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四章不允許化為話語



1

吱吱呀呀地,龍車發出著聲音持續前進著。

倚在禦者台上,徒有作為禦者的形式的昴意識朦朧著。

有疲勞,也有受傷的影響,然而比起這些所有精神的磨損要更大。

這段的骨頭與受傷的額頭連治療都沒能接受,脫臼的左肩斷斷續續地傳來疼痛。口中碎開的牙齒的觸感極其令人不快,因為血和泥以及小便而髒透了的衣服冷卻以後的感覺直接傳達到了皮膚上。

——為什麼,活下來了呢。

被雷姆保護,失去了她,被奧托拋棄,難看地求饒著,甚至被白鯨都拋棄,無方向地跑過夜霧中的街道,逃脫了出來延續了生命。

現在,與一同幸存的地龍所前進的這個道路,到底通向哪里呢。

無論抵達哪里,在那里自己又到底能做到什麼呢。

想要保護誰,想要幫助誰,是這份感情讓自己動起來的如此相信著。但是,其實只是把不想看到的東西,用美麗的語言來掩飾了以後沉浸在愉悅里而已。

終于注意到自己,把自己的生命看的比什麼都重要,是只能做到自我哀憐的肉塊。

把雷姆拋在白鯨面前離去,命令奧托回去的時候,對反論的奧托假裝心里受挫,其實真心是安心下來了的。

像是劍聖般的存在都無法匹敵的對話的話,回去也不過是白白送死而已。這不是雷姆期望的。——所以,自己沒有必要回去。沒有必要去死,這樣的。

事實上昴沒能回去救雷姆,甚至對應該憎恨的對象白鯨求饒了。叫著不想死,甚至失禁了抱頭亂竄。

那個時候腦海里,雷姆的平安與否一次都沒有想到過。

為了這樣的男人舍身投命什麼的,雷姆還真是做了傻事呢。

【但是……最,傻的是……】

雷姆,已經不在了。

奧托也是,其他的行商人們也一個不剩,只留下昴孤獨一人。

只有地龍無言地,沿著鋪好的道路向著有村落的地方不斷行進著。

哪里都好。要去哪里就這樣帶著去就好。

變得想撒手不管,昴放開缰繩倒上了禦者台。進入了躺倒了的視野的是,刺在了不顯眼的位置的十字劍。

這是似乎被逃出霧的奧托遭遇到的,魔女教的信徒們的襲擊的痕跡。

干脆,就這樣在昴的眼前也讓魔女教獻身吧。和奧托一樣,不能就這樣收割去這個無意義的生命嗎。

還是說,一旦真到了那個時候,果然自己還是會乞求饒命嗎。

即便是在那個,培提爾其烏斯的面前。

【培提爾,其烏斯】

喃喃地,說出了憎惡的對象的名字,昴知道了自己內心的空洞。

即便說出那個殘殺了雷姆,嘲笑了昴的,諸惡根源的狂人的名字,昴的心里也沒能產生一絲漣漪。

明明就在數小時前,對那個狂人的怒火還在予以著昴活力。

【我到底,在,做什麼……】

龍車的車輪響動著,十分尖銳的聲音撓動著鼓膜。

對著甚至感覺到疼痛的不和諧音皺起了臉,昴輕輕地支起身體。

【森林……?】

看去,不知何時龍車停下了它的腳步。環視周圍,樹木林立分立兩側,龍車踩在裸露的土地上。

自朝陽升起已經過去了一會兒,從頭上來的陽光灼燒著昴的身體。

一旦意識到就漸漸地,那份熱量沁入心脾。

【——咦,昴?】

突然傳來了老朽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的這件事讓昴驚愕了。

數個小小的聲音攀上停下的龍車,探頭望著禦者台上的昴。

【果然是昴】【怎麼了,昴】【有點髒,昴】【好臭,昴】

他們手指著昴,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笑著那副慘怛的模樣。

但是,這些並不是嘲笑昴般的富有惡意的笑,不如說是親密的關系間才能允許的含有親愛的笑。

【你,們……】

都是認識的臉。是在這數日間看到過好幾次的臉。是無論哪個都在痛苦與悲歎之下扭曲,化為已經無法再次歡笑的模樣而入目了的臉。

這是在羅茲沃爾邸附近的阿拉姆村,在那里生活著的孩子們的笑臉。

呆呆地抬起頭,昴找到了在林道的前方,所尋求的村子的光景。

——如此地期望著,如此地願望著的地點,終于到達了。

失去了所有,在對一切絕望放棄了的時候,昴出乎意料地趕上了。

【昴?】【咦,怎麼了?】【危,危險!】

能明白孩子們的聲音高漲,正在擔心著這邊。

雖然明白,但是頭已經很重,已經無法支持住身體了。

強撐著的東西迎聲崩斷,昴的意識也,仿佛被各種各樣的懊惱給推下去一般,靜靜地向著深處落下去。

【等,掉下——】

——落入,下去。

2

——昴睜開眼睛的時候,最初映入眼簾的是眼熟的白色天花板。

僅僅設置著結晶燈的樸素天花板,在這金碧輝煌的房間眾多的公館中罕見的,在中意這里將其選為自己房間這事情上能實感到自己小市民形象。

在頭下枕著的是有著無論何時都無法習慣的柔軟與高度的枕頭,立馬明白了被被子舒適地蓋到了肩膀的自己,是被安置躺在床上了。

無論什麼狀態,一旦睜開眼立馬意識就會清醒這點是昴的體質。環視房間里,確認了這是自己一直起居的房間。然後,

在睡床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位安靜的落目書上的少女。

以黑色為基調,被改造地露出部分較多的女仆服。裝飾著白花發飾的短發與,可愛的五官與隱含銳氣的執著美貌展示著內心的高傲。

注意到這個身姿的瞬間,昴跳起般地坐起了上身,握過還沒注意到這邊起床了的少女的手,在其表情上抹上了驚訝的色彩。

【——那麼輕易地碰著什麼呢,卯日】

冷淡而無情地,揮開了的手的觸感,以及那個聲音,打破了幻想。

與失去的重要存在的再會,在注意到眼前少女的頭發是桃色的時候就知道不過是妄想罷了。

這是與昴想要見到的少女一模一樣的,只有發色不一樣的雙胞胎姐姐。

【雖然知道能見到數日不見的拉姆會很開心,但是就像這樣順從者本能撲過來比起說是像男人不如說是雄性生物。真肮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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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蔑般的睥睨著昴,拉姆仿佛要與睡床拉開距離般地挪了下椅子的位置。

著視線與聲音的冰冷,讓人感覺到了與只是外觀相像的妹妹明確的不同。

【啊啊……是,這樣呢。都到現在我才,沒這個資格……】

看到抓著頭,咬著牙俯身的昴拉姆訝異地皺起了眉頭。

從拉姆來看的話,剛才的不過是等同于醒來的毒舌招呼。明明是平時的昴的話只會玩笑著回話的程度的對話,然而卻擺出一副深刻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雖說還真是希望,不要讓拉姆做些不符合角色性格的事情】

這麼說著,靠過來的拉姆的手掌溫柔地撫摸著昴。鐫刻著平靜而溫和的節奏,緩和著心跳般的慈愛指尖,讓昴動搖了。

【一副在想著失禮的事情的表情呢,卯日。拉姆的溫柔很意外?】

【是很,意外。……你應該是在我示弱的時候,會落井下石的類型吧】

【沒有比拉姆還要充滿著慈愛寬容的女仆在了呢。要敲詐現在的昴也太狠毒了。把現在的份放到之後,下次再把攢起來的份一口氣爆發出來吧】

【訂正,果然你還是如同所料的女人】

雖然拉姆宣言著要把惡作劇留到下次的機會,但是昴體感到那指尖上傳來的慈愛感情並沒有消失。

雖說舉止語氣性格以及其他什麼都不一樣,但果然她們是姐妹。

越是明白這份任性也是同樣性質的東西,昴的內心越是難受。

還有不得不傳達的事情,還有無法逃避的痛苦在等著去接受。

【啊……】

指尖從陷入沉思的昴頭發上離去,對這不舍得不禁發出了聲音。慌忙用手擋住嘴,但是露出惡作劇般地眼神的拉姆唇邊更早得綻放出了笑容。

【還想再繼續?】

【又不是孩子。不需要啦……】

【一副像是孩子一樣要哭的表情,還真能說。逞強方式倒是小鬼一樣】

側目望著尷尬的昴,拉姆聳著肩以高高在上地視線說著。

【那麼,卯日】

【…………】

再次把椅子移到昴的面前,坐在正面的拉姆直視著昴。

【——能讓我聽聽發生了什麼嗎】

像這樣,從拉姆那邊開始打開了話題。

【還真是過分的樣子啊。還以為是在村子里出現了陌生的龍車,卻是半死不活渾身顯髒的卯日在里面。村子里的人們把拉姆叫過去的時候,一開始都



幾乎認為是玩笑了啊】

淡淡地,拉姆回溯著把失去意識的昴抬到屋子里的時候的事情。

【手臂脫臼額骨裂開。雖然折斷的肋骨接回去了,但是亂動的話傷口還會裂開。沾滿血泥的衣服已經處分掉了。——失禁了這件事,就為你對艾米莉亞保持沉默吧】

【……啊啊,這幫大忙了】

面對昴嘶啞的回答,拉姆一臉無聊般地聳了聳肩。

從拉姆看來的話剛才的大概不過是稍稍的笑話,但是在關鍵的昴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話題。

【把我的傷,治好的是……】

【艾米莉亞大人】

拉姆干脆地,說出了如昴所懷疑的同樣的內容。

聽到這個回答昴垂頭喪氣著,拉姆手叉著腰哼了一下鼻。

【沒辦法吧。一開始是拜托貝阿特麗絲的,但是被拒絕了吶。那位大人也是難以相處的大人,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覺悟了】

【那個……艾米莉亞,有說什麼我的事情嗎?】

【拉姆什麼也不能說吶。那些話必須和本人說吧】

對用手按著脫臼的肩,畏畏懼懼著詢問著的昴拉姆的回答十分冷淡。

【在王都的時候艾米莉亞大人和卯日之間發生了什麼,拉姆是不會問噠。也沒興趣。看到昴現在的反應,反正不是什麼正經的事情吧】

【還真毒辣吶】

【個人覺得是蠻相應的評價的?對害怕踏入核心,用不同的話題盡可能的拖延的軟腳蝦來說恰好符合不是嗎】

【咕……】

連辯解都說不出口的昴,其實是明白拉姆想要他說出的話的。不管怎麼說,在回來的昴身邊本應在的存在不在了。當然,這是應該一開始就報告的事情。

像這樣不提到那件事,等待著昴自己說出口的拉姆是溫柔呢,還是嚴厲呢。——一定,是溫柔的嚴厲關懷吧。

不能一直,再這樣倚靠這份關心下去。

【——雷姆,死了】

把這件事說出口的瞬間,昴心中有什麼清爽地拔走了。

那在心的最深處,一直化作沉重情結梗在那里的東西,在現在告白出來的瞬間轟然垮塌失去形態落入胃中,開始強調著自己的存在。

那個情結到底是什麼,在臉上傳來溫熱觸感的時候終于理解了。

——我失去了,雷姆了。

淚水滂沱,流落而下。

然後發現。終于發現。昴已經讓雷姆,死了好幾次了。

昴讓雷姆死去,對她的死去產生實感,包括以前在公館的循環至今已經第四次了。四次,終于注意到已經讓雷姆死了四次了。

昴對雷姆的死,為她而流淚這是第一次。

對為了這樣的自己鞠躬盡瘁的雷姆,昴終于為此流淚了。

不是自我哀憐,也不是出于罪惡感,終于只是純粹地為了雷姆。

【我……什麼也做不到。街道上起霧……白鯨,出現了。然後,雷姆為了讓我逃走……但是,我被留在了霧里……然後結局……】

想說的話沒法統籌好。

混滿了嗚咽的話語連發音都沒能說好,對話的前後也沒能很好地咬合上。沒法停下滿是借口的內容,發現這是對雷姆臨終的褻瀆,昴害怕了。

認罪了。受罰吧。接受與不堪入目的自己相應的,應有的懲罰。

所以為此,必須進行能表明所有事情的說明——。

【雷姆,是在說誰?】

————。

————————。

————————————。

【啊,誒,哈……?】

在,說什麼,吶,沒能理解。

沒能理解進拉姆說出口的話的意思,昴回以了癡呆的聲音。

Lei mu shi zai shuo shui,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但是,拉姆望著昴如此震驚的的模樣,歪著頭再次開口道,

【雷姆是在說誰呢,卯日】

對雙胞胎妹妹的名字眉毛都不動一下地,問道那是誰。

【誰,問是誰……別說傻話啊!這是你,你的,你的妹妹的名字吧!?是雷姆哦?是雷姆。是雷姆啊。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拉姆的妹妹……】

手指抵著嘴唇,拉姆認真的思考著閉上了眼。

這嘗試回憶的舉動,對現在的昴來說急迫到難耐。想要立馬怒吼到底在干什麼,然後立馬把拉姆扔到那個起霧的街道上去。

【拉姆的妹妹,雷姆。啊啊……】

【想起來了嗎!?】

【沒有的東西是想不起來的。拉姆一直都是一個人,不可能會有妹妹之類的】

拉姆一臉無辜地,不讓昴抱有任何一絲期待地乾淨利落地斷言了。

【怎麼會有,這種……在說,什麼……】

【——拉姆沒有妹妹呢】

【別說傻話!雷姆不在的話,魔獸森林的騷動是怎麼一回事!我,和雷姆和你,把魔獸……】

【到底是怎麼了啊,卯日。雖然令人惱火,不過撲滅烏魯咖魯姆群有卯日的一半功勞。另外就是通過拉姆的努力和羅茲沃爾大人的力量全滅了。……那個,沒有能讓生別的叫雷姆這個名字的妹妹插入的空隙呢】

即便聽到昴的辯解,拉姆仍舊頑固地不認同妹妹的存在。

發生在公館重複的每一天的始末,在拉姆的心中也被替換成了別的情形。

本應確實發生過的事情,在拉姆的心里被替換成了偽造的回憶。

完全意義不明。為什麼,會這樣回答完全不知道。

【連玩笑,都不是……就算是噩夢,也做得太過分了吧……】

【拉姆一直都是認真的呢。做夢的是卯日那邊吧】

【夢……夢?是夢!?別開玩笑!】

對拉姆這完全不著邊際的態度,昴拉開被單跑下睡床。身體還沒取回力量的下半身有些飄飄然,但是激情給予這身體活力走了起來。

【卯日,現在就站起來的話……】

【吵死了!安靜……安靜的看著!】

拉姆伸手來支撐這飄飄忽忽地身體,但是激昂的昴甩開了那雙手。

讓昴睡下的地方是公館東樓的二樓,昴的個室。雷姆的房間是三樓,尋求著她在那里的痕跡,昴踏出步子走向樓上。

【體力都還沒回複,繼續勉強倒下了的話只會給拉姆添麻煩哦】

從後方跟過來的拉姆這麼說著,但是盛氣凌人地走著的昴並不聽進去。花了比平時還要多的時間上了樓梯,昴直通過房屋三樓的走廊,站在了來過無數次的房間前。

看到到達了的雷姆房間的話,拉姆那奇怪的思考一定也會被打的粉碎。

握住房間的門把,昴一口氣推進了那個房間。

不需要躊躇。在這里躊躇了的話,昴那沾上恐懼的心已經又會允許再找借口的。不會給它煩惱,猶豫的時間。

踏入的房間內部裝潢很樸素,但是卻拘謹而少女風地裝飾著——,

【……騙人,的吧】

什麼,也沒有。

踏入的房間里,只有與其他的空房間同樣形式打理好的睡床,以及添置在房間里的小桌子。雷姆的房間和這僅有著簡單的東西,仿佛無個性的聚合體一般的,這樣的房間不一樣。確實是女孩子氣的,有著小物件和裝飾物的。

【不可能會這樣……】

環視著房間里面,難以置信的感情讓昴奔出走廊。

無視站在門邊的拉姆的視線,昴數著從樓梯到現在的房間的門的數目。沒有錯。不可能錯。就算閉著眼睛都能到這里。

——然而,為什麼。

【貝,貝阿特麗絲嗎?像是一開始的時候一樣,重洗了空間讓我……】

【卯日】

【是的,肯定是這樣!那家伙,掌握著奇怪的技術。把我當白癡……】

【卯日,請適可而止】

望著拼命的昴,拉姆用平靜地聲音切斷了那份留戀。

愕然地,昴望著拉姆那邊。拉姆那望著昴的眼瞳浮現著悲切,明白了她正以無法想象是平時的她的程度,關心著昴的身體。

但是,不對。現在,昴所想要的並不是這個眼神。

【雷姆……在這里……】

【——那樣的人,最初就不存在在這個屋子里】

搖著頭,拉姆對著眼前抹上陰云的昴,仿佛要明確地敲醒一般,

【拉姆,沒有,妹妹】

這麼說著,昴的糊塗這次終于被補上了最後一刀。

3

——雷姆的死是自己的責任,昴自覺是做好了背負了這份責任的准備的。

這份過重的重責,至今為止都是扔出去逃避著的責任,終于開始准備接受,面對雷姆的死了。

【對,我來說……】

連為雷姆的生命悲歎的資格,連請求原諒的資格都沒有嗎。

為了艾米莉亞著想而做出的行動沒能被她所接受,就那樣擦肩而過的感情至今沒能相互理解。

為了昴而豁出全部的雷姆,隨著世界的循環



生命凋零地越是悲壯。想要承擔那份生命的責任,世界卻連這份責任都從昴這里奪去了。

時間,世界,魔女教,白鯨,各種的障礙都在阻礙著昴的願望。

為什麼世界這自己這樣冷淡,要背叛昴的所有想法呢。

那是,那是——,

【昴,請回房間】

呆然地,在空蕩蕩的房間呆若木雞的昴被拉姆如是囑咐。

站在一旁的拉姆,為了把呆立著的昴帶出去推著他的背後,

【大概是累了,發生了很多事情還很混亂吧。請回房間,然後躺上床再做會兒夢。拉姆還有要做的事情,所以請不要太惹事】

即便是在遍體鱗傷的昴面前,拉姆對昴的判斷仍舊很嚴格。不是繼續陪在身邊,而是選擇完成自己被分配到的義務。

【請回房間,睡一下】

離開時候再一次留下這句話,拉姆的身影走下樓梯消失了。

如她所說,睡著的話說不定就能從這份疏遠感逃避開去。

這是噩夢,想必。在夢中,為了做夢上床。

逃避,逃避,逃避了就好了。都已經不停逃避到現在了。與一直以來同樣,至今為止一般,逃避逃避逃避逃避下去的話——。

【逃避了,然後呢……】

低喃著,昴的腳在下樓前一刻停止了。

逃入夢中的這個判斷,在收回伸向樓梯的腳的時候收住了。輕輕抬起頭的昴看見的是,通向上層的樓梯。

就算逃避也什麼都不會改變。差點再一次,昴又背叛雷姆了。

雷姆守護了昴,賭上性命從白鯨那里讓自己逃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讓昴達成目的。

是為了昴的,讓重要的人遠離魔女教的魔手的這個目的。

現在,在這里連這個目的都放棄,在逃避的意識途中放手了的話,

【是比起請求原諒,還要卑鄙的事情吶……】

回頭,昴背過了就要下去的樓梯。

這次,踏出的腳步沒有迷惘。抬起的腳踩上階梯,昴的身體不是下樓而是向著樓上。在那里,昴回來的理由等在那里。

一階一階地確認般地踩上去,昴慢慢地向著樓上走去。在到達的最上層,昴望著尋求至今的門吐了一口氣。

手搭上門把的時候,昴注意到自己的心情異常地平穩。

比起剛才,沖向雷姆房間的時候,那樣跳動著的心髒仿佛假的一樣回歸了平靜。這是因為冷靜下來了嗎,還是超越了緊張,被心跳的加快都忘記的重量沉著下來了嗎已經無法區別。但是,

【借我,勇氣,雷姆——】

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昴的手中確實地寄宿了力量。

傳遞來的力量轉動著門把手,似乎緊閉的門緩緩地敞開。

然後,在打開的門的里側,坐在桌子前的少女向這邊回頭,

【——昴?】

聽著好似銀鈴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昴閉上了眼。

十分,難以化為言語的感慨在內心洶湧,昴終于想起了。

自己,是為了她的這一聲而回來的這一件事。

搖晃著銀色的頭發,肌膚通透雪白有著紫紺色眼瞳的少女。這夢幻的美貌上滲著哀愁的神色,站起來的她——艾米莉亞對昴說道。

【……為什麼,回來了】

奪去昴的意識的不是這句話的內容,而是那顫抖著的聲音。

嘴唇顫動著,眼瞳里寄宿者無力的光芒的艾米莉亞。

她那許久不見的姿態。發覺比起最後分別的時候,似乎還要瘦了一些。無論是聲音還是眼神都有著濃濃的疲勞神色,讓人覺得都沒有睡好。

一定是逼迫著自己,被外部來的干涉削減了自己的心靈。

所以昴,

【走吧。不能留在這里】

踏出一步,無視艾米莉亞的詢問伸出了手。

這強硬的態度讓艾米莉亞一驚,微微收了一步與昴拉開了距離。對被拉開沒有縮短的距離,一臉困惑的昴艾米莉亞搖了搖頭。

【說走,去哪里…不對,為什麼?】

【不是這里的地方哪里都可以。如果要問為什麼的話,我能回答是為了你。我是為了你在這里……】

【又是,那個嗎,昴】

昴的回答,讓艾米莉亞用幾乎是失望的聲音說道。

艾米莉亞那紫紺色眼瞳微微濕潤,抿著嘴唇抬望著昴。

【突然回來,渾身是傷甚至讓人掛心……不應該是在王都,接受菲利斯的治療的嗎?為什麼現在,在這里呢】

【發生了很多事情啊!想說明的事情雖然堆積如山,但是已經連那個時間都得省了。拜托了聽話吧。一起,現在立刻從這個屋子……】

【說過做不到了吧?我,這樣的話是沒法相信昴的,說過了。說過了吧】

拒絕著搖著頭,艾米莉亞用顫抖著的聲音拒絕了昴。

【對不起呢。昴在說什麼,對我來說無法理解。無法予以理解】

低著視線,艾米莉亞仿佛安慰著昴的心一般緩和了聲音語氣。

【想要理解的。但是,現在或許沒有能這麼做的時間了。……不得不做的事情,有很多。所以現在】

【不會順利的】

壓過這份關心,昴用簡短的話語踐踏了艾米莉亞的想法。

聽到充滿惡意的聲音,艾米莉亞露出呆若木雞的表情不停地眨著眼。

【不會順利的。你是不行的。會失敗。不可能做得到。全部都是不行的。都只是嘴上說說的。無法拯救。無法獲救。亂來和無謀會堆積起來,會見到重複起來的不講理與同等數量的尸體的山。——那是,你的未來】

漆黑的,丑惡地,卑賤地,必為唾棄的快樂充斥著昴的身體。

自己說出口的話語,單詞,一字一句越是震動著艾米莉亞的鼓膜,那表情上的痛苦,心口的皸裂,念頭的刀刃插進去的就越是實感。

這個瞬間,艾米莉亞的全部都是面對著自己。

只有這個刹那,艾米莉亞無法無視自己的暗喜存在在那里。

決意被蔑視至底,覺悟被談笑推開,行為被狠毒地踐踏,過去被嘲笑為無為,未來被宣告一片黑暗。

看到被這一點一滴給戲弄著的艾米莉亞,昴的內心——。

【為什麼?】

低聲地,艾米莉亞喃喃道。

沒人性的昴的話,被告知封鎖于黑暗的未來的痛苦,讓艾米莉亞的表情僵硬著悲歎了。但是,她那紫紺色的眼瞳即便是在這一刻依舊不知何為陰翳。

被因難過而產生的瑩潤所魅惑,在那里所映出的世界——即,看到艾米莉亞盯著的自己身姿迎出來的樣子,

【為什麼,昴會這樣痛苦的樣子在哭呢?】

——注意到自己正流著淚,浮現著扭曲的笑容。

知道這所有的話都彈了回來。

流著淚,踐踏了艾米莉亞想法的一字一句回想起來,不是什麼其他東西。那些全部都是,撕裂昴自身的無數話語。

決意,覺悟,行動,過去,未來,昴也是一樣全部都被否定了。

不管做什麼都是沒用的想法心情是有。

被不做點什麼就不行的義務感催促著也是知道。

是為了什麼不得不反抗呢,不知道。要說有知道的部分的話,

【我……把我,是為了把我送到這個地方來……不對。是為了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的雷姆,哪怕只是為了雷姆,也不得不做這個事情……】

【雷姆?】

蹣跚著搜尋著內心,試圖取回最初想回到這里的想法。

聽到昴那不成意義的低語,艾米莉亞稍稍地歪了下頭。

【————】

呼吸,停止了。

從艾米莉亞口中吐出的那個名字,那個語感。

因為那個明顯,是屬于不知道那個發音的意義而說出口的一類。

【——連你也】

【誒?】

【你也把雷姆,忘記了嗎——】

連雙胞胎姐姐都忘記存在,連本應有的痕跡都消失,連身為賭上性命回來的理由的本人,都不記得那個孩子的事情。

她的日常,時間,想法,活法,願望,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

那個笑容,那個憤怒,那個眼淚,那個接觸,那孩子確實地活過的證據,構成那孩子的全部,都變得怎麼樣了啊。

【——好啊,全部,都說出來】

誒,這是艾米莉亞因為對昴的話的驚訝而漏出的話。抬頭望向那整潔的美貌,昴再次確認了至今為止推動自己的念頭源泉。

若是就這樣雷姆的事情,她的想法,都會消失到彼方去的話。

【還不如全部都攤開來,吐血吐個夠要好得多】

決斷了。

全部都表明,說出真實,表露出自己的內心。

昴的眼神變化了,察覺到這一點的艾米莉亞咽了一口唾沫。

在這樣的艾米莉亞前,昴用手抵著自己的胸口。心跳很快。從現在起會發生什麼呢,這是正因為那結果早就已經理解了才有的



恐怖。

那是痛苦。而且是輕而易舉讓人發狂的疼痛。

捏碎心髒般地玩弄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疼痛,連何時結束都不知道持續地給予著。

但是會想。也會這麼想。

鬼知道那種事情啊。管他啊。疼痛什麼的,與這份痛苦比起來算得了什麼啊。

無法獲得信任。無法獲得理解。最重要的是,雷姆的存在誰也想不起來這樣的,比起要承受這樣的痛苦,疼痛什麼的就不是什麼事兒。

——要來盡管來吧。區區心髒,就送給你了。

【艾米莉亞】

【唔恩】

【我,看到了未來。知道,在這之後發生了什麼。要說為什麼的話,我……我有【死亡回歸】……】

一旦嘗試表明全部,在接觸到核心內容的瞬間果然停滯到來了。

如同所料,世界的活動徐徐變緩,最終靜止。這是景色開始失色,一直能聽到的聲音全部消失。

風的聲音,呼吸,心跳的聲音,遠去再遠去,不再歸來。

五感的所有都扔下意識離去,昴從世界被孤立了。

——然後,不讓被孤立的昴孤獨一人,根本就不求它來的慈愛手掌慢慢地現身了。

產生的黑色霧氣靜靜地,仿佛在空中滑動般地蠢動著形成了手臂的形狀。

到以前為止能清楚地形成手臂形狀的只有右臂。但是,隨著相會的回數增加前來招待的奇異魔手,以笨拙的速度連左臂都成型了。

雙手靠近昴,左手仿佛愛惜般地撫摸著臉頰。剩下的右手一副說著迫不及待的模樣催促著愛撫,進入胸腔,穿過肋骨,溫柔的握上了心髒。

柔柔地,心髒被玩弄在掌中的感覺讓恐懼劃過全身。

與至今一口氣予以劇痛的模式不同,如字面所示握著昴的性命的黑色霧靄,簡直就像是要把昴的覺悟與決意,以極限的恐怖折斷一般地毒辣對待著。

本來到來的疼痛也沒有來,昴的心里開始萌生了平靜的恐怖。

對疼痛的覺悟,發誓忍過去的誓言。魔手仿佛嘲笑著昴的這份決意一般,僅僅是予以疼痛還不算完,動用著讓身心都為之屈服的智慧。

被予以了與想象不同的痛苦,讓昴被封住身體動作的同時想要喊出悲鳴。然而,無法動彈的臼齒緊緊咬著拒絕這麼做。

就算疼痛,恐怖,未知在試圖讓昴痛苦,心也絕對不會屈服。

若非如此將無所報償。若非如此將無以獲恕。

在這誰也不會記得雷姆的世界,昴想要請求背負起雷姆的死的責任的饒恕的話,那要從自己靈魂以外得到是不可能的。

無論疼痛或是痛苦,隨你喜歡痛刻上來就好。

——只有這份決意,不會那麼簡單的讓你打碎的。

瞪著玩弄心髒的黑色魔手,昴屏著息做好了准備等待著來臨的瞬間。但是,魔手毫無動作。正因為隨時都能做到,才能夠一直不去做。

在時間停滯的世界,挑起消耗戰的話就只能戰斗到精神耗盡的一刻。

即便是昴這現在堅固的決意,也終有一刻會露出破綻,被斷念吞沒屈服。

——如果會這麼想的話,這種想法就太天真了。

不管幾個小時,幾天,都會把痛苦忍下去。不是白白的死了那麼多次的。

只要不會死的話,疼痛什麼的無論到什麼程度都絕對承受過來給你看。

昴的這份覺悟——,

【——啊?】

突然的,靜止的世界開始染上色彩。

本應來臨的疼痛只出現了前兆就消失了,消失到了這個世界不存在的某處。

與覺悟一同被留下來的昴面前,聲音,色彩,時間開始回歸了。

呼吸,心跳,世界轉動的聲音充溢著昴的周圍,仿佛嘲笑著發呆的昴一般世界恢複了呼吸。

是在昴那斷然的覺悟面前,魔手自行領悟到了自己行為的無力吧。

這是不可能的,有著被魔手一直以來無數次折磨的經驗的昴對此一笑而過。

現在胸口,也仍舊殘留著被黑色霧靄的右手溫柔地握住心髒的觸感。

如果那個握緊了的話,此刻的昴——,

【————】

考慮到這里,昴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

碰觸著昴的心髒的,不詳的右手的觸感仍舊明晰可辨。

但是在那期間,左手去哪里了。一開始是撫摸著臉頰,那之後左手——,

【——呼】

在得出疑問的答案之前,眼前的艾米莉亞似乎低喃了什麼。

這聲音讓昴回歸自我,昴回想起在時間停滯以前試圖告出的話語後續。

雖說什麼事也沒有的就從噩夢中解放這件事讓人動搖,但是觸犯禁忌的代價那邊不需要的話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全部都表明出來,一同分擔一秒以後的未來,得到昴打心底期望的,大家都衷心希望的世界。為此而生的決意終于有所收獲——。

【啊】

就在這之前,艾米莉亞的身體突然前傾靠上了昴。

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接住了艾米莉亞的身體。手掌所接觸到的溫暖的,柔軟的觸感讓昴不禁屏住呼吸——,

汩汩。

【——艾】

汩汩,汩汩,汩汩。

【——艾米莉亞?】

汩汩汩汩汩汩,汩。

發出奇怪的聲音,抱著的,艾米莉亞的,口中,血,大量,湧出。

——在右手握住昴的心髒的期間,左手消失去哪里了?

頭靠在昴的肩上,艾米莉亞吐血不止。

溢出的大量血液染紅了昴的半個身體,減輕著艾米莉亞的體重。

【不要……誒,等,誒?】

好似要停止吐血一般把她的頭向上,突然她的頭失去了力氣垂了下去。與耷拉著垂下肩膀,失去光輝的眼瞳對上視線,然後全部明白了。

——在昴的眼前,現在,把艾米莉亞的,生命。

【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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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叫回響著。

若是喊叫,若是幾乎要把喉嚨撕裂的慘叫,能夠讓人忘記所有的話。

此刻立馬就把喉嚨撕裂,大卸八塊,把全部都拿去。

臂灣中艾米莉亞的身體,無力的身體在變輕。

流出的鮮血無法停止。昴的身體染紅著。連續不斷連續不斷地染紅著。

——右手在摸著昴的心髒的時候,左手在艾米莉亞的,心髒上。

決意,覺悟,行動,過去,未來,都被嘲笑著踐踏了。

把堅固的決意,剛剛決定絕不會被打碎的覺悟,給打的粉碎,然後把菜月·昴逼進絕望的深淵。

——慘叫拉扯著高聲的余音,連連不絕。

昴終于,終于。

——把艾米莉亞,殺了。

4

——無論是啼血程度的慘叫還是眼淚,這次或許才是真的從身體中絞盡全部了吧。

到底,要哭到什麼程度才好呢。

到底,要痛苦到什麼程度才好呢。

自己是有做了,如此不能被原諒的事情嗎。

背負傷痛,踐踏心靈,重視的人被奪走,救不了應當保護的人們,甚至連最重要的人的生命都殘忍地親手折損了。

——這究竟是,對誰的懲罰呢。

【我,我……】

錯了。誤會了。得意忘形了。

纏在自己靈魂上的【魔女】的詛咒,哪怕一次也有取得逆襲進行利用了什麼的不過是自我欺騙罷了。就算死了也能回去的思考方式助長了這種心理,這是輕視【魔女】這種應當忌諱的存在,以及那雙魔手所招致的結果。

那些東西日積月累,就是現在眼前的慘狀。

跪癱在地,膝蓋上搭著艾米莉亞的亡骸,昴空虛的眼瞳徜徉著。

艾米莉亞的,生命凋零之後過了已經多久呢。

手中她的臉頰漸漸冷卻,口中溢出的鮮血也失去了熱度徹底冰冷。柔軟的身體開始僵硬,這些否定【死】的要素已在全部失去。

即便是理解了這一點,昴還是沒能做出任何動作。

已經,累了。

都已經這麼痛苦了,不是已經夠了嗎。

有著昴這樣痛苦回憶的人類,究竟在這個世界上的何處有著多少呢。

也努力到了比起以前的自己根本無法考慮的程度,也好幾次努力要做些什麼了。即便如此還是沒能避開最惡劣的事態,被災厄吞噬失去所有。那樣的話已經——

【——簡直,就像是在說,我是世界最不幸的表情呢】

在本應誰都不在的場所,昴露出仿佛聽到幻聽般的表情望向入口方向。

緩緩地,以慢到急人的動作抬起頭,昴看到門前站著一位少女。少女以輕蔑的視線,望著昴。

這是一位奶油色的長發分成兩股美麗地卷起,身著著就仿佛西洋人偶般奢華的連衣裙,有著端正五官的少女。



這是在重複的日子里兩次,都沒讓回到屋子的昴見上面的的人。

【貝阿,特麗絲……】

【一段時間不見,窩囊廢變得更加窩囊了的樣子呢】

吐著毒辣的言辭,貝阿特麗絲環視著屋內的慘狀,然後,

【做的,還真誇張呢】

十分輕松地,混著歎息貝阿特麗絲對這個慘狀如此評價道。

在血海中動彈不得的艾米莉亞,以及滿眼空虛地抱著她的昴,看到這樣的場面,只能浮現出這樣的感想嗎。

但是,就連這樣理所當然的反感,現在昴也升不起了。

不如說,貝阿特麗絲現在這什麼也不責問的態度對昴來說才值得感謝。值得感謝以外順便,明明就那樣放著昴不管就好了。

【哥哥,沒出來呢】

說著,走到昴的近旁貝阿特麗絲彎下膝蓋。

【找一下,這麼說也不會聽話的樣子呢。……因為會弄髒手真很討厭呢】

不是很想繼續般地說著,貝阿特麗絲手伸向艾米莉亞。要對死去的艾米莉亞做什麼呢,在毫無反應的昴面前少女的指尖觸碰到了艾米莉亞的脖子。

對這行為感到了無法言語的不快感,昴試圖詰責。

【是脫開了嗎】

但是,在說出詰責的聲音前,貝阿特麗絲目的達成要更快一些。從艾米莉亞身上離開的手掌上,握著閃耀著綠色的美麗結晶石。

這是艾米莉亞寸不離身的,從脖子上掛下的掛墜——與艾米莉亞契約的精靈帕克的憑依,也是其契約的證據。然而,那個現在卻,

【裂,了……】

【弄裂的本人倒是一臉無辜的樣子……就算這麼說,你不會有所自覺的樣子呢】

寂寞地望著手掌上裂成兩半的結晶石,貝阿特麗絲把石頭收回懷中。

裂開的結晶是,本應在那里面的精靈怎麼樣了呢。

現在,把像這樣躺在懷中的艾米莉亞稱作【女兒】,比誰都要愛著她的那個精靈怎麼樣了呢。去了哪里了呢。

【不用擔心,哥哥是不會死的呢。只是,要先回去一次本體而已呢。過來這邊還需要時間……但是,時間也不是那麼多了呢】

對昴所抱有的疑問當然般地回答道,貝阿特麗絲站起身輕輕拍直裙子下擺。望著少女那跳動著的縱卷發,昴對這個答案安心了。

那個精靈還活著的話,會回到這個地方來的話,想必。

【——有什麼,想說的事情嗎】

獲得了十分不分場合的安心感的昴,貝阿特麗絲以平穩的聲音問了過來。

這個聲音里究竟注入了貝阿特麗絲怎樣的感情呢,昴無法察覺。

只是,如說是想問有什麼想說的事情,這個問題的話——。

【殺了我】

——希望現在立馬,殺了自己。

不管什麼都已經受夠了。對所有的事情都感到精疲力盡了。

所以,想死了。想死了,把一切都結束掉。就算死了再重來,自己也一定會再失去全部。就算死了沒法再重來,這樣的世界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艾米莉亞死亡,雷姆存在被消抹,昴得不到任何回報。

所以,

【殺了,我……】

只有終結,是現在的昴的救贖。

若是有什麼拜托能夠傳達到的話,希望能夠拾走這條無可救藥的生命。

希望能把這踐踏有所關聯的生命的尊嚴,讓思念化為無為,被一切所舍棄的可憐愚昧的此身燃燒殆盡,毀滅至渣。

眼前,擁有著超常的力量的少女的話應該是能做到的。

貝阿特麗絲應該是討厭昴的。這樣的貝阿特麗絲聽到這個願望的話,毫無疑問一定會對昴毫無仁慈地,予以與罪業相應的死期的。

名為昴的愚昧人類,就算死了九次也沒有任何變化。

這樣就十次,正好結束。這是神佛女神魔女,正好都會厭倦的次數。

所以,

【在這里,殺了我】

抱著艾米莉亞的亡骸,昴對貝阿特麗絲懇求道。

若是這里就是死期的話,想要能夠抱著艾米莉亞的亡骸結束。任性妄為一路下來,招來最惡劣的結果的昴直到最後還是利己的任性。

手上用力緊緊抱住艾米莉亞,昴閉上眼睛等待著死期。

像這樣,過了一段沉默的時間。

【……呢】

那聲音,不經意地敲上了自說自話決定了自己的死期的昴的鼓膜。

【——誒?】

細小的,微弱的,嘶啞的聲音。

不禁漏出一口氣,昴睜開閉上的眼瞼抬頭望向少女。

站在昴前的貝阿特麗絲站在不變的位置,現在正俯視著昴。

雙手抱著那嬌小的身體,仿佛因為寒冷而顫抖般地咬著嘴唇,

【讓貝提殺了你……這樣的,也太殘酷了呢……】

被以欲哭的表情與聲音這麼說道,昴變得不明所以了。

不管眨過幾次眼,貝阿特麗絲那濃厚的悲歎神色都沒有消去。

但是貝阿特麗絲應該是討厭昴的。

一直都是冷淡的過來的,因為有老好人的部分所以才會搭理昴,但是基本上覺得應該是能夠貫徹刻薄對待過來的人。

即便不會被干脆地接受,即便覺得或許會被拒絕,但是那也應該是伴隨著汙蔑與嘲弄扔過來的東西。

【什麼也沒有懂……你什麼也,沒有懂呢……!】

沒想到過會對殺了昴這件事,帶著這樣悲傷的表情拒絕。

【貝,貝阿特麗絲……?】

【你的願望,一個也不會聽的呢。想死的話就像個想死的樣子,隨便去死就行了呢……貝提拒絕這個願望呢】

搖著頭,貝阿特麗絲緊閉雙眼壓抑著表情。

浮現出的眼淚隱藏到眼睛深處不讓流下,少女把她的手伸向昴。

【做什麼……景色!?】

突然,世界開始扭曲。

昴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爬滿龜裂。

世界崩壞的預兆。這麼想著,連忙抱緊了手臂上的亡骸。

俯視著這一幕,貝阿特麗絲的眼瞳中寄宿著冷徹的感情,

【雖說已經做什麼都沒用了,不過讓你在這里的話還是會很難辦的呢。——至少,只有這個屋子要保護好呢】

【在說什麼……不對,貝阿特麗絲,你!】

【——貝提,和羅茲沃爾不同呢。就算是為了得到未來,也會對疼痛辛酸痛苦悲傷恐懼這些全部,感到厭惡呢】

對于這無法構成詢問的問題,回以了無法作為回答的答案。

空間扭曲,產生的皸裂超越物理法則把昴的肉體卷了進去。

沒有,疼痛。

【至少,在貝提看不見的地方死了就好了呢】

最後的低語明明是裝作薄情的樣子,寂寞的模樣卻一點也沒有隱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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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也不知道。只有一點,有傳達過來的感情。

——貝阿特麗絲對昴的決斷,行為,感到悲傷。

扭曲行至極限,擠壓的空間彈動般地消失了。

視野劃過雜音般的違和感刹那間卷席世界,在那之後大氣的扭曲連痕跡都沒留下就消失了。

有的只是滿是鮮血的地板與挖出一塊的,昴與艾米莉亞在過的痕跡而已。

看著兩個人消失,貝阿特麗絲一臉疲憊地背靠著牆壁。慢慢地抬起的手掌,覆上了那雙眼眸把世界從貝阿特麗絲眼中藏了起來,

【——母親大人。還要多久,貝提才】

被遺留在這個世界的少女的,這個低語沒傳達給任何人,嘶啞著消失了。

5

——從空間的裂縫中被毫無前兆地流放,一頭撞上了生苔的植物上。

【噗哇】

吐出含有土味的唾液,昴抬起頭環視周圍。

昏暗的視野內樹木成群,全方位被自然包圍著的昴注意到自己被扔到了森林里。

【夜晚的,森林……是在哪里的山里嗎……?】

由于月光無翳,勉強能確保視野。

涼風習習擺弄著樹木的葉梢,蟲鳴聲悠悠地支配著昏黑的森林。從屋外是夜晚的這個事實,昴明白了自己睡了半天以上。

同時,自己像這樣在森林里也就是說,

【空間轉移……之類的認知可以吧】

大氣扭曲,被吞入出現的皸裂之後,被投放到了森林里。

通過【門聯】這個魔法,貝阿特麗絲能夠把自己的禁書庫與屋子中的門自由連接。有那份心的話,轉移區區一個人或許也是不講道理地輕松。

但是,理論上理解的同時,也不明白貝阿特麗絲的真心想法。

——現在也是,最後看到的欲哭表情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一直認為願望哪怕是被拒絕了,也一定是會被輕蔑放置這樣的。

然而,貝阿特麗絲以帶著遺憾與失望的眼神望著昴——,

【那樣



的話,不就像是……】

甚至是被期待,一樣的了嗎。

昴否定了這實在是太自說自話,自我中心的想法。

正因為連自己都不能期待自己了,所以也不可能有誰會來期待自己的。

更別說,甚至是被討厭自己的對象那樣要求什麼的,太過【傲慢】了。

——明明都因為不想被期待,一直一直,逃避著來到這個世界了。

【無可救藥啊,我這種家伙……】

浮現出自暴自棄的笑容,昴慢慢地站起草上的膝蓋。這時,望著無法隨心而動的腳下,昴終于注意到了搭在自己膝蓋上的另外一份重量。

【艾米,莉亞……】

昏暗的世界中,稀疏的月光照出了青白色的死者的臉。

死相既不苦悶也不安詳,完全只是充滿著對自己身上發生的不幸的原因一無所知的疑惑。活著的時候,在時間停止的世界被捏碎了心髒。

就連有沒有留下能理解疼痛的時間,都值得懷疑。

只是,假設即便沒有感覺到疼痛,那也應該無法成為救贖。

一定不會存在著什麼安詳地死,也不會有什麼因為死而得到的救贖。

——除去現在的昴自身的話,但是。

【對不起啊。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俯視著艾米莉亞的臉的時候,那蒼白的臉頰上滴落上了水珠。

還以為已經流干了的淚水無底無盡,沒有終結的折磨苛責著昴。

能聽到聲音。譴責自己的聲音。

相遇的所有人們,帶著熊熊燃起的憤怒向昴投來罵聲。

在那里面也有銀發的少女,也有青發的少女——。

【有誰……誰都,可以……】

——殺了我。

聽著不會消失的罵聲,昴抱著艾米莉亞站了起來。

就那樣踩著草,分開樹枝,在夜晚的森林中緩緩前進。

遠遠地,能聽到野獸遠吠的回響。

感覺是現在的話,就算是遇上了那個黑色的魔犬也能微笑面對。

希望能把血肉,魔力,把昴的生命連根蠶食殆盡。

若非如此,若非如此,菜月·昴無法有所救贖。

【——】

目光指向聽到遠吠的方向,昴在黑暗的森林里進一步向著深淵前進。

抱著的艾米莉亞的重量,在視野不佳的險惡山路里步行的疲勞感,現在毫無感覺。

大概是因為目的很明確,為了那個目的而拼命了吧。真是諷刺。

然後,命運的諷刺並不止步于此。

【這里……跨過,這個溝……這樣就】

慎重地穿過下坡,把起伏的樹根仿佛樓梯一般地踏過。

仿佛即將燃燒殆盡的殘燭一般,生命在竭盡著最後的努力。但是,毫無迷惘地行走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如此。很單純的事情,因為這是見到過的道路。

要說為何,這個地方是——,

【啊啊,有了】

安心般地,生于不著調的感慨的微笑浮現嘴邊。

這是只有渾身浴血,精神崩潰的人會浮現的狂笑。這種笑法的男人昴認識。若是看鏡子,一定自己也是浮現著同樣的笑容。

侵蝕看的人的心,引起生理上厭惡感的不吉笑容。

但是,被這樣的笑所面對著的他們,是對這種狂笑習慣了的人們。

【————】

夜晚的森林里,與黑暗同化包圍了昴黑色裝束的一個集團。

仿佛從影子中浮現出來的湧現的他們包圍著昴,無聲,無息,甚至連存在感都不讓感覺到地緊緊盯著這邊。

敵意好意惡意善意,連名為意識的意識都無法感覺到的視線的漩渦。全身處在這種視線下,昴回想起了第一次的世界與他們的相遇。

【一樣,的呢……】

仿佛描繪著昴的記憶般,黑裝束的人們一齊當場低下了頭。

這是仿佛木偶人偶一般沒有意識的他們,初次見到昴時候所表現出的【敬意】。

他們為何,會對自己敬服昴不知道。

但是能清楚的是,這一個集團是魔女教的信徒,他們所信奉的魔女與昴身上所纏繞的黑暗有著什麼關系這一點而已。

【——讓開】

想要問的事情,本來的話是有很多的。

若是像這樣完全看開了以前的話,想要詰問的事情堆積如山。

但是,現在就連這種感傷都是無用的多余。

對昴這簡短的命令,黑裝的人們不唱反調溶解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們的存在從視野內消失,昴注意到世界被靜謐所填滿。

無論是尋找過來的野獸遠吠,還是能無間隙聽到的蟲鳴聲,或是風聲都聽不到了。

是說所有的生物都厭惡著魔女教這麼一回事嗎。

又或者是不僅僅是魔女教,也因為是有昴在。魔女教和昴在一起的場面,是應當受唾棄到連世界都會拒絕同席的畫面。

——那樣的,才是適合現在的自己的評價。

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昴穿過消失的魔女教徒的包圍繼續前進。

眼前出現了展開的岩地,以及矗立著的斷崖絕壁。

【等候已久了呢。寵愛的信徒呦】

在這個岩壁的前面,過瘦的男人浮現著與昴同樣的狂笑等在這里。

6

【哦呀哦呀哦呀?而且而且而且且且且,那手臂中抱著的該不會……是半魔的小姑娘吧?】

看到來到岩石地的昴,與他懷中的艾米莉亞的培提爾其烏斯歪著頭。狂人的頭保持著水平的角度,愉悅地伸出舌頭流下唾液。

【何等的,在接受我們的試煉之前就殞命了……何等的悲運!何等的非業!啊啊!而且而且而且……你是何等的勤勉啊!在我們行動之前!把半魔之身!把性命!居然在賦予試煉之前就奪走了!】

培提爾其烏斯揮舞著手臂,做出大仰身動作嚎叫著艾米莉亞的死。

留意到的時候,不知何時魔女教徒們聚集在了培提爾其烏斯的周圍,全員跪下傾耳傾聽狂人的狂態。

【我,勤勉……?】

【誒誒,就是這樣!勤勉!真是美妙!你與判斷遲緩,智慧轉動不靈,決斷力欠缺的我們不同,比誰都要先地體現了魔女的意志!】

捉聽到了嘶啞的低喃,培提爾其烏斯欣喜般地笑著跑近昴。他就那樣滑行跪地,額頭扣在了岩石的地面上土下座了。

【比起這!我與我的指尖是何等的遲鈍,愚昧,有所欠缺啊!嗚呼!請原諒!對愛!無法回報的此身的不作為!原諒有所怠惰的此身的不誠!無法回應你所給予的愛的愚鈍此身,請務必原諒!】

淚水滂沱流下,培提爾其烏斯手臂敲著岩地,謝罪到額頭裂開。

血在劇烈的自殘行為飛散,劃開的手腕傷口深可見骨。即便如此扔就沒有停止凶行,周圍的信徒們也模仿著狂人各自開始自殘行為。

血腥與痛苦的狂歡——昴的眼中映出著這一切,卻也沒有任何感覺。

即便是那樣憎恨的男人就近在眼前,昴的心里也沒有萌生任何感情波動。

【嗚呼,代替沒能回報那位大人的想法的不作為的我,為了達成了試煉的你我能做到什麼呢。請告訴我。我為了將我非為怠惰的事實證明給愛,到底應該做什麼呢?】

【殺了我】

對于逼近過來,額頭上血流下來形成血淚的培提爾其烏斯的請願,昴回答了。

唐突的這句話,哪怕是那樣的狂人也——,

【這樣的事情就可以了嗎?】

沒有浮現出啞然的樣子,一瞬的猶豫都沒有就把昴打飛了。

踩著單腳,盯著後退的昴,培提爾其烏斯一臉恍惚。

【啊嗚,如此美妙,如此如此如此美妙啊!達成了試煉,向著尋求救贖的信徒尋求救贖,我這包含愛的行動也將為勤勉吶!嗚呼,能夠不以怠惰而終!我也是你也是!向你獻上感謝!向我的勤勉獻上愛!】

對昴著偏激的回答不帶任何疑問,對自己的行動沒有一點苛責,不被這個世界上任何一條條理所動搖,培提爾其烏斯披掛著勤勉解放了殺意。

看到狂人這個姿態,昴的內心騷動著閉上了眼。

——這樣,至少,這個瞬間昴的想法能得到回報了。

【話說回來】

對切膚感受到殺意逼近的昴,培提爾其烏斯低喃了些什麼。

【就連一個試煉都沒能跨越,而且就連一個大罪都沒能見上,抱有著大志最後卻被起點的石頭給絆倒了……】

這是望著沉眠的艾米莉亞所紡織出的,以狂人的歎息,

【——啊啊,你,是【怠惰】呢!】

前所未有地,侮辱了艾米莉亞的死的發言。

想起了在過去的世界這個狂人,侮辱了重視的少女的生命。

【————】

閉上的眼睛睜開的瞬間,昴看到眼前形成手掌迫近的黑色霧靄。

一瞬間,腦海里劃過的痛苦記憶讓身體縮了一下。

但是,那只魔手有著



決定性的不同之處。身體在動。腳在動。手臂在動。所以身體能夠躲開。

躲開緩緩逼近的黑色手掌,抱著艾米莉亞昴向側面跳開了。飛過頭的手掌迷茫般地消失了,看著這一幕的昴吐著紊亂的呼吸。

【……你。剛才,不會是看見了不可視之手吧?】

聲音顫抖著,熠熠生輝的雙眸瞪大著,培提爾其烏斯注視著昴。

狂人把枯樹枝般的纖細手指插入口中,從指間開始一節接一節地咬碎。一口咬開肉,發出骨頭碎裂的不快響聲,滴落著鮮血,

【這可不行,這是不行的。很奇怪,搞錯了,出錯了,犯錯了。我的權能,【怠惰】的權能,由寵愛授予的我的【不可視之手】!被其他的人親眼看到,無可饒恕!】

吐出血,咀嚼著指甲與骨頭的碎片,培提爾其烏斯以充血的眼睛瞪著昴。

——下個瞬間,培提爾其烏斯的背後湧出了黑色的手臂。

培提爾其烏斯的影子爆發,亂舞的黑色手臂多達七只。它們與昴觸及禁忌的時候予以懲罰的魔手一模一樣,讓昴的背脊劃過了恐懼。

【但是,看到了身體卻還能動的話……】

就不是,不能回避。

黑色的手掌的速度絕對不算快。只有射程與能把人體五馬分尸的臂力才是威脅,不過最大的威脅還是【眼睛看不見】。那最大的強大,現在對昴並不通用。

在燃燒殆盡之前焦化生命,昴發揮著超越界限的身體能力。

【為何啊為何啊為何啊為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何何何何……能夠躲開啊!?能看得到嗎!?我的這個!明明是只屬于我的愛的!!】

【覺得只有被你殺掉,是從心底厭惡的了】

活動著身體躲開手掌,跳躍到前方躲開伸上來的別的手指。當即彎下身避開左右逼近的手臂,身體壓倒到跌倒般的程度接近著培提爾其烏斯。

看到狂態扭曲著驚愕,心里暗湧起了快感。

想起來了。自己曾想要,殺掉這個狂人。

【——噗嘎啊!】

對著極近的鼻面用頭槌撞上去,粗暴地踢著撞仰倒的狂人的身體。

黑色的手上失去了精密亂動著,昴那被培提爾其烏斯的門牙所劃傷的額頭也流著血。嚴重的出血進入眼睛,擋住了右眼的視野。

——在注意到被溜到了腳下的下一刻,昴的身體被抓住腳扔了出去。

撞上大樹的瞬間,昴忘記了要采取受身,就那樣緊緊抱著手臂中艾米莉亞的亡骸。

不是為了抓住,而是為了守護。

【——咕誒!】

就那樣背後猛撞樹木,背脊有著致命性傷害的觸感。

複數的肋骨碎裂,剛剛治好的傷口一口氣崩開了好幾個。劇痛的大合唱全部開始,落下到地面上的昴吐著白沫痙攣著。

【難看!這不是很難看嗎!嗚呼,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差點我就要那樣成為怠惰,我的行為全部都要變成無為了!果然我窮盡勤勉,窮盡愛……】

【吵死了,啊。廢物】

呼吸的聲音很奇怪,感覺肺受到了甚大的傷害。

即便如此,昴口中冒著血,嘲笑著培提爾其烏斯。

【什麼是愛啊,白癡。你本應得到的,愛,怎麼說……我也能看到了,不是嗎。……被劈腿了啦,活該】

【什麼!你說……你說你說說說說說說……腦在,腦在顫抖抖抖抖抖抖】

抓著頭,瞪大了白眼球的培提爾其烏斯激昂著。

狂人走近倒下的昴,用腳踢著他懷中的艾米莉亞,特地為了讓亡骸遠離昴而粗暴地踢飛了。

艾米莉亞的身體翻倒著,撞上了森林的根。斜眼望著這一幕的培提爾其烏斯笑著。

【侮辱我的愛無可饒恕!嗚呼,決定了。已經決定了!雖然本應予以試煉的半魔已經終結死去,但包庇半魔的還留著】

遷怒般地四下叫喚著,培提爾其烏斯黑色的手掌絞上了昴的脖頸。

仿佛要把頭顱拔掉般的臂力讓人雙目怒睜,劇痛讓昴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首先。把屋子的關系者根絕,接著把附近的村民向寵愛獻上。一個不留地。有所疏忽是【怠惰】的證據。勤勉至上的我和我的指尖將做好全部。——街道也因為霧被封鎖,不會讓任何人妨礙我的愛!】

興奮狀態下唾沫橫飛著,培提爾其烏斯把邪惡的方針向昴和盤托出。

【在那之前,似乎很重視地抱著的樣子……那個半魔的肉體,破壞掉的話你會叫出何等美妙的聲音呢?】

扭著頭,歪著嘴唇,培提爾其烏斯的那雙眼睛因殘虐地好奇心而放著光。


從狂人的背後,爬出了與抬起昴的不同的五只手,各自獨立地活動著向著艾米莉亞的亡骸蠢動接近著,

各自把四肢,然後纖細的頭用其手掌抓住,

【看得到嗎?現在開始將會發生什麼呢,能明白嗎?】

【……停,下來!】

正是因為看得見才有的恐怖,現在正向昴襲來。

事無巨細地回想起了看不見的時候,狂人的黑色手掌對雷姆的身體做了什麼。

然後,那些現在,那個破壞沖動現在,指向了艾米莉亞的肉體。

沒有能夠阻止凶行的力量。昴哀歎著,培提爾其烏斯愉悅地加深了狂笑。就那樣艾米莉亞的肉體,被殘忍地分尸——,

[[——在干什麼]]

這個聲音毫無預警地從天而降,冰冷地沖擊著在場全員的鼓膜。

【——】

培提爾其烏斯的表情變化,視線徘徊著尋找著聲音的主人。

這聲音的力量,足以讓狂人神色狂變。帶有著銳利的憤怒。

最終,培提爾其烏斯的視線固定向了空中的一點。

之後昴也,保持著被勒起脖子的姿勢,同樣看見了空中的那個。

[[重複一次]]

仿佛覆蓋住夜空般,巨量的冰柱全方位的埋盡著。

荒亂的吐息染上雪白,將世界凍結的冷氣一口氣席卷森林。

持續跪著的黑衣人們,浮現著狂笑的培提爾其烏斯,啞口無言。

[[對我的女兒,在干什麼——雜碎們]]

——將世界染上雪白的,永久凍土的終焉之獸。

這對昴來說,是將自己引向第十次的世界的【死】的存在。

7

被招到這個世界以來,昴已經無數次,無數回地經曆過死亡了。

本來的話,人生對任何人都是僅有一次的勝負。踩過這樣理所當然的規則,已經獲得了十次挑戰權的昴,在關于【死】的事情上絕不會比任何人見絀。

只有如此親近【死】的昴,有著能夠感覺到的東西。

——能夠清楚嗅到,眼前逼近的【死】的神經。

[[成群結隊的,還真是肆意妄為吶]]

伴隨著冷徹心底的壓力這一聲,從漂浮著冰之結界的空中傳來。

隨著尖銳的前端向著地面的冰柱群,發出感情凍結的聲音的是灰色的小貓。

似乎能置于掌上的身軀,與體長同樣長的尾巴。粉紅色的鼻頭與圓溜溜的眼睛。叉著短小的胳膊,仿佛人類一般感情豐富的表情被憎惡所塗實的存在。

對于這說著人話的超常存在,以培提爾其烏斯為始的魔女教徒們沉默著。

因為這位存在,精靈,像這樣表露出憤怒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只是在那里,只是憤怒的余波,就能讓人感受到世界在走向死亡。

【……帕克】

浮游著的精靈——帕克的周圍繞著白霧,附近一帶的森林景色發出皸裂般的聲音變化著。綠色的樹木顏色褪色般地變白,枝葉樹干的表面結冰,被吸取了魔力而枯落。

大地也表現出同樣的影響,最開始是花花草草的死亡,最後是土,然後身體擱在那土地上的昴的皮膚也開始刺痛,燒傷般的疼痛刺激全身。身體的內部脫力感徐徐湧現,呼吸變得無法把握,意識開始迷茫。

強制性奪走魔力的力量,過去昴也有從貝阿特麗絲那受到過。

憤怒的帕克把這些力量,在世界規模上實行了化為了自己的力量。

除了忍耐著呻吟的昴,培提爾其烏斯也額頭冒汗後退著,退下的魔女教徒們仿佛渴求著氧氣的魚一般開口喘著。

[[魔女教嗎。——不管經過了多少時間,你們還是一點也沒變吶。不管哪個時代,你們都做了最讓我悲傷的事]]

一副望著害蟲的眼神說著,帕克的視線指向了森林的一點。

追著視線望向那邊的話,在那里留有著唯一,不受帕克的力量影響的空間。

只有躺倒著的少女的亡骸被從終焉的世界中保護了。

[[啊啊,可憐的莉亞。……就那樣什麼也不知道地,死去了]]

帕克一臉寂寞地注視了艾米莉亞之後,那雙眼睛轉向了生存者們。

[[讓我女兒失去生命的罪過很重。一個人,都別想活著回去]]

【區區精靈說個什麼!在說在說在說說說說,什麼!?那是敗給了



試煉的半魔哦,只是汙穢的半吊子!沒能保護好這位愚癡者,你的【怠惰】才是應當被詰責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腦在,顫抖,抖抖抖uuu!】

對于恫嚇的帕克,仰望著天空伸出雙手的培提爾其烏斯激昂著。因狂亂而充血的眼球焦點不合,吹著泡的培提爾其烏斯的殺意爆發性地膨脹了起來。

【森羅萬象,未來事象,正確的曆史都被福音書記載著!魔女愛著我,因此我以勤勉相報!沉溺怠惰的,區區精靈!】

這是愛。對培提爾其烏斯而言,對魔女的信仰不過是回報愛的行為。

對魔女的愛以行動展示,才是對這個狂人來說有著完全優先的絕對性的事情。

魔女最上,魔女至上。因此忤逆自己的魔女的愛的人,一個也不饒恕。

【對半魔的死!你也要接受怠惰的報應!被魔女的寵愛!被撼動人心的真實的愛!殉情即可!】

亂舞著手臂,四散叫喚著,培提爾其烏斯踏響著腳步。

培提爾其烏斯的狂態,俯視著這一幕的帕克眼瞳中冰冷徹底。既不可憐也不發怒,這是因為沒有看出對方的價值才有的澄澈眼神。

交換著絕對無法相互理解的意思,帕克和培提爾其烏斯的殺意交錯著。

【我的指尖喲!讓那愚癡者接受報——】

[[死吧]]

——從天而降的冰柱向著所有的魔女教徒傾注,穿刺而過將其縫在了地面上。

仿佛被訂成標本的昆蟲一般,魔女教徒的軀體與手腳都被刺穿壓在了地面上。

大氣狺狺著,絕命的魔女教徒的肉體凍結,岩場化為了冰雕的展覽會。

【————】

毫無預備動作,一瞬間帕克就手刃了將近二十條生命。在這期間,帕克的視線不動一文,相對的培提爾其烏斯也是同樣。

狂人對因為自己的指示而行動起來,如字面意思被當成棄子舍棄的信徒不轉一眼,趁著帕克的意識從自己身上移開的那一刹那,

【——大腦在,顫,抖】

嘴唇扭曲出陰慘的笑容後,昴眼中看到了培提爾其烏斯影子的爆發。

同時昴的身體被扔出去,合計七個手掌浮在空中殺到了帕克面前。

帕克的實力的話,要躲開緩慢逼近的魔手是毫不費力。然而,帕克對于逼近的手掌沒有任何反應。——因為看不見。

【帕克——!】

[[給我閉嘴,昴。只有你是特別——恩?]]

對為了告知危機而出聲的昴,帕克傳來的聲音與視線很是冰冷。

但是,在說完之前嬌小的身體被黑色的手掌所囚禁,精靈的身影看不見了。

【啊……】

帕克那嬌小的身體,是大人的手能足夠覆蓋隱藏起來程度的大小。

在那里黑色的手掌有到七個的話,那身影也就沒有任何人能看到了。更何況那黑色的手掌上,有著能輕易撕裂人體的壓倒性力量。

【大意!怠慢!即是怠慢!你應該當場把我解決掉的!有著那樣的力量,你卻怠惰了應當做的事!那就產生了這個結果!結果!結果!結果結果結果結果結果——哦!!】

只有昴能看見的【不可視之手】,將包裹著的帕克的身體壓碎。

高興的手舞足蹈的培提爾其烏斯的面前,大精靈的身體被慘不忍睹地抹消——,

[[無趣]]

下個瞬間,打飛密集的黑色手掌,昴看到了。

[[這種程度就敢借魔女之名,還早了四百年。真的想要殺我的話——]]

凍住的樹木因為承受不住重量碎散了,長長的尾巴隨著冰的碎片舞動著。

化為冰像的魔女教徒的遺骸粉身碎骨,做出這種事的前足所站立的地面化為了絕對零度的死亡之地。只是靜靜地呼吸著就匹敵暴風雪,在白色的霧靄中輝煌閃耀的金色眼瞳,睥睨著毫不留情地走向死亡的世界。

[[就先伸出莎黛菈的一半,千份影子再說]]

有著灰色的體毛,傲立著跨在森林之上的巨體的貓科四腳獸。

在過去的世界崩壞屋子,將昴逼上死路的終焉之獸。

——如此莊重地顯現了。

【————】

寒氣的勢頭再增加了一級,染白的世界里就連睜開眼瞼都伴隨著痛苦。

忍受著這份痛苦,昴呆呆地仰望著這只獸。

【什,麼……】

顫抖著的聲音,在這極寒的世界里微微回響。

【到底,帶來了什麼啊,你!?】

培提爾其烏斯那干燥的嘴唇在剛才的慘叫下縱向裂開,微微滲透著鮮血——但是,就連那也在一瞬間凍結,伴隨著疼痛被止血了。

在讓人覺得一旦閉上眼睛,就沒法再第二次睜開的寒風吹打中,昴反芻著培提爾其烏斯剛才的喊叫,再次仰望獸。

【是,帕克嗎……?】

[[一看就知道了吧?這樣說,也有點欺負人了嗎]]

對于昴著嘶啞的詢問,灰色的獸動著巨大的口回答道。

這一句話伴隨著暴風,說出諷刺的巨獸肯定了昴所抱有的疑問。

對這回答,昴得到了一個得以接受的答案。

前一次,前前次的世界,昴是為什麼死去的呢。

【這不,可能】

無視陷入沉默的昴,培提爾其烏斯瞪著帕克嘀咕道。

狂人把沒事那邊的手插入口中,咬碎手指滴下鮮血。簡直就仿佛要通過疼痛,來維系住自己正常的瘋狂與這個世界一樣。

【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不能發生!不過是!精靈!區區精靈!擁有這樣的力量,不可能!如果是這樣的話,我……!】

[[——艾奇德娜]]

【————】

嘴角冒著血泡,瞪大了雙眼的培提爾其烏斯停止了動作。

打斷狂人的拒絕的是,帕克悄聲說出的某個單詞。在聽到的人名進入耳朵的時候,培提爾其烏斯變了臉色。

[[魔女教的話,剛才的名字的意思總知道的吧?]]

仿佛挑釁著沉默的培提爾其烏斯一般,帕克試圖扯出答案。

【肮髒……!】

對此培提爾其烏斯的反應是戲劇性的。培提爾其烏斯發出堅硬的聲音口吐著血。是臼齒。過于憤怒,以致咬牙咬地臼齒都碎裂了。

【哪怕只是提到名字都惹人不快!嗚呼,因不知恐懼的愚昧而怠惰的可憐生物喲!在我的面前!稱呼除了莎黛菈外的,墮落的魔女的名字……!】

是毛細血管崩裂了嗎,培提爾其烏斯的雙眸跨過了充血的階段被染得血紅。眼角流出了血淚,狂人用被啃得粉碎的指尖指著帕克。

【這無非是把我的信仰!把愛!把所奉上的全部都侮辱了罷了!】

【——不過出生數十年的人類,別在給我在精靈面前談時間】

冷淡地回應著跺著腳的培提爾其烏斯,帕克金色的眼瞳妖異地閃耀著。

僅僅如此,瘋狂地扭動著身子的培提爾其烏斯就停止了動作。不對,並不是自發停止的。是強制性地,被腳下的凍結阻止了動作。

在橫過來的,雪白模糊的視野中,昴見證了仇敵死亡的瀕臨。

被凍上的培提爾其烏斯也,知道自己的死亡已經近在眼前。然而,狂人的狂氣並不面向逼近眼前的死亡,而是始終面向帕克。

【信仰的深度與時間沒關系!正因為活過了悠久的時間,才將大半時間無為地浪費了的怠惰者!請不要把我,與像你這樣的愚昧者混為一談!嗚呼!嗚呼,嗚呼!在顫抖顫抖顫抖顫抖抖抖抖抖!】

即便自發自覺到了終焉,培提爾其烏斯的盲信仍舊一點也沒有動搖。

對于不能再知道【死】這一現象的絕對性,以及其它的恐怖的昴來說,這樣的培提爾其烏斯的態度正可謂是超脫常軌。

即便是死前也擺著貫徹自己狂信的姿勢,正是身為純粹地走歪了的存在的證據。

[[死亡連懲罰也算不上。——所以,我才討厭你們這群人]]

【試煉被結束了!即便此身枯朽,我的思想也會被邀請到尊貴的魔女身邊,被予以寵愛。……嗚呼,請,期待,再會,吧!】

張開雙手仰望天空,培提爾其烏斯咯咯地發出著哄笑。

增加的吹勢的暴風雪將那瘦削的身體染白,漸漸地聲音,動作變得緩慢,遠去。

即便如此,培提爾其烏斯仍舊沒有停止笑。

然後哄笑中斷,直到被切斷命脈的最後,都十分颯爽地貫徹著狂氣。

[[——占了便宜就跑了呢]]

低語著,灰色的獸前足跺地,培提爾其烏斯的冰像碎成了粉末。

本應是如此憎惡的,想要殺死的男人。培提爾其烏斯正是這個這件的發端,堅信只要殺了她的話所有的事情毫無疑問都會順利地進行下去。

但是,結果如何呢。

即便是看到了憎惡對象的死亡,昴的內心吹過的感情也只有的空虛。

培提爾其烏斯倒下,也能說是魔女教的威脅被排除了。

然而



,本應共享這份喜悅的雷姆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本應通過帶回這份吉報而和解的艾米莉亞昴親自讓她死了。

被兩個人的死的重責折損了心的昴自己也追求死亡,但是結果就連這也沒能做到,仇敵也被別的複仇者的手討伐了——什麼也,沒能剩下。

【——那麼】

被自己的無力給碾壓的昴,被獸的眼瞳平靜地俯視著。

再一次,意識到這只巨獸的真身是帕克以後,身體對這份強大顫抖著。

以前,在王城騎士團和賢人會對帕克的別名戰栗的樣子,昴想起了自己就是帶著像是事不關己的心情看著的。

[[來,談談吧]]

——現在,痛感那個時刻他們的心情。

過度的寒冷,讓意識開始朦朧了。

那樣亂來的全身疼痛會已經不知消失何處,【死】的腳步身慢慢的接近著昴的身邊。

終于結束了,就在要把身體托付給這份甘美的預感的時候,

[[哦,這可不行。不是出血太多了嗎。——給你止血吧]]

【——吇啊!】

本應遠去的痛覺,產生了驚人的熱量燃燒了起來覺醒了。

喉嚨被劇痛堵塞,昴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各處傷口發出聲音凍結著。白色的蒸汽升起,身體里面的傷口被銳利的冰連續,接起,愈合著。

這完全舍棄對人體的體貼的治療行為,把昴的肉體暴力性地治愈了。眼睛深處血液爆發,視野染得血紅。好痛,好痛,不是說好痛的等級了。

就連疼痛也超越了的這個感覺,是在自己身體里面發生著的地獄。

[[昴,汝罪有三]]

對著窩著身子,發出慘叫的昴巨獸若無其事地對繼續著話語。

巨大化,並列著無數尖牙的口動著,對于就連音色都改變了的存在,只有那語氣沒有失去平穩反而恐怖。

[[第一點,打破了和莉亞的約定。對于精靈術士,訂下的約定是何等重要的事情,你的理似乎還不到位的樣子。輕描淡寫得打破契約,這究竟有多傷害莉亞……你大概連知道也不知道吧]]

帕克的聲音在說什麼呢,大腦連理解這件事都在拒絕。

不對,是疼痛支配了大腦。

內髒凍結,斷開的骨頭與骨頭插入礙事的肉被冰連上。出血的傷口在患部一帶被完全凍結,硬把血紅的冰塊剝落說是粗糙的止血。傷口擴大了的話,凍結的地方也擴大了。疼痛在擴大著。死亡在蔓延著。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第二點,無視了艾米莉亞的請求回來了。並不期望的與你的再會,究竟把痛苦的莉亞逼到了何等境地。只是踐踏約定還不夠,你還把莉亞的心肆意妄為地踩了個爛]]

對在雪白的地面上大字躺倒的昴,臉靠近過來的帕克把冷結的吐息吐了上來。流著眼淚的眼球帶來了仿佛被針刺的劇痛,腦漿痙攣了。

[[然後第三點,讓莉亞死了]]

品嘗著極致地疼痛下靈魂產生的被凌遲的感覺,昴連呼吸方式都忘記了。

在身體里的神經仿佛被浸泡在岩漿中般的疼痛中,昴詛咒著自己的膚淺。

疼痛,比【死】還要輕松什麼的是錯覺。完全就是個錯誤。

【疼痛】也好【死】也好【恐怖】也好,平等地都是會粉碎菜月·昴這位弱者的心的。

菜月·昴的靈魂已經,已經幾乎在絕路上無處可去了。

[[遵從契約,我從此刻開始毀滅世界]]

對在緩慢的意識中,開始理解到令人恐懼的真理的昴帕克如是宣告。

這是在眼瞳寄宿怒火的帕克,在這個場合初次浮現出的憤怒以外的感情。

[[把一切都埋葬到冰雪之下,為莉亞踐行]]

【……那種,事,情】

[[不是說那孩子會不會高興。已經決定的事情無法打破。無論是怎樣的契約]]

回答著不成話語的昴的聲音,帕克眯起了眼。

[[不過,這大概是會在沒能達成的時候就結束的行為把。即便像是我和莉亞居住過的森林一樣,展開冰的世界試圖覆蓋全土地……也一定會有【劍聖】站出來。我沒法打贏他]]

說著紅發英雄的別名,帕克仿佛感歎著敵我實力差距般地低語著。

這句話的意義,昴無法置信。

就連擁有如此壓倒性的力量的帕克,都斷言自己對上那個劍聖沒有勝算。

在途中被討伐,既然理解著這一點的,為何帕克還要以戰斗殉情呢。

【為,什……麼】

[[——莉亞,艾米莉亞就是我存在的全部理由]]

帕克回答了昴的疑問。

風的冰冷程度顯著升高,刺著肌膚,沖著眼瞼,凍著血液。——終結將至。

[[那孩子不在的世界,我活著也沒意義。也無法原諒,失去了那孩子的世界繼續存在下去。——我的一切,在孩子死去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帕克說完這句話,風的勢頭突然激增。

風的冰冷程度顯著升高,刺著肌膚,沖著眼瞼,凍著血液。——終結將至。

[[在從手腳的指尖開始一點一點慢慢地凍起來的情況下,到底人會在哪里死亡呢。有興趣嗎,昴]]

【————】

[[不說話就當肯定接受了。然後這個答案,自己來確認一下即可]]

緩緩地緩緩地,冰凍的侵蝕將肉體腐蝕。

傷口與內髒被凍結的白色終結,從昴肉體的指尖開始讓其結束。

若是能因疼痛而發瘋的話,就快點讓這份正常粉碎吧。

想要把心撕裂,打破,弄得四分五裂。不然的話,

[[——霧靠近了呢。看來,似乎把麻煩的家伙引過來了的樣子]]

聽不見。是誰,在說著什麼,已經聽不見了。

[[暴食的……啊啊,現在是白鯨什麼的叫法嗎。叫出那個東西,讓莉亞死去,自己也殞命……真的,無可救藥呢,你]]

聽不見,聽不見。明明不可能聽見,卻聽到了聲音。

是笑聲。聽到哄笑,從某處傳來。

咯咯,咯咯地。

是有聽到過的笑聲。是恨到死的男人的笑聲。

是從哪里聽到的呢,錯綜的意識在迎來終結之前尋找著那個答案。

然後,注意到了。

咯咯地,發出著無法堪忍的笑聲的是,自己的喉嚨。

疼痛變得無法認知,快樂開始支配大腦。

狂氣的世界擴散開來,腳踏入了扭曲到讓人心情愉悅的景色中去。

無法停止哄笑。

這是嘲笑自己的笑聲。

讓雷姆死去,把艾米莉亞殺死,連自己都白白死去。

啊啊,正所謂,何等的,嘛。

[[——怠惰呢,昴]]

噗嗤一聲,意識斷線了。

然後斷掉的肯定,不只是意識和生命之類的東西。

——更加,一直,拼命維系起來的什麼就在剛才,隨聲斷了。

噗嗤地,隨聲,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