上顯得格外合適,唯有三角眼的銳利眼神讓人有印象,但如今因眼角無力下垂而失去了霸氣。

混在人群中一瞬間就會看丟的平庸外貌——但現在人們投向他的眼神,都像是看到了稀奇古怪之物。這也是當然的,畢竟放眼望去,看著少年的人群當中沒有一個人是「黑發」,更別提穿著「運動服」了。

※注1:昭和26~33年期間制造的十圓硬幣,邊緣都是鋸齒狀溝紋。

他們的頭發以金色、紅色、咖啡色為大宗,甚至連綠色、藍色都有。穿著方面有人套著鎧甲,有人披著像舞娘的服裝,還有人全身罩著黑色袍子,誇張得可以。

暴露在不客氣的視線中,少年雙手環胸,同時認清了事實。

「也就是說,這就是那個吧。」

他彈響手指,指向看著自己的人群說:

「——所謂的異世界召喚。」

此時他眼前跑過一輛被巨大蜥蜴拉著跑的馬車。

2

菜月昴是出生在太陽系第三行星·地球的日本男兒,家庭也是極為普通平凡。

要大略形容他這十七年的人生,光是前文就已足夠,若要補充說明的話,就是「公立高中三年級拒絕上學的學生」。

升學或就職。立于人生岔路的時候,人就必須做出決定。每個人都稱這個不請自來的要求為人生,但他比其他人稍微擅長的,就是逃離討厭的事物。結果自行放假缺課數越來越多,等到回過神時,他已經成了讓雙親痛哭流涕的「懼學症學生」。

「最後還被召喚到異世界,是要我變中輟生就對了……我已經搞不清楚了啦。」

感覺像是做了一場惡夢,但不管是捏臉頰還是用頭撞牆壁都不會清醒。

只能歎氣的昴,離開充滿好奇視線的大馬路,走進一條巷子內,坐在鋪有石板的地面上。

「假設我現在是在奇幻異世界中,文明方面照慣例跟中世紀很接近。觀察之下是沒看到機械類的道具,不過地面鋪著石板又很平整,代表有一定的技術……錢當然是沒辦法用。」

能否和當地人溝通,以及對物品價值觀的認知,這些在昴發現自己被召喚到異世界後就立刻確認過。

很幸運的語言相通,買賣交易的貨幣是金、銀、銅幣。為此還惹得一開始接觸的水果店老板不高興。

能夠快速理解這種狀況的原因,在于現代的日本年輕人都深受動畫、游戲毒害。不過以目前來看反而很慶幸,講到「異世界召喚」這種現象,對青春期的男生來說是一種夢想也不為過。話雖如此……

「福利措施不做好一點,像我這種無知的年輕人根本沒辦法過活啊。」

有鑒于目前的窘境,以及過于寒酸的初期裝備,昴口吐軟弱之語。

手機(快沒電了),錢包(有很多錄影帶出租店的會員卡),在便利商店買的杯面(豚骨蹲油口味),同個地方買的零食(玉米濃湯口味),愛穿的灰色運動服(還沒洗),穿舊的運動鞋(鞋齡兩年),就這樣了。

「好歹讓我拿一把王者之劍吧。這下根本就完蛋了啊,怎麼辦啊?」

畢竟是在便利商店買完東西後才被召喚到異世界,所以很無奈。但無奈也只有一下子。

在異世界唯一能派上用場的零食,因為肚子餓而吃掉了一半。當注意到那是寶貴的食物後,後悔于焉湧出。

拜托這只是一場誇張的整人節目。即使心存冀望,但穿越馬路的蜥蜴馬車和往來行人的目光,都背叛了這一絲希望。

「不管是蜥蜴還是亞人類,大家都看也不看就直接走掉,連吐嘈都沒有。」

發牢騷的昴,視野中不斷出現穿著奇裝異服還有發色色彩繽紛的人群。然而最將他推向異世界現實的,就是亞人類的存在。

放眼望去,處處可見「犬耳」和「貓耳」,還可以瞥見長得像「蜥蜴人」的變種人。才剛這麼想,就看到也有外貌特征跟自己無分軒輊的人類。

「亞人類隨處都有的世界,通常都伴隨著戰爭或冒險。先不管有沒有眼熟的動物,蜥蜴會拉馬車倒是變化出——不錯的新功能啊。」

整理完現有資訊,昴吐出比歎氣還要長的一口氣。要是劇情按照妄想發展的話,接下來昴應該會大展現代知識而活躍于異世界。

——不過,無法理解。

「目前的狀況是走投無路,而且完全不知道被召喚的原因。我不記得有穿過鏡子或掉進水池,話說回來如果我是被召喚的話,那召喚我的美少女在哪?」

異世界里不可或缺的女主角跑哪去了?在二次元的世界中,這可是不可饒恕的怠忽職守。毫無目的地把主角召喚出來又扔下不管,簡直就跟始亂終棄沒兩樣。

確認完事實和現狀的昴,除了逃避現實以外別無他法。

「唉——要說的話,這跟在原本世界窩在房間里頭一樣嘛。」

雙親的面容掠過腦海,不過現在可沒閑工夫思鄉,得先想辦法脫離現況。這麼想的昴起身邁向大馬路,這時……

「唉喲,對不起。」

正要走出巷子,昴就和剛好走進來的人影擦肩而過。他連忙向撞到的人道歉,然後側身離開。

「——嗚,好痛!」

肩膀突然被人自後方抓住,身體就這樣被拖進巷子。空踩雙腳回頭一看,是一名塊頭大到能輕松把昴扔進巷弄的男子,身後還跟著兩名同伴。三人移動位置,堵住了巷道內的去路。

看他們動作如此嫻熟,昴有不好的預感。

「不好意思……可以請問一下你們到底想干嘛嗎?」

「你好像還不了解自己的立場呢。算了,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省得皮肉痛。」

「啊——果然是這樣啊……唉,真的是這樣呢。哈哈,這下可慘了。」

投以輕蔑和嘲弄視線的男子們,年約二十歲左右,內在的卑劣完全表露在臉上。他們雖然不是亞人類,但絕非善類。

刻意安排這種日常生活常見的威脅,遭遇小混混。也就是說……

「糟糕,觸發強制事件了。」

3

面對賊笑的男子們,昴跟著諂媚陪笑,同時開始思考。

雖然陷入危機,但自古以來被召喚至異世界的人,按照慣例都會發揮超乎常人的力量。既然昴被召喚的條件和多數的異世界之旅相同,那麼昴極有可能具備某種特殊能力。這麼一想,身體就變得輕松了起來。

「說不定這里的重力是我那個世界的十分之一。可以,我可以的!把他們全部打倒,讓他們成為我光明未來的糧食,還有經驗值。」

「這家伙嘀嘀咕咕地在講些什麼?」

「聽不太懂他在講啥,可是我知道他把我們當白癡。殺了他。」

「那是我的台詞……你們會後悔的。喝!」

說完,昴使盡渾身力氣,朝帶頭的大塊頭揮出右直拳。拳頭完美地命中對方的鼻梁,然而,撞擊到對方門牙的拳頭卻開始流血。

——這是我第一次揍人!比想像中的還要痛啊!

雖然沒有余裕模擬開打的狀況,不過這真的是昴第一次跟人打架。被打的男子倒在地上,昴順勢躍向另一名驚訝的男子。

畫出弧形的腳掌命中男子的頭部側邊,第二名對手撞向牆壁因而昏厥。

第一戰的戰況好到沒話說,「異世界無雙」在昴的心中逐漸轉為確信。

「果然在這個世界的設定,我是很強的!腎上腺素分泌所以強得沒話說——」

勇猛地回過頭,昴彎曲身子准備揍向最後一人。

然而,卻看到對方手上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刀子。

昴的身體就這樣雙膝跪地,上半身完美地折疊起來,額頭摩擦地面。

「對不起,全都是我不好,請您大人大量饒了我這條小命——!」

跪地求饒。將向對方投降的心意表現到極致,搭配最低限度的大和之心。

方才盛氣凌人的態度蕩然無存,還可以聽到血液從全身流失的聲音。昴拼死動之以情,縮小身子不斷謝罪。

畢竟刀劍無情,被刺到的話就算是鐵打的身軀也要謝幕,諸行無常啊。

回過神來,發現應該倒地的兩人又複活了。一個按住流著鼻血的臉,一個甩甩頭,全部意外的有精神。

「啊咧!?我的一擊必殺只有這種程度?召喚的真理跑到哪去了?」「一直講些別人聽不懂的話,你膽子不小嘛!」

召喚的真理完全出了岔子,昴並



沒有變得多強。

趴跪在地的臉被人從上方踩踏,額頭撞到地面而鮮血直流。接著臉被踢了一腳,然後接二連三的暴行施加在拼命縮起來的身體上。

先動手的是昴,因此男子們毫不留情。

——糟糕,有夠痛的。我可能會死,不對,是真的會死!

和原本的世界不同,小混混可沒必要留自己一命。必須下定決心,在被殘殺之前誓死反擊——

「還會動啊,廢物!」

「好痛!唉呀呀呀,我說好痛好痛好痛!」

昴原本想要爬起來,但男子踩住他的手,反握刀子。

「先把你揍到不能動再扒光你。竟然敢看扁我們……」

「要、要錢的話你們找錯人了,我根本就是個窮光蛋……!」

「既然如此,拿你那稀奇的服裝或鞋子也行。乖乖去當巷弄里老鼠的食物吧。」

啊,這個世界也有老鼠啊,拜托不要大到像怪物那樣。

看著往下揮的刀子,昴事不關己似地逃避現實。

沒看到什麼走馬燈,也沒有世界變慢速運轉的現象。

只有像是線要斷掉的結束感。

——就在這時。

「給我讓開讓開讓開!那邊的家伙,真的很擋路耶!」

有人發出被逼入絕境的吶喊,沖進巷子里。

和驚愕抬頭的男子們一樣,昴也沒有挪動身體,只是抬起視線。

一名小個子少女,搖晃著長至肩膀的金發穿過眼前。

少女有著貌似意志堅強的紅色瞳孔,還有逗趣的虎牙。

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驕傲,但她的長相讓她微笑起來會比一般人還要可愛。

這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點燃了昴眼中的希望之燈。

就在等這個!

一身破舊肮髒的少女,在絕佳的時間點撞見了強盜殺人的現場。

按照慣例,這名少女一定有著俠義之心,會拯救昴即將熄滅的生命——

「好像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事,不過很抱歉,我現在很忙!你要堅強地活下去喔!」

「咦?什麼?真的假的!?」

然而,那樣的希望徹底粉碎了。

少女抬手向昴道歉,一路奔跑著穿過細巷。經過男子們身後時也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直接奔向巷子的盡頭——接著蹬了立在死巷的木板一腳,身輕如燕地抓住牆壁,頃刻之間就消失在建築物上方。

少女的身影消失,徒留現場一片靜默。

她簡直就像台風一掃而過,在場所有人全都愕然失聲。

然而就事實而言,昴置身的狀況依舊沒有改變。

「你們都不會因為剛剛那女孩而嚇到改變主意嗎!?」

「都怪有人打岔害得興致都沒了。別以為你能輕松死去。」

身體依舊被男子們踩住,動彈不得。

男子手上的刀光,讓逼近的「死亡」真實感湧現。

——不要不要,這是騙人的吧?怎麼會?死得太簡單了吧!

臉上浮現抽筋似的笑容,內心卻急躁不已。哪個人快來否定這個狀況啊!可是事情的發展並沒有這麼幸運,刀刃尖端越來越逼近。

內心被絕望籠罩,昴知道自己的淚水就快要從眼眶滑落了。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就這樣空蕩蕩地結束,讓人難以忍受。

就在摒棄一切、壓倒性的絕望中——

「——到此為止了,惡棍。」

那聲音讓人潮的喧囂、男子的粗鄙叫罵、昴本身的紊亂呼吸全都折服,並讓世界為之震撼。

4

所謂的時間停止,指的就是這樣吧。

巷子入口處站著一名少女。

而且還是美少女。她及腰的銀色長發做出編發造型,充滿知性的藍紫色雙瞳正凝視著這里。柔和的五官兼具豔麗與稚幼,讓人莫名感受到一股從高貴產生的危險魅力。

她比昴矮一個頭,大約一百六十公分左右。以白色為基調的服裝上沒有華美的裝飾,造型簡單反而更襯托其存在感。唯一醒目的是她披著的長袍,上頭繡著「似魔之鳥」的圖騰,增添了莊嚴感。

但是就連那身服裝,也不過是增添少女光輝的附屬品。

「你們的蠻橫我看不下去了——到此為止。」

銀鈴的嗓音宜人地敲響耳膜,讓昴忘了目前的狀況,只能徹底被銀發少女的存在感給壓倒。同樣的緊張感也傳達給男子們。

「呃……你這家伙是誰呀……」

「現在我還能原諒,畢竟是我疏忽在先。所以,高尚地將偷竊之物還來吧。」

「喂,她穿的衣服好像很貴,該不會是貴族……啥?偷竊之物?」

「求你們了,那是很重要的東西。我可以放棄其他東西,就只有那個不行。拜托,請你們老實地還我。」

少女甚至用懇求的態度——

但是,彌漫現場、無法解釋的壓迫感卻逐漸高漲。難以用言語表述的某件事正在發生。

「慢著,等一下!你根本就搞錯啦!」

「……什麼意思?」

男子們指向踩在腳底的昴。

「你不是要來……救這家伙?」

「……那個人的穿著打扮好奇怪。你們現在是在內訌?三對一實在不值得贊賞……但你們若是要問他和我的關系,答案只有毫不相干。」

是因為覺得話題被扯遠了嗎?少女的口氣感覺有點不耐。她的態度讓男子們變得焦急,連忙開口辯解。

「先等一下!如果目的不是這個家伙,那你找錯人了!去找剛剛的小鬼!」

「你剛才說東西被偷了吧?牆壁!那個偷兒蹬著牆壁跑到屋頂上逃掉了!」

「里面里面,在巷子對面!按照那個速度,小偷應該已經跑過三條街了!」

男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少女將視線轉向昴。那視線是在問男子們說的話是真是假,昴忍不住點了頭。

「嗯……好像沒有說謊。所以說,小偷在巷子的另一頭?得趕快追上去才行。」

少女轉身背對昴,朝巷子外邁步。男子們安心的表情盡顯無遺。就在昴為自己又被舍棄的可悲現實發呆時——

「不過那跟這是兩回事,你們的所作所為我不能放過。」

回過頭的少女朝他們伸出手掌——掌心光彩飛舞,接著釋放。

近似硬球擊中肉塊的聲音響起,男子們發出哀嚎被打飛出去。

接著,昴身旁揚起一道高亢的聲音,拳頭大的冰塊就這麼落了下來。無視季節與物理現象生出的冰塊,隨即像被空氣吞食一樣消散。

「——魔法。」

嘴巴立刻就說出最適合說明方才現象的單字。

雖然沒有詠唱咒語,但那確實是由她手掌所生並發射出去的。

魔法——像這樣實際目擊,還是第一次。

「比想像的還不奇幻……有種真實得讓人失望的感覺。」

本來以為會有光芒擴散,或是能量爆炸的場面,然而實際上卻是粗糙的冰塊突然出現,給予物理傷害後就突然消失,毫無興奮感可言。

「你竟然……真的出手。」

昴對魔法的感想先暫放一邊,承受冰塊紮實一擊的男子們站了起來。

搖晃雙腳站起來的只有兩人,被打到要害的那個人昏倒了。不過,同伴被撂倒似乎更加激發男子們的怒氣。男子們一個拿刀,另一個拿起像棍棒的鈍器,進入備戰狀態。

「管你是魔法師還是貴族,別以為我們會原諒你。包圍起來殺了她!我們兩個對你一個,看你怎麼贏!」

持刀男單手按住滴著鼻血的臉破口大罵,但少女對此只是閉上一只眼。

「是呢,一對二可能有點危險。」

「——那,二對二的話條件就對等啰?」

在少女的聲音之後,一個中性的高昂嗓音劃破巷內的空氣。

昴大吃一驚,四處左右張望。男子們也連忙察看周圍,但巷子的入口和巷道內都沒有看到像是發出聲音的人物。

結果,仿佛要展示給困惑的他們看,少女伸出左手。

手掌朝上,「那個」就在她纖細白皙的手指上。

「看你們那麼期待地到處看,該怎麼說呢,我好害羞喔。」

話一說完,狀似害臊用肉球洗臉的它,是個只有巴掌大,用兩腳站立的貓咪。

灰毛垂耳的樣子,在昴的知識中和名為美國短毛貓的品種最為接近。鼻子是粉紅色的,尾巴相當于身體的長度。

看到巴掌大的貓咪,持刀男一臉戰栗放聲大叫。

「——是、是精靈術師!」

「正確答案。現在退下的話就不追擊你們。快點決定,我們趕時間。」

聽到少女的話,男子們連忙扛起倒地的同伴,朝巷子外走去。經過少女身邊時,他們咂嘴放話。

「我記住你的臉了,賤人。下次在這一帶再看到你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要是對這女孩動手,我可是會詛咒你絕子絕孫喔?只不過看這樣子,你八成連後代都來不及生。」

面對小混混鼓起勇氣的恐嚇,小貓咪



回答的口氣輕松內容卻很辛辣。

站在手上的貓咪態度漫不經心,卻讓男子們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這次他們默默無言地逃進人群中。

流氓的身影消失,只剩昴和少女他們在巷子里。

總之得先道謝。在意這點的昴忘卻身體的疼痛,想要撐起上半身——

「——不要動。」

銀發少女用不帶情感的冰冷聲音說。

她的眼中可以看到濃烈的警戒色彩。即使知道昴和男子們不同,但那並不構成內心松懈的理由。那個眼神就是這樣判斷的。

明明被人這樣看待,昴的反應卻完全不合常理。

看著自己的那對藍紫色雙眸,美得簡直像要魅惑人心。不習慣看到美少女的昴,光是被盯著看就忍不住羞紅了臉別過眼神。

看到他的舉動,銀發少女大膽地笑了出來。

「看吧,他自覺內疚所以不敢看我。我的判斷似乎是對的。」

「是這樣嗎?剛剛那只是男孩子會有的反應,我感覺不到任何邪惡呢。」

「帕克你閉嘴。你認識從我這偷走徽章的女孩吧?」

少女叫小貓安靜,對昴提出質問。自信滿滿的表情也很可愛,可是……

「抱歉讓你有所期待,但我完全不認識。」

「咦,討厭,真的嗎!?」

自信的表情從臉部卸下,少女露出不加遮掩的原始面貌。

方才的凜然態度消失無蹤,她驚慌失措地看向手掌上的貓咪。

「怎、怎、怎麼辦?我們該不會只是在浪費時間吧……?」

「就這狀態來看,犯人每分每秒都在移動,我覺得快點跟過去比較好喔。逃跑的速度快得這麼誇張,犯人一定有什麼奇怪的加持。」

「哼,帕克講得事不關己的樣子。」

「說我出手出嘴都沒用的人可是你耶。還有,那小子要怎麼辦?」

像是終于想起來似的,看話題的焦點又回到自己身上,昴露出苦笑。「啊!」少女則是好不容易才想起昴的存在。

昴故作沒事地站起身。

「承蒙搭救,非常感謝。你們很趕時間吧?快點去追比較好。」

——要不然讓我幫個忙如何,小姐?

雖然想在邊梳頭發邊讓牙齒反射光芒的同時這麼說,但是——

「唉呀?」

腦袋突然一沉,想要靠著牆壁的手揮空,臉部就這樣直接撞擊地面。

「啊——不要勉強站起來啦——我太慢說了。」

小貓的警告遲來一步。在毫無防備的姿態下倒地,結果銳利的痛楚將昴的意識帶到遠方。

「——這下怎麼辦?」

「跟我們無關吧。死不了啦,放著不管就好了。」

在意識開始遠離的那一頭,可以聽見他們些微的對話。

不愧是奇幻異世界,在人情世故上也有著如此嚴苛的見解。

我會就這樣被丟在巷子里嗎?這樣的負面思考出現。

唉喲,只是快死而已,光是小命還在就要感恩知足了。正面思考也隨之冒出頭。

得到這兩種結論的同時,昴的意識越來越遠——

「真的嗎——?」

「真的!」

在意識斷絕的瞬間,他看到銀發少女紅著臉回過頭。

「——我絕對、絕對不會幫他的!」

——連生氣的臉都可愛到爆,奇幻異世界萬歲!


冒出最後的感想後,這次昴的意識真的落入黑暗中。

5

從沉眠中蘇醒的滋味,跟臉探出水面的感覺很像。昴心想。

一睜開眼陽光就燒灼瞳孔,目眩之下只能皺著臉揉眼睛。昴的體質是一旦睡醒就會很干脆地起床,是只要醒過來意識立刻就會清醒的類型。

「啊,你醒了?」

聲音從正上方,也就是從躺著的昴頭上傳下來。

他想把臉轉向聲音來源,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雖然躺在地上,但腦袋卻枕在柔軟的東西上。

「你還不能動。因為你的頭被打到,還不能放心。」

關心自己身體狀況的聲音很溫柔,昴想起快要失去意識前的事,然後聯想到目前的發展對男孩子來說是天賜的恩惠。

膝枕——順從天啟,昴佯裝翻身盡情享受。利用圓周運動讓臉頰得到至高無上的幸福觸感,然而比想像中還要濃密的蓬毛把臉推回來。

「呼——美少女的毛比我想像得還要多……這怎麼可能啊!」

邊吐嘈邊看向上方,這次恢複的視力清晰地映照出世界。

昴的眼前,在他上下顛倒的視野中,有一張巨大無比的貓臉。

「想說機會難得,在你醒過來之前稍微讓你沉浸在幸福中的。」

「總之,不要再用假音說話。把貓和女主角搞混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現下的狀況是,自己睡在跟人類一樣大的貓咪腿上。但畢竟機會難得,昴決定用臉頰享受那毛茸茸的毛皮。

「糟糕,太幸福了。這種喜悅感是什麼?我能理解把貓摸到禿毛的心情。」

「討厭~能讓你這麼開心的話,也不枉我刻意變大了。對吧?」

巨大貓咪害臊地抓頭,然後眨眼尋求認同。在它視線前方,站在巷子入口的是一臉假正經、雙手抱胸的銀發少女。

毫無疑問就是昴在失去意識之前,深刻烙印在他記憶、雙眼和男兒心上的少女。

面對昴的清醒和同伴的使眼色,少女輕聲吐氣朝這里走來。

「那個,真不好意思,結果還讓你們照料我到醒過來……」

「不要誤會了,我們是有事想問你才無可奈何地留下來的。要不是這樣的話,早就丟下你走了。就是這樣,可別搞錯了。」

美少女再三強調,用強烈的語氣這麼說。對美少女沒有抵抗力的昴根本無從較量,對他來說,那番話具有讓他無視內容只能點頭的強制力。

「我會治療你身上的傷,還讓你躺在帕克腿上直到清醒,都只是為了我的一己之私,所以你可要好好回報這些恩情。」

「其實不必特地演出要別人報答的戲碼,用平常的方式拜托就行了吧?」

少女簡直就是在執行「好心有好報」的論調。

面對昴的回答,少女嚴肅地搖頭。

「不行,要是單方面的命令。你知道我被偷走的徽章下落吧?」

少女降低音調這麼問。因為對內容有印象,所以昴不得不細細思索。

在他昏過去前,記得也有過同樣的對話。所謂的徽章,是指律師或法官那種可以彰顯身分的胸章嗎?實在是沒有印象。

「我失去意識的期間,有人用力敲我腦袋嗎?」

「已經被打得夠慘了,沒人打你啦。比起那個,你的答案呢?」

「沒有。那樣的話,我完全沒印象呢。」

不知道的事就說不知道。昴的答案和方才沒有任何差別。

不過少女沒有露出失望的樣子,對他點頭說道。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不過,因為你告訴了我你什麼都不知道的情報,所以抵銷了治療你傷勢的恩情。」

她用連詐欺犯都會嚇到的論點,表明自己完全沒賺頭的損失。

扔下目瞪口呆的昴,少女用力敲手振奮精神。

「那麼,我們趕時間先走了。你的傷應該大致都痊愈了,另外因為有狠狠地威脅過,我想那些人不會再來找你麻煩才對,不過一個人進到這種沒有人的巷子是很危險的。啊,我這可不是擔心,是忠告。下次就算你又遇到同樣的情況,救你的我也沒有好處,所以別再期待我會伸出援手。」

少女連珠炮似的,嘰嘰喳喳快嘴說個沒完。然後她將昴沉默不語的態度視為認同,很滿意地點頭說了聲:「好!」隨後轉身。

長長的銀發配合少女的動作搖晃,在昏暗的巷子內閃耀著奇幻的光芒。

在他看呆的時候,頭底下的毛皮觸感突然離去,昂連忙撐起上半身。

「對不起喔,我家的孩子就是不老實,不要覺得她很奇怪喔。」

用含笑的口氣補充說明,貓咪恢複原本的身型坐上少女的肩膀。少女的手像在確認觸感一樣撫摸它的背,接著貓咪的身影便像鑽進銀發中消失不見了。

少女看都不看昴一眼,颯爽地邁出步伐。目送她的背影時,昴思考著那只小貓說的不老實的少女,她一舉一動背後的意圖。

東西被人偷了,明明很急卻還是出手幫助昴。治療受傷倒地的他,剛剛甚至還說了讓昴不會感到內疚的話,雖然方式很笨拙。

那已經不是不老實的等級,根本是一味吃虧到慘不忍睹的地步。

少女大可指責妨礙自己目的的昴,然而她卻完全沒有抱怨,也沒有要求昴道歉或是感謝。為什麼呢?因為對她來說,幫助昴完全符合她自我本位的計劃。

「那種生存方式,根本就只會吃虧啊。」

昴邊說邊站起來,拍拍身上被灰塵弄髒的運動服然後沖過去。

心愛運動服上的髒汙很醒目,但底下的肉體卻幾乎感受不到痛楚。明明被揍被踹得



很慘,這讓他再次確切感受到魔法的不符常規。

以及她賣了這麼大的恩情,卻不索求回報的奇特。

「——喂,等一下!」

朝站在巷子入口,面向大馬路猶豫不知該往哪走的背影大喊。手撫著銀色長發的少女回過頭,表情顯得有點困惑。

「干嘛?我先聲明,我只能再稍微陪你一下子。」

「你蠻天真的耶!?比起我,你不是要找重要的東西嗎?讓我也來幫忙吧。」

對于昴的提議,少女驚訝地眨眼。

「可是,你不是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小偷的名字、底細還有所在之處我確實都不知道,但至少我認得她的樣子!她有虎牙和一頭醒目的金發,個子比你矮,胸部也很平,應該小你兩、三歲!這些情報如何?」

攤牌時說話會快到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這是昴的壞習慣。

這次也因為快嘴全力發揮,氣氛因自己的發言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沉默叫人痛苦煩悶,冷汗把背部弄得濕濕黏黏的,腋下和手上的汗水搞得整只手臂怪不舒服。因為心悸和氣喘感覺貧血暈眩,鼻塞和偏頭痛像是花粉症發作,簡直就是四面楚歌,但是——

「——你這人真奇怪。」

手遮嘴角,少女用看著珍禽異獸的表情側頭看向他。

她的手指就這樣按著嘴唇,緊盯著昴像是在估價打量。

「事先聲明,我可沒辦法給你謝禮。如你所見,我身無分文。」

「放心吧,我也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啊。」

「順帶一提,本大爺也很窮困。真慘啊,我們這個窮人集團。」

刻意無視在銀發里直接開口打岔的貓咪,昴拍打自己的胸膛。

「我不需要謝禮。是我想要道謝,所以請讓我幫忙。」

「我不需要你的道謝。你要是在意治療傷勢那件事,我已經收到等價的報酬了。」

少女不肯退讓。

面對她如此頑固的態度,昴露出苦笑,用「既然如此」當開場白。

「我也是為了我自己才幫助你。我的目的是那個……對,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

「沒錯,就是一天做一件好事,如此一來死後就能上天堂。那兒有吃飽睡睡飽吃的優渥生活在等著我,所以我是為了自己的私欲才幫你的。」

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但至少有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昴下定決心的表情讓少女陷入思索,但坐在她肩膀上的小貓用肉球輕柔地戳她的臉頰。

「我沒感覺到惡意,就老實地接受如何?畢竟王都這麼大,要在毫無頭緒和線索的情況下尋找太亂來了。」

「可是,要是害他被卷入這種事……」

「固執己見的你我也覺得很可愛,但要是因為固執己見而迷失目的就太愚蠢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女兒是個笨蛋。」

雖然小貓替昴說話,但少女還是不改退縮的態度。不過,小貓突然收斂神情,改用認真的聲音說:

「還有,太陽要下山了,入夜後我就不能幫你,要是遇到暴徒我還不擔心……但擋武器的人越多越好吧。」

「感覺好像被丟了一個危險的職務啊!那是什麼意思?聽你剛剛說的話,你的雇用條件是入夜就要收工?」

縮短一步距離的同時,昴對小貓提問。貓咪用前腳彈了一下自己的胡須說道:

「應該說是出不來吧。別看我外表這麼可愛,本大爺好歹是精靈,光是現身就得消耗大量的瑪那,所以晚上我會回到寄宿的結晶石里,儲備太陽出來期間的能量。理想狀況來說,我能出現的時間平均是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

「朝九晚五的工作時間,簡直就像公務員……精靈連雇用型態都意外嚴苛啊……」

可以自然地閑聊與精靈相關的話題,都是多虧深受動畫和游戲荼毒的現代禦宅族解讀力。國家的變態性也在這方面助了一臂之力。

在昴和小貓的對話成立之際,身旁的少女依舊煩惱不已。不過方才的對談似乎讓抉擇的天枰開始搖晃,讓她不時發出「啊嗚——」、「不行不行」、「可是……」等各種苦惱用語。

「——我真的沒辦法給你謝禮喔。」

最後她這麼說,接受了昴的要求。

6

在異世界第一次進行的友好交流——在那樣溫暖心靈的互動之後大約過了一個小時。

「——等一下,這是怎樣?」

搜查很順利地停滯不前。

沐浴在少女冰冷的視線中,昴抓抓頭試圖將尷尬蒙混過去。

「沒想到會遭遇這種艱難事件,就算有我精明的雙眼也無法看穿……」

「你對自己的評價似乎很高,不過卻沒帶來相應的成果。真是的,這下根本就是一籌莫展了。」

「最近都沒聽到『一籌莫展』這種成語了呢……」

被吐嘈的少女惡狠狠地瞪過來,感受到視線的昴把身子縮得更小。

盡管花了將近一小時搜索,但一行人不知為何還是待在巷子內。這當然有很深層的理由。他們發覺幾個問題點使得事態毫無進展。

首先是,沒有地緣關系。

關于這點,自己剛被召喚到異世界所以還情有可原,但少女似乎也對這一帶的地理十分生疏,以為組成隊伍後隊友一定會詳知接下來的路線,結果卻白白浪費了十來分鍾,簡直就是個笑話。雖然少女盯著昴的眼神完全沒有笑意。

然後第二點,就是這個世界的文字——昂完全看不懂。

語言可以溝通所以就疏忽了,但仔細看看周圍,就會發現到處都有像是手寫的象形文字。只要不是「巷子內流行的除魔咒語」,那八成是這個世界的標准通用文字吧。現在的昴連路標都看不懂。

也就是說召喚故事的慣例,「不知為何語言和文字可以相通」這點,只有語言適用。要是連語言都不通就真的只能死在路邊了,所以也不能說倒楣。

「話雖如此,難易度無意義地高到爆表了吧……這世界還真不好混。」

別說盡善盡美了,只看到漏洞百出、粗糙草率的事前准備。

天哪,回顧來到這里之後的足跡,都沒發生什麼好事,昴忍不住感歎。對他毫不理踩,同行的少女倚牆而立閉著眼睛。看到她小小的嘴唇蠕動像在說話,昴側頭思考著。

「她在干什麼啊……」

「那個啊——是在跟微精靈說話啦。」

灰色小貓突然出現在眼前這麼說,昴驚愕地挑起眉頭。

「剛剛沒看到你,還以為你已經回家休息了咧。」

「離休息還有點時間。我跟那邊的微精靈不同,可是有在好好工作的喲。」

「職業意識這麼高真是帥翻了……你剛才說的微精靈是啥?」

以字面上的意思來說,應該是比精靈次一等吧。

像要印證昴的想像,小貓飄在空中搖晃長長的尾巴。

「所謂的微精靈,指的就是在成為精靈之前,開始有智慧的存在。他們再過一陣子就會萌生出力量和自我意識,成為像我這樣的精靈。」

昴邊點頭邊聽取說明,接著看到少女周圍逐漸浮現出淡淡的朦朧光芒。宛如螢火蟲、如夢似幻的光點開始包圍銀發少女。

令人不禁遲疑這是否為人手可觸及的光景。在超自然的存在中,唯有被允許者方能置身于此聖域。見到這樣的景象,昴他——

「好厲害喔,這個。這些輕飄飄的東西全都是精靈?」

「——呀!」

昴直接侵入聖域,破壞那如夢境的幻想景致和少女說話。

驚嚇出聲的少女眼中反射性地泛出淚水,淚珠閃閃發光。接著包圍她的光芒也感染了這股不安。

「喔——恐慌起來了呢。」

多數的光芒左右搖晃,貌似在驚慌閃躲,不一會兒就像霧氣散掉一樣,融入空氣之中。

「——啊。」

兩人同時張著嘴巴,尋找消失的微精靈的身影。然而,即使慌張的少女做出跟先前一樣的步驟,他們卻沒有回應她的呼喚。

「啊——不見了啦!怎麼辦!?」

「嗚哇——對不起!我是第一次看到精靈,所以有點興奮過頭了。看起來似乎不危險,就忍不住接近了。」

「因為在我的控制之下所以才安全。要是對不成熟的精靈術師做剛剛那樣的舉動,下場會很慘。最糟糕的情況,會導致精靈失控……碰咚一聲爆炸喔。」

「碰咚?」

少女想告誡舉止輕率的昴,但說出口的恐嚇卻是「碰咚」。

「太誇張了啦。微精靈看起來閃閃發光很漂亮,真有那麼危險嗎?」

「這個嘛,雖說本大爺我就是那麼可愛……不過只要兩秒就能把你化為粉塵喔。」

「精靈好可怕——!!」

竟然悠哉地說出抹殺他人存在的宣言。顫抖的昴看向少女。

「那要是你生氣起來,唆使那只貓咪下手的話……」

「我才不會為了那種事就使喚帕克。要訴諸暴力的話我會自己動手……不行



,好像真的不回應了。」

再次嘗試與微精靈連接,但卻以失敗收場。沮喪的少女無力地搖頭。

「我本來想在那些精靈消失後再問的,你剛剛是要干什麼?」

「想問問看他們有沒有我要找的東西的線索,只不過在問出來之前就消失了。」

「嗚咦!?」

自己犯下的過失超乎想像,昴頓時語塞。看到他那樣的少女發出「啊」的一聲。

「不、不過都過一段時間了,微精靈們並不像成形的精靈有清晰的意識,所以我也沒有很期待……這麼說其實是騙人的。」

直爽的個性作怪,原本是想減輕昴的罪惡感,但最後卻坦白自己的心情。少女的懊惱讓昴再次意識到自己的愚蠢。繼續這樣下去,自己自始至終都只會扯少女的後腿。

「在道義恩情上,還有在異世界的貴重情誼上,這樣的狀況都是不應該的。這份關系,我說什麼都想緊緊把握不想松手……丨_」

「看你一臉心術不正的表情,是想到什麼了吧?說起來……」

少女刻意在擅自下定決心的昴面前走動。見她微微皺起眉頭,昴感到有些不解,但灰色貓咪卻推敲出她的思緒。

「對了,這麼說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要不先自我介紹?」

「喔,這麼說也是。那麼,就由我先報上姓名吧!」

為了掩飾失態,昴佯裝精神百倍,指著天空擺出POSE。

「我叫做菜月昴,是無知愚昧又天下不滅的窮光蛋!請多指教!」

「光聽就知道你已經山窮水盡了。嗯,我是帕克,請多指教——」

帕克身體飛起來,朝昴伸出的友誼之手來個動態性握手。從旁人的眼光來看,昴簡直像要把帕克給握爛了。他那大膽的待人接物手法讓少女看得不停眨眼。

「能這麼輕松和精靈交流的人還真少見……少見的還有你的名字,以及你的黑發黑瞳。你是打哪來的?」

「哼,我就想總有一天會被問到。照慣例來說,我是來自東方的一個小國!」

講到異世界就會有被用到爛的慣例,像是隱藏在世界東方的黃金之國。

鮮少與他國交流,只要聽到對方是從那里來的任何人都能接受。這個慣例就像魔法一樣方便,但是……

「從大陸地圖來看,露格尼卡已經是最東邊的國家了……沒有比這個極東之國位于更東邊的國家了。」

「不會吧,真的假的!?極東之國!?那這里就是人人憧憬的黃金國度!?」

「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身上也沒錢,又看不懂文字,也沒有可以依賴的人。這個人的狀態說不定比我還危險……」

預料之外的發展令昴愕然,少女的態度也跟著慌張不安起來。

少女好管閑事的個性,從她的行動中一一透露出來。對昴那與其說是毫無防備,不如說是根本沒有防禦力的生活方式感到憂心不已。

她再次由上而下將昴打量得仔仔細細。

「仔細一看,你身體似乎有在鍛煉。你說你……叫昴。」

「嗯?喔,YES,那是我的名字。」

聽到有人猶豫地呼喚自己的名字,昴不知為何產生了新鮮的感動。當他回答之後,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所以輕聲咳嗽,接著輕輕展示手臂上的肌肉。

「我每天都會鍛煉肌肉。畢竟我算半個家里蹲,所以至少要做到這種程度。」

「那個,我不是很清楚家里蹲是什麼意思,不過昴的家世很顯赫吧?是不是有學過武術?」

「不,我生在極其普通的中產階級家庭……我出生名流是哪來的情報?我有流露出家世高貴的優雅氣質嗎?」

「有流露出一點令人好奇的感覺。」

說得太贊啦!昴高舉雙手,做出滑稽的舉動。

少女迅速抓住昴舉起的雙手。在毫無預期下被女孩子碰到手,昴的喉嚨只擠得出「啊嗚」兩個字。

「這個手指也是,不過肌膚和頭發的外觀也是理由之一。這雙手和庶民每天討生活的手差太多了,肌肉的緊實法也不像是因為工作而有的。」

手掌被人又揉又捏,昴面紅耳赤地接受對方的舉動。不能單用外國人解釋的外觀話題,讓昴不得不感歎她的觀察力。這段期間,少女繼續說下去。

「黑發黑瞳,是南方流民常見的特征,不過在露格尼卡的話,這種狀態是過著上流生活的證據。這件沒看過的衣服做工也很細……怎麼樣,我猜對了吧?」

眼見昴沉默不語,少女露出像在誇耀的微笑。被那與外表相稱的妖豔氣質吸引,昴咀嚼著話語的內容,露出嚴肅的表情。

「這不是說對或不對的問題,我該怎麼說才不會傷到你?」

「不對就直接說不對呀,反正我又不會覺得丟臉!」

少女方才充滿自信的臉蛋因害羞而一片通紅。望著消沉的她,昴煩惱著要如何說明自己的來曆。

老實跟她說「我是被召喚到異世界的飯桶」也行,但做出這種發言的人鐵定會被認為是「腦袋有問題」。

回顧至今以來自己的發言,誠實以對的風險困擾著他。

「你不用想那麼多啦,不想說的話我不會追究的。」

相較于支支吾吾的昴,少女率先放緩追問的攻勢,再次被袒護的悲慘使昴皺起眉頭,此時少女低聲呢喃著。

「不過,我可能太緊迫盯人了。」

從未表露過的軟弱聲音,讓那雙瞳眸蒙上陰影。

「——」

看到她隱藏不住的拽氣,昴的心里點起微弱且靠不住的火焰。

「我是笨蛋嗎?不,我就是笨蛋,我到底在干什麼啊……」

眼前的少女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就是為了回報她才主動要求幫忙的不是嗎?然而,從剛剛到現在自己都是什麼樣子?

「昴?」

看到表情改變陷入沉默的昴,少女狐疑地看著他。側眼看到她銀色的頭發隨著動作從肩膀滑下,昴絞盡腦汁思索直到頭暈目眩。

回想自己在巷子里被端的時候仰頭看見的小偷身影,他擷取那一瞬間的景色,得從中找出一個可以用的資訊才行——

「我有幾件事想確認一下,可以嗎?」

「咦?嗯……給你問。」

「謝啦。我聽到好幾次,這里是王都……叫什麼都沒差,反正這里是國王城堡所在的城鎮,而且超級大的對吧?」

偶然憶起少女曾說過的單字,昴提出疑問。即使覺得問話的內容很奇怪,但她沒有追問只是點頭回應「是啊」。

「在這麼大的都市里,有個干偷竊勾當為生的女孩子,從服裝看來絕不是過著優渥的生活……雖然這番推論是理所當然,但應該有那些偷竊為生的人居住的地方。」

「…………」

「應該會有治安很差,或是像貧民窟的地方吧?要把偷來的東西換成錢,沒有門路是很難脫手的,所以這種可能性很高吧。」

烙印在記憶中的小偷少女——將她從頭到腳钜細靡遺地分析,昴動員自身所有的奇幻世界知識,推論出這個論點。

「綜合以上所述,我認為比起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亂找,去那些地方找到的機率比較高……你覺得呢?」

「我有點嚇到了,你腦袋動得很快嘛。」

「沒有啦,這可以說是理論上的歸結或是中世紀奇幻世界的慣例。就算這樣能讓你對我另眼相看,但離彌補失分還早得很……」

昴回應少女感到佩服的發言,但沒有非常高興。

不管在一旁抓頭掩飾害臊的昴,少女不停地點頭。

「就照這條線去想吧。既然如此,我們得到馬路上去問對這里比較熟悉的人了。」

「本來就是順路了,快走吧。」

他們互看一眼,確認彼此想法相同後,決定先離開巷子到大馬路上。接著朝人多的地方走,但在那之前,昴突然想到一件事。

「話說回來,我聽過你養的貓的名字了,但還沒聽到你的名字呢。」

發言時已經刻意削減自己對她姓名的興趣,但少女似乎還是有點驚訝而瞪大了眼睛。接著她閉上眼,在沉默數秒之後……

「——莎緹拉。」

「喔?」

因對方沉默而咒罵自己講話不經大腦的昴,遲了一步才回應她那小聲的嘀咕。聽到他回應的少女,轉過臉不看昴。

「我沒有姓氏,叫我莎緹拉就好。」

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明明自報名字,卻又展現出拒絕被人如此稱呼的態度。

莎緹拉——這麼自稱的少女,展露出先前未曾見過的距離感。

可以的話,希望她能告訴自己好稱呼的姓氏,但她這樣讓昴不敢直呼她的名字,只能沉默以對。最後他懦弱地決定,總之就用第二人稱叫她吧。


看著兩人的互動,藏身在銀發中的帕克突然冒出一句:

「——真是沒趣。」

但這聲嘟囔不只是昴,就連少女也沒聽到。

7

隨著喧鬧聲穿過無人走動的巷子,兩人抵達大馬路時已經過了十分鍾。





張西望左右巡視,昴猶豫著該找誰來問。這時,站在身旁的莎緹拉突然拉拉他的袖子。

「欸,昴。」

看向莎緹拉的昴,發現她正看著馬路對面。順著視線看過去,昴也注意到她在看什麼。

——不好的預感。

像要印證昴的預感,莎緹拉一臉認真地說。

「——不覺得那孩子是迷路了嗎?」

發覺到幾個問題點,其中最後的一個探出頭來。

「啊……」

雖然在事態發展至此的過程中就已經知道,站在昴身旁的銀發美少女是個無可救藥的濫好人。

簡直就像是中了魔咒,只是本人頑固地不承認罷了。

昴大聲地歎氣。

「冷靜點。」

「在我們說這些話的期間,那孩子要是亂跑到別的地方該怎麼辦?得快點叫住她……」

「你的溫柔是天大的美德,被你拯救過的我不想說得太過分,但你知道我們目前的狀況嗎?」

視線的前方,馬路對面的建築物旁站著一名女童,年齡大約十歲左右,與肩膀齊平的咖啡色頭發看起來惹人憐愛。她有著笑起來能將喜悅分送給周遭人們的可愛臉龐,然而現在她的眼中卻允滿不安,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糟蹋了那張臉蛋。

莎緹拉的看法十之八九是正確的,但就算正確……

「因為我的愚蠢,偷了你東西的小偷現在離我們非常遙遠。這個時候若是花時間在別的事情上,東西有可能會被賣掉再也找不回來喔。」

「是有可能那樣沒錯……可是……」

「所以啰。」

那個小孩確實很可憐,但這里人這麼多,很可能會有其他人出手幫助。另一方面,他們正在迫切地找尋失物。

不管怎麼想,都是丟下女童找失物優先。然而……

「可是那孩子正在哭。對吧,昴?」

「——」

「要是不能配合我也沒關系。昴,謝謝你陪我到這里,之後我會自己試著想辦法的……不管怎樣我都不能放著那孩子不管。」

看到昴閉口不語,莎緹拉似乎決定和他分道揚鑣。

她的說法與其說是厭棄不照自己主張走的昴,更像是為了不讓昴順從自己的任性才這麼說。銀發晃動,莎緹拉小跑步穿過馬路接近女童。看著地面快哭出來的女孩,突然發現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因而抬起頭。她的眼中洋溢著希望的色彩,或許是以為她在尋找的人發現了自己。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莎緹拉蹲下來對女童這麼說。女童驚訝地瞪大眼睛,雙眸浮現的不是安心,而是膽怯。旁人一看也知道,被陌生人搭訕讓她的內心驚懼不已。

「我可能有點多管閑事,不過你的爸爸媽媽呢?他們沒跟你在一起嗎?」

莎緹拉似乎也注意到女童在害怕,所以聲音比先前還要柔和。可是她的關懷並沒有傳達給因為失去保護者而害怕顫抖的幼童。

「那個,我說,別哭啰。大姊姊沒對你做什麼啊。」

盡管她試圖解開女童緊閉的心房,但膽小的幼童只是一直搖頭,接著眼眶開始蓄積大顆大顆的淚珠,淚水即將潰堤泛濫——

「我現在放在手上的——是一枚鋸齒十喔。」

「啊?」

突如其來的打岔,使莎緹拉愣住失聲。抬起視線,她身旁站著一名穿著灰色運動服的少年。她的反應讓昴不禁苦笑,但他接著面帶笑容,不是對她,而是對著女童。跟莎緹拉一樣,突然闖到面前的人讓女童感到驚訝。昴突然朝女童伸出右手。

「你看,這只右手上放著一枚硬幣對不對?有看到喔。好,那麼接下來我要用力把硬幣捏爛。喝啊啊啊,嘿咻!」

「等等,昴……你在干嘛?」

「結果呢,唉呀,太神奇了!」

不理踩莎緹拉的呼喚,昴張開原本握住鋸齒十的右拳,結果里頭的十圓硬幣竟然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剛剛還在手里的硬幣竟然消失了。硬幣到底跑到哪去了呢?」

女童眨著眼睛,再三檢視昴的右手。可是,不管是掌心還是手背都沒有硬幣。女童的反應不錯,昴滿意地點頭。這次他輕輕伸出左手,溫柔地撫摸女童咖啡色的頭發。

「你看,躲起來的硬幣竟然在這里喔。」

撫摸頭發的左手手指正夾著硬幣,看到這一幕的女童不禁感到驚歎,莎緹拉也被這戲法唬得瞪大眼睛。在她們面前優雅地一鞠躬後,昴將手中的鋸齒十放在女童手中。

「這是禮物,送給你。這很貴重,所以要好好保管喔。」

慎重地抱著硬幣,女童用力點頭回應。微笑看著她的昴,側腹部突然被旁邊的人戳了一下。

「等一下,昴……」

「好啦好啦,不要用那麼嚴厲的目光瞪我,我承認剛剛我說話的方式不好……」

「你剛剛那是怎麼弄的?」

「啊?那個?你不是要問我這麼做的用意而是在問我技法?」

和興致勃勃的莎緹拉訂下之後會教她的約定後,昴再次面向女童。女童將十圓硬幣當成珍貴物品盯著看,不安的心情似乎都因為剛剛的魔術而穩定下來,面對彎腰問話的昴也有問必答。

「原來如此,你果然是和媽媽走散了。什麼嘛,不要緊,交給大哥哥和大姊姊,我們馬上就會幫你找到媽媽。」

昴再次摸摸她的頭然後伸出手,女童畏畏縮縮地牽住他。看到這一幕,莎提拉睜圓了雙眼。

「你的手法好熟練。昴,你是從事安撫小孩的工作嗎?」

「這樣斷章取義會害我的名聲下降啦!還有我是無業游民。」

正確來說,自己有個名為「學生」的方便身分,但考慮到最近都不上學那樣講會很奇怪,再加上現在被召喚到異世界,那個身分等同是被剝奪了。

不管怎樣……

「可以牽一下寂寞不安的小女孩的手嗎,大姊姊?」

昴對她眨了眨眼,矯揉造作地說。女童將空著的手伸向莎緹拉。莎緹拉屏息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也只有一下,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牽起那只小手。

「嗯,就交給大姊姊吧,我絕對會幫你找到媽媽的。」

女童面露微笑,默默點頭。兩人一左一右,牽著小孩的手踏出步伐,擠進馬路混雜的人潮中。

「像這樣子,不知情的人看到會不會以為我們是年輕夫妻帶著小孩出門?好害羞喔!」

「……?就算用偏袒的角度來看,昴和這小孩看起來只像是兄妹啊……」

「我分不出來你那意見算是理智還是天然啦!」

夾在這樣的對話中,雙手被牽著的女童輕聲笑了出來。

8

很幸運的,由于兩人外表很顯眼,所以沒多久就找到了迷路女孩的母親。以狀況來說不只是昴,一頭銀發美貌異常的莎緹拉也一樣引人注目。

「真的非常感謝兩位。」

平安無事和小孩會合的母親開心不已,不斷地朝笑著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兩人道謝。

離開時女童一直朝他們揮手,也朝女童揮手直到看不見為止的昴,看向身旁的莎緹拉。她目送母女離去的表情看來十分愉快。

「然後呢?雖然覺得繞了很大一圈,不過在這方面大姊姊主張有它的好處,請問是什麼呢?」

彈響手指,昴如此揶揄少女的濫好人個性。話雖如此,這話聽起來不是惹人厭,而是半開玩笑。莎緹拉幫助昴的時候就是講著拐彎抹角的話,因此還蠻期待她會怎麼回答。

「……很簡單啊。」

在挖坑給自己跳的昴面前,莎緹拉面容一緩地說:

「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心情開朗地繼續找東西了吧?」

「…………」

「就算找回徽章,事後一定也會後悔為什麼放著那孩子不管。幫助了那孩子,又平安無事找回徽章……你看,這不是最好的嗎?」

沒有逞強也沒有心虛,莎緹拉神清氣爽地這麼說。

聽她這麼講,昴只能舉雙手投降,然後重新改變想法。

這名少女不僅是損己利人的好好小姐,還是個魚與熊掌都想兼得的理想家。

「沒錯,你說得對。確實,多虧你這妙招,我們不用說『雖然舍棄迷路後不安寂寞到快哭出來的小女孩,可是徽章平安無事拿回來就可以額手稱慶』這種話了!」

「什麼嘛,那種討人厭的講法。」

昴極端的說法惹得莎緹拉嘴唇扭曲,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瞪向他。

「不說那個了……你為什麼幫忙?原本你是反對的不是嗎?」

「因為我想露一手——騙你的啦。我說過了吧?幫你找到徽章,我就能因為日行一善而上天堂。」

「那你幫助那個女孩,不就算一件善事了嗎?」

「理論太過正確所以駁回!不是,你想想看嘛,一天不是可以做很多件善事嗎?所以我可以先提前做完明天的份!我是想先把這個禮拜的份給完成!」

早就已經偏離日行一善原本的意義啦,不過昴還是硬掰出一個道理。莎緹拉對這樣的昴



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昴你啊……個性真的很吃虧耶。」

「其他人就算了,就唯獨不想被你這麼說啊!」

雖然想把那句話原封不動地回給她,但莎緹拉卻傻楞愣地歪頭看著自己。她似乎真的沒有自覺。

「你這孩子人是不壞啦……」

「慢著慢著,干嘛把我當小弟弟。東方人因為娃娃臉而被誤認為年紀小是很常有的情況,可是我跟你應該沒差那麼多歲吧?」

大致看來,昴推測莎緹拉大概十七、八歲左右。對年頭出生十七歲的昴來說,是有可能比她小。

但是,莎緹拉對這番話的反應是稍微眯起藍紫色的眼睛。

「你的猜想落空了,因為……我是半妖精。」

「——」

昴不禁啞然無語陷入沉默。看到他那樣的莎緹拉,雙眸掠過複雜的感情。她眼中浮現的,是混雜著心死與失望的難解之物。

「原來如此,難怪會這麼可愛,因為妖精個個都是美人胚子咩。」

「……什麼?」

昴面露恍然大悟的表情點頭說道。他的反應讓莎緹拉意外地眨眼睛。

「嗯?怎麼了?」

「還怎麼了……那個,我是半妖精喔……」

「我剛剛聽到啦。」

不了解莎緹拉的問題是什麼,昴只能先這樣回答。然而聽到昴的回答,莎緹拉的反應很戲劇化。

「——呃。」

才在想說她是不是喉嚨在顫動,結果莎緹拉就別過臉背對昴,然後蹲在牆邊,手插進頭發中抱著頭。

看到她那奇特的行徑,昴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話。

「嘿咿!」

「好痛!喂,干嘛突然這樣!?」

神出鬼沒的灰色小貓用肉球打昴的臉。

帕克用揍人的手撫摸自己的胡須,一邊從喉嚨發出聲音。

「嗯——怎麼說呢,就是想把難以忍受、心煩意亂的感覺具體化。」

「因為這種理由被打我可不能接受。不過因為肉球很有彈性,所以原諒你。」

「我也不是因為生氣才打你。要說的話,是相反。」

「相反?」昴皺起眉頭。「對,相反。」小貓點頭肯定。正想要追問它的意思,莎緹拉就回來打斷對話。

她用手指纏繞銀發發尾,抬眼怒視昴。

「……討厭,昴是笨蛋加三級。」

「加三級這種說法我也很久沒聽人說過了。還有,為什麼我要被罵啊?」

「不知道,誰理你。比起這個,要快點繼續找徽章了。」

用一句話就帶過自己受到的不講理待遇,昴滿臉不服氣。但是,在莎緹拉變得更加親密的態度面前,不滿立刻化為云煙,盡管他猜不著莎緹拉態度變化的契機。

「不過,在方才的迷路小孩事件中,我深切地感受到,要找東西的話,這個城鎮真的太大了。」

「因為這里是露格尼卡王國的首都,所以不但是最大,也是最多人住的地方。我想想,記得居民有……三十萬人左右,人口流動也很劇烈。」

面對昴的疑問,莎緹拉帶著自豪的表情流暢回應。

「是喔,三十萬啊,那還真大……謝謝你那像是剛從書本取得的情報還有提供的方法。」

「哼……」先將被說中的少女放在一邊,昴開始根據探問到的答案想像露格尼卡的都市樣貌。都市人口有三十萬的話,在中世紀奇幻風格的世界中算是相當大的規模。當然,這還單單只是計算常居在都市的人數,若再加上出入頻繁的冒險者和商人的話,數量還會更高。

站在馬路邊眺望來往的行人,昴因人種的多樣化和密度而屏息。獸人、亞人類、人類繁雜交紹的這里,毫無疑問是異人種的大熔爐。

連在巷子里頭迷路將近一小時的事,都不能用單純的笑話來解決。這里太大,結構太複雜,才會看漏通往大馬路的路。

「也就是說,現在的我們不能夠失敗,目前還占有優勢的我們,下次再迷路的話就真的出局了。慎重地選擇吧。」

「慎重地選擇……什麼?」

「毫無計劃地亂竄亂找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例如,回到先前徽章被偷的地方,或許能得到更詳細的情報。有沒有人看到,或是當時在場?」

「啊……可能有人在場。」

想到什麼的莎緹拉,手貼著嘴巴說出心中猜想。

根據莎緹拉所說,小偷在光天化日下堂堂正正地站在馬路正中央。雖說是很大膽的犯行,不過看看現在馬路上有多混雜,就能知道那是不錯的判斷。

因為人多就代表混入人群的機會和場所也多。

「你想得起是在哪里被偷的嗎?」

「嗯,這個,我想大概……是在這邊。」

在莎緹拉的帶領下穿過馬路。昴切身體會到,許多人種交雜而過的大馬路,其雜亂絲毫不遜于巷子里頭的迷宮,甚至還會從人身上奪走距離感及方向感。

昴開始產生不知道自己走在何處的錯覺。明明應該是不曾到過的地方,走在似曾相識之處的神奇感覺卻揮之不去——

「不對,這里我曾來過一次。」

看到莎緹拉帶自己前往的地方,昴抓抓臉頰擠出笑容。

莎緹拉徽章被偷走的所在地——就是昴被召喚的大馬路一角。

「我就是在這里走投無路,想說讓腦袋冷靜一下才走進沒人煙的地方,結果就觸發了和小混混ABC的隨機戰斗。」

回想大約兩個小時前發生的事,還真是個意外的偶然啊。昴深深感歎。

不管如何,既然事件現場是在這的話那就好辦啦。很幸運的,這里有個可以問話的對象。

「就是這樣,所以我可以英勇地宣告這里交給我吧。水果店老板。」

在商店前轉過身,昴指著開在大馬路旁的一家水果店。商品架上陳列著各色水果,光是看到那光澤就叫人喉嚨干渴。而說到經營這家店的老板……

「……搞什麼,還以為是客人,結果又是你啊窮光蛋。」

他用冷冽到看不出是靠做生意吃飯的目光,對昴這麼說。

老板是個綁著頭巾、身材健壯結實的男性,有著威武的五官和低沉銳利的嗓音。附帶一提,他左臉上的縱向刀疤,使得他怎麼看都不像是正派人士。

猛一看會想說是不是哪里搞錯了,他竟然會置身水果店當老板。

「不要這麼冷淡嘛,大叔。方才你不是對我很親切嗎?」

「那是在我以為你是客人的時候。要是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個窮光蛋,我早就把你轟走了。就像現在。」

相對于裝熟的昴,店主的態度從頭到尾都很冷淡,手勢像在趕蟲一樣揮舞。昴對他聳肩說道。

「喂喂,你這樣的態度好嗎?都沒發現我跟剛才不一樣了嗎?」

「啥鬼?」

看到昴自誇地放大鼻孔,老板一臉困惑。為了讓老板看清楚,昴朝旁邊踏出一步,雙手比向站在自己後方的莎緹拉。

「怎麼樣,我帶同伴來啰,同伴!雖然你中途發現我身無分文而態度驟變,但現在我可是帶了一名貴賓候補人選來啰,怎麼樣啊?」

「那個,昴……雖然你對我有奇怪的期待,但我也沒帶錢喔。」

「咦,什麼,真的嗎你怎麼會一毛錢都不帶就走在大都市里」

看著兩個窮光蛋,老板歎氣。

「所以?窮光蛋變兩個的狀況下,你想說什麼,小哥?」

「其實我們在找東西,可以讓我們打聽一下嗎?」

「我都說我沒空理窮光蛋了吧,聽不懂人話嗎?」

沐浴在怒吼聲中,昴的耳膜受到強大傷害。

「果、果然還是不好啦。」

縮起肩膀的莎緹拉邊拉昴的袖子邊對老板鞠躬哈腰。

確實,連個東西都不買只問問題,是多麼自私的行徑。話雖如此,身上沒資金是不變的事實。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只能放棄收集情報。

「唉呀?兩位是……剛剛的?」

突然有人從旁打岔,昴和莎緹拉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搖晃咖啡色長發的婦人,也是兩人都見過的人物。因為她手上牽著開心地仰望兩人的女童。

「太太才是,怎麼會來這種地方?這里只有心胸狹窄、長相恐怖的老板喔。」

「呵呵,這是我丈夫的店,我順道過來一下。」

「丈夫?」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昴和莎緹拉面面相覷。兩人慢慢回過頭,看向店內雙手抱胸、兩腳開開站的刀疤男。

「大叔……你該不會殺了這位太太的丈夫,竄奪老板之位吧?」

「你一臉狐疑講那什麼屁話。我是這家店貨真價實的老板,而她是我老婆!」

回頭一看,婦人帶著傷腦筋的表情露出微笑。昴大吃一驚,線條纖細外貌溫和的美女,怎麼會嫁給簡直就是罪犯的刀疤男?確定不是哪里出了問題嗎?

該不會是被威脅吧?昴不安地看過去。女童放掉母親的手,跑過萬分失禮的昴奔向刀疤男——她的父親一把將她抱起。

「喔,有沒有



乖啊,真有精神呢……話說回來,你認識這兩個窮光蛋?」

「親愛的,請不要用窮光蛋這麼失禮的話稱呼他們。」

老板說話帶刺,婦人對他不雅的用語挑眉勸諫。接著她向丈夫說明昴他們和女童的關系。聽完來龍去脈後,老板放下女兒。

「真是抱歉,竟然對恩人口出惡言,請原諒我。」

「不會,哪兒的話,畢竟我們身上真的沒錢……」

「就是說啊,喂!你不稍微反省一下的話我們會很傷腦筋的……唉呀,怎麼了,你可愛的臉蛋變得很恐怖耶?」

莎緹拉用視線叫得意忘形的昴閉嘴。接著,被父親放下來的女童朝莎緹拉伸手,小小的手掌上握著一個做成紅色花朵形狀的飾品。

莎緹拉倒吸一口氣,來回看著女童和花飾,看起來很傷腦筋。

「請收下,我女兒似乎想送你謝禮。」

婦人推了困惑的莎緹拉一把。聽到她這麼說,莎緹拉微收下顎,從女童手中接過花飾,然後將花飾別在自己左胸的白色長袍上,接著蹲下來讓女童容易看見,同時交換視線。

「謝謝你,我很高興喔。」

莎緹拉的極致笑容,讓從旁看著一切的昴不禁看呆了。在那笑容面前,女童也害臊地撇開臉,而老板則是輕聲咳嗽一聲。

「你是我女兒的恩人,我想道謝,有什麼事盡管問。」

刀疤老板用力點頭後,用最上乘的友好笑容這麼說。

聽到他的話莎緹拉大吃一驚,然後看向昴。接著露出有別于方才的笑容,簡直就像在誇耀。

「看吧,早先的努力有了回報,這不就是最佳證明嗎?」

沒錯,驕傲得仿佛像把不幸的偶然當成自己的功績。

9

——那里雖然離大馬路只有一條街,卻是個充滿郁悶氣氛的地方。

寂靜無聲的小路,人類和生物的氣息都很遙遠。

明明離人多嘈雜的大馬路沒多遠,可是喧囂卻恍如在夢境彼方。

「要銷贓的話就會扯到貧民窟……」

喃喃自語的同時,從大馬路拐進小路的昴,把頭探進可以通到傳說中貧民窟的巷子。

「不論是空氣還是氣氛,那兒的居民個性八成也很惡劣。真的要去嗎?」

「說徽章會在那里的人不是昴嗎?而且,方才的店老板也說應該在那……」

「可是你沒忘記他接著建議我們最好放棄吧?」

反芻在水果店的對談,昴一臉嚴肅。

在水果店巧遇女童及其母親,從谷底翻身後過了約三十分鍾——兩人現在抵達了傳聞內部有許多王都失竊品的貧民窟入口。

視兩人為愛女恩人,長相可怕的老板親切地聽他們述說困境。結果雖然得到了貧民窟的情報,卻陷入兩難。

「現在還來得及,叫人來比較好喔?警察……這邊是叫衛兵吧?拜托那樣的人搜索啦,使用人海戰術的話一次就搞定啰?」

「不可以。」

然而,昴的提議被果斷舍棄。如此堅毅的態度讓昴翻白眼。

「對不起,可是不行。我不認為衛兵會因為我們東西被偷這點小事就出動……而且,我有不能請托衛兵的理由。」

莎緹拉緊抿嘴唇,用「理由我不能說」的眼神看著昴。

她不希望被追問吧。昴承受那視線,輕輕舉手回應。

「好吧,那接下來呢?兩個人執行人海戰術?」

「是兩人一貓啦。」


為了揮開沉悶的氣氛,小貓刻意用輕松的口氣回答昴。

突然出現在莎緹拉肩膀上的帕克,邊用貓掌洗臉邊環視兩人。

「說是這麼說啦,但現在可沒時間讓你們聊天打屁了。就算想執行兩人一貓的人海戰術,再過一個小時左右我就撐不住了。」

帕克仰望天空,兩人的視線也跟著往上看,才察覺到建築物之間可以看到的天空,大部分都已經變成橘色。並不是因為貧民窟環境昏暗陰濕又有嗆鼻的臭味,而是因為太陽開始西下,那也意味著帕克的下班時間。

「是要前進還是回去,快點做決定啦。」

「我不懂什麼人海戰術,不過當然是前進啰。不管走哪條路,錯過現在徽章就有可能去到我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回應帕克的要求後,莎繰拉重新面向昂。

「那麼,我們走吧……不過進入這條巷子後就得比以前更加警戒,畢竟是慣于偷拐搶騙的人們住的地方,要是害怕的話你可以待在這里。」

「我是有多肉腳要在這里待機!走吧,我會像背後靈一樣緊貼著你!」

「怎麼不是走在前面啊,那樣才叫做有所助益。」

聽到那隨時准備落跑的強勁發言,莎緹拉已經不知道這是她第幾次發出歎息了。

昴心想,自見面開始,自己盡是做些讓莎緹拉表情陰沉的事,即使她偶爾顯露微笑也都不是因為昴。表露負面情感時就這麼可愛了,要是對著昴綻放笑容那更是極致絕品吧。

「嗯哼,在這邊好歹要讓你看到我一、兩個長處。」

「干嘛突然講那種話?而且還張大鼻孔用力呼吸。」

「謝謝你糟蹋我下定決心的場面喔!」

即使氣勢被大大折損,昴依舊加快腳步跟上走在前面的背影。

他還用力揮舞雙手,以免被朝著目標勇往直前的少女扔下。

10

再度展開的搜索行動進入下一道關卡——貧民窟,可以預見在這兒兩人一定會遇到難關——原本是這麼想,但沒想到有個意外的人物派上了用場。

「誰啊?沒錯,就是我本人!不知為何貧民窟的居民對我溫柔到不自然的地步。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該不會是在這個時間點調整了我的魅力值吧?從幼稚園以後就沒再調整過啦!」

小時候的昴有著相當可愛的容貌,頭發留長沒剪的話經常會被誤認成女孩子——但過了十幾年後卻變成這副德性,上蒼真是殘酷。

「我有什麼地方跟剛剛不同?我臉上有沾到什麼嗎?」

「就眼神惡劣、耳朵很短、鼻子很扁……」

「可以不要加眼神惡劣和鼻子扁這種注解嗎!?」

昴垂頭喪氣,莎緹拉懊惱地用手指抵著嘴唇。

「嗯——原因大概是出在你的打扮。渾身髒兮兮,還可以看到一些血跡。這兒的居民似乎也都過得很苦,所以很同情看起來可憐至極的昴……」

「現在被你的話穿心刺肺的我可憐到爆炸!但是我卻能理解啊,可惡!」

也就是所謂的同病相憐,貧民窟的居民對昴的好感度高到出乎意料。雖然這是收獲,但相反的,他們對莎緹拉的好感度就格外的低,原因也是出在她的打扮上吧。

「那些小混混似乎也是這麼想,畢竟你看起來漂亮又別致。」

「果然很醒目嗎……」

拉長自己穿著的白抱袖子,莎緹拉不安地問昴。但是,以為只是服裝問題的她,似乎對自己柔美的容貌太不在乎了。

「那個,我想請問一下……」

「啊?你穿著漂亮衣服在這邊閑晃什麼啊。」

方才也是,莎緹拉才剛出聲就被冷淡地打斷。打探情報的成功率之低,是容貌乘以服裝的兩倍再平方。話雖這麼說,但也不可能要她換上肮髒的服裝。

「至少脫下這件袍子,他們的態度可能就會不一樣……」

「……嗯,我知道了。」

莎緹拉雙手抓住長袍的肩膀處,但卻沒有脫下。雖然覺得她那態度讓人無法理解,但昴也沒有刻意質問。

莎緹拉垂下的手指,不住地撫摸別在左胸口的紅色花飾。指頭上的觸感令她安心地微笑,這反而催生了昴的干勁。

在她的能力無從施展的情況下,昴的肮髒模樣若能派上用場,那自己願意實現她的心願。在小巷里被混混們痛毆也算有了價值。

「別擔心,這邊就交給我吧。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用我的勞苦功高慢慢逼近犯人的所在之處。沒錯,用我的勞苦功高,追上去,前往犯人的根據地!」

「我了解你因為派得上用場所以很開心,可是這麼用力強調實在有夠難看。」

原本伴隨音效擺出POSE的昴,頓時成了賣弄功勞的小人物。

才另眼相看就又出包。莎緹拉面露這樣的表情,昴只能苦笑。相遇後的這兩個小時,兩人的應對越來越熟稔,只是這次的對話結束得很不同。

「抱歉,我已經到極限了。」

說完,帕克虛弱地靠著莎緹拉的脖子。灰色的毛皮帶著淡淡的光芒,身影模糊地像要消失。

「怎麼消失的方法像要死掉一樣啊。」

「因為要保護獨生女免受眼神凶惡的男子侵害,所以硬是撐著直到身體不堪使用,消失的時候我會整個散掉吧。」

「怎麼那麼嚴重。好,你消失後,保護女兒的任務就交給我,我不會讓危險男人接近她的。」

「那在我消失之前,可以先讓你消失嗎?」

「不好吧!?」

「開玩笑的啦。」帕克見昴抱著自己的身體往後退



,不禁噗嗤笑出來。接著帕克向莎緹拉使眼色,她從胸前拿出一顆閃耀著綠色光輝的結晶。

「對不起讓你勉強自己了,帕克。接下來我會努力的,好好休息吧。」

她手掌上的綠色結晶綻放微弱的光芒,那色彩與寶石略微不同。在昂的知識中,水晶是最適合的稱呼。

帕克沿著莎緹拉的肩膀往掌心走,到了水晶那就用力伸展小小的身體抱住它,最後回頭對莎緹拉說:

「雖然你知道,但我還是要叮嚀你不要太勉強。要是有什麼萬一,就算用歐德也要叫我出來。」

「明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事我會妥善處理的。」

「這可說不准呢,畢竟我女兒在這方面有點奇怪。拜托你了,昴。」

帕克朝莎緹拉投以父親看小孩的慈愛眼神,莎緹拉在害羞的同時又感到不高興。而對話的棒子突然丟向自己,昴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膛。

「放心,交給我吧,盡管期待我的第六感。一旦我判斷有危險或遇到危險人物,就會立刻回頭的!」

「你說的有一半我都聽不懂,不過麻煩你了。就這樣,晚安,要小心喔。」

最後瞥了莎緹拉一眼,這次帕克的身影完全從這世上消失。

帕克小小的身體化為光粒,像融入世界一樣消失無蹤。除卻會說話的貓這一點,第一次親眼目睹精靈這種幻想中才有的東西,感動的情緒不知不覺湧上昴的心里。

昴在一旁感動的時候,莎緹拉寶貝地撫摸掌上的水晶,小心翼翼地收入自己懷中。

根據事情的發展,現在在里頭的,是類似帕克精神體的東西吧?

「剩我們兩人了……你可別想什麼奇怪的事,我可是會用魔法的。」

相較于昴,認真相信帕克方才所言的莎緹拉相當警戒。

「喂喂,和女孩子兩人獨處的狀況,從我小學之後就沒有過了。雖然很不得了,但我什麼也沒辦法做,沒看到我一路走來展現的能力嗎?」

「總覺得萬分無奈卻又有難以反駿的說服力……嗯,好吧,我們走。只不過帕克不在,所以要比之前更謹慎。」

被昴抬頭挺胸說著不爭氣豪語的樣子給嚇到了吧,莎緹拉拉緊胸前的袍子往前邁步。

「我走前面,昴警戒後方。發生什麼事就立刻叫我,絕對不可以想要自已設法解決。我不希望害你受傷……因為你很弱。」

「那些開場白很不錯,讓我無法恨你……」

如果要丟下自己,就不需要說「因為你很弱」前面那些話了。

沒有隱藏真心話這點,果然是她太天真了,天真到叫人融化。

催促還想說什麼的莎緹拉,兩人再度開始搜索。

說是這樣,但要做的事沒什麼變,就是找出貧民窟的居民,告知他們小偷的特征後詢問對方認不認識。一直重複這種土法煉鋼的方法。

負責問話的昂在累積經驗後技巧更熟練,節奏也掌握得更好。

「該不會是在說菲魯特那家伙吧?是個金發、動作敏捷的小姑娘吧?」

掌握到有力情報,是在只剩兩人打探消息快一個小時後。

對方是個笑嘻嘻和昴說「喲,小兄弟,近來可好?」的男人。

「如果是菲魯特的話,偷來的東西應該是放在贓物庫里頭吧。掛上牌子放在倉庫里,之後由倉庫主人羅姆爺拿到別的市場兜售。」

「真是奇怪的模式……不擔心那個倉庫主人帶著贓物逃跑嗎?」

「就是因為相信他不會那麼做,他才當得成贓物庫主人啊。只不過就算你說那是我被偷的東西,他也不可能乖乖還你,得靠交涉技巧才能買回來。」

畢竟是被偷的人太白癡了。男子發笑,視此為理所當然。

因為打聽到那個贓物庫的位置,所以應該沒有多久就能抵達目的地吧。

只不過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問題浮出台面。那就是兩人身無分文的現實。

「說是叫我們買回來啦。怎麼辦?東西在對方手上,感覺只能聽對方喊價。」

「明明是來討被偷的東西,為什麼變成得付錢不可……」

問題往阮囊羞澀的方向傾斜後,莎緹拉突然一臉傷腦筋。

她的喃喃自語是再正確不過的論點,但要是以為對方也吃這套就太天真了。要穩健且確實解決的話,聽從男子給予的情報方是上策,可是……

「雖然事到如今才問,但你那個被偷的徽章看起來會很貴嗎?就算被喊價,在交涉前最好先搞懂行情。」

「……正中央鑲著一個小小的寶石,我也不清楚換算金錢究竟值多少,不過可以確定不會是便宜貨。」

「寶石啊……這可麻煩了。」

即使是沒知識的人,也知道一顆寶石就能換到大量金錢,是很方便的道具。這個世界應該沒有制作寶石贗品的仿造技術,所以看起來像寶石的話就一定是寶石。亦即,寶石自然是高價的象征。

完全沒有可以樂觀的要素,但是昴感覺莎緹拉的話怪怪的,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持有的徽章價值多少。

雖然徽章可能是別人給她的,但應該不至于完全不知道。

「總而言之,先到贓物庫那邊再想吧,說不定靠交涉可以爭取到實惠的價碼……」

最壞的情況,還是有能夠籌措資金的手段,但對昴來說會是重大損失。只是在真的需要動用最終手段前,他都不想讓莎緹拉知道。

兩人就這麼一路爭論如何拿回徽章,走了大約十分鍾。

贓物庫——走到被這麼稱呼的建築物前,兩人面面相覷。

「比想像的還要大呢,小偷之中也是有很勇猛的人嘛。」

「終于知道不叫小屋而叫倉庫的理由了。里頭全都是被偷的東西的話……那不管有多少都沒救了。」

那是當然的,因為會定期銷毀,所以贓物不可能堆得滿滿的。

贓物庫有著異于其粗俗稱呼的威容,看起來堅固結實。雖是平房,但建築物的坪數卻可比集合式住宅。背靠高大的城牆,位居貧民窟的最深處。

「後面那高高的牆壁是……」

「王都的防衛城牆。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我們從王都的正中央走到角落了。」

聽莎緹拉這麼一講,昴的腦中浮現朦朧的王都地圖。

王都八成是四方形,四個方位就是用這種防衛城牆覆蓋防護。城牆內側的中心或最北處有城堡,而離那最遠的地方就是現在的所在地——貧民窟。

考量到自搜索開始已過了三、四個鍾頭,王都之大似乎比昴所推想的還要遼闊。

「好啦,我想按照傳聞,管理贓物的倉庫主人就在里頭……不過以我們的立場,要用什麼態度進去呢?」

「堂堂正正進去就好了。就說我們有東西被偷,讓我們找找里頭,發現的話就還我們。」

即使主張那種正確論點在這里不適用,可是莎緹拉根本就充耳不聞。

她的性格太過直接,沒有絲毫變通和順從人情世故變通的特質。正因為莎緹拉是這種人,所以才會在那個時候救了昴。

「好,我明白了。這樣的話,這邊就交給我處理。」

按照她的論點走,受挫的可能性非常的高,無可奈何之下昴只好毛遂自薦。

最後的手段——太早亮出來就沒有王牌的氣勢,但錯失時機讓事態惡化只是徒增問題,因此昴在下這種決定時絲毫沒有猶豫。

莎緹拉對他的建議一臉錯愕。那直接的表情真可愛,昴這麼想著一邊准備開口反駁莎緹拉要說的顧慮——

「我懂了,那就交給昴。」

「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點頭,我沒有笨到自以為這段路走來已經贏得你的信任。不過,我有個點子,還請相信……你剛剛說啥!?」

「干、干嘛那麼驚訝?」

「直到剛剛我們都還在爭論呀?『你以為我會把重責大任交給一路上都幫不上忙的一一氧化碳產生裝置嗎?不要笑掉我的大牙了,狗都比你好用呢。』雖然會被這類言語傷害,但我還是夢想會有這種創新展開喲!?」

「我才不會說那麼過分的話呢!」

昴的誇大被害妄想惹火了莎緹拉。不過她咳嗽-下,用那對紫水晶瞳眸盯著昴。

「確實,要說沒被你絆住腳步是騙人的。才想說你一臉認真,結果下一句馬上就講頹然喪志的話。」

「頹然喪志這成語很久沒聽過了。」

即使插嘴,但那無從辯駁的評價讓昴只能垂肩低首。

「雖然你會像那樣惡作劇,不過哄那女孩不哭帶她找到家人,都是昴的功勞,我也不認為你是那種沒有思考就空口說白話的人。」

回顧過往,大多都在繞遠路,她歎氣道:

「所以說,我想試著去相信昴……帶著順利的話就賺到的心情。」

「後半段改成仰望我說『請為了我努力』,這樣我會比較有干勁喔?」

「我不可能勉強自己說那種話。不過,加油啰。」

在各種層面上,她都是一名不懂說謊的少女。

「——嗯,我會加油。」

昴微笑



回答,然後走向贓物庫的入口。

沒對莎緹拉說的王牌——就是從現實世界帶來的物品,對昴來說是唯一的財產。如果是這個世界沒有的東西,就有可能以物易物。

對昴來說是很沉痛的選擇,不過很難想像莎緹拉被偷的徽章具有超越手機的價值。這種抽到好牌的機會僅存于這個世界。

「那個——請問有人在家嗎?唉呀,門開著。」

贓物庫的入口飄蕩著腐敗氣味。想要敲擊木造的門,才從微微開啟的門縫注意到根本沒上鎖的事實。瞄了里頭一眼,內部非常昏暗。

「沒有路燈就是這麼不方便……贓物庫里頭也是,考量到這棟建築物存在的理由也是當然啦,但里頭比門口還要暗。」

即使把頭伸進去看,但在連月光都照不到的貧民窟深處,根本就是伸手不見五指。昴堅定踏入里頭的決心,不過進去前他先回頭對莎緹拉說:

「沒人回應,我先進去看看,你可以在外面把風嗎?」

「沒問題嗎?還是我進去比較好……」

「萬一被人偷襲,你打先鋒我們就會全滅。我被攻擊的話,要回複還是反擊端看你的決定,這樣的任務分配才合情合理。所以,拜托你麻煩你PLEASE~」

莎緹拉深思昴的話。沉默思考一陣子後,她將手伸入懷中,拿出一個白色結晶敲擊牆壁,結晶開始泛出微弱的光芒。

「至少帶著照明去。不管有沒有人,都要叫我喔。」

「知道了。帕克也有叮嚀,說要慎重。這個石頭還真方便耶。」

「拉格麥特礦石到處都有,你真的很不食人間煙火耶,昴。」

語氣帶著錯愕,莎緹拉將拉格麥特礦石交給昴。微微發熱的結晶發出朦朧的光芒,亮度大約和蠟燭差不多。

「OK,那我進去看一下。不會太晚回來,不過你可以先去吃飯。」

「不要說那些蠢話,小心點啦。」

「好啦好啦,莎緹拉也是,除非我叫你不然不可以進來喲?」

即將涉足險地的勇氣,促使昴開口說出莎緹拉的名字。

一直以來因為害羞而不敢說出口的名字,終于化為聲音了。昴握拳偷瞄莎緹拉的表情。

「……怎麼了?」

和自己的想像相反,莎緹拉對此瞪大眼睛全身僵硬。這預料之外的反應讓昴歪頭詢問,遲了一會兒莎緹拉才搖頭。

「沒事……沒什麼。拿回徽章後,我要向你道歉。」

「我不知道你要道什麼歉啦,不過比起對不起,說謝謝更能讓我高興喲。要是再搭配笑容就更贊了。」

「笨蛋。」

送出簡短兩個字的嘴角翹起,莎緹拉微笑的樣子深深映入眼簾。連昴這樣的無聊玩笑都能逗她一笑。

交涉順利解決後,真想在明亮的地方再看一次她那笑容。

「好啦,會出現什麼牛鬼蛇神呢?因為是奇幻世界,所以出現什麼都不奇怪啦。」

說著俏皮話的同時,昴一手拿著拉格麥特戰戰兢兢地踏入倉庫。

昏暗中,一走進入口首先看到的是櫃台。這里原本是旅館之類的建築物吧?一樓似乎繼續用來當作酒吧。

負責接待客人的櫃台上方和後面狹窄的地方,擠滿了各式各樣的物品。

有小箱子、壺、刀劍和廉價的貴金屬等,種類繁多。之所以知道這些全是贓物,是因為每樣物品上都掛著一個小木牌。

「好像是回收木牌交給衛兵,就能一口氣完成多項檢舉任務的模式。」

按照慣例,靠偷竊吃飯的勾當原本就與一國腐敗的黑暗有所關聯,從這里賣掉的贓物會落入何人之手也很可疑。

想著這些事,昴尋找目標物走入深處——就在這時候。

「嗯?」

鞋底產生的異樣感讓昴停住腳步。

不是那種好像踩到什麼硬物的感覺,相反地,踩到的地面像是拉著腳不放——鞋底感覺踩到了什麼黏質物體。

抬起腳,用指頭觸碰運動鞋底部,上頭果然附著著黏黏的液體。用手指輕輕碰觸那詭異的黏著物,不快感油然而生。

「這是什麼?」

手指湊近鼻子嗅聞,但因為屋內的空氣原本就很淤塞,所以聞不太出來。這種情況下只能用舌頭確認,但他沒有勇氣。

將討厭的觸感擦在牆上,被不快感催促的昴將拉格麥特礦石拿向前方。當他正要前進時,終于找到異樣的源頭。

「……啊?」

忍不住發出呆愣的聲音,因為他終于知道「那個」是什麼了。

在淡淡的光芒中,一開始看到的是躺在地上、慘不忍睹的「手」。手指像在企求什麼而張開,但很不可思議的是手臂上方並沒有連在身體上。

移動光芒尋找手臂應該連接的地方,結果找到了被扔到更里面的腳。腳有牢牢接在軀干上,軀干的其他部分也都還在。

——頭被整個劈開,眼前是失去一只手的大塊頭老人死尸。

「咿!」

察覺到那是尸體的瞬間,昴的口中吐出無意義的空氣。

此時,他的大腦完全被空白支配,思考被吹到純白的彼方,手腳像結冰一樣無法動彈。一片個然的空白,接著……

「——唉呀,被看到了呢,那就沒辦法了。嗯,沒辦法啊。」

是女人的聲音。

低沉冷淡卻又帶著愉悅的女人聲音。

「呃啊——!」

根本沒時間回頭。

正要把臉轉向聲音來源,身體就受到沖擊飛了出去。背部撞上牆壁,拉格麥特離手在地上彈跳,視野被沁染成黑暗。

然而,昴的意識卻不在那些事情上,支配他意識的是……

「呃唔唔唔……好、好熱。」

——支配全身的壓倒性「熱度」,正在燃燒菜月昴。

——這下真的糟了。

臉部品嘗到堅硬地面的觸感,這才知道自己是趴倒在地。

全身使不上力,連手指都失去知覺,只有「熱度」支配全身。

不停咳嗽,咳到視為生命之源的東西都快從喉嚨湧出。咳著咳著開始咳血,嘴角漾著血泡。朦1的視野里,只看到被染成鮮紅的地面。

——啊啊,這些全都是我的血嗎?

陷入體內血液流光的錯覺,同時伸著顫抖的手找尋快將身體燃燒殆盡的「熱度」源頭。手指碰到腹部的撕裂傷時,他這才明了了。

難怪會覺得燙,原來是把「痛楚」錯認為「熱度」了。強烈的撕裂傷幾乎把身體分為兩半,只剩下一層皮勉強連在一起。

換言之,現在面臨了人生的「死局」。

理解到這點的瞬間,意識急速遠離。

方才還在折騰人的「熱度」不知道消失到何處,惡心的鮮血觸感和碰到內髒的手感,全都被遠去的意識帶走。

唯一被留下的,只有拒絕與「靈魂」同行的肉體。

眼前鋪著鮮血地毯的地面,被黑色皮靴踩出波紋。

有人在這,而且這個人八成就是殺了自己的凶手。

然而,他卻沒想要拜見這個人的尊容。那種事根本就無所謂。

——唯一的期望,就是她能平安無事。

「——昴?」

宛如銀鈴的聲音傳來。聽到那個嗓音,能聽見那個嗓音,可說是他最大的救贖。所以——

「——呃!」

一聲簡短的哀嚎,鮮血地毯又迎接了某人。

倒臥的身軀就在旁邊,那兒還有自己丟人現眼伸長的手臂。

無力落下的雪白之手,和自己染血的手微微交握。

微動的指頭,似乎想要回握他的手。

「……你等著。」

抓住即將遠去的意識尾端,硬是轉頭爭取時間。

「痛楚」和「熱度」全都遠離,自己這樣簡直就是喪家之犬無意義的咆哮。然而,盡管如此——

「我一定——」

——會救你的!

下一秒,菜月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