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太遲的抵抗』



1

「——你是怎麼了,小哥。突然一臉呆樣。」

「嗄——?」

被長相嚴厲、有著顯眼白色刀疤的男子呼喚,他忍不住發出了呆愣的聲音。

他的反應讓男子的刀疤扭曲得更厲害。

「我、問、你,決定得怎麼樣了?凜果,你到底買是不買?」

「啥——?」

「凜果啦!你想吃吧?是你自己這麼說的,結果卻突然雙眼失神嚇死人了……所以,考慮得怎麼樣?」

肌肉結實隆起的刀疤男,手掌上放著一個小巧可愛的紅色果實,是個酷似蘋果的水果。他看看果實,又看看中年男子的臉。

「不了,畢竟我可是天魔不滅的窮光蛋。」

「什麼啊!只問不買嗎?去去去,走開走開!我這是做生意的,沒空理你的問題。」

被老板揮手驅趕,他只好搖搖晃晃地穿過店旁。

然後他——菜月昴環顧四周。

「咦?咦?——這是怎麼回事?」

並不是向任何人詢問,他光是將疑問和困惑說出口就用盡了全力。

2

大馬路還是一樣人來人往,除了偶爾會通過的蜥蜴馬車外,整條路上都擠著滿滿的行人。日照還很充足明亮,氣溫也沒有很高,但一看到眼前走過身上長滿毛皮長得像狼人的人種,腦袋就浮現「哇啊,感覺好熱」的感想。

「話說,現在不是像土包子發表無聊感想的時候吧!?」

抱頭扭腰,在原地用全身展現苦惱的昴,由于姿勢奇特,吸引了周圍的好奇目光。但是,現在沒精神去在意那個。

「明明……剛剛還是晚上,不是嗎?」

眼前太陽高高掛。至少在昴的認知中,他剛剛才迎接夜晚的來臨。

從晚上一瞬間逆轉到白天——對昴來說,只會讓他回想起剛被召喚到異世界的時候。只是這次跟那時顯而易見的不同。

「腹部的傷……不見了。」

他掀起上衣衣擺確認腹部。

自己應該被大型利刃之類的凶器給切開,大量出血到難逃一死的地步才對。然而腹部不要說傷口了,連血跡都沒有。

不僅如此,愛穿的運動服上也沒有沾上絲毫塵埃和泥土。

手中的塑膠袋好好的,褲子口袋塞著手機和錢包的狀況也沒改變。從各種意義來看,都是完整的初期狀態。

——我好像快瘋了。

記憶混亂下,昴拼命回想失去意識前的事。

沒錯,自己應該是被砍裂腹部死了。記得當時有女人出聲說話。

在贓物庫發現尸體後,自己應該就被制造出那具尸體的人攻了。然後在瀕死狀況下——

「……對了,莎緹拉!」

擔心昴而進入贓物庫的莎緹拉,也成了凶刃的餌食。

一思及此,昴感受到五髒六腑像被擠壓般地疼痛。那比起意識到自己被殺,更嚴厲地讓他感受到己身的罪孽。

「莎緹拉就拜托了……我不是被帕克這樣請托了嗎?」

他想起在消失前,看著自己這麼說的帕克。

和小貓定下的約定,絕對不是輕率隨便的話。然而昴不僅忽視了對他的再三忠告,還大意錯失了機會。

莎緹拉吩咐過——要是有什麼事就出聲,自己連這指示都忘得一干二淨。

「我白癡嗎……不,我就是白癡。現在哪來的閑工夫垂頭喪氣,總而言之,得先找到莎緹拉和帕克……」

兩人可能已經死了。昴用力搖頭甩去那樣的想像。

毫無長處又幫不上忙,換句話說就是配角。連負責炒熱氣氛的自己都撿回了一命,那麼會用魔法又是雞婆濫好人,講話拐彎抹角個性脾氣卻耿直得可以的美少女,還有輕飄飄又難以捉摸的奇怪精靈,怎麼想都不可能會死。

——不對,是我不希望他們死。

「總之,現在得先去贓物庫一趟……」

既然那倘地方就是意識的終點站,那麼應該會有線索。

想到就立刻行動,昴的快速果斷也在這種時候發揮效用。在原本的世界,他的決斷力都專門用在「今天就不去學校了」這類放棄的念頭上,不過對現在的昴來說,斬斷猶豫的心念具有莫大的意義。

但是,這樣充滿干勁的決斷卻被——

「喲——小哥,稍微和我們玩玩吧。」

擋在面前堵住巷口的三名男子,開啟了妨礙事件。

看向聲音來源,昴驚訝到不自覺地張大嘴巴。

「喂喂,傻著一張臉干嘛?」

「還搞不清楚狀況吧,要不要我們告訴你啊?」

三人露出卑鄙的笑容嘲笑昴。仔細盯著他們瞧,昴的心境簡直就像在收看搞笑劇。

找碴的男子有三人,裝扮就算講奉承話也不能說是整潔,還有著散發出教養和品格都很差的典型小混混臉。

對于這一切,昂有著無可奈何的熟悉感。

「你們……該不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被打到頭吧?」

因為他們就是幾個小時前,制造出昴和莎緹拉邂逅契機的地痞流氓。

他們沒搞錯自己的窩囊立場吧,再怎麼說也很難想像是三個跟他們很像的人聯合起來做同樣的犯行。

「還是說,是看我落單所以想報複剛剛的事……對嗎?我能理解你們想趁人之危的心情,不過搞錯時間點的話,夜路走多還是會遇到鬼的,你們……」

「你在講什麼啊,腦子壞掉啦?」

男子們嘲弄想心平氣和對談的昴,那態度讓想息事甯人的他氣上心頭。因為狀況緊急所以他才想溫和解決,不過昴本來就是個沒耐心的人。

「聽好了,小哥。乖乖聽話把身上所有東西都留下來,這樣我們就放過你。」

「啊啊,好好好。身上所有東西嗎?我很急,拜托就這樣放過我吧,麻煩了。」

「還要裝狗!趴在地上學狗的樣子,大喊救人喔~」

「不要得意忘形了,混帳!」

男子們太超過的發言,快速地將他的忍耐之線給扯斷。

昴突如其來的發飆舉止令他們感到錯愕。在愣住的男子之中,昴首先鎖定瘦弱的男子當目標。方才打架的敗因,就是因為他身上帶著刀子。

「首先是你!不知道性命重要的家伙給我去死吧!」

朝掌心灌注渾身力量彈飛男子的下顎,接著一拳打在滯空的軀體上。男子撞上牆壁倒地不起,接著昂立刻朝下一人施以掃堂腿。

突然的發展令人措手不及,第二個人被踢到,摔倒在地。昴趁這空檔突擊最後一人,低空擒抱住對方的身體撞向牆壁,對方背部受到撞擊發出痛苦呻吟,昴再補踹一腳給他致命一擊,接著回過頭,朝摔倒的男子招手挑釁。

「來,單挑吧!堂堂正正地攻過來啊!」

「搞偷襲小手段的人還說什麼堂堂正正!臭小鬼!」

憤怒到臉紅脖子粗的男子,一把抓住腎上腺素正用力分泌、態度堅決的昴,然後想順著力道把昴推向牆壁。

「有夠嫩的!」

昴反握他的手腕,用凌駕對方的腕力,扯開他抓著自己肩膀的兩只手。

看到男子臉上露出明顯的驚懼,昴眼神凶惡的臉更加扭曲。

「不要小看我拒絕上學多出來的時間。我日複一日、毫無理由揮舞木刀鍛煉出來的握力超過了七十公斤,舉重的話八十公斤我也舉得起來,喝!」

手腕快被捏斷的痛楚讓男子放聲吶喊。在他失去平衡的瞬間,昴用膝蓋踢他。小混混快昏死過去,昴迅速繞到他背後,環抱住他的腰。

「死了可別恨我。我早就想試上一次了,地面仰背摔!」

按照摔角的反向背摔訣竅抱起對方,然後在往後仰的途中扔出去。男子無計可施,腦袋就這樣撞上牆壁,落到地面身體抽搐。

確認有兩人連話都不能說,昴最後走向自己一開始攻擊的持刀男。

相較之下所受傷害較少的男子冒著汗,想拔出懷中的刀子應付靠近的昴。但正因為他想拔刀,昴毫不留情地踢他的臉,秒殺。

「——呿,輕松獲勝!我絕不會讓邪惡在這世上興盛的!」

擺出獲勝姿勢後,菜月昴一個人在現場慶祝勝利。

確認這三人都沒死,昴快速離開巷子。

「狀況完全沒改變。總之,得趕快去贓物庫。」

看到昴毫發無傷地走出巷子,行人發出意外的感歎聲。既然發現有人在打劫,是不會去通報衛兵喔!雖然很在意他們發出的聲音,但內心更想對他們說教。

當然,時間寶貴,現下只能小跑步逃離那里。

3

在巷弄內複仇完,昴抵達貧民窟最深處——贓物庫前面時,太陽已經西下,時間進入傍晚。

「終、終于找到了……費了不少功夫,真可惡。」

擦汗的同時,昴在好不容易抵達的目的地前癱坐。

到處奔波繞來走去,在來到這里之前浪費了將近兩小時。

「還以為剛剛來過應該不會迷路的……」

看不懂路標上的文字,對昴來說果然是很嚴



重的障礙。話雖如此,貧民窟外頭也沒有標明大大的贓物庫名字,所以他是仰賴記憶找到這里的。

「之前來的時候不是在和莎緹拉說話,就是看她看到呆掉,所以路也記得不清不楚的。」

昴滿身大汗戲謔地說。

——不過,無法別過眼,昴犯下最大罪過的現場,如今就在眼前。

即使想用輕薄的自言自語打混過去,也無法唬弄自己的內心。心跳聲放大,脈搏加快,昴的雙手逐漸變得沉重。唾液枯竭舌頭刺痛,劇烈的耳鳴不斷敲擊腦內。

這個贓物庫里頭,有昴追尋的答案。

一瞬間,在室內目擊過的光景于眼皮底下重新播放。老人的尸體、自己被斬開的腹部,還有因自己的過錯而被牽連的莎緹拉淒慘的身影。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啊。我是笨蛋嗎……不,我就是笨蛋,都來到這里了豈能空手而歸。」

自己原本就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如今的依靠就只有一個。

下定決心後他向前邁進,在要踏出步伐時,昴才發覺膝蓋在顫抖。拍打發抖的雙腳強迫自己冷靜,這次昴先深呼吸才繼續前進。

在橘色的日照下,贓物庫厚重的門仿佛無言地拒絕昴。

「有人在嗎?」

打消因自己的懦弱所產生的錯覺,昴邊敲門邊大喊。

門板響起沉重的聲響,但卻沒人回應,只有令人無法忍耐的沉默作為回禮。害怕這靜謐的昴更加用力揮拳。

「有沒有人……有人吧?拜托了,回答我啊……拜托。」

緊抓飄渺的希望,期望有人讓他相信之前看過的光景是騙人的。

承受不住昴的激情,門板發出呻吟,鉸鏈開始變形,然後——

「——吵死了!不知道暗號和口令,還想拆了門嗎?」

眼前的門用力打開,原本身體整個癱在上頭的昴飛了出去。

飛到距離贓物庫入口約五公尺處,慘跌在地面的昴兩眼發白。抬起頭,在他驚愕的視線盡頭,站著一個紅光滿面的禿頭老人。

肮髒破爛的衣服裹著鍛煉過的巨大身軀,光滑無毛的頭部反射出夕照的豔紅。總結一句話,一個體型巨大、禿頭卻超級有精神的老頭站在那里。

「搞什麼鬼啊你!一個生面孔想干什麼呀?你是怎麼知道這里的?怎麼到這里的?誰告訴你的?」

老頭惡狠狠地縮短距離,輕輕抓住昴的後頸。

品嘗雙腳懸空的滋味,昴才明白自己有幾兩重。原本想說對手不怎樣的話自己不可能會輸,但沒想到對手份量十足。

被身高超過兩公尺的老頭扛起,昴連抵抗的力氣都喪失。

「……我的名字叫菜月昴,是忙碌不已的漂泊浪子……總而言之,先放我下來吧?」

我想腳踏地面再說話啦。昴竭盡全力地委婉呼喚。

4

雖然第一次見面的印象極端惡劣,但昴平安無事地被帶進贓物庫中。

因為他告知老頭提供自己贓物庫情報的男子相貌。

一進門的櫃台旁邊,設有給客戶使用的固定座椅。由于坐起來感覺不舒服,他只好一直調整屁股的位置。接觸臀部的部分已經年久失修到有倒刺,不時會有屁股被刺到的感覺。如果是在肛門即將解放的時候,這種危險的感覺很可能會扣動解放的扳機。

「怎樣,從剛剛就在那扭扭捏捏的,這麼在意蛋蛋的位置嗎?」

「我不是在意兒子的守備位置啦。是說,不要講下體的話題啦。」

與其說是個子高,巨大這詞彙更適合這個老頭。站在櫃台里的他被擠到必須彎著腰,他從櫃台下方的架上拿出酒瓶,朝杯子里倒酒送到嘴邊。

「想說晚上小酌幾杯,結果就被你大呼小叫地打擾。如果是為了無聊的事,老朽可不饒你。」

「太陽才剛下山你就開始喝酒,這樣會早死喔。」

說著惹人厭的話,昴用手支著臉頰大略地環視_物庫內部。

傍晚的贓物庫——根本沒有昴先前嘗到慘劇的蛛絲馬跡。各種贓物毫無秩序地隨意放置,完全看不出是亂放還是整理過。

察覺到昴的視線,面前的老人了然于心地眯起眼睛。

「喂,小子——你對贓物有興趣?」

一句話就直接命中核心。

大塊頭老人自稱羅姆爺,可能是因為昂先自報姓名,所以和他的交涉意外順利。

櫃台後方的羅姆爺輕聲發笑,邊朝肮髒的酒杯里頭倒酒。

「哼,來這兒的家伙目的就只有兩個,不是拿贓物過來,就是要找贓物。你是哪一個?」

「……我其中一個目的確實是後者。」

「其中一個?那你來這還有什麼事?」

肯定昴的附加條件,羅姆爺抬起一邊的眉毛。昴點頭回應後猶豫再三,最後抱著會被人當神經病的覺悟發問。

「我知道問這很蠢……老爺爺,你最近死過嗎?」

而且是頭被劈開右手被砍斷,但昴放棄補充這一句話。羅姆爺暫時撐開略帶灰色的雙眼,沒多久後破口大笑。

「嘎哈哈哈,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咧。我確實是個快死的老頭,但很遺憾還沒體驗過死亡。不過活到這把歲數,一只腳也算是踩在棺材里了。」

羅姆爺痛快大笑,像是聽到一個笑話。「要喝嗎?」說完便把杯子推向昴。「抱歉,」昴揮手拒絕酒精,用簡短兩個字表達歉意。

他雖然開口道歉,但不協調感一直在心中膨脹。

在贓物庫看到的尸體——毫無疑問就是眼前的老人。

在黑暗中,又是第一次看到尸體,內心的震驚根本稱不上平靜。盡管如此,老人的尸體特征明顯很難錯認,但他現在卻在眼前生龍活虎的。

反過來說昴也一樣,受了致命傷的自己,現在也是活蹦亂跳。

那些該不會是自己的白日夢吧?昴開始無法信任自己的腦袋。

「那個感覺,全都只是夢嗎?如果是的話,那從哪里開始是夢,我又為什麼會在這個世界?」

宛如燒灼的痛楚,微微接觸到的少女體溫,連自責到快氣死的念頭都只是夢的殘留的話,那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呢?

如果真是如此,干脆連被召喚到異世界這件事也是夢算了。

「羅姆爺,你有在這里看到銀發少女嗎?」

「銀發?不,沒看過。那種不吉利的醒目特征,就算老朽的腦袋再怎麼僵硬,也不會那麼簡單就忘記。」

嘎哈哈,羅姆爺豪氣干云地大笑。但聽了他的話,昴卻面色凝重。

從他的態度感受到認真,羅姆爺止住笑聲。

「喝吧。」

酒杯再次被推到昴面前。

酒瓶朝空酒杯傾倒,琥珀色的液體被倒到快滿出來。昴默默地看著。「喝吧,」羅姆爺再度勸酒。

「不好意思,我沒那個心情,而且我也不是喝酒後會耍狠使壞的小鬼頭。」

「白癡啊,誰說小鬼頭喝酒就要耍狠使壞。大口給他干下去,燒燙肚子里頭試試,要是受不了滾燙,大不了再吐出來。來,喝吧。」

羅姆爺第三次把酒杯推向昴。

被這強硬的態度壓倒,昴端起酒杯,將琥珀色液體湊近鼻子。濃厚的酒精味劇烈地刺激鼻孔,被嗆到的昴皺起整張臉。

然而,即使否定酒精,他依舊有照著羅姆爺的話去做的沖動。雖然借酒澆愁是差勁大人的代表作為。

「嘿——干啦!」

傾斜酒杯,一口氣把酒倒入喉嚨。途中,酒精通過的內臓像燒起來一樣,昴發出大叫,氣勢十足地把酒杯用力敲在櫃台上。


「噗哈!哇啊,好難喝!好燙!有夠難喝!啊啊,難喝死了!」

「是要說幾次,小心遭到報應!不懂酒個中滋味的人,人生等于白過了!」

羅姆爺邊喝酒邊罵把湧上來的熱度吐出來的昴。他豪邁地就著瓶口喝到酒瓶倒過來。

喝下比昴多三倍的量,老人打了一聲嗝,笑道。

「看到沒,喝酒就要像這樣痛快!有沒有稍微發淺到了?」

「……嗯,只有一點!老爺爺,我要完成另一個目的。」

朝著笑開懷的老人回以壞心的笑容,昴邊用袖子擦拭流出嘴巴的酒,邊指向倉庫內部。贓物庫的深處,似乎放了很多值錢的商品。

看到羅姆爺帶著認真的表情,昴也直接了當地說。

「我在找中間鑲著一顆寶石的徽章,想請你把它讓給我。」

最初的目的——不是確認莎緩拉安全與否,而是原本造訪贓物味的埋由。

那就是莎緹拉被偷的寶石徽章。雖然沒聽說詳細經過,但那對她來說是即使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拿回的重要物品。

即使不清楚她的安危,但要是徽章確實存在,至少會是個線索。

面對懷抱希望的昴的要求,羅姆爺一臉為難。

「鑲有寶石的徽章……很可惜,沒人拿那樣的東西來過。」

「……真的嗎?再仔細想想,你不會是腦袋太硬,記憶力衰退了吧?」

「要是連喝了酒的絕佳狀態都想不起來的



話,那老朽只能跟你說不知道。就這樣。」

連最後的希望都被切斷,羅姆爺沖著昴別有含意地奸笑。

「待會兒呢,有人約好要帶東西過來,而且事先就告知是上等貨,很有可能就是你在找的東西。」

「會帶東西來的……莫非是叫菲魯特的女孩?」

「正是……怎麼,你連小偷的名字都知道啊?」

昴忍不住用力握拳叫好。

盜取徽章的少女菲魯特,她的名字在這時出現了,這就證明徽章被偷的少女莎緹拉是真實的存在。

至少,那位銀發少女是昴妄想出來的女主角可能性已經歸零。

「想到我對銀發女角的喜好反映在想像中,忍不住就焦急起來了……」

「在你莫名感到安心的時候打個岔。帶來的東西你買不買得起是另一回事,有鑲寶石的物品價值都很高的。」

「哈!就算讓你知道弱點也沒關系,畢竟我可是萬夫莫敵的窮光蛋!」

「那你還來干嘛!」

期望落空的羅姆爺出言怒斥。但是,昴卻朝他豎起食指左右搖晃。

「嘖嘖嘖,我確實沒錢。可、是、呢,這世上買東西的手段不是只有用金錢喲。還有以物易物這種原始手段吧?」

羅姆爺沒有反駁,用沉默催促他繼續往下說。昴點頭回應,將手插進褲子口袋翻找,後來他抽離口袋的手上握著某樣東西。

「……這是什麼,第一次看到。」

「我帶到這里的,是可以凍結萬物時間的魔器『手機』!」

白色薄型手機和粉餅盒差不多大。朝著因第一次見到謎樣物體而吃驚的羅姆爺,昴快速地操作手機——接著,白色光芒劃破店內的昏暗。

喀擦,拍照聲響起。為連鎖發生的光芒和聲音感到震驚的羅姆爺,摔倒在櫃台後方。誇張的樣子讓昴發笑,但羅姆爺卻大發雷霆。

「剛剛是怎樣!是想殺了老朽嗎?竟然做出詭異的舉動,不要瞧不起老人家!」

「等等,冷靜一點,深呼吸輕輕跳一下,然後看這個。」

將手機螢幕遞到因酒精以外的因素紅著臉的羅姆爺面前。用可疑的眼神看過去後,老人的雙眼頓時瞪得大大的。

「這個……不是老朽的臉嗎?這是什麼把戲?」

「我說過了吧?這是可以切割時間將之凍結的神奇道具。我剛剛就是用這個道具切割羅姆爺的時間,然後把那瞬間關在這里頭。」

邊說邊改變相機鏡頭的方向,這次昴拍攝自己,再把螢幕拿給羅姆爺看,上頭顯示著昴比V手勢的靜止畫面。

「切割時間的感覺就像這樣。怎麼樣,很稀奇吧?」

「雖然這個裝模作樣的臉和姿勢很沒用,不過這確實……嗯……」

盡管對昴的動作多所批評。但羅姆爺的視線和興趣都牢牢釘在手機上。比預期的還要成功,昴興奮地握拳。

「第一次看到……不過這就是傳聞中的『流星』吧。」

「『流星』?」

不,這只是照相手機。昴想這麼回答,但羅姆爺搶先點頭說道:

「嗯,即使不能像魔法師那樣開啟魔法之門,也能使用魔法的道具總稱『流星』。原本的意思好像就是從天而降的贈禮。」

魔法道具的名稱「流星」。聽到這耳熟能詳的單字,昴點頭回應。羅姆爺將手中仔細端詳過的手機擺回櫃台上。

「這玩意的價值無法估量。老朽在贓物庫工作很久,但這還是第一次買賣『流星』……可想而知具有極高的價值。」

接觸到稀有罕見的商品而想要大展身手,這點在贓物業界似乎也一樣。興奮到開口探討價值的羅姆爺,邊撫摸下巴邊俯視昴。

「這樣看來,就算是鑲有寶石的徽章,但拿流星來交換單純的裝飾品,對你來說太吃虧了。用這個可以換到更高價,不,它根本就沒必要和這些贓物贗品擺在一起。」

就拿贓物換取金錢的惡棍來說,這是莫名親切的忠告。

在老人充滿魅力的忠告面前,昴露出苦笑。確實,從旁人的眼光來看,自己的行為簡直再愚蠢不過。不過,他不在意。

「沒關系,就這樣換,我就用這個『流星』來交換菲魯特帶來的徽章。」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那徽章有比這個『流星』更有價值嗎?還是你打算說那徽章的價值用金錢無法計算?」

羅姆爺的口氣充滿不耐。若昴是第三者,也會做出和老人相同的判斷吧。

「唉呀,坦白說我還不曾見過那個徽章,就算換成錢,金額也不會高過這個手機吧,所以對我來說毫無疑問是莫大的損失。」

「既然你都了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不用問也知道吧,因為我就是要吃虧啊。」

羅姆爺第三次翻白眼,昴痛快地看著他那樣。

是啊,這就是答案。

「我想報恩,欠下的人情要加倍奉還。畢竟我是神經質的現代小孩,不那樣的話會良心過不去睡不好覺。所以說,就算吃大虧我也要換到徽章。」

「嗯……聽你剛剛那樣講,徽章根本不是你的東西啰?」

「是救我的銀發美少女的持有物。理由我不清楚,但那是她很重要的東西。」

「那個恩人呢?沒跟你在一起?」

「目前還在找。也許蒙她所救一事,還有那位美少女的存在本身,都不是我在寂寞下產生的妄想!」

用力握拳道出先前否定的不安,藉此一笑置之。

得到徽章後,一定要再見那位少女一次。好想看到她的笑容。

「——你真是笨到極點了。」

看到昴決心不變,羅姆爺只是愉快地笑著。

5

走完正式交涉的前一步,昴接下來就和羅姆爺談笑殺時間。羅姆爺對「流星」的事特別興致盤然,看來即使在異世界,高科技依舊是男人的浪漫。

「不只服裝,你身上帶的都是稀有罕見的東西,這個也很好吃。」

「很好吃吧……我說,你吃太多了!我的零嘴啊,你收斂一點!」

「干嘛那麼小氣,一個人獨占這麼好吃的東西會下地獄喔。」

「擅自把別人好吃零食吃光的老頭才會下地獄啦。對自己不利就佯裝不知情還愛抱怨,這是團塊世代的壞習慣……別吃啦!」

稍微佛心來著才拿出零食獻寶,結果卻被吃得一干二淨只能淚眼以對。他不情願地把空空如也的零食包裝收進便利商店的塑膠袋里。

——然後,贓物庫的大門被敲響。那是在太陽幾乎西沉的時候。

靠著櫃台開始打噸的昴抬起頭,羅姆爺的巨大身軀對敲門聲產生反應,身輕如燕地走向大門。老人一臉神秘,耳朵貼著門板說:

「對付大老鼠?」

「用毒藥。」

「對付白鯨?」

「用魚鉤。」

「對付我等尊貴的龍?」

「去吃屎啦。」

針對羅姆爺的簡短發問,門外的人都能立刻回以沒品的答案。

真獨特的暗語,那就是暗號和口令吧。羅姆爺滿意地解開門鎖。看著他的背影,昴用干渴的喉嚨說出「該來的終于來了」。

「——讓你久等了,羅姆爺。對方意外的難纏,花了我不少時間。」

一名少女親昵地誇耀己身的戰果,穿過羅姆爺身邊進入贓物庫。

是個有著一頭金色雜亂中長發的少女。她的瞳孔像兔子一樣紅紅的,惡作劇的虎牙從嘴角探出頭來。嬌小的身軀穿著方便活動,講白一點就是破爛的衣服。

昴忍不住站起身。喀噠的聲響讓少女注意到昴,笑容頓時從她的表情褪去。

「啊?你是誰啊。喂,羅姆爺,我應該有說這次是大票的,所以不要閑雜人等在場吧?」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過這個小子有事找你——菲魯特,所以才在這里。而且,不能說他跟你那大票的工作無關。」

聽了羅姆爺的回答,少女——菲魯特懷疑到皺起眉頭。

看到她的手無意識地貼在胸膛,就能猜想到徽章八成在那。菲魯特用警戒的眼神看著昴。

「這位小哥是什麼人?我該不會是被賣掉了吧?」

「論老朽和你的交情,怎麼可能會做那種無情無義之事。是對你來說也不壞才讓他待下來的,對吧?」

羅姆爺向昴眨眼征求同意。

體驗到被老頭拋媚眼這種寶貴的惡心滋味,在蒙蔽緊張感的意義下,昴進入有點作嘔的小劇場,然後在羅姆爺令人倒胃口的視線中重新面向少女。

「表情不要這麼恐怖。來到這邊辛苦了,先喝杯牛奶如何?」

「渾身都是空隙的傻愣臉……你在打什麼主意我不管,但我個人只對錢有興趣。好了,進入主題吧。」

菲魯特反應冷淡。第一次見面的印象就這麼惡劣,昴聳肩說道。

「我拜托老爺爺,請他硬是安插時間給我……總之,我找你是要你懷里的寶石徽章。」

少女嚇了一跳,眉毛上揚。知道偷竊事實和贓物詳情,使她升高對昴的警戒等級。不



過,昴舉起雙手松弛她的戒心。

「我既不出手也不出腳,會出的就只有一張嘴。也就是說,來交涉吧。」

高舉的雙手手指,指向櫃台旁邊的小桌子。

「這對我和你都沒有損失,我的目標是讓彼此雙贏。」

期望對話的態度,讓菲魯特迅速點頭,走向指定的座位與他相對而坐。識趣的羅姆爺在杯子里倒入牛奶,放在兩人面前。

「我提供場所和牛奶,但交涉本身要由你自己來,老朽可不管。」

「我是抱著被痛宰一頓的心態來交涉的,就看著我怎麼被人敲竹杠吧。」

昴摩拳擦掌、自信滿滿地說著不值得自豪的話,羅姆爺對此嗤之以鼻。另一方面,坐在對面的菲魯特喝了口牛奶,然後皺起眉頭。

「喂,羅姆爺。這杯牛奶水摻太多稀到沒味道,難喝死了。」

「怎麼不管是你還是他,都說老朽好意端出來的飲料難喝……」

被講得狼狽不堪的羅姆爺,用大手掌撫摸說話毫不客氣的菲魯特的頭。

她的頭被用力摸到像要掉下來,但看到羅姆爺那慵懶的表情,就知道他沒有加害的意圖,菲魯特也很習慣地承受。

「你們比老朽預期得還要合得來呢,被冷落在一旁很寂寞耶。」

「羅姆爺長得一臉要找碴干架的凶惡臉,就別說那麼女孩子氣的話了。」

「你從進門就一直挑老爺爺的毛病,不過你應該不是要我跟他干架吧!?」

菲魯特的話讓昴感到驚愕。他抬頭仰望禿頭老人,然後失去斗志。

雖說自己因為眼神比較凶惡而容易被人誤會,但那根本無法和身高超過兩公尺的巨大老爺爺相提並論。

「啊——我剛剛說得太過頭了。抱歉啦,小哥。」

「雖然我很想視小哥這個可愛稱呼為和談成立,但這邊請先饒了我。今後無心之言傷到人的話……你怎麼了,羅姆爺?」

「你們兩個不會是結伙想惹老朽生氣吧?」

羅姆爺雖然面露笑容但額頭卻浮現青筋。昴和菲魯特看看彼此然後聳肩,這麼合得來的模樣令羅姆爺深深歎息。

「唉呀呀呀……想想也是,跟菲魯特同個世代的熟人,個個都是老奸巨猾的人。」

「……羅姆爺,算我拜托你,你那種莫名丟人現眼的顧慮就別說了好不好。」

「還同個世代咧……這也難怪,在老爺爺看來大家都一樣大吧。」

瞥了菲魯特一眼,重新觀察,她那發育貧乏的身材看起來才十二、三歲,就算放寬標准頂多也才十四歲。

要和她當朋友或熟人,年齡差距足以令人不自在。

絲毫不理踩昴的分析,滿臉執拗的菲魯特和羅姆爺繼續斗嘴。

「要是因為在意那種事而裝作獨來獨往的一匹狼還得了。老朽哪天身體不行了,沒辦法再好好支援你,到時候你一個人要怎麼辦?」

「這些話你幾年前就在講啦。除了同樣的話說很多遍的腦袋以外,其他地方才不會那麼快就不行咧。在變那樣之前……」

「變那樣之前?」

昴捕捉到囂張氣焰消失的語尾,激怒了菲魯特。她用力抬起頭。

感受到那是不該聽到也不被歡迎的氣氛,昴咳嗽清嗓。差不多也該把偏離主題的部分稍微修正回來了。

「那麼,重新開始交涉吧。那個,菲魯特,徽章你有帶在身上吧。」

「……嗯,有。」

面對直接進入主題的昴,菲魯特簡短干脆地回應。

她探手入懷,拿出一樣物品輕輕放在桌上。

——昴一直在找的徽章,是以龍為圖案,意象非凡的胸章。

大小剛好可以放在掌心上,材質無法判斷,但以翼龍為象征的圖形相當繁複,獨特之處在于龍張開的嘴巴銜著一顆紅色的寶石。

徽章正中心的紅色寶石散發著朦朧的光芒,昴不禁看呆了。

「好啦——」

菲魯特的呼喚將昴陷入默然的意識喚回。像在對回過神的昂炫耀,她按住桌上的徽章一端。

「這次輪到你亮出王牌了。徽章是這麼高級的玩意,而且還是我千辛萬苦才弄到手的。要底牌相當,才會皆大歡喜喔?」

「用惡劣的笑容測試我,這點很不可取。不過我拿得出的王牌只有一件,畢竟我可是榮枯盛衰的窮光蛋!」

挺胸自豪的昴換來菲魯特的苦瓜臉。

還是一樣,只要聽到「窮光蛋」所有人都會擺出嫌棄的表情呢。昴心想。

心中的情感暫且擱置一旁,昴按照宣言亮出他唯一也是最強的王牌。

看著被用力放在桌上的手機,菲魯特的表情如預期一樣困惑。對這反應感到滿意的同時,昴起動手機的相機功能。

「看招!一秒九連拍!」

「哇哇哇哇哇哇哇!喂,這是什麼聲音,很刺眼耶!」

白光閃燦,機械快門聲快速地連響。

違反禮儀的拍照方式讓菲魯特一臉想抱怨的樣子,但昴在她張開嘴巴前把手機螢幕遞到她面前。看到螢幕上的自己,她瞪大眼睛。

「這個是……」

「沒錯,你被複制了!這就是能夠切割時間並留下形體的『流星』。我打算用這個『流星』,和你交換那枚徽章。」

開頭就亮出最大底牌,趁著氣勢讓自己在交涉中占有優勢。

交涉的基本,就是配合情況讓對方順勢決定非此不可的強硬手段。

當然,這個方法和一開始就向對手宣告沒有比這更強力的王牌是一樣的,實質上昴都是用口頭來實踐。

「原來如此,不賴嘛。羅姆爺,這個『流星』可以賣多少?」

看著螢幕不住點頭的菲魯特反應極為平淡,昴對此大吃一驚。

不但沒有眼神發光,甚至沒有伸手拿手機。她的興趣不在于手機的功能和稀有價值,徹頭徹尾就只著重于能換多少錢。

「對高科技的浪漫,連在異世界也僅限用于男性嗎?太寂寞了!」

「吵死了,少在那邊嘰嘰喳喳的。就我來說這個沒看過的東西……『流星』?要是能賣得比這個徽章還要多就萬萬歲了。這一方面,我信任羅姆爺。」


「嗯,正確金額我也不清楚,但就結論來說兩者根本不能比。雖然我也覺得那個徽章可以換不少錢……但還是輸給了『流星』。總之,老朽的結論是,這個交涉對菲魯特來說是撿到便宜了。」

「是嗎是嗎?這樣不錯耶——」

羅姆爺的保證讓菲魯特心情大好。

雖然反應和預期有些不同,但目的快要達成讓昴也很心滿意足。

但是,就在昂快速伸手要拿徽章的時候,菲魯特制止了他的動作。

「慢著,互亮王牌到此結束。但是,我的抬價還沒結束喲?」

「……自己宣告要哄抬價格,這可不值得贊賞啊。是說,就算你想把價格拉高也沒用,畢竟我可是天下無雙的窮光蛋。」

「人家才沒壞心眼到那種地步呢。羅姆爺都那麼說了,我也認同你的『流星』價值比這個徽章高,可是你說只有這張王牌是騙人的吧?」

菲魯特站起來,俯視坐在椅子上的昴。

一雙紅色瞳眸閃閃發光像在估價。看她那樣,冷汗滑過昴的背部。

作為交涉王牌,具備最大威力的手機已經亮相。但是,昴手邊還有好幾樣在這個世界應該也具有價值的東西。原本打算交涉不利的時候可以拿這幾樣來當備案,沒想到——

「放心,我說過了吧?我並不打算再從你身上狠撈一筆。只要那玩意可以換錢,我就很滿足了。」

嘲笑焦慮的昴,菲魯特輕輕拍手。她的反應令人窒息,昴在深呼吸的同時別開眼,不讓她察覺自己的動搖。

「那麼,你說的抬價是什麼意思?」

「嗯?喔,很簡單,我的交涉對象不是只有小哥你一個。」

昴的頭上浮現問號,菲魯特豎起食指解答他的疑問。

「原本呢,我會偷這個徽章就是受人之托,對方說願意拿聖金幣十枚來換這枚徽章。」

「你接了別人的偷竊委托嗎?所以這值十枚金幣?我是不懂行情啦……」

瞥了羅姆爺一眼。察覺到昴的意圖,他點頭回答:

「這枚徽章,老朽可以賣個四、五枚金幣,被殺價的話,有可能用三枚成交。」

「既然如此,就單純是翻倍收購啰?」

「不,她剛才說的是聖金幣喔。和市面上流通的金幣不同,聖金幣是以稀少的素材聖金制成,因此十枚聖金幣價值大約是二十枚金幣。」

「用四倍收購!?」

「驚訝什麼,你帶來的『流星』最低價也要聖金幣二十枚。視情況,可能會有願意出更高價的收藏家。不過那得另當別論。」

這世界的物價叫人難以理解,本來以為金幣已經是最高等級的貨幣了,沒想到又跳出一個聖金幣,而且叫人驚訝的是手機竟然值二十枚。

「既然『流星』的價值這麼高,就跟委托人說聲抱歉拒絕掉吧。」

「所以我才說要抬價了吧。」



菲魯特狂妄的表情,扭曲成更壞心的笑容。

「小哥都願意用貴得這麼離譜的東西來換了,若真的想要,對方不就可能會追加相對應的報酬嗎?」

「也就是說……如果對方願意出高于聖金幣二十枚的價碼……」

「小哥若不對我亮出剩下的牌組,勝負就不用比啰。」

菲魯特颯爽地斷言。重新訂正,她的表情不是壞心,而是惡劣到極點。

交涉走到這個地步,不穩定的發展使昴的臉色開始罩上烏云。

「那麼,那個委托人在哪?有約好什麼時候交貨嗎?可以請對方一起上談判桌嗎?」

「當然,只不過對小哥很不利,我的賺頭也有可能減少。還有,交涉場所就不用擔心了,就在這里。」

手指拍打桌緣,菲魯特靠著椅背仰望羅姆爺。

「羅姆爺在的話,大部分的對象都會取消使用暴力的選項。畢竟要和有這種外表的老爺爺干架,光想就提不起勁了。」

菲魯特征求同意,昴也瞥了羅姆爺一眼回以肯定的答覆。

另一方面,羅姆爺似乎不在意兩人對他的這種評價。

「老朽不在就啥都做不成,真是的,可悲至極。要不要再來一杯牛奶?會稍微甜一點喔。」

羅姆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寵溺孫兒的笨蛋爺爺。

心情大好的羅姆爺為菲魯特倒牛奶。昴看著她流露出厭煩的歎息。

「不過,既然你一開始就將委托人叫來這里,就代表即使沒有我你也荷包賺滿滿嘛。」

「正是如此。你以為我花了多少苦心才偷到這個?而且像我這麼纖弱的女生單獨赴約,要是被賴帳了怎麼辦,很沒面子耶。」

「纖弱嗎……」

就菲魯特瘦弱嬌小的外型來說,這樣的形容絕對沒錯。但像剛剛那樣品嘗到她精神上的頑強和厚臉皮後,對于她「纖弱」的形容就產生了反抗。再深入回想,她辛苦偷竊這枚徽章的過程中,曾經對陷入生死交關的昴見死不救。

一想到就生氣,至少要抱怨個一句。

「話說回來,你完全不記得我了嗎?」

「——?我們在哪見過?不過,如果不是充滿沖擊性的見面方式,我是沒空去記住的喲。原本小哥你外表就很平凡不起眼,只有發色和服裝引人注目而已。」

菲魯特嘻嘻哈哈地說。

她的態度不像在說謊,包括外表平庸被瞧不起這點,都讓昴驚愕不已。

在異世界里,人情這字眼可能完全被廢除了。目擊強盜殺人(未遂)現場還能忘得一干二淨的精神力就是證據。

另一方面,也有在得不到好處的狀況下幫助昴的莎緹拉,和言行舉止跟惡棍一樣,卻沒辦法憎恨他的羅姆爺,所以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人情味。

即使在異世界也有個人差異。只看壞的一面就下評論,實在很不妥。

「算了,就不跟菲魯特叫人遺憾的記憶力計較了。那你等的買家何時會來?」

「那種叫人火大的說法是怎樣。因為我說會在日落前完成工作,所以就約日落後在這里碰面……太陽也下山了,差不多該到了吧?」

這段對話或許就是觸發事件的引信。

門板突然響起尖銳的敲門聲,三人互看彼此。

「不講暗號?」

「啊,我沒告訴對方。八成是我的客人,我去看看。」

菲魯特伸出舌頭回覆羅姆爺的疑問,然後幾乎是用跳的站起來,走向倉庫入口。她的舉止給人的感覺就是把別人家當自己家。

「可以嗎?任她這樣隨便來。」

「沒差,又不是陌生人。我們的交情也不短……更何況她還要靠我居中調解。」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很高興被麻煩的老爺爺從倉庫深處拿出棍棒。

棍棒的長度跟竹刀差不多,材質大概是木材,然而,前端卻有許多突出的硬刺。從外觀看,是個只要被打到就會受到致命傷的絕佳武器。

「要說是狼牙棒還是什麼,果然就算在異世界,棍棒也是標准裝備啊……」

超過兩公尺高的健壯老爺爺,他的武器一如我期待的威武。這樣就算是穿著呈現半裸狀態的破布上衣和腰巾也很完美。

「無法視為文明人的姿態,就算是昴先生我也只能苦笑。」

「隨便說那什麼話,你以為交涉能發展到這種地步是托誰的福?」

「真讓人感歎啊,」羅姆爺搖著頭說。昴因老人的態度而垂下視線。

「不,其實我很感謝你。雖然交涉還不算完成,但可以進展到這個程度,毫無疑問是托老爺爺的福,謝謝你。」

「……突然變那麼老實,你是瘋了不成?」

面對昴的感謝,羅姆爺用手指搔搔自己的禿頭,然後大聲吐氣。

「你是自己找到這,用自己的東西作為交涉籌碼,根本沒什麼好感謝老朽的。」

「沒那回事吧?因為羅姆爺原本就知道菲魯特預計在這里進行徽章交易吧?既然如此,一開始的時候你大可不甩我,直接把我扔出去的。」

「…………」

「給予我談話機會的人,確實是老爺爺你,不過之後拿物品換取機會是我自己的功勞。是我,自己的,功勞喔!」

因為很重要,所以昴又重複說了一遍。

面對昴用拇指比著自己誇耀。羅姆爺滿臉不高興地沉默不語。結果惹人厭了啊,昴後悔自己方才輕浮的發言。

「感謝嗎……這邊有點不對,要道謝的人是老朽才對。」

羅姆爺突然對面露反省之意的昴低聲說道。

老人擠壓滿是皺紋的老臉笑了,這加深了他面部的皺紋。

「身上帶著『流星』,服裝和內心都很乾淨……其實你是很有身分地位的人吧?」

「不,沒那回事……」

「不用隱瞞。徽章被菲魯特偷走這件事,是不能公諸于世的事情吧?光是你試圖息事甯人這點,就讓老朽很感激。」

對于看不出底細的昴,羅姆爺擅自把他想像成一位大人物。在老人的腦袋里,昴似乎是個機靈的紳士。

「老朽和菲魯特的交情,是在她還沒懂事的時候就有了。」

「喔,聽你們的對話就有那種感覺了。你們一直住在這里嗎?」

昴抬了一下下巴,言外之意指的是貧民窟。羅姆爺點頭。

「住在這個地方,不管是誰都是拼死努力活下去。兒童為了存活,和境遇相似的孩子們成群結黨也是家常便飯……不過菲魯特不適合團體。」

「如果對誰都用那種態度的話,那我也能理解為什麼了。」

要說頑強也可以,但自我本位才是菲魯特自始自終的態度。

昴心想,假若是以利害相連的關系,那就不能視為是光彩的生活方式。

「不過既然如此,那羅姆爺對待她的方式不也有問題嗎?講出口有點那個,不過我認為正因為有寵溺她的羅姆爺,她那種個性才會沒法收斂。」

「……我無話可說,因為老朽確實是很偏心那孩子。」

羅姆爺撫摸禿頭平靜地說。看著老人低垂眼簾的側臉,昴感受到羅姆爺對菲魯特抱持著近似親人的情感。兩人之間應該沒有血緣關系,但至少對羅姆爺來說那是個羈絆。

「只要不是單相思就好。」

「即使那樣我也不在意……不,那樣比較好。」

聽了昴沒有主語的低語,羅姆爺輕聲回應。

羅姆爺的態度讓昴想再發表其他的話,但偏偏時間到了。

「你們兩個大男人不要小聲地在那邊咬耳朵啦,惡心死了。」

回來的菲魯特看到正在對話的兩人後口出惡言。而在笨拙諂笑的菲魯特後方,站著其他人。

「果然是我的客人,坐這邊可以嗎?」

用手勢驅趕昴後,菲魯特親切接待身後的對象。下一個交涉對象來了。昴緊張地抬起視線,在看到對方之後感到有點吃驚。

因為菲魯特帶來的人物,是位外表美麗的女性。

身材高挑,身高和昴差不多,年齡大約在二十歲前半。

眼角下垂、氣質雍容華貴的美人,白到像生病的肌膚即使在昏暗的倉庫中也格外搶眼。雖然披著黑色大衣,但因為前方敞開,緊貼在身上的黑色裝扮叫人離不開眼。雖然體型纖細,但該凸的地方都有凸,簡言之就是魔鬼身材。

而且她和昴一樣,有著在這個世界被視為罕見的黑發。越背及腰的長發綁成辮子,現下她正用手指玩弄發尾。

不知從何而來的妖豔成熟大姊,對在原本的世界毫無女人緣的昴來說是個極度未知的存在,因此他的心跳無法不快拍滿點。

昴失去精神上的優勢,老實讓座。菲魯特坐在空著的座位,左邊站著手持棍棒的羅姆爺,右邊站著藏不住緊張的昴。

面對如此盛大的迎接,女子卻沒有絲毫不悅,側著頭說。

「我覺得局外人很多呢。」

「要是被賴帳我會很傷腦筋,這是我們弱者的智慧。還有,小哥是負責倒飲料的。」

無法反駁比手勢使喚自己的菲



魯特,昴從架上選了比較乾淨的杯子拿出來,倒進牛奶端到兩人面前。

「謝謝。」女子朝服務生昴道謝,接著像在打量似地說:

「那邊那位老人家我知道,但這邊的小哥呢?」

她是從行為舉止和氣質,感受到昴的格格不入吧。

不是警戒而是單純的疑問。菲魯特做出壞心的表情。

「這位小哥是你的勁敵,也是我另一位交涉對象。」

一如她的宣言,抬價開始。

6

「原來如此,事情我大致了解了。」

女子傾斜杯子喝牛奶,然後用舌頭舔去薄唇上的白色痕跡。

自稱艾爾莎的女子,一舉一動都豔麗無比,連在菲魯特說明狀況的期間,也屢次波光流轉瞥向昴,使得他心頭小鹿亂撞。

「就是這樣,這是場抬高價碼的交涉。對我來說徽章賣給誰都無所謂,反正就是賣給出最高價的人。」

「這種個性不錯,我不討厭。那麼,那邊的小哥付多少?」

聖金幣十枚,那是艾爾莎先前所承諾的金額。

能夠與之較勁的話,對方當然也會認為昴出了更高的金額。

觀望的態度沒有好處,下定決心的昴第三次發動手機的照相功能。燃燒的快門切割倉庫,將艾爾莎的身影擷取至熒幕中。

他的突然之舉令艾爾莎蹙眉,昂把手機螢幕給她看。

「我出的是這個『流星』,全世界大概就只有一個這樣的稀有道具。根據那邊的肌肉老爺爺所說,價格至少有聖金幣二十枚。」

「『流星』……」

望著螢幕中的自己,艾爾莎點頭表示了解。

昴的手段是以物易物,而且不是故弄玄虛。艾爾莎從懷里取出一個小皮囊,里頭八成是裝著約定好的報酬——聖金幣。

皮囊被放在桌上。金屬摩擦撞擊,帶有厚重感的聲音穿過皮囊,傳入眾人耳里。

菲魯特的瞳孔像貓咪一樣眯起來,羅姆爺對此出言告誡。艾爾莎白皙的手指在桌上交握。

「其實我也是受人之托。委托人要我多帶一些錢,如果受托人猶豫,金額就報高一點。」

「委托人……所以艾爾莎小姐也只是被人委托收購徽章啰?」

「就是那樣。想要東西的是委托人,莫非你是同行?」

「跟我同行的話,那就是無業游民啰!」

「那麼,這位無業游民小哥開了天價,你的飼主金額上限是多少?」

在菲魯特挑釁的口吻下,艾爾莎默默地打開皮囊。

倒過來的皮囊吐出來的,是綻放耀眼銀白光輝的聖金幣。

重疊的金屬聲讓菲魯特兩眼發光,連羅姆爺的喉嚨都微微地咕嘟作響。相較之下,昴在意的不是光輝而是數量。如果數量無誤的話——

「剛好二十枚。」

「這就是我雇主交給我的所有聖金幣了。上限似乎就跟小哥開的價格相同……是不是有點麻煩啊?」

問話轉向站在菲魯特身旁的羅姆爺。

羅姆爺數過聖金幣的數量後,俯視一臉不安的昴笑著說。

「別露出那種膽小的表情,男人怎麼能那麼沒出息。二十枚聖金幣確實是超出原先的報酬,可是老朽應該說過,聖金幣二十枚只是小兒科。」

寬大厚實的手掌粗魯地抓搔昴的黑短發。

「在老朽看來,這場交涉的優勢偏向你。雖然對不起你和你的雇主,但你可以把金幣放回袋子回去了。」

厚實的手掌把聖金幣推回去,羅姆爺的話讓昴歡喜地仿佛吃下定心丸。

菲魯特高舉雙手沒有意見,艾爾莎聳聳肩,看起來並沒有很沮喪。昴忍不住擺出勝利姿勢,但那反應卻引來周圍的側目。

「干、干嘛啦,有什麼關系,我很高興啊!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我頭一次達成目的,擺一下勝利姿勢又怎樣!?」

「我什麼也沒說啊。你很高興呢,我只要能大賺一筆就OK了。」

「我的雇主也沒必要把徽章留在手上,所以不需要死咬著不放。」

相對于開心到臉泛紅光的昴,菲魯特和艾爾莎的態度都很平淡。

雖然自己並沒有性格惡劣到期待交涉敗北的艾爾莎說出什麼喪氣話,但她明明沒能完成任務卻絲毫不在乎的態度實在叫人在意。

「啊,抱歉,艾爾莎小姐,可能會害你被罵。」

「沒辦法啰,如果是我的失誤就算了,但這種情況是雇主以為只要付一點錢就能拿到才會這樣。」

「二十枚聖金幣不算少了,面子會有點掛不住呢。」

「唉呀,是我的運氣超級贊啦!這下子我的時代終于到了?」

和同情艾爾莎的男性陣營相反,菲魯特簡直不看氣氛,態度傲慢至極。

反正昴達成了來這里的目的之一,這樣一來,報答莎緹拉恩情的希望之芽就能茁壯了。原本應該要跟莎緹拉報告有人委托菲魯特偷徽章這件事,不過昴可沒有將他們關進拘留所的強韌精神。

機會主義,在這里發揮到極致。

「那麼,交涉的結果很遺憾,不過我要告辭了。」


站起來的艾爾莎喝光剩下的牛奶,再次用情色的舌頭舔去牛奶漬後,她突然看向昴。

——黑色的瞳孔緊纏著昴,像是要捆綁他。

「——話說回來,你拿到那枚徽章後打算怎麼辦?」

感覺低沉、凍結情感的問話。

那聲音甜蜜地脅迫昴的耳膜,給予禁止說謊的錯覺。

「……喔,要找到原本的持有人然後歸還。」

說完,昴察覺自已很明顯地失言了。

自己居然在偷徽章的少女以及委托偷竊的人面前宣告要還給持有人。

「——什麼啊,原來是相關人士。」

昴說出的話——具備足夠的意義,讓艾爾莎冰冷的殺意付諸實行。

「嗚——!?」

旁邊突然受到撞擊。

擊中腰部的威力使身體朝一旁滑出,昴來不及防護自己就跌落地面,在痛楚與沖擊及旋轉的視野里瞬間撞擊地面。抬起頭,菲魯特正抱著自己的腰。

「你干嘛啦!」

「白癡啊都不閃,想死嗎!?」

「你干嘛啦」的罵聲,被凌駕其上的怒吼給消除。

昴驚愕不已。從低處往上看的視野中,看見了面朝自己的艾爾莎。

「唉呀,被閃過了呢。」

艾爾莎歪著頭,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的手上握著跟身形不相稱的凶器,而且散發著暗沉的光輝。

——庫克力彎刀。在昴所擁有的知識中,浮現那把凶器的名稱。刀刃長將近三十公分,刀身彎曲成

揮舞彎刀,艾爾莎露出和先前一樣的微笑。

從姿勢來看,那把刀曾揮出過一次。這麼說來,救了位在攻擊軌道上,像飛撲一樣保護昴的人就是菲魯特。

跟不上事態發展的恐懼使他手腳發抖,還湧起了嘔吐感。只是情況可不等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

羅姆爺發出吼叫,沖向揮過凶刀的艾爾莎。

他揮動在交涉期間也沒放手的棍棒,帶著尖刺的凶器敲向艾爾莎的頭蓋骨。重量不低于十公斤的狼牙棒就像小樹枝一樣,劃破風的攻擊敲向倉庫。

地板因沖擊而發出震動,產生整棟建築物都在搖晃的錯覺。散亂的贓物在大打出手的兩人周圍彈飛,戰斗就在癱坐的昴面前正式開打。

「我還是第一次和巨人族對干呢。」

「嚇到了吧,小姑娘。把你做成絞肉喂大老鼠!」

破口大罵的羅姆爺,手中的棍棒速度驚人。在那威力面前,拙劣的防禦連紙糊的盾牌都不如。在踏腳處不多的倉庫內少有能閃避的地方,光是被打到就足以致死。但是,與之對峙的艾爾莎武力也實屬異常。

搖晃單收拎著的庫克力彎刀,艾爾莎的黑影像滑行一樣繞過致死的暴風。越過這真正的生死一瞬間,艾爾莎愚弄羅姆爺。

不好!昴本能地這麼想。——有什麼在敲響決定性的警鈴。

「糟糕了……」

「別擔心,羅姆爺才不會被干掉呢!自我懂事開始,從來沒看過羅姆爺打架輸人!」

菲魯特像要鼓舞嘴唇顫抖道出不安的昴,大聲地喊出信賴的話語。

她的話中有著日積月累、無法顛覆的信賴。兩人互相斗嘴卻又十分親昵的關系,不用明說昴也相信他們之間的情誼。

然而,與充滿信心大喊的她不同,昴十分悲觀。但是原因為何,就連昴也不知道。

「——看招!」

在昴的不安成形之前,戰斗產生了變化。

羅姆爺吶喊著踢飛桌子,方才作為交涉舞台的木桌裂開,碎片堵住背對牆壁的艾爾莎的視野。

棍棒灌注了渾身的力量往下揮。一旦命中不免一死,但是……

「——羅姆爺!!」

菲魯特悲痛的叫喊



,撼動了贓物庫的空氣。

然後昴看到了叫喊的結果。

有個東西在旋轉的同時飛了出去。

那是羅姆爺還握著棍棒的右手臂。

從肩頭砍斷的手臂飛上空中,噴灑著鮮血撞擊牆壁。屋內降下血雨,從昴和菲魯特的頭上滴落。菲魯特放聲尖叫。

「至少要帶你上路——!」

羅姆爺的右臂被斬斷,血液就像水從管子流出一樣泉湧。他的巨軀往前飛撲,剩下的手不是按住傷口而是朝艾爾莎抓去。

碎裂的桌子掉落地面,後方的艾爾莎擺出的姿勢是剛揮過刀的樣子。

在庫克力彎刀翻轉之前,羅姆爺的巨軀會先壓爛那窈窕的身子。

羅姆爺賭命地吶喊。

「我忘了跟你說——謝謝你招待的牛奶。」

艾爾莎另一手握住的杯子碎片閃現,阻絕了那虛幻飄渺的吶喊。

杯子銳利的尖端浮現血滴,回溯源頭是來自羅姆爺的喉嚨。失去手臂、喉嚨被切開的老人,從口中吐出大量的血沫,灰色瞳孔失去光芒,整個人倒在地面。痙攣的身體已經沒有力量,連性命也像被掠奪一樣逐漸消失。

艾爾莎朝倒地的巨軀優雅地一鞠躬,像是表達敬意。

她將最後的凶器——杯子,輕輕放在還在微微顫抖的羅姆爺腳下。

「還你,我不需要了。」

殘酷地說完,手中的庫克力彎刀開始旋轉。染成紅色的刀身前端再次朝向昴,不過癱坐的昴連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等著被眼前的殘酷殺戮奪去意識。

數分鍾前還在交談的對象死了,不是因為意外或生病,而是因為他人明確的惡意。

「——唉呀,你比較有勇氣呢。」

無法動彈的昴,聽到艾爾莎佩服的話語而抬起頭。

菲魯特在茫然若失的昴面前,像在鼓舞顫抖的雙腿似地拍打膝蓋,站起來的她將沾到血的金發撥攏到後方。

「你還真敢亂來……」

在她身後的昴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那聲音絕不是哭聲。

「多余的反抗可能會帶來痛楚喔。」

「就算不反擊你也打算殺了我們吧,你這個精神異常的家伙……」

「還能動的話,我的手可能會不受控制耶,畢竟我使刀的方式很粗魯。」

相較于靈活旋轉手中彎刀,預先演練料理俎上魚肉的艾爾莎,菲魯特雙手空空,怎麼看都沒有勝算。

我應該出聲,昴的腦子做出結論。至少要吸引艾爾莎的注意,爭取菲魯特逃跑的時間。必須爭取到菲魯特去找幫手的時間,或是能讓菲魯特逃跑的時間。

即使意識做出這樣的結論,但昴的身體卻只是不斷發抖。

「……抱歉,牽連到你。」

菲魯特朝無法動彈的昴輕聲謝罪。

「我、我……!」

聽到這話的昴,頭像反彈一樣抬起,連本來要發出叫聲的事都忘了,只有哭訴聲像乞求原諒一樣逃出嘴巴。

然後,菲魯特就這樣永遠丟下昴的感傷,往前沖出去。

跑步聲一起,接著倉庫內狂風大作。在奔馳的菲魯特身影從昴的視線中消失的瞬間,艾爾莎扭轉身子。

高亢的聲音回響,出現在艾爾莎身旁的菲魯特咂嘴。她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握著一柄刀子,艾爾莎以超越常人的反應勉強回避她的奇襲。

菲魯特後退,身體如乘風飛躍。在空間有限的倉庫內,連牆壁都被她視為大地,行動完全不合常規,就連艾爾莎都忍不住為她的把戲驚豔。

「風之加持。唉呀,太棒了,你被這個世界深深所愛呢。——真叫人嫉妒。」

恍惚的微笑驟變為黑濁的憎恨寄宿在瞳中,艾爾莎的手臂彎曲然後怒號。

「——啊。」

——在空中被砍中肩膀的菲魯特,連保護落地的自己都沒辦法,就這樣旋轉滾倒在地面。

傷口從左肩到右腋,深度到了斷骨內髒破裂的地步。

配合仰躺倒地的身體,鮮血像噴泉一樣噴出,在痛楚和斬擊的震驚中,菲魯特早就失去意識了吧。她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數秒後,鮮血失去力道,無言地明示她的生命結束。

身體動不了。

好想趕到倒下的菲魯特身旁,堵住她的傷口。

如果說那樣做已經太遲的話,至少要闔上她張開的雙眼。

然而昴的手腳卻拒絕動作,什麼都辦不到只會丟人現眼地顫抖。

「老爺爺和女孩子都倒地了,就只有你都不動。是放棄了嗎?」

艾爾莎用憐憫的聲音說完,便以無趣的眼神望向昴。

她接近到只要彎刀一閃就能結束一切。是因為已經看到那樣的結果了嗎?艾爾莎的舉止毫無緊張感,還能瞥見像在壓抑呵欠的態度。

那樣的態度讓昴感受到壓抑不住的怒火。

見面相識沒多久,跟他們兩人的交流才將近一個小時。

然而,三人相聚暢談,互相分享心情,艾爾莎卻毫不留情地將他們自昴的身邊奪去,而且還絲毫沒有愧疚感,這種態度叫人無法輕饒。

還有最不能原諒的,就是眼睜睜看著兩人被應該唾棄的對象殺死的自己。

「喔,終于站起來了。太慢了,雖然無聊,但也不壞。」

遲來的憤怒化為驅動昴手腳的原動力。

顫抖的四肢撐著地面,以野獸的姿態慢慢站立起來。身體的顫抖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怖?還是兩者都是?——無所謂了。

咬牙切齒的昴用盡全身氣力,撲向架著庫克力彎刀的艾爾莎。

飛撲過去,用超越自己極限的腕力打倒她。昴憑藉這股氣勢發出吶喊。

「不過一點用都沒有。」

可惜這波攻擊在艾爾莎仿佛要擊碎鼻梁的肘擊下,被正面擊潰。

她旋轉身子,用最小的動作出肘,修長的腿畫出一道弧形直擊後仰的昴。昴被輕而易舉地踢向後方,劇烈撞擊放置陶器的棚架後摔倒在地。

僅僅一瞬間的攻防,鼻子和門牙就被破壞。受到腳踢直擊的側腹疼痛非比尋常,應該是有幾根骨頭斷了。

即使如此,他用拳頭敲擊地面馬上站起身來。腦內嗎啡巡回全身,使大腦對這空前的疼痛一無所感。

放任呼吸在興奮狀態下紊亂,昴再次想也不想地進攻——但一樣遭到反擊。

亂揮的手臂沒能碰到艾爾莎,她柔軟的手臂把刀鋒轉成刀背,擊碎昴的肩膀。

似乎對哀嚎聲感到厭煩,艾爾莎由下往上踢他的下巴,強制中斷叫聲,然後俯視門牙裂開掉落頹然倒地的昴。

「根本不行啊。看起來就是個門外漢,動作大又不精准。沒有加持也就算了,連技術都不好,還以為你絞盡腦汁想出了妙招,結果也沒有。你到底是為什麼挑戰我呢?」

「吵死了……這是決心……光憑這點就能宰了你。」

因為鼻梁斷掉,所以連罵人的話都無法好好說。

手臂在剛剛那回合中被廢了,左肩以下都無力地搖晃。雖不覺得痛,但耳鳴很嚴重。猛烈的嘔吐感從嘴角和憤怒一同流淌出來。

昴滿身瘡痍。勝算是零,能報一箭之仇的可能性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我只認同你卓越出眾的骨氣。如果能早一點發揮的話,那兩個人的下場可能就不太一樣了。」

艾爾莎用拎著的彎刀,比向被她砍殺的兩具尸體。

隨著她的動作看向尸體,昴被突如其來的異樣感襲擊。

為什麼,感覺這片光景似曾相識?

化做血海的贓物庫,失去手臂的巨軀死尸,閃著暗沉光輝的赤銅色刀刃。

宛如電擊的思緒掠過昴的腦內,那是——

「讓一切結束吧,我會讓你跟天使相會的。」

舌頭舔了舔鮮紅的嘴唇,蠱惑的微笑融入黑暗。

在精湛的步法下,她仿佛沉入影子內,看丟威脅的昴連忙警戒左右。

「在、在哪里……!?」

視線忙碌地搜尋周圍,繃緊神經尋找任何聲音或動靜。

那樣子簡直就跟只能等待被猛獸狩獵的獵物沒兩樣。

就艾爾莎來看,那丑態就足以令她失去興趣,因此她的斬擊既直接又鮮活靈動。

「什麼——」

斷定她瞄准自己腹部的昴,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攻擊。

往後跳一些,邊縮起身子邊收緊腹部,讓橫劈過來的刀刃只是擦過。腹部的皮膚被輕輕割開,咬緊牙根,用骨氣忍住直沖腦門的銳利痛楚。

「唔喝啊啊啊啊——!!」

然後用盡吃奶的力量使出回旋踢,從旁邊踢向艾爾莎的上半身。

扭轉腰部的會心一擊可以報一箭之仇。昴如此確信,但是……

「唉呀,剛剛真叫人佩服。」

艾爾莎從腰際拔出第二把庫克力彎刀,將昴的身軀切裂七成左右,鮮血和內髒涓湧而出。

「——啊?」

搖搖晃晃地走了一兩步,撞到牆壁後整個身子猶如滑落般從肩膀坍塌下來。低頭看,止不住的血液從腹部溢出,鮮血沾染地



面。

想用發抖的手將溢出的血推回肚子里,但卻被湧出的血塊擋住。

「嚇到了?只要擦過就能在肚子上開個洞。就這個我最擅長。」

她來到說不出話只能吐出呻吟的昴身旁,憐愛陶醉地凝視落入黑稠血液中的腹腔內容物。

「啊啊,果然——我就覺得你的腸子顏色一定很漂亮。」

這個女的不正常,腦袋有問題。

在連腦內嗎啡都無法完全消除的劇烈痛楚下,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不知何時昴的身體橫躺在地上。就著這個姿勢,他顫抖的手指微弱地觸碰到艾爾莎的腳。

「啊嗚……嗚啊……」

「痛嗎?難受嗎?難過嗎?悲傷嗎?想死嗎?」

任由腳踝被抓,艾爾莎蹲下來和昴交換視線。

那雙眼充滿恍惚,就連現在也不為奪去一個人的性命感到絲毫感慨。不,她是很感慨。

——幸福到無以複加的感慨。

「你會慢慢地、慢慢地失去體溫,然後慢慢地變冷。」

像戲弄、像舔弄、像哀悼、像疼惜,艾爾莎的聲音緩緩敲擊即將走向終結的昴的耳膜。

回過神來,視野已經關閉。出血量太大,身體正逐漸死去。

聽不見聲音,感覺不到味道和氣味,眼睛也看不見,只感覺到身體正逐漸變冷,只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而那令人畏懼。

在不知生命之火何時會熄滅的世界中,對死亡的恐懼襲來,籠罩住昴不肯離去。

何時會死?什麼時候會死?我還活著嗎?不是已經死了嗎?

怎樣才叫做活著?這種比蟲子還不如的狀態能叫做活著嗎?生死是什麼?死亡為什麼這麼可怕?活著是必要的嗎?還是沒必要?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本能地拒絕無窮無盡、蜂擁而至的絕對死亡。

死亡淹沒擁抱結束的昴,視野終于染成雪白。

——啊,我死了。

以這樣的感慨作結,菜月昴的性命輕易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