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薄暮之時的捉迷藏』



1

——重新回想記憶中的第四天,昴下結論。

「第一次的死因,可能是睡著的期間衰弱而死……」

襲擊等待朝陽的昴的,是突如其來、難以忍受的睡意和寒意。那種從全身剝奪體力與精力的感覺,發揮了十足的力量,能在短時間內讓昴衰弱而亡。

要是睡著就等于陷入毫無防備的狀態,所以根本不可能自那永遠的睡眠中醒過來。

「只不過……鐵煉的聲音啊。」

盡管可以成立關于衰弱的推測,但對鐵煉的聲音卻只能舉雙手投降。

那是長長鐵煉互相交疊而成的特殊金屬聲響,恐怕那就是挖去昴左半身的凶器。光是回想傷口,曾經失去的半個身子就像麻痹一樣抽痛。肉體應該不記得那體驗才對,可是靈魂卻拒絕那個記憶。

「有人攻擊我……應該錯不了。不過讓我衰弱的人和鐵煉的主人,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

說到這次的收獲,就只有凶手確有其人而已。

在第四天的晚上,羅茲瓦爾宅邸遇襲。在可憐的犠牲者清單中,昴的名字也被添加在內,屋里其他人的名字有無在榜上就不得而知。

「如果有我的話,應該就包括所有人了吧。八成跟贓物庫一樣,與愛蜜莉雅是國王候補有關,可是……」

昴想到這里便抱住頭。有人襲擊,目標是愛蜜莉雅他們這點還看得出來,到這邊的推論還堪稱順利。

「可是,就算知道了,我手中不但沒有可以說明的證據,也沒有能夠防范于未然的手段。」

「死亡回歸」的麻煩之處,在于無法說明死前世界的情報。

更何況這次是預見凶手入屋襲擊。雖然可以叫羅茲瓦爾擬定對策,但要是犯人改變策略,就無法應付之後的變化。

雖然有擊退犯人這一手,但昴的戰斗力低落而且敵方戰力不明,因此被排除在選項之外。

邊吐邊流淚然後被擊殺,就是上一輪的簡單概要。

「就連我都覺得太慘烈了,而且連對方的臉和武器都沒看到,根本就是死得毫無價值……」

因為沒能瞧見對方的底細,所以也無法擬定退敵計劃。

雙手抱胸、歪著脖子,昴繞著房間打轉。結果,有人對這樣的他說道:

「——既然郁悶消沉得要死,看是要快點放棄或是被打飛出去,選一個吧。」

處在房間中央,被昴當成繞圈運動中心的碧翠絲,打心底不開心地這麼說。

昴回頭看表情尖酸刻薄的她,然後用不帶惡意的神情吐舌頭。

「抱歉抱歉,不過像這樣讓腦袋以外的地方轉一轉,很不可思議的腦袋也會跟著運作喲。所以看在我跟你交情的份上,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咩。」

「貝蒂跟你哪有關系,不過才見過兩次面而已。」

「嘴巴這麼說,內心卻很老實呢,明明就很爽快地讓我進房間。」

「那是你擅自打破『機遇門』才會這樣,真是不敢置信。」

碧翠絲還是一樣,毫不掩飾對昴的敵意。懷著還會被少女敵視態度拯救的心情,昴在醒過來的早晨踏入禁書庫。

即使試圖切割,但被拉姆與雷姆兩人當成陌生人對待,果然很難過。

跟上次不一樣,先知會她們後昴才離開房間,不過能夠倚靠的地方除了這里不作他想。

「唉喲,又不會給你添麻煩,至少端杯茶出來讓我悠哉一下。」

「哪可能端出那種東西。啊啊,討厭,郁悶死了。」

摸著自己的卷發,碧翠絲嘴角扭曲像是感到著急。

看著碧翠絲那樣,昴突然想到一件事。

「話說回來,你雖然長這樣但好歹是個魔法使者吧?」

「真叫人不愉快的說法,要是被拿來跟哪里的二流人士相提並論,貝蒂可就困擾了。」

「……你的朋友很少吧?」

「為什麼會從剛剛說的跳到這種話題!」

「沒啦,因為我的朋友也很少所以知道,不過你那樣不好喔。要是在這個年紀就扮演盛氣凌人的角色,之後就有得受了,趁可以矯正的時候快點改過吧。」

邊煽動紅著臉的碧翠絲,昴邊用咳嗽轉換現場氣氛。他懇切地想要請教一臉不能理解的魔法使者碧翠絲,就是……

「有沒有哪種魔法……可以讓人衰弱而死,死得就像睡著一樣?」

昴想讓她確認自己的衰弱狀態——是中毒或疾病造成,亦或是魔法使然。

那一晚,侵襲全身的恐懼和倦怠感的真面目,在現階段懷疑是魔法所為。

猜想不到感染突發性傳染病的契機,還得要是發作後幾小時內就能讓患者衰弱致死的疾病。雖說這里是異世界,但昴不認為有這麼剛好。

另外也有考慮過使用毒物暗殺的可能性,不過那太欠缺可行性。將昴是被人用凶器打死這一點算在內,毒殺和直接攻擊重疊在一起,很明顯不自然。

這個問題令碧翠絲皺眉,不過看在昴的態度上,她輕輕聳肩回答。

「單論有沒有的話,是有的喔。」

「真的有啊?」

「比起魔法更接近詛咒吧,咒術師擅長的法術里頭,有很多那種玩意,畢竟那就是陰險咒術師的做法嘛。」

咒術師,這個新職業讓昴困惑,碧翠絲豎起一根手指開始上課。

「巫師——也就是咒術師,發源自北方國家古斯提克的魔法和精靈術的亞種職業,只不過全都是半吊子廢柴,所以沒人當他們是回事。」

「可是,他們是真的有能力咒殺人類吧?哪里半吊子了?」

「就是那里半吊子啊——用途就局限在殺害他人而已。身為和瑪那面對面的人,那種叫人火大的術師根本就是邪魔歪道。」

這個世界對咒術的忌諱似乎是根深蒂固,碧翠絲毫不掩飾嫌惡,昴也沒有理由替詛咒說話。現在要先得到更多情報,于是他探出身子催促她繼續說。

「所以,如果用那種咒術,也能做出我剛剛說的那種情況啰?」

「貝蒂認為可以,不過比起下咒,還有更簡單的方法。」

「更簡單?」

「你應該已經親身體會過啰。」

看到昴歪頭思索,碧翠絲將手掌朝向他,誇耀又冷酷地笑。不適合她的不祥笑容和話中本意,讓昴找到了答案。

「該不會,你是指……那個強制抽取瑪那的招式,有可能致人于死!?」

「瑪那就是所謂的生命力,若是持續強行吸出,就能讓人衰弱而死。比起仰賴咒術師那種玩意,這樣還比較輕松確實。」

「一開始……不,在第一天和剛剛!要是一個弄不好,我剛剛就會被你殺了耶!」

「要是讓你死在這里還得收拾你的尸骸,所以貝蒂下手有分寸啦。」

「不要說尸骸啦,聽起來就像在講蟲子一樣!」

你本來就跟蟲沒兩樣。被她用那種眼神注視,昴開始問自己為何會認為這里是安適之所。

「該不會,殺了我的人就是你吧……」

「要是你死了就不會有這些啰哩叭唆的對話,貝蒂也樂得輕松。很遺憾,貝蒂現在很忙,連殺了你都嫌浪費功夫。」

雙手放到身後,碧翠絲通過昴的身旁站到書架前。晃著哥德蘿莉裝的裙襬,伸懶腰的少女指向比自己稍微高的地方。

「這本嗎?」

「……旁邊那本啦,快點拿過來。」

「好啦好啦。」

將意外厚重的書本抽離書架,交給鼓著腮幫子的碧翠絲。碧翠絲收下後還是一臉不滿,連道謝都沒有就坐到房間深處的梯凳上。

那比椅子更好用吧?每次都在禁書庫看到她坐在上面。

「你在看什麼書?」

「描寫如何驅趕跑進房間蟲子的書。」

「有蟲跑進書庫啦……這真是太糟糕了,是怎樣的蟲?」

「又黑又大眼神和嘴巴都很壞的蟲。還有,態度也很傲慢。」

「特徵很醒目呢,那種蟲……」

環顧周圍,可以的話想叫她快點把蟲趕走。

看到昴轉動脖子,視線釘在書上的碧翠絲歎了口氣。

「你還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麻煩你出去。」

「喔,這個嘛……對了,剛剛提到把瑪那咻咻吸走的那招,每個人都辦得到嗎?」

「那種描述叫人意外至極……在這屋子里,辦得到的只有貝蒂和葛格吧,羅茲瓦爾是辦不到的。」

「嘿,他本人講得自己無所不能呢。」

羅茲瓦爾也是虛榮心旺盛啊,還是說,與效果的樸實性相反,其實他會使用令人意外的稀有技能呢?像是瑪那抽吸術。

「總而言之,不要一直咻咻吸個不停啦。特別是我,現在是真的血液不夠,一吸走就會痛快地衰弱而死的。」

「哼,你的東西全都還回去了,不過血就沒辦法了。算了,反正貝蒂也沒有做到那種地步的義務。」

對于貝蒂聳肩說的話,昴「嗯?」了一聲歪頭不解。

照剛剛的文法,耐人尋味的事實正浮出台面。

「你剛剛



的講法聽起來,堵住我傷口的人好像是你似的。你性格惡劣到搶愛蜜莉雅的功勞啊?」

「那個沒用的小姑娘,還沒有治愈致命傷的能力,是葛格和小姑娘將傷口恢複到平穩狀態,再由貝蒂治療……怎樣啦。」

「沒有,真的超複雜。」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閫明昴生還的內幕。

就跟在小巷里頭治愈傷口時一樣,昴一直深信治好自己致命傷的人一定是愛蜜莉雅。

懷疑地眯起眼睛,但表情複雜的碧翠絲沒有動搖。除非她膽大包天到撒這種謊,不然就當她說的是事實好了。

也就是說,碧翠絲是……

「好大的狗膽,竟敢撒漫天大謊,性格真的惡劣到極點了你!」

「無法老實接受他人好意的你,也好不到哪去啦!」

昴失禮的言論讓碧翠絲氣得怒吼,離扭打成一團只欠臨門一腳。

不過,最後是以被魔力彈飛的昴頭下腳上撞擊牆壁作結。

站在靠著牆壁倒反過來的昴面前,碧翠絲撫摸著長卷發。

「差不多好滾了吧,手不抖了,可怕的東西也能打混過去了吧。」

「……曝光啦?」

「你有在隱瞞嗎?貝蒂那麼好找真遺憾喔。」

倍感無聊的碧翠絲用鼻音冷哼一聲,朝昴揮手像在趕蟲。

聽了少女的話,昴把手舉到面前——手指忘記顫抖了。

死亡次數總計五次,但根本無法習慣。不如說隨著次數增加累積死亡經驗後,光是想像又要再度嘗到死亡的恐怖,雙腿就會戰栗。

更何況這次的死法是慘死,回來之後昴的心被絕望擠壓,勇氣無法通到手指和雙腳,誰又忍心責備他呢?

「那藉口TIME也結束啦,有夠不溫柔,真是的。」

最後歎個氣,站起來的昴手碰禁書庫的門。

回過頭,他朝沒在看自己的碧翠絲苦笑。

「抱歉,不過得救了,下次再麻煩啰。」

「下次會把瑪那抽得一乾二淨,所以別再來了。」

碧翠絲的視線依舊在書上,口氣冷淡地扔了這句話過來。感覺她那姿勢推了自己的背一把,昴扭轉門把准備穿過「機遇門」,然後——

「在那之前,你剛剛說的蟲子該不會是我吧!?」

「夠了,快點滾,還是你想用飛的!?」

最後是被擊飛出「機遇門」。

2

「那個,你沒事吧?」

「這份溫柔正是我的痊愈之源。這是真的,毫無虛假。」

在庭園被銀發少女俯視,昴說完後垂下肩膀。

被碧翠絲的魔力彈飛,因為「機遇門」被強制轉移的昴,從庭園二樓露台窗戶噴射出來掉進花圃,差點就變成死因為口角的結局。

「殺了我的人是那家伙的說法變得越來越有力了……」

「那個花圃,昨天雷姆才用動物糞便施肥過喔……」

「嗚喔喔喔哇啊啊,三秒法則——!!」

哪來的三秒鍾,根本是頹然喪志三十秒後才跳出原本插進去的花圃。站在保持微妙距離的愛蜜莉雅面前,昴拚命拍打被泥土和泥土以外的東西弄髒的衣服。

「不算,不算啦!施肥是昨天的事,肥料正在被淨化喲!!」

「我說,你可以說是『走狗屎運』,這樣不論是講法還是想法都比較好聽。」

「愛蜜莉雅醬切換到安慰模式了!」

是覺得昴快哭出來揮動袖子的樣子很可憐吧,愛蜜莉雅標致的臉蛋上刻劃出苦笑,接著輕輕用手指觸碰胸前的墜子。

「——帕克,起來啰。」

綠色結晶在愛蜜莉雅的呼喚下,綻放出淡淡的光輝。光芒逐漸化為小小的輪廓,沒多久就變成小貓的樣貌,出現在愛蜜莉雅的手掌上。

小貓用力伸展小小的身體,做出像是在伸懶腰的動作。

「嗯——早安,莉雅。喔,昴也起來啦。」

「早安,帕克。雖然你才剛起來又很突然,不過可以洗一下昴的身體嗎?」

眨眼央求的愛蜜莉雅讓昴忍不住看傻了。在女兒的請求下帕克回過頭,看到昴渾身泥土的樣子後點頭表示理解。

「那就來洗吧——接招!」

「就來洗吧——就算你講得那麼輕松……嗚耶咦!?」

以帕克伸出的兩只手為起點,綻放出銀白色光輝——接著,光芒化為大量的水,以迅猛之勢直擊昴的半邊身體,一口氣沖去這世間的不淨。

「這是洪水吧——!」

「唉喲喲,都沒沖到另一邊。」

動了多余念頭的帕克調整水柱角度,結果原本只被水沖到一邊而不斷旋轉的身子朝反方向旋轉,昂無法抵抗只能任其一下往右轉一下又往左轉。

「好啦,變乾淨了,太好了呢。」

「我、我這顆被玩弄的……心靈……濕答答、濕淋淋、濕漉漉了啦。」

眼睛轉圈圈,站在泡水草皮上搖擺的昴,邊用濕透的袖子擦臉,邊在疲累的狀態下勉強站起。

「力道大到快把手臂給扯下來了……喂,老實說該不會你們才是犯人吧?」

「不知道你在懷疑什麼,但很遺憾不是,真遺憾啊。哼哼……嗚喵!」

在空中漂浮的小貓做出憤怒之舉,彈了他狹窄的額頭讓他慘叫後,昴重新面向愛蜜莉雅。

總覺得成了至今以來感謝心情最薄弱的再會。原本應該是從慘死狀態複活的昴,獲得愛蜜莉雅含淚迎接的感動場面才對。

為了打破這種狀況,一開始要先說什麼好咧——

「噗!」

「呼耶?」

「啊哈哈!討厭,對不起,不行。啊哈,呼呼呼呼!討厭,你們兩人在干嘛……啊啊,肚子好痛,討厭,要笑死了啦!」

面前的愛蜜莉雅突然忍不住大笑,吹跑了不安。

指著變成落湯雞的昴,愛蜜莉雅美麗的臉蛋上刻劃出滿滿喜色,笑得合不攏嘴。預料之外的反應,令昴和飄在腦袋旁邊的帕克面面相覷。

「總而言之,為一開始的壞印象扳回一成了!感激您的助攻,岳父大人!」

「誰是岳父大人,才不那麼簡單就把女兒交給你咧!」

昴厚顏無恥的發言,讓挺起胸膛的帕克傲慢地這麼宣布。

聽到這對話,愛蜜莉雅的大笑聲又炸裂在庭園里頭。

3

「我聽拉姆她們說你要來庭園,不過怎麼那麼慢。」

笑完之後,愛蜜莉雅在庭園一端凝視著昴這麼說道。

她的瞳孔還留有笑意的殘渣,她邊拭淚邊與之對話。讓人爆笑的昴,則是靈巧地玩弄手中的帕克說:

「嘿——覺得我很慢到啊,那我可以想成你是在等我嗎?」

「這個嘛,不對喲?我確實認為有必要道謝,也想過我要是來了卻沒見到人會很討厭,不過我會留在這里只是偶然。」

「沒錯,是偶然喔,昴。找各種理由拖延我的舔毛時間,和微精靈講相同的話好幾次讓他們筋疲力盡……這些全部都只是偶然。」

還是一樣不擅長騙人的愛蜜莉雅先是自爆,接著由帕克引爆更多內幕。

「討厭!帕克?」

「老實說出來不就得了,不過這正是莉雅的可愛之處……昴也這麼認為吧?」

「超級這麼認為的!愛蜜莉雅醬的所有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閃亮的一等星!」

「連昴都戲弄我……還有,那個『醬』是什麼?是從哪里跑出來的?」

在之前的輪迴,這話題都是放著等愛蜜莉雅一點一點地接受,不過這次昴手貼下顎做出惡人笑容,決定先籠絡她的心。

「這就是所謂的綽號啦,跟帕克用莉雅稱呼愛蜜莉雅醬一樣,是一種表示兩人親密關系的愛情表現。」

「……我不記得跟昴的交情有那麼好喔。」

「真是質樸傷人的發言,但我不灰心。這是預支兩人的關系,我希望我們的關系可以親近到用綽號稱呼你,OK?」

至少,縮短距離到在前些天的晚上容許這個綽號的地步。

昴的強硬發言讓愛蜜莉雅面露驚訝,然後臉頰微微泛紅。

「嗯……知道了,那樣我能接受。討厭,不要看這邊。」

「唉呀?我以為會被厭煩以對,沒想到卻得到好感?你怎麼看,解說員帕克先生。」

「我的女兒朋友很少,她對綽號這種東西可是饑渴若狂,簡單啦。」

「我的女主角很簡單攻略呀!」


待在背過臉的愛蜜莉雅肩膀上,打理自己胡須的帕克,它的回答讓昴驚訝無比。本以為攀登的是險峻峭壁,但意外發現可以著手的地方有很多。

「不過,身分差異還是存在……得詳細調查貴族制度了。」

「哼……該不會是在談我非常不情願的事吧?」

「只是達成E·M·P(愛蜜莉雅醬·真的·PRETTY)的協議而已啦。喔?」

用戲言帶過愛蜜莉雅的追問,突然看向豪宅的昴眯起眼睛。

「是拉姆和雷姆啊,早餐時間應該還要再一下子才到不是嗎…



…」

追著昴的視線,看到走出豪宅的雙胞胎後,愛蜜莉雅斜傾著腦袋。將銀發承接陽光的一幕烙印在眼底,昴同時確認著事件的進行。

是羅茲瓦爾回來的時間點,來到他們面前的雙胞胎同時低下頭。

「——當家,羅茲瓦爾大人回來了,請諸位回屋里。」

不管聽幾次都會心醉神迷的雙聲道。

看著愛蜜莉雅對兩人點頭,昴當場伸展身體,然後重新面向雙胞胎。拉姆和雷姆從頭到腳看過昴現在的模樣後,將臉湊在一起。

「姊姊、姊姊,才一下子沒見,客人就成了滿身泥巴的落湯雞。」

「雷姆、雷姆,才一下子沒見,客人就成了滿身穢物的骯髒破抹布。」

「不用你們說我也知道自己成了陰溝老鼠啦,我的運動服在哪?」

聽了兩人辛辣的評論後回以苦笑,昴仰望整間豪宅。

決定先換個衣服整理儀容後,再去和羅茲瓦爾打照面。

——因為這次,他決定走跟之前不一樣的路線。

4

——實質上,這是第三次在羅茲瓦爾宅邸度過一個禮拜。

在第三輪的這一次,昴重視的是收集情報這一點。

「關鍵字是魔法和鐵煉……只有這些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唯一知道的,就只有第四天深夜會有某人闖入襲擊。

現階段就算將這情報公開給羅茲瓦爾他們,也不會被當成一回事吧?而且昴無法說明情報出處,要是一個弄不好,昴也會被懷疑是敵對陣營派來的刺客。要是至少知道入侵者的個頭身高,事情就會不一樣了。

「所以這一次,我決定徹底收集情報。假如『死亡回歸』的條件和上次一樣的話……」

在王都的輪迴死了三次,第四次才得以突破死亡結局。如果條件相同,應該還有一次回來的機會,所以要活用這次的情報,在第四次破解死亡結局。

「老實說,這是我打一開始就想放棄又不想選的作戰……」

可是,能夠打出的手牌有限,要付出犠牲的覺悟是必要的。再加上原本就沒有舍棄小事件的打算,重來一遍的覺悟和從一開始就放棄後來又決定挑戰是不一樣的。可能的話,這次也有脫離回圈的念頭。

「為此,要婉轉地告訴帕克,請他好好保護愛蜜莉雅。」

在庭園嬉戲的期間,昴曾悄悄對帕克耳語,說擔心愛蜜莉雅的周遭。能夠讀取感情的小貓,似乎認為昴的認真並非虛假。

「雖然講得很含糊,不過為莉雅著想這點似乎是千真萬確。」

它以寬容的態度承受了昴強硬的話語。

這樣一來,可以想成愛蜜莉雅在某種程度是安全的吧。

沒被深入追問,以及卸下重擔叫人松了一口氣。

「再來要委婉地跟羅茲瓦爾以及那個蘿莉……說是委婉,要怎麼做啊。」

粗暴地搔頭,昴把羽毛筆夾在人中,伸展背脊。

等著處理的難題多到令人頭痛,盡管如此還是要竭盡所能用盡手段。可以的話,希望拉姆和雷姆,當然還有羅茲瓦爾跟碧翠絲,都能一同平安無事地度過第四天。畢竟山頂的高度,並不構成不挑戰的理由。

「集中力不夠啊,該怎麼辦呢……喔。」

「打擾了,客人。」

將體重都靠在椅背,讓椅子發出吱嘎聲的時候,外頭傳來呼喚。

對方在昴回答之前就先開門,門一打開,看到的是粉紅色頭發的女仆——拉姆。

拉姆捧著擺放冒熱氣茶杯的托盤,看到面向寫字桌的昴後抬起眉毛。

「唉呀,您真的在念書呢,客人。」

「你超級失禮的耶,雖說是暫時,但我現在好歹是宅邸的客人喲。」

「是名為食客的寄生蟲。我是這麼認為的,客人。」

大膽說出內心話,聞進房間後,拉姆開始為昴張羅熱茶。

從旁望著她工作的樣子,昴沒有隱藏拉姆的話所帶來的苦笑。

名為食客的寄生蟲——這個說法再正確不過。

「請喝茶,客人。」

「喔,謝謝,好燙好燙好燙。」

俯瞰接過來的茶杯里頭,琥珀色的液體冒著熱煙,水面泛起波紋。這世界的茶,不論外觀還是味道都跟紅茶類似,連享受茶香這點也一樣。

拉姆態度雖然冷淡,但在泡茶的程序上倒是挺有模有樣。

看過她洗煉的動作,昴慢慢品嘗剛泡好的茶,然後點頭。

「嗯……果然很難喝。」

「這可是羅茲瓦爾宅邸里能拿出來的最高級茶葉,客人卻說出會有報應的感想。」

「苦的東西再貴喝起來還是苦。不行,我果然只把紅茶當成葉子,這是植物的味道。」

昴被苦到連臉都皺起來。翻白眼看他的拉姆,像是理所當然似地拿起自己帶過來的茶杯,毫不客氣就坐在床上伸直雙腳。

「堂堂正正在客人面前打混,你的大膽叫我無話可說。」

「『更放松一點。』一開始這麼說的是客人吧?拉姆也是為了回應這要求才刻意這麼做,至少應該要感謝拉姆。」

「神清氣爽地推銷觀點到這種地步,反而很新鮮呢。」

互不相讓到最後,昴雙手高舉表示投降,同時讓椅背發出更大的聲響。邊聽這聲音邊用紅茶濕潤嘴唇的拉姆,突然斜眼看昴。

「那麼,兩天後要外出的客人,習字稍微有進展了嗎?」

問得這麼直接,昴忍不住微露苦笑。

——第三次的輪迴開始後,目前已到第二天的晚上。

在這一次的輪迴中,昴在豪宅里的立場與之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成了客人。這當然是在最初的早餐場合,由昴主動提出。

要求獲得客人待遇的昴,這次住在客房,由雷姆和拉姆照料生活,還得以繼續上次學習文字的課程。

——這一切,都是為了制作不落口實就能離開宅邸的理由。

在內心演練未來的構想,手指同時在別的意識下繼續模仿書寫I文字。機械式的動作寫到讓人厭煩,而且根本沒進到腦子里。

「那臉呆樣是在專心嗎?還是平常就這樣?」

「看到現在正朝文藝青年突飛猛進的我還敢這樣說,望著專心一志面對書桌的背影,都不會枰然心動嗎?」

「真是欠缺格調的發言,還有這些潦草的字——文藝青年聽到會厭惡的,客人。」

「我至今還沒看過像你這種除了客人兩個字以外,其他話都帶著不屑的女仆呢。」

昴含恨的話被爽快無視,拉姆一臉索然無味,翻閱被文字埋沒的書頁。瞪著表情沒有變化的拉姆側臉,同時為像這樣縮短距離的態度感到納悶。

和之前身為傭人所得到的待遇不同,這次跟拉姆她們的接觸點很少。正因如此,除了追著愛蜜莉雅跑的時間之外,全都像這樣窩在房間里頭寫字認字,不過偶爾會跑去戲弄碧翠絲。

所以跟拉姆與雷姆兩人,只能以傭人與客人的距離感對待彼此。盡管如此,拉姆還是會像這樣找到空檔就來昴的房間,像朋友一樣跟昴說些不拘小節的話一同度過時光,這實在叫人不得不覺得奇怪。

「麻煩請停止視奸拉姆,拉姆會賞你耳光喔,客人。」

「我會在腦中做粉紅色妄想的人就只有愛蜜莉雅而已啦。啊,對了。」

為了掩飾尷尬而別過眼,結果視線盡頭擺著一本紅褐色書皮的書。被挑出來看的這本書,是用來當參考書的童話集,現在終于也能稍微理解部分文字了。

「也就是,時間夠了,該是享受一下苦讀的成果了。」

「盡是些不知道會很丟臉的常識性話題。如果想裝文藝青年,至少要先認得這部分的I文字。」

「我裝成文青讓你這麼火大?」

拉姆沒有回應昴的這個問題,而是拿起留在桌上的杯子把茶喝下肚,那原本是昴的飲料。

「喂——我沒聽過有服務生把送來的茶全部喝掉的喔。」

「反正會用難喝的表情來喝,乾脆就不要喝了吧。對茶來說,給有饕客之舌的人喝掉還比較高興。」

「都說感想是有葉子的味道了……啊啊,算了,我要專心看書,看你是要回去還是殺時間,隨便你了。」

粗魯地揮揮手後,昴就靠著椅子翻開童話集。一開始是作者的序文和目錄頁,進入本文之前的順序都是熟悉的書本格式。

「我看看,是從這邊開始吧……很久很久以前——」

果然不管是那個世界,童話故事的開始都一模一樣。莫名接受的同時又繼續看下去,因為是童話,所以故事的起承轉合十分明快簡潔,以讓小孩子看得懂為優先,想像空間很多也是童話的要素。

「帶有教訓意味的劇情很多,這點也一樣呢。也有哭泣的紅鬼這類的故事。」

順帶一提,在日本的童話故事當中,昴最喜歡的是《哭泣的紅鬼》。不過被問到最討厭的童話,他也會回答是《哭泣的紅鬼》。

最喜歡也最討厭的故事,就是《哭泣的紅鬼》。

「BAD



END和BITTER END全都去吃屎吧,結局全都幸福快樂不是很好嗎?」

「在你述說深度感想的時候打擾很抱歉,你看完了嗎?」

「看完啦,享受微妙的常識感落差意外的有趣,這樣簡直就像是異文化交流的感覺。我也來進口幾個我家鄉的童話故事吧?像是《哭泣的紅鬼》。」

「哭泣的紅鬼……?」

對于昴思考異世界著作權問題的低語,拉姆眼簾輕顏。看到她難得有反應,昴挑起眉毛。

「那是我家鄉的童話故事名稱啦,不然我說給你聽看看吧?」

昴立起手指提議,但拉姆沒有回應。只不過,從她依舊坐在床上,手放大腿眼神看向昴的舉動,可以得知她在催促昴說下去。

「那麼,就仔細聽好啰,《哭泣的紅鬼》。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地方……」

從陳腔濫調句子開始的童話——《哭泣的紅鬼》,是想和人類做朋友的紅鬼及其友人藍鬼所編織出來的友誼故事——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故事。

山上住著兩只鬼,紅鬼為了與村民打好關系而不斷釋出善意卻失敗,最後藉由懲罰在村里作亂的藍鬼,弭平與村民之間的鴻溝並成為朋友作為結束。故事到最後藍鬼會離開,紅鬼對藍鬼不惜遠走來表達友情的方式感到難過,頹然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那就是這樣的故事。

「紅鬼反覆看著留在藍鬼家前面的信,流下眼淚……結束。」

雖然簡略,不過還是對拉姆講完這個童話。這是昴看過好幾次的故事,他盡可能留意用字遣詞,避免摻入個人意見。

聽完故事後拉姆垂下目光,昴維持講完故事的姿勢等她開口。沒多久,拉姆小聲吐氣。

「……好悲傷的故事。」

聽拉姆小聲地這麼說,昴點頭認同。

「對啊,不過,我認為這也是個溫柔的故事。」

「拉姆覺得登場人物不就只有笨蛋而已嗎?不管是紅鬼、藍鬼,甚至是村民都一樣。」

「那可真是……嗯,很辛辣的感想,不過我也無法否定就是了。」

三方思慮都欠周詳這點是事實,只有被騙的村民一無所知,兩只鬼若是能再多討論商量,應該就能達到更好的妥協點。至少,未來這兩人一定不需要永遠分離。

「所以說,我最喜歡也最討厭這個故事了。藍鬼犠牲自己真的很酷,但不求回報到跟個傻子一樣,我是那種希望認真就會有回報的類型。」

「客人是這麼想藍鬼的嗎……不過拉姆卻覺得紅鬼才是無可救藥的那位。」

拉姆的回答讓昴抬起頭,但她沒有看昴,而是咬唇繼續說下去。

「把自己的願望牽扯到藍鬼身上,結果自己什麼都沒失去,就只是讓藍鬼犠牲,導致了悲慘的結果,至少拉姆是這麼認為的。」

「那麼,你認為他們該怎麼做才好?」

「……紅鬼要是真心想跟人類交朋友的話,只要折斷頭上的角到人類村莊就好啦。應該要在藍鬼離開之前,先對自己千刀萬剮才對。」

「又提出很極端的意見了,喂!」

「有嗎?」說出的誇張意見讓昴提高音量,不過拉姆卻無動于衷地輕輕摸自己的短發,邊玩弄發飾邊繼續說道。

「為了得到什麼就該付出的代價,它讓藍鬼承擔這才叫過分。既然想要友情的是紅鬼,那受傷的也應該是紅鬼才對,剝奪這機會的藍鬼也有問題。」

「別用那麼嚴厲的審視法咩,你是對鬼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客人,您會想和哪一只鬼當朋友?」

「哪一只鬼?」

面對拉姆的提問,昴眨了眨眼,這問題他從未想過。

拉姆點頭,雙手伸向昴,然後各豎起一根手指。

「是只會拜托人還要別人擦屁股的紅鬼,還是沉浸在自我犠牲中的笨蛋藍鬼,哪一個?」

「感覺是看說法的二選一……而且我個人的話,會設定嶄新的村民吧。」

在《哭泣的紅鬼》中從未被討論過,但站在村民的立場思考是很稀奇的事。不管怎樣,昴凝視拉姆伸出的雙手,稍微猶豫後這麼回答。

「……無聊的答案。」

「別這麼說嘛,看過《哭泣的紅鬼》後,我會想要魚與熊掌兼得也是人之常情吧?」

昴伸手輕輕按住拉姆的雙手。他的回答讓拉姆吐出歎息,瞪著碰到自己手的昴。

「一個利己,一個利他,過頭的話兩方都是讓人不想待在身邊的類型。」

「過頭嗎?那就由近在身旁的家伙告知不就好啦?想要交朋友的紅鬼也好,還有想幫紅鬼交朋友的藍鬼也罷,都不是壞蛋吧?比起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干掉窩在島上的鬼的正義代表,我更喜歡這種鬼呢。」

朝燦笑的昴歎氣,拉姆松開被抓的手指,看著自己的雙手。手被揮開的昴聳聲肩,重新坐回椅子,再次面向拉姆。

「是說,《哭泣的紅鬼》蠻受拉姆小姐喜愛呢。」

「兩邊都想友好,客人根本是花心又優柔寡斷,總有一天會後悔。」

「我記得的不是那種故事吧!?鬼的故事怎麼突然變啦?」

拉姆對昴的大叫轉頭不理,輕輕拍手結束這個話題。那性急的態度叫人掛心,不過在說出口之前拉姆指著桌上的書說:

「客人故鄉的童話先不提……對這邊的故事有什麼印象嗎?」

「這個嘛……在意的果然是中間的龍的故事,還有最後的魔女故事吧。怎麼想就這兩個特別不一樣。」

翻閱童話集的昴回答。在這本書中,讓昴最印象深刻的就這兩篇,其中一篇根本是特殊待遇,而另一篇簡直是……

「魔女的故事嘛——因為不能記載所以就只寫能記載的部分,這份草率執行得有夠徹底,起承轉合什麼的ALL無視,就只有概要而已。」

「……魔女的故事會這麼寫是沒辦法的。龍的故事會有特殊待遇,是因為這里是露格尼卡啰。」

「喔,是說『親龍王國露格尼卡』吧?這名字的由來我總算知道了。」

把童話集放在桌上,昴一邊點頭一邊將手放在封面。

現在,昴所身處的大國被稱為「親龍王國露格尼卡」。

以世界地圖來看,這個位在世界最東方的國家會被叫做「親龍王國」是有理由的。

理由很簡單,因為這個國家在很久以前就跟龍締結盟約,由龍守護。

「饑饉、疾病,與別國戰爭——每當露格尼卡陷入各種窘境,龍就會出借力量保護這個國家。」

「所以才會在國名前面加上『親龍王國』。根據童話內容,是由王族和龍訂下盟約,這個與其說是童話,更像在講古。」

「沒錯,因為是事實。就連現在,尊貴的龍依舊在遙遠的彼方——大瀑布那里看守這個國家的安甯,直到完成與王室的約定。」

拉姆嚴肅地告知,昴吞咽口水專心聆聽。

在久遠過去與龍的約定——雖然童話里沒有描述這個內容,但卻是拯救王國度過無數次危機的約定。

想到這,昴突然發覺一件事,龍締結盟約的對象若是露格尼卡王族……

「唉呀,可是和龍簽約的一族……不是在前陣子滅亡了嗎?」

「是的,在很短的時間內。」

「這樣不是很糟糕嗎?不對,我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怎樣個糟糕法。」

龍為了守約而盡心盡力,那約定的代價應該也不輕吧?然而應該支付代價的王族卻擅自全滅,那截至目前為止的負債要向誰去討呢?

「龍在索求什麼,沒有寫在童話里所以無人知曉。就現今的狀況來看,龍會有什麼動作,只有神知道……」

說到此,拉姆停頓換了口氣繼續說:

「不對——是只有龍知道喔,客人。」

昴倒抽一口氣,明明不熱,卻感覺額頭冒汗。

咀嚼方才拉姆說的話,吞入,在胃中攪拌吸收後吐氣。能與擁有強大力量的龍交涉的人,唯有站在王國頂點的人。亦即,是昴也認識的少女。

「愛蜜莉雅身上的壓力非比尋常啊。」

「是的,背負一個國家,肩扛國家的命運,面對保護或毀滅僅憑一念的龍——光是想像,又能寫一篇童話。」

愛蜜莉雅翻閱這本童話集露出的複雜表情,是在上一次輪迴的最後一晚。翻頁的手會停下的理由,如今昴總算是領悟了。

愛蜜莉雅懷抱之物的龐大與重量,遠遠超越昴的想像。那纖細的雙肩背負了多沉重的責任,光想就足以讓內心哀嚎。

「這是無可奈何。」

「——啊?」

「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資質,資質伴隨著責任。愛蜜莉雅大人生來就有他人所沒有的資質,因此不管那條路有多艱險,都必須走上去。」

「讓一個女孩子,背負所有重擔?」

「要是有可以一起提行李的人就好了。不過,在總有一天會攀上的頂峰,必定只有愛蜜莉雅大人一人。」

不清楚來源的怒意使昴的聲音顏抖,對此,拉姆的聲音冰冷又理性。注意到那是為了不剌激自己的



怒意而有的顧慮,昴垂下肩膀。

朝拉姆大發雷霆根本是不講理,愛蜜莉雅背負的重責大任並不是拉姆的責任,昴原本就沒有發火的資格。會生氣,是因為非常懊惱。

「對了,拉姆。還有一個故事……」

道歉好像怪怪的,于是昴指著童話集想要改變話題。

與書本中間明顯受到特別對待的龍的故事成反比,書末有個只用幾頁就打發的故事。

標題是『嫉妒魔女』。

「這個魔女的故事……」

「拉姆不想講。」


一口回決。明明龍的故事就說那麼多,現在卻講得像要斷絕關系。

在不禁瞪大眼睛的昴面前,拉姆迅速收拾茶杯和托盤,然後起身。

「待太久了,不能給雷姆添太多麻煩,拉姆差不多該回去了。客人,晚餐時間會再上來叫您。」

「喔、喔……」

以不容分說的態度背過身子,拉姆迅速走向門口。不過,卻在碰到門之前停下腳步,回過頭對被拋下的昴說:

「方才的故事……就是紅鬼和藍鬼那個。」

「喔,嗯。《哭泣的紅鬼》怎麼了嗎?」

「請不要講給雷姆聽,那孩子一定會討厭那個故事。」

是要怎麼說,跟雷姆之間的話題從未跳到童話上頭。盡管如此,昴從拉姆像是叮囑的話語里頭感受到壓迫感,因此只能輕輕點頭。

看昴首肯,拉姆這才真的離開房間,昴則渾身虛脫地倒在床上。

拉姆最後的態度,是禁止對雷姆講童話故事,但根本沒必要這麼嚴肅。

「搞什麼嘛,那個態度……」

對著天花板抱怨後,昴拾起童話集翻動書頁。

最後一篇,『嫉妒魔女』是僅有四頁的超短故事。

「可怕的魔女,恐怖的魔女,連叫她名字都會畏懼,每個人都這麼叫她:『嫉妒魔女』……」

毫無起承轉合,內容只是一個勁地在傳達魔女有多恐怖。用小孩子也看得懂的文字來描述,光是這點就覺得十分乏味又直接到叫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我用功學習後終于看得懂的書……」

感覺達成感和滿足感,甚至連最後的爽快讀後心得都一同被糟蹋了。

昴在床上打滾,將童話內容趕出腦子。接著思考的,是只剩下兩天時間的本次輪迴測試。

花上明天一整天來做足准備後,兩天後的早上就要付諸行動。

一一擊潰無止盡的不安,不知不覺間昴的意識落入睡眠中。

5

「那個——雖然時間很短,但感謝各位的照顧。」

住在豪宅里頭的人們(只有四人,碧翠絲沒來)站在玄關大廳目送,昴順暢地說完離別的招呼語。

因為昴要求逗留羅茲瓦爾家三天,約定的期限已到,踏上旅程的早晨來臨。

穿著運動服,提著塑膠袋的昴雖然還是初期裝備,但背上背著裝有羅茲瓦爾好心給予的道具袋。沉重的道具袋里頭似乎裝了為數不少的金錢,據羅茲瓦爾的說法,這是「愛蜜莉雅大人那件事的謝禮」。

「真的不要緊嗎?可以幫你叫龍車,讓你坐到王都的……」

在送行的人當中,直到最後都在對昴說話的愛蜜莉雅,表情里的擔心色彩十分濃厚。她關心自己的態度讓人開心,不過昴用力拍胸膛。

「不要緊,我就是想悠悠哉哉地慢慢走。總有一天,當我成為配得上愛蜜莉雅,又強又聰明又有錢的男人時,我會騎著白馬來擄走你的。」

「有沒有帶手帕?飲水跟拉格麥特礦石,還有那個還有那個……」

「你是老媽子啊?」

愛蜜莉雅擔心東擔心西的,最後還說:「一個人會不會怕寂寞睡不著?」自己到底是被認為有多黏人啊?還是說她憑直覺感受到昴一直在壓抑胸口不安的真心?

「那——麼,昴,要保重喔。雖然時間很——短,但很愉快。伴手禮可別弄丟了,因為我稍——微加碼了和你這三天份的回憶。」

羅茲瓦爾眨眼要求握手,察覺到他意圖的昴回握他的手,同時晃動背著的道具袋發出聲音。

「封口費嘛,我知道。我不會多嘴的,我對龍發誓。」

「和你接觸似乎會遺落詭計的價值呢。還有在這個國家,對龍起誓可是最高級的誓言,我不是懷疑你,不過還請千萬不要忘——記。」

昴舉手回應羅茲瓦爾的叮嚀,接著將舉起的手朝站在小丑身後的雙胞胎伸去,拍打默默佇立不動的兩人肩膀。

「也承蒙兩位的超級照顧了。特別是雷姆,謝謝你總是做出美味可口的飯菜。拉姆的話……嗯,有什麼咧……你打掃廁所很靈巧?」

「姊姊、姊姊,客人的恭維話拙劣到叫人絕望呢。」

「雷姆、雷姆,客人的恭維話沒格調得要命呢。」

「吵死了,我是真的想不到啦。不過,多謝啦。」

朝所有人道別後,在依依不舍前推開玄關的門。

走過宅邸入口,穿過前庭跨過鐵門,就是一條筆直通往阿拉姆村的森林道路。基本上是沿路走到城鎮,途中再叫龍車前往王都——這是昴的假計劃。

「昴,真的很謝謝你,要是有什麼事,你隨時都可以來。」

直到最後的最後,向一直說著溫柔話語的愛蜜莉雅告別,被眾人送行的昴踏上前往阿拉姆村的道路。銀發少女在宅邸不斷揮手,直到看不見昴為止,那動作處處透露出可愛,因不安而變小的使命感再度燃燒起來。

——走在森林道路一陣子後,停下腳步的昴警戒地看向周圍,確認沒有別人的氣息和視線後,就離開道路走進森林。盡管拉姆她們曾叮嚀野生動物很多所以進入森林會很危險,但昴依舊不為所動。

無視忠告,分開草木往森林深處邁進。爬了好幾個斜坡,不時被樹枝或粗糙的樹葉給劃傷,但他的速度都沒有慢下來。

就這樣在山中挺進了十五分鍾左右吧。

「好,就是這里。」

視野脫離一片綠意,高聳的天空迎接昴。在越過數個森林斜坡後,昴抵達了位在山間地勢偏高的小丘陵,可以從面前的懸崖俯瞰眼前的房屋。

這里是可以從山中眺望眼熟的豪宅——整間羅茲瓦爾宅邸的位置。

繞過林道,經過森林和山丘後才能抵達的絕佳觀測點。

「特別是愛蜜莉雅的房間看得一清二楚,要是發生什麼異狀,馬上就能知道吧?」

遠遠的可以看見愛蜜莉雅的房間窗戶,雖然看不見里頭,但確實是發生騷動或異狀就能目視到徵兆的位置。第四天的晚上,異狀必定會在這個時間點到來。

「也就是今天晚上。再來,就只要等事情發生。」

現在是早上,離昴被殺害的時間還有十六個鍾頭——必須保持集中力。

這次不當傭人所以不用工作,徹底休養的結果,精神和體力都充實飽滿。

事前察知羅茲瓦爾家的異狀,創造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立刻沖進屋子里的條件,那是昴在這一輪所准備的以奇襲為前提的作戰。

留在屋子里,襲擊者詛咒的對象就會包括昴。

缺乏迎擊手段、戰斗力又低的昴,根本無法和襲擊者抗衡。在對剌客的情報極為渴求的現在,那正是致命傷。

既然如此該怎麼做——昂所導出的答案,極為簡單。

「這次要和死亡做切割,認清來襲者以及掌握遇襲狀況……而且要做到徹底。」

從之前的兩次經驗,昴判斷這次的襲擊是與王選有關的暗殺行動。不知道目標是否有包含關鍵的愛蜜莉雅,還是只是殺害她身邊的人以茲警告。不過,由于兩次昴都有被殺,因此所有人都被殺害的可能性很高。

「對策是否有效姑且不論,羅茲瓦爾也有在警戒的樣子呢……」

腦中浮現身著小丑裝扮的貴族——羅茲瓦爾,昴假設他沒有蠢到會讓未來的女王愛蜜莉雅陷于毫無防備的狀態。

布署在屋內的拉姆和雷姆,這兩名傭人的存在強化了這個假設。

「老實說一開始,只靠兩名傭人維護這種規模的豪宅,還以為他腦子有問題呢……」

兩名女仆的忠誠心毋庸置疑,主從三人用長期相伴所構築的信賴關系結合。拉姆過頭的真誠之愛和雷姆的敬意,只要看過就能了解。

羅茲瓦爾恐怕是只配置了不用擔心會背叛的人物,固守愛蜜莉雅的周圍。

若假設為真,幾個月前有一名女仆辭職的事實,拉姆對不增加傭人人數的提問含糊其詞的真意,都能得到解釋。

「問題在于這樣的警戒是否有發揮作用。剌客來襲的時候因為我死了所以不知道,只有我死的話倒還好……不,一點都不好。」

羅茲瓦爾的對策,無法連不算在策略內的昴都保護到是沒關系,不過怕就怕,策略中的主要人物愛蜜莉雅也被波及到。

而且昴從在王都三次、宅邸兩次的死亡經驗中,體會到現實中不管再怎麼嚴加戒備,敵人都

是從容不迫地伸出魔爪破解。

狀況當然要預想到糟糕、甚至最惡劣



的情況。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羅茲瓦爾毫無警戒導致愛蜜莉雅被暗殺。當然,羅茲瓦爾、拉姆和雷姆,甚至連碧翠絲也都會被殺……唔,可惡。」

光是想像厭惡感就插入胸口,那是最糟的戲碼。

雖說是為了避免那種狀況發生,可是決心脫離戰場從外側俯瞰事態的自己,理由正當合理到叫昴想吐。

當然,無法做到如此絕情的昴張開了好幾道防線,也有意在發生事故時就立刻沖進屋子到處通報有敵人來襲。

「要是對方是那種會因為我叫喊就嚇跑的慎重派,那就謝天謝地了。」

邊道出期望的發展預測,邊從道具袋里頭拿出繩索。這是從宅邸倉庫借來、長度很長的繩子,昴將繩子牢牢綁在身旁的樹干和自己腰上。

要是直接拿來當逃生繩索會因為重力加速度而死,因此在長繩中間打了好幾個結。

「再來就是切斷繩索用的刀子……拿來用在這種地方,會被罵吧。」

邊說邊拿出的刀子,是已經熟悉操作手感的愛刀「流星」。

本次的輪迴昴是徹底的食客,因此今天是第一次拿起,不過……

「其實,重來的四天和再之前的四天,已經用過無數次了。」

在當忙于雜務的傭人期間,昴在廚房的主要工作就是削蔬果皮和清洗餐具。愛刀「流星」就是負責削下像馬鈴薯的蔬菜和凜果的皮,還有不時切割昴的手的水果刀。這次,因為計劃里需要刀子,因此就自然地拿走了這把刀。

「只是切斷繩子還好,最糟糕的情況……啊。」

刀子不只是用來幫助自己逃脫,也要在有什麼萬一的時候負責傷害自己。

昴想到對抗詛咒的手段,就是以自殘來剌激痛覺,驅散難以抗拒的睡意。

在更糟的情況下,這把刀有可能會刺向敵人。而在真正糟糕的情況下——

「用來自殺啊。唉……我辦得到嗎?那麼可怕的事……」

不覺得怯懦膽小的自己,能夠這麼輕易了斷生命。

刀刃映照出自己的臉,昴喉嚨抽動,露出自嘲的笑容。

看著手中的小刀,掠過腦海的是與拉姆和雷姆之間的記憶。

斥責昴用刀方法爛到極點的拉姆,以及用不耐煩表情斜眼看昴被刀子切到手的雷姆,每次都會被罵不要拿刀來切奇怪的東西。

「……會被罵吧,因為又把刀子拿來用在錯誤的地方。」

被拉姆瞧不起、被雷姆嫌棄、被痛罵的自己,昴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些幻覺。

啊啊,那樣的光景實在——

「會被罵吧……那就罵吧。」

願望脫口而出,期望能平安無事,再度被那樣的日子給埋沒。

「我不想死——也不想讓大家死。」

像是說給自己聽,昴回想起才剛分別的人們。

為了在下一輪突破輪迴,昴決定將愛蜜莉雅他們當成棄子。這次跟上一輪一樣,昴跟他們締結了確切的羈姅,然而這次卻要犠牲他們。

按住發疼的胸口,這是懲戒,當然的報應,天經地義要承受的懲罰。

昴以失去為前提來擬定策略,所以這是絕對、必須接受的罪過。

帶著沉痛的心情接受,心里懷著憐惜承受。

彷佛用手指擴張創造出來的傷口,挖肉割骨。昴就是忍著這份苦痛,度過這失落的四天,為了不要忘記一切。

「應該說過了吧,菜月·昴。輪迴發生的時候,即使大家都忘了……你也要記住。」

所以說這次輪迴發生的事,不可以當作忘了也沒關系。

直到最後一分一秒,昴都必須不斷去追求想要的HAPPY END,沒人有權利去認定愛蜜莉雅他們的存在是要消失在時間夾縫中的泡沫。

安靜地趴在地上,從樹叢縫隙間監視羅茲瓦爾宅邸。昴壓抑呼吸聲,鎮定原本很緊張的身體脈搏,將覺悟沁透全身。

前所未有,自己的身體遵從自己意思的感覺。

將身體交給這難能可貴的感覺,昴靜靜地等待時間到來。

6

時間已到傍晚,夕陽的耀眼橘光照耀在昴所在的丘陵。

在陽光下眯起眼睛,昴活動緊張的身體,松弛僵硬的手腳。

開始監視宅邸後,已經過了八個小時。這段期間,屋子里頭沒有任何異狀,極其安穩。沒錯,本來入夜之前屋子里頭都很和平的。

「這麼說來,這次雷姆沒有外出采買呢……」

在第四天的傍晚以前,本來會發生與雷姆購物的事件,但這次沒有。單純是多出了昴一人份的食材,所以沒有必要采買吧,真是微妙的事件差異。

想到就想笑,昴察覺到自身的緊張感松弛于是拍了拍臉頰,現在可不是中斷集中力的時候。

「還要再等個八小時,哪是回憶傻笑的時候啊。專心點,專心——」

話才說到一半就中斷。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因為「那個」就是瞄准了昴改變心情的瞬間。

「——唔!」

耳膜捕捉到些微奇特聲響的瞬間,昴的身體毫不猶豫地退向旁邊。

除了投入所有感官外,這也是事前就決定的閃避行動。

緊接著,聽到超重物體攔腰壓斷樹木的破碎聲。被砍倒的樹波及周圍,樹葉和樹枝折斷散落的聲音交雜狂舞。

昴沖出那里,一口氣縱身躍下懸崖。

「——呃啊!」

即使咬緊牙根依舊無法壓抑部分慘叫,內臓品味墜落時翻騰的浮游感。不過,墜勢才兩秒就因逃生繩索而中斷,被勒緊的痛苦叫人哀嚎。

「緊急……逃脫了……!」

用刀子切斷繩索,再度墜落的期間,鞋底拼命抓住傾斜的岩壁。打滑,撞到肩膀,但還是設法粗暴地降落地面。昴連松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就開始奔跑。

為了讓身子變輕,連道具袋都扔了,毫不顧慮儀容,邊喘氣邊說:

「看到了!呼哈……嗯,看到了!」

奇襲昴、撞倒群樹的物體——那是約有人類頭部大小、帶剌的鐵球。可說是讓保齡球具有殺傷力的物體,是個以連接綿長「鐵煉」為特徵的武器「流星錘」。

趴著不動的昴所聽到的金屬聲來自鐵煉,音色簡直就跟那凶器沒什麼兩樣。

目擊到威力和凶惡度後,直到現在昴才開始牙齒打顫。

那樣的質量伴隨准確度飛過來的話,承受直擊的身體會四分五裂也不奇怪,昴的半邊身體會被打飛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竟然是攻我這邊!」

踩踏樹枝,越過山溝,跑遍立足處惡劣的山路,昴邊跑邊吐口水。

襲擊昴,是預料之舉。

就跟襲擊宅邸一樣,敵人也有可能會攻擊離開宅邸的昴。如果目的是殺光相關人士,那昴當然也會是目標。

「可是那是以知道我在那屋子里待了好幾天為前提!」

襲擊者從幾天前就在監視豪宅,擬定綿密的計劃。

因此,才會將離開屋子的昴視為目標之一,朝著警戒來襲的他攻過來。

「——嗚!」

喘不過氣,肺臓好痛,腳像要打滑,剛剛也差點跌倒。

太過拼命結果迷失了方向,以不跌倒為優先狂奔在獸徑上,對持久力沒有自信的昴,在紊亂的呼吸中為眼前的光景咂嘴。

「我根本沒逃出敵人的手掌心啊。」

停下雙腳的前方,聳立著大片懸崖,彷佛要將人監禁起來,昴悔恨地呻吟。

可以窺見堅硬銳利碎片的石壁,是抗拒讓人攀爬和踏腳的自然要害。當然,現在的昴沒有可以穿越這里的手段。

回過頭,深呼吸調整亂掉的呼吸,擺開架勢。

正前方,森林里頭的黑暗不知不覺變得深沉,被林木遮住夕陽的這個空間里,充滿了與世隔絕的寂寥感。

「要來的話就來呀……!」

用堅決驅趕泄氣,昴拉開運動服拉煉脫下上衣。雙手拿著攤開的上衣嚴陣以待,靜靜等待襲擊者的到來。

被追趕、被逼到絕境,昴如今不過是陷入捕食者陷阱的無力獵物。但是,昴可沒可愛到被乖乖吃掉。

他要收取與犠牲相對應的代價。

——剎那間,暴力自黑暗彼方帶來了鐵煉音色,高速飛過來。

「我可是……毅力滿滿啊!!」

致死一擊逼至眼前,昴的身體展露出超越常識的反射性。

舉起雙手架著的上衣,從正下方套住飛過來的鐵球,讓飛行路線偏離,成功地以毫米之差避開了直朝身體而來的撞擊。不過,上衣被硬生生擰下,昴的身子也跟著無法止住的沖擊被撞到岩壁上。

但是,抬頭看到偏離目標的鐵球陷進山壁的瞬間,心想計劃成功的昴跳了起來,牢牢抓住伸直的鐵煉。

然後他瞪向鐵煉的另一頭——也就是握著武器的來襲者方向。

「喂,現身啊,王八龜孫子!為了見你一面,我可是費盡千辛萬苦耶!」

昴用怒吼謾罵來振奮自己。

一手握著鐵煉,另一手重新握住用



來切斷繩索的刀子,情況惡劣的話,他已有朝襲擊者揮刀的覺悟。如果有那必要,昴是不會猶豫的。

他凝神盯著黒暗看,有自信不管出現什麼樣的對手都絕不會看漏。

雖然方才陷入窮途末路的絕境,但還是撿回了小命,搞不好這次不需要犠牲任何人,就能擊退來襲者。

在一度放棄的狀況中,昴拼死伸向那樂觀的光明。

光明里頭有愛蜜莉雅、女仆姊妹、傲慢少女和羅茲瓦爾。昴不禁忘記現狀,聚攏收集在這世界早已不存在的與他們之間的回憶。

有好幾個約定想要完成、想要締結,如今卻沒能傳達出去。

接著……

「——沒辦法了。」

鐵煉發出聲響,感覺伸直的煉條因主人接近而垂落。

但是,撇開那細微的感覺不談,昴為眼前的人物瞪大雙眼。

嘴唇顫抖,不成聲的聲音化做呻吟溜出喉嚨。手指不知不覺放掉握住的鐵煉,脖子像抗拒現實一樣無力地輕輕左右搖晃。

踩著草,踏過樹枝,少女從黑暗中緩緩現身。

身穿以黒色為基底的短圍裙洋裝,頭上戴著白色發飾,手上緊握鐵制握柄,上頭用鐵煉連接著與嬌小身顆完全不搭的鐵球。

「要是在什麼都沒察覺的情況下被雷姆了結,對你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搖曳著藍色頭發,眼熟的撲克臉歪著頭說。


「……騙人的吧,雷姆。」

一心想要保護的少女,竟在昴的面前揮舞凶惡鐵球。

7

瞬間,支配昴大腦的只有完全的空白。

甚至連否定眼前光景這類想倚靠的懇求念頭都沒有。

只有無止盡的純白,昴的思考就這樣被白色景致給完全覆蓋。

呼吸停止,停滯到連心臓都忘記跳動,而將昴從那里解放的,是一滴沿著額頭流下的汗水,撫摸肌膚的感覺顯得格外冰冷。

但是,回到現實後迎接昴的,卻是想要否定現實的光景。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

接續空白埋沒思考的,是在焦躁感和混亂下變得亂七八糟的牢騒抱怨,完全無法好好思考,眼前的人真的是雷姆嗎?

貌似恭敬實則輕蔑,愛挖苦人卻又離不開姊姊,一板一眼到了神經質的地步,所有技能都贏過傲慢自大姊姊的好人——她真的是昴所認識的雷姆嗎?

望著戰意煙消云散的昴,雷姆用空著的手撫摸自己的藍發。

「如果不抵抗,也是可以給你個痛快喲?」

「——你以為我會說『請務必那樣』嗎?去吃屎啦!」

「失禮了。說得也是,客人確實不是那種人。」

彎腰鞠躬的姿態太過背離現場的氛圍,雷姆的舉止就跟平常一樣,令人錯以為自己還置身在宅邸。

光是這樣,無法拭去雷姆手中粗暴家伙帶來的異樣感。

「女孩子用粗壯武器,確實是浪漫的一種……」

連接鐵煉的帶剌鐵球,是足以將命中的對手化為肉醬的致死性打擊武器。讓雷姆選擇這武器的,毫無疑問是興趣癖好惡劣之人。昴曾親身品味過那威力後壯烈成仁,雷姆可以自由操縱鐵球,可是通過實驗認證的。

一點一點地咬碎現實接納的同時,昴擠出話語以尋求突破。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可以問這種很俗套的問題嗎?」

「一點都不難,可疑即是罪,這是身為女仆的守則之一。」

「沒有『要愛鄰舍如同自己』的格言嗎?」

【插畫219】

「雷姆的雙手已經滿了。」

想爭取時間但對方沒打算配合,跟昴一問一答的雷姆,視線片刻不離地看著他。現在只要一動,毫無疑問就會被殺掉。

盡管勉強活下來,但死過五次的昴,本能在尖叫的同時也敲響警鍾。

說是膠著狀態,但其實是單方面被逼迫。昴拼命地運轉大腦,想稍微擠出一點情報,還得小心注意力不能分散。

「——拉姆知道這件事嗎?」

驀地說出口的,是長相與雷姆一模一樣的姊姊的名字。

冷淡、嘴壞、態度差的三冠王,身為女仆的技能全都劣于妹妹的拉姆,對昴來說是在羅茲瓦爾家相處時間最久的人。如果連拉姆也跑到敵人那邊的話——那昴度過的那些日子算什麼。

「在被姊姊看到之前,雷姆會了結一切。」

所以雷姆道出的答案,出乎意料的可以說是昴渴求的回答。

在吐出一口長氣後,昴回瞪正面的雷姆。用舌頭濕潤嘴唇,眼神還透露著生機的昴令雷姆皺起眉頭。

「所以說,你是擅自作主啰?明明沒有接獲羅茲瓦爾的指示。」

「雷姆會排除實現羅茲瓦爾大人悲願的障礙,你也是其中之一。」

「養了狗卻沒有好好教呢,被咬的路人A可沒辦法忍受——噗啊!」

「不准侮辱羅茲瓦爾大人。」

為了探查雷姆的本意,輕率挑釁的昴的側臉被鐵煉打中,視野因打擊的力道而搖晃,發出銳利痛楚的左臉頰出現縱向的大片撕裂傷。

鐵球依舊插在崖壁里,雷姆用彎曲的鐵煉當成鞭子抽打昴。

因挑爨的發言而受傷,但這麼做是有價值的。

至少,雷姆對羅茲瓦爾的忠義是真的,而且深信把昴封口對羅茲瓦爾有益恐怕也是事實。因為她判斷昴離開羅茲瓦爾宅邸到外頭,會對支援愛蜜莉雅參與王選之爭的羅茲瓦爾造成不利。

也就是說——

「喔,原來如此——你就這麼信不過我嗎?」

「是的。」

看她毫不猶豫地點頭,昴感受到彷佛被人拿利刃剌入胸口深處的痛楚。

這答案對昴來說不但掀起了討厭的預感,那股預感肯定還會讓在宅邸里頭生活的所有場面換了色彩。

所以昂無法將那萌生的討厭預感說出口,只能堵在心里。

只有嘲笑自己滑稽愚蠢的笑聲無法遏止。

「太難看了,我還誤以為自己干得很棒。」

「姊姊她……」

「我不想聽!——吃我這招!」

放聲吶喊,在雷姆稍微猶豫的瞬間,昴從口袋掏出手機往前伸。

——接著,白光劃破沉入黑暗的森林,讓雷姆的動作在剎那間停滯下來。

「——喝啊!」

昴往前沖,鼓起渾身力氣用肩膀朝嬌小的身軀撞過去。

雖然雷姆能用不可理喻的臂力揮舞那暴力裝置,但單純相撞的話,論體格和體重是昴比較有利。在毫不留情的突擊下,瘦小的身體朝後方飛出,失去平衡地倒在地面。但昴連看都不看,一口氣沖過她身旁。

邊喘氣邊把空氣壓進肺臓,昴拼命思考並驅使雙腿。

如果這是雷姆的個人行為,那昴又可以勉強撿回一命。只要回到宅邸,跟雇主本人直接談判就有可能保住小命。可是,要是羅茲瓦爾的意見和雷姆相同,那就是逃離獅子的牢籠後又刻意沖進餓狼的牢籠的愚蠢行為。

「就算那樣……還有愛蜜莉雅……!」

在記憶中比任何人都閃耀生輝的銀發少女,一定會相信昴說的話。

——身為王選競爭的當事人,她搞不好會覺得昴的存在很礙事,真的會相信昴說的話嗎?

「——!?」

一瞬間,自己的聲音掠過腦海,昴承受到彷佛被雷劈中的沖擊。

毫無疑問,自己用自身的聲音去懷疑愛蜜莉雅。

如今的昴,在懷疑自己一直以來認識的那個直腸子拼命三郎,為了他人毫不猶豫讓自己吃虧的少女。

「我……是為了什麼……唔!」

立場改變,想法也跟著改變。縱使如此,自己懷疑了愛蜜莉雅。

連想要保護和作為決心依據的人都懷疑,昴還能相信什麼呢?

質疑想保護的人的心思,被想要保護的人追殺,在山中逃竄卻一籌莫展沒有任何解決狀況的方法。

——什麼嘛,這次本來還打算徹底收集情報的。

結果,一旦威脅以預料之外的形式逼近面前,還不就只能邊噴灑生命邊緊抓活下去的希望不放。自己太驕傲,想法太天真,思考太淺薄了。

上氣不接下氣,幾乎是滾著跑過坡道,昴只能任後悔流淌而下。

灑落泣訴,淚水模糊視野。他的腳步慌亂,突然跑到沒有樹木的開放空間,昴看到夜色正逼近天空盡頭,然後——

「——啊?」

來自超高高度的風刃一閃,切斷昴右腳膝蓋以下的部位。

看到右腳下半部順勢彈跳出去,失去平衡的昴劇烈撞擊地面。臉頰的傷口在沖擊下再度出血,撞擊岩面的肩膀骨頭發出爆裂聲。彷佛直接電擊大腦的痛楚劈剌全身,昴發出慘叫。

「啊啊啊啊啊嘎!我、我的腳!?」

沒有痛覺,反而讓人覺得恐怖。

右腳膝蓋以下的部位消失,被切開的斷肢飛進樹叢後面。遲一步噴出的鮮血染紅大地,現在才來訪的痛楚蹂躪神經。

「唔——!!」



抓著地面,不成聲的痛苦大大提高。

按住傷口,身體胡亂舞動,空著的右手拍打地面、毆打樹木,指甲斷裂剝離,熱度讓意識沸騰。好痛苦、好痛苦,痛苦到要死了。

痛楚用銼刀銼削神經,感覺就像是體內的肌肉內臓都裸露在外,然後用刨刀刨成片。每一秒血液都以迅猛的速度流出體外,分分秒秒都在提醒自己正在死去。

「水之瑪那啊,請治愈他。」

突然,柔軟的手掌從上方按住昴瘋狂掙紮的身體。動作被封住後,用充血的雙眼巡視,昴才注意到穿著女仆裝的少女已經在自己身邊。

藍色頭發的雷姆,原本要殺了昴的她,手掌凝聚青白色光芒,朝失去右腳的地方灌注溫暖的魔力。近似剌癢的感覺,來自于治療魔法。

痛楚並非完全消失,但在遠去的現實中,震驚支配了昴。

都到了這個地步,實在不知道雷姆治療昴的理由。承受昴的視線,雷姆的面容浮現淡淡微笑,就在從那里看出微弱的希望時……

「要是讓你這麼簡單就死去,就問不到情報了。」

雷姆接著說出的話,讓昴深切明瞭那不過是虛幻愚蠢的樂觀。

結束應急治療後雷姆站起來,邊演奏鐵煉的音色邊拉近鐵球。

仰躺在地面的昴,身旁就是在地面挖出一個洞的鐵球。近距離觀看更覺外觀粗俗草率,完全是只強化威脅性命功能的暴力裝置。

雷姆刻意把鐵球運到看得見的位置,她這麼做的意義充分地傳達了出來。

你的命現在在我的掌握中,這是為了讓昴容易理解而有的示威行為。

「——這個,先沒收了。」

說完,她便掰開彎起身軀的昴緊握的手掌。他手中握的,是與雷姆邂逅之後便彷佛僵硬得無法放手的刀子。

粗暴地掰開僵化的手指,雷姆拿起刀子後在手中旋轉。

「方才拿這個刺雷姆的話,應該就能逃得更遠。」

雷姆皺起眉頭,像是在說無法理解昴的不合理行為。

但是,在開始變弱的痛苦中,昴邊壓抑喘氣邊搖頭。

——要我拿那把刀子刺向雷姆,我做不到。

待在雷姆身後,按照拉姆的教導學習削蔬果皮的刀子,是一同度過吵雜卻溫柔時光的道具,怎麼能拿它剌進雷姆的身體呢?

——我沒有那樣的覺悟。

看昴默默無語只是一直搖頭,雷姆歎氣,將刀子丟向森林的樹叢,然後敲響鐵煉似在重振精神,接著用冷淡的目光俯看昴。

「雷姆問你,你是愛蜜莉雅大人敵對候補者陣營的人嗎?」

「……我的心一直都是愛蜜莉雅的。」

才說完,彎曲的鐵煉就用力痛打昴的上半身。

逃跑時被樹枝等物劃破的衣服輕易地破裂,底下的肌膚也留下相同的撕裂傷,昴的慘叫響徹森林。

「你是被誰,用什麼樣的條件雇用的?」

「愛、愛蜜莉雅醬的笑容,無價。」

反手一揮,又是同樣的毆打,位置就跟方才一模一樣,絲毫不差。邊親身感受那卓越的技術,邊用痛苦的吶喊誇贊她的本事。

之後,又重複相似的問題和相似的答案。

問答幾次,鐵煉的音色就奏響幾次,接著就是慘叫和哀嚎的大合唱。

每當意識快要飛到遠方,雷姆就會伸手用回複魔法治愈昴。往返于治愈與暴力的連環地獄中,昴的精神耗損殆盡,意識幾度中斷。

即使如此,唯有心靈不願屈服在雷姆的毆打下。

對昴頑固的態度感到疲累了吧,擦拭濺到臉上的血液,雷姆突然仰望天空。

「差不多該回去了,都來不及准備晚餐了。」

「……晚餐嗎?今天的菜色是什麼呢……」

「這個嘛,絞肉餡餅如何?」

「被、被當成晚餐我可敬謝不敏……」

面對直到最後都還在耍嘴皮的昴,雷姆終于用歎氣來表現情感。然後一陣靜默,雷姆用比平常還要無情的雙眸俯視昴。

「——你,是魔女教的相關人士嗎?」

出現沒聽過的單字,昴困惑地皺眉。

那是根據現場什麼狀況出現的單字?因為不明白雷姆在問什麼,昴閉口無語。

「請回答,你是『被魔女附身之人』吧?」

「……被魔女附身?」

「請不要裝傻!」

雷姆激動不已,淺藍色的瞳孔充斥怒氣射向昴。從初次見面到現在這一瞬間,昴從未見過她這樣,這真的是雷姆頭一次展露出情感的樣貌。

雪白面頰塗上憤怒的朱紅,雷姆甚至露出殺意俯視昴。

「我、我不知道啦……原本我家世世代代……都沒信任何教派……」

「又在裝傻了——你渾身飄散濃厚的魔女臭味,還敢說沒有關系,裝蒜也該有個限度。」

憎惡。在雷姆瞪著昴的眼睛里,可以看到黑色混濁的憎惡。在彷佛背叛至今所有行動意圖的感情漩渦中,昴感覺自己看見了雷姆一部分的本質,因此瞠目結舌。

「就算姊姊和其他人沒有察覺,但雷姆還是發現那臭味了!那股惡臭,罪人留下的氣味,叫人惡心和唾棄。」

在沉默不語的昴面前,雷姆用力咬唇彷佛在磨牙。

「看到姊姊和你說話,雷姆總是會不安憤怒得不得了。讓姊姊遭遇那種事的元凶,跟相關的人……竟然大搖大擺地闖進雷姆和姊姊的重要居所……!」

昴被不得要領的怨言撞擊,還被怨恨的吐氣毫不留情地籠罩。

「是因為羅茲瓦爾大人說要好好款待你,雷姆才做個樣子……可是連監視的時間都好痛苦,雷姆已經忍不下去了。」

然後雷姆揭露昴說不出口的決定性話語。

「縱使知道姊姊是裝作在照顧你,假裝跟你很親密!」

「——」

彷佛一口氣吐出累積已久的憎惡,恍若取回至今少有的情感,雷姆的激情拍打著昴。雷姆說完後肩膀起伏,用寄宿憤怒的雙眼瞪昴。然而,怒意卻突然為驚訝所動搖,因為……

「——為什麼啊?」

因為在口吐憎惡的雷姆面前,昴平靜地流淚。

「我知、知道啦……我有想過……」

喉嚨抽噎,上湧的熱淚接二連三地通過眼瞼滑落臉頰。任滂沱止不住的淚水流淌,昴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

「所以才會遇到這種事。雖然被溫柔對待,但我知道背地里是有原因的,可是……我不敢問。」

什麼都不會的昴,以及將工作的基本功夫紮實教給他的兩人。

嘲笑昴連管家服都不會穿的拉姆,修改尺寸不合的外套,還教導穿法的雷姆。拉姆很有耐心地陪絞盡腦汁學習文字的昴,雷姆自約好剪頭發以來很常盯著昴看,這種像被催促又像被在意的感覺叫昴覺得開心。

全都是忘不掉的溫柔回憶。

「我削蔬菜皮的時候終于不會切到手了喲,洗衣服的時候也知道清洗方法要根據衣服材質變換,打掃的話還在學習……」

四天之後又四天,雖然不期望技術會更上一層樓,可是一直想著跨越幾個四天之後,未來的日子里還是有可以學習的事。

「念書寫字……雖然很簡單,但我終于會了。我有遵守約定好好用功,我可以看懂童話故事了,這都是托你們的福……」

「你……在說什麼?」

聽到昴像胡說八道的話,雷姆似乎覺得惡心,回問時降低了音調。昴從正下方仰望雷姆的眼睛。

「在說你們教會我的事啊……」

「雷姆不記得有那種事。」

「——為什麼不記得啊!!」

突然噴發的激情,令雷姆的腳不自覺往後踩一步。

強行撐起躺著的身體,昴邊瞪著雷姆邊齜牙咧嘴地狂吼。

「為什麼大家都聯合起來丟下我……!我做了什麼……!你要我做什麼……你說啊!」

無法控制感情,明知遷怒很要不得,但昴的內心、靈魂卻無法停下吶喊。

被召喚到異世界,被不講理的事逼迫,即使如此還是咬牙撐過來了。

可是,已經到極限了。

「是哪里不行啊,是哪里不對了,你們為什麼那麼討厭我……?那個約定……我一直都……」

「雷姆——」

「你們……我……一直很、很喜……」

——沖擊讓他後面的話接不下去。

在突如其來的威力下,昴的身體傾斜,緩緩地撞在背後的樹干上。

嘶啞的呼吸和水溢出來的聲音近在耳邊,昴的視線游移。

馬上就找到了原因。

「——」

是喉嚨。

昴的喉嚨被挖掉將近一半,空氣和血沫從氣管的斷面噴出來。

眼前,是愕然凝視傷口的雷姆。

只看到這,昴的雙眼就失去光彩,眼珠上翻裸露眼白。

聲音停頓,意識也像斷電一樣墜落。

意識遠離,沒有痛楚,憤怒、悲傷,所有的感情都扔下離開。

只在最後……



「——姊姊太溫柔了。」

好像聽到誰悲傷地這麼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