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通過阿納斯塔西婭借到的龍車,是迄今為止見過的里面最大型的。
以巨體自傲的地龍後腳強力蹬地,發出地震聲在草原上驅馳著。
【不辜負著巨大的身體,很快……是不錯,但是這個沙塵就沒辦法做點什麼嗎】
飛揚的塵土模糊著視野,在禦者台上的昴眯著眼。
【似乎本來是搬運貨物用的。所以跑步方式並沒有考慮過乘客的感受,而且與經過快跑的特化相對的並沒有接受過安靜奔跑的調教……】
【不僅是最後一台而且還能無間隙奔跑。不能再說更奢侈的話了嗎……但是還是難受】
幸好,沙塵的影響由于地龍的加護——這個世界特有的,被賦予個人或種族的特別力量而規避了,但是因為視野的糟糕而產生的焦躁無法規避。
昴抬頭望向好容易才能望見變化的空中。流動的云與,緩緩改變角度的太陽。這些意味著時間的流逝,昴的內心也越發地焦躁了起來。
——本應是與以前相比有著相當優勢的行動了。
雖說並沒能得到援軍,但是龍車出發的日子變成了第二天這點是巨大的變化。花半天穿過街道,就能夠在第三天的早晨到達公館。比起第一次的世界,能夠得到半天以上的緩期。
作為從公館里帶出艾米莉亞他們,從魔女教那逃走的時間已經十分足夠了。
【問題是……有著像是前回一樣,在途中遭遇魔女教的家伙們的可能性嗎】
在模糊不清的第二次世界的記憶里,意識清晰地覺醒是在洞窟中。如果那是在回歸公館的途中發生的事情的話,也就是說同樣的事情在這次也可能發生。
想到雷姆被殺,帶著她走出洞窟是用了將近一天的時間的話,
【那就會變成他們,從幾天前開始就已經潛伏在公館的周圍了】
只是,那個日子並不是很清楚。
慘劇在第五天的早晨到來。若是推測在第二次的世界,恢複正常的昴離開洞窟所花的時間是一天半的話,和魔女教的遭遇就是從第三天到第四天。
【也就是,預定明天早晨到達,並不會消去與他們遭遇的可能性……】
吱呀地,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咬牙到鮮血滲出了。
側目瞟過去,昴看到了正握著缰繩,集中行駛的雷姆。
如果和魔女教遭遇了的話,就不得不又理所當然般地依賴雷姆了。
雖然想在事前表明與魔女教遭遇的可能性,但是一旦到了要說出口的時候,昴才注意到了自己並發不出聲音。
傳達通過【死亡回歸】得到的情報,而受到懲罰令人恐懼——並非如此。
確實有對痛苦的恐懼。被他人握住心髒的疼痛,並不是正常的人所能承受住的東西。品嘗那樣的痛苦什麼的,幾乎讓人不想再考慮第二次。
但是,昴現在,齟齬著魔女教的事情那個痛苦並不是原因。
是更加其他的,更加無可奈何的理由。
——說到底,雷姆會相信昴的話嗎。
【——!】
只是考慮背後就劃過惡寒,昴仿佛難以忍受般地抱著雙肩。
心跳變快到不講道理,嘔吐感壓迫著內髒。極限狀態的壓力,與一次也沒能睡過的肉體的疲勞侵蝕著昴的肉體與精神。
對于現在的昴,這個世界上最能信用的除了雷姆的存在再無其他。
甚至被艾米莉亞拋棄,被克魯修和普莉希拉,阿納斯塔西婭接連不斷地打至底層的昴陷入了疑神疑鬼的狀態,無法不懷疑各種各樣的事物。
所以,現在的昴只有雷姆。
賦予了全面的所有信賴,能毋庸置疑地稱作同伴的只有雷姆。
若是對這樣的雷姆,坦明魔女教的事情,然後她的表情上因此而蒙上了疑云的話昴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只是想想都令人恐懼。
【是害怕的,場合嗎……】
嘗試著甩開膽小的情緒,但是聲音只是化作嘶啞地吐息。比起悄悄話還要纖細的聲音在地龍發出的地震聲下被抹去,連昴自己的耳中都沒能傳達到。
即便是恐懼到如此程度,也不得不坦白。
只要有和魔女教遭遇的可能性,不說出來就只會是背叛。
昴之所以失去生命回歸而來,是為了把握住最好的未來。
【雷,雷姆……那個,有話……】
【昴。——路的前面有人聚集著】
【誒?】
追著盯著正面的昴的視線,在砂礫的另一邊能看到許多的人影浮現。
該不會,是魔女教的伏擊吧昴如是戰栗著。
在過早的事態而失聲的昴面前,曖昧的影子漸漸地帶上輪廓,不久就形成了清晰的形狀。那是,
【喂—!稍微停一下地龍,交換一下情報請問意下如何啊—!】
在道路的正中央揮動著雙手,大聲地喊叫著制止地龍的身影。
鵝蛋臉灰發的那位人物,是行商人奧托·斯溫。
2
【不,太好了,現在這個時期,雖說向王都方向的人有很多,但是反方向的不是那麼多了。也正好是想對往這邊走的人問些事情的時候呢】
迎接著停下了龍車的雷姆和昴,奧托搓動著雙手帶著笑臉說道。
並非沉溺酒精,也非浮生若夢的模樣。順便一提負傷的樣子也沒有,感覺行商人奧托還完好無損的在這里。
在第一次的世界,扔下拼命阻止的奧托離去的記憶複蘇了。仿佛掩飾著這不合時宜的想法一般,昴環視著奧托的身後。
【聚集在這里,大家都是行商人還是什麼嗎?】
【毋庸多說,正是如此。大家,都是想要在王都大賺一筆的欲求不滿的人。】
對昴的詢問奧托諂笑著回答道。
在街道旁停著數台龍車,大約是龍車的持有主的男人們都聚集著。數量在十台前後,持有主的年齡也是從年輕的到四十多歲形形色色的。
他們看准了奧托和昴打招呼結束的時候,一個跟一個地仿佛將兩人圍起來一般聚了上來,各自報上了名字開始展開話題了。
內容主要是王都如今的樣貌和,王選之前與之後的變化。還有,貨幣的價值變動和市場的感覺這些,盡是商人氣息的話題。
說實話,在這里停下腳步的時間都覺得浪費。已經確認了奧托沒事,能在話告一段落的時候就離開也好。但是,
【之後還要出發嗎?已經入夜了,不危險嗎?我們今晚打算在這里野營,可以的話不如一起不知意下如何呢?】
如奧托所說,太陽已經沉入西邊的彼方,夜晚正悄悄向街道靠近。
再過一會兒利法烏斯街道就要被夜晚所蠶食,視野也只能依靠星光與結晶燈的貧乏光芒了吧。
行商人他們已經開始在進行著野營的准備,中央焚燒著耀眼的火焰。
無論會在街道上出現的野狗還是盜賊,有那麼多人在的話大概也沒法觸手了吧。只是,這個安全的時間看來對現在的昴來說十分珍貴的。
【這麼說著,奧托。你,不是只是想要盡可能減少弄錯時機囤積的油而已嗎?別一臉親切的!】
就在拒絕了邀請的時候,從集團那傳來了起哄的聲音。隨著這個聲音笑聲一起擴散,被眾矢所指的奧托歪著嘴唇做著不滿的表情。
【不是這個打算啊。是出于純粹的善意的。嘛,食用和提燈。雖說那樣的話就能利用上哪怕一點油……這種想法也不是沒有】
【油,怎麼了嗎?】
對垂下肩膀,說著好似不服輸的話般的奧托昴如是問道。
【不,稍微犯了點錯誤。現在的時期,大量持有了作為商品價值微妙的油。本來的話是應該能在北邊的古斯提科換成大錢的,但是現在的話卻是究竟能把赤字減少到什麼程度的我的生死關頭……】
困擾的模樣招人同情,能賣出油就能有收獲——這樣的想法一目了然。
雷姆也應該知道這點。就算同情,也只會留下形式上的安慰。
【就算去王都,也不知道能不能賣完這些油。要是就幾個錢賣了的話,我就破產了。——破產了】
似乎因為是重要的事情所以說了兩遍,但是這邊也沒有因此就說出買下全部油之類的豪爽善意。雖說有第一次的世界受到照顧的關系在,但也因此不想卷入他們。比起祈禱奧托的前途,自己的前途才是現在最優先的。
穿過夜晚的街道,一刻也好不得不盡早回到梅瑟斯領。正打算說出告別——突然,昴注意到了。
若是無法用信用說動任何人的話,不就應該用金錢去說動人嗎。
【奧托,有事……不對,有商談】
突然表情消失,氛圍一變的昴讓奧托瞪大了眼。但是,是感覺到那聲音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了嗎,商人也立馬端正了姿勢。
【是商談的話無論什麼都請說。客人——請問有什麼需求?】
【你們龍車里堆的油,全部買了。相對的借我腳力】
奧托的地龍——指著見過的龍車,然後昴攤開雙手,以進行著野營准備的商人們也
能聽見的聲音叫道。
【在這里的商人和龍車——想要以腳力賣錢的家伙,我全部都買了!】
3
對于昴所提出的【商談】,行商人們最初面面相覷然後笑了。
但是,斟酌了昴的意圖的雷姆,把裝著路費的袋子里面打開給全員看了以後,以為是玩笑的男人們一齊變了臉色。
從這里開始以奧托為首,想要加入商談的人們開始了選拔。
作為結果,在場的十四名行商人里,有十名決定同行了。一開始難以進行的談話,也因為奧托的收入分配方案完美地著落了。
【委托擁有大型龍車的四人,搬運全員份的貨物。日後,由王都的隊伍來分配收入。而跟著菜月先生這邊的運費,就配合營業額了呢】
統合好全員的意見的奧托,獲得了一行人代表著的地位。也能說是在千載一遇的機會前,奮起的結果吧。
【雖說能買下我的油是很高興,但是除此以外還要用龍車代步是什麼目的?】
眺望著轉移著貨物的同行,奧托組著手臂對在意著出發時間的昴問道。聽到這個詢問,昴摸了摸自己的下顎。
【接下來我們要回去梅瑟斯領。姑且,是有著作為梅瑟斯邊境伯的傭人的工作的吶】
【已經知道了哦。【亞人興趣】的羅茲沃爾·L·梅瑟斯邊境伯。聽說即便是在持有爵位的魯古尼卡貴族中,也是個相當奇怪的人】
這是讓拉姆聽到了的話會憤慨的評價。對奧托的話昴聳了聳肩,
【嘛,雖說不否定呢。一副變態像是事實】
【對雇傭主這麼說了吶。不,雖說確實是因為期待這個回答所以才提出這個話題的。不過話說,菜月先生看不出來是貴族大人的使用人呢】
【還只是見習。能達到及格線的只有裁縫和鋪床而已吶】
【總之,先相信是作為那位邊境伯的傭人這一點……需要使用龍車是怎麼一回事?實際上,邊境伯的話也應該是擁有私家龍車的吧?】
奧托這試探般的話,正是懷疑著昴真實意圖的證據。
【就和說的一樣,有龍車的數量這一點在。要乘上去的東西數量很多,所以可以的話龍車的里面清空就很值得感激了。你的話是因為買了油所以沒辦法吶】
【萬分感謝。那麼,那些要搬運的貨物是說?】
不斷詢問的奧托,似乎並沒有連昴的身份都懷疑。但是,似乎是擔心被搬運的貨物的危險度,只有這點糾纏不清地追問著。
【——】
沒有必要說謊掩飾。招來懷疑而中斷對話的話就受不了了。
【雖然說是搬運品,不過是人】
【人口販賣還請饒了我啊!?】
【不是那種副業啦。在邊境伯的公館附近有一個村子。一個很小的村子,村民全部合起來還不過百人。想請帶上那些人移動】
——那是,昴靈光一閃雇傭奧托他們的理由。
昴和雷姆乘坐的龍車是搬運貨物用的大型龍車,能帶十個以上的人跑。然後想到了這樣的龍車有好幾台的話,讓村民全員逃脫也是可以做到的。
【不會說是搬運尸體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雖然感到十分遺憾但是這個事情就……】
【……為了不變成那樣,才會想要帶上你們的吶】
因為急于與艾米莉亞彙合,倒是昴把村民們的事情都給遺忘了。
雖說已經受夠了自己的不加思考,但是在這里與奧托他們的相遇也能說是為數不多的幸運。是偶然和命運,罕有地為昴所運轉的幸運。
【其實最近,邊境伯的公館周圍要進行大規模的山林狩獵】
【山林狩獵,嗎?】
【那一塊從以前開始就好好幾種魔獸生活著吶。一直以來都因為結界人和魔獸都是分開棲息的……但是前些天,因為魔獸村子里出現受害了】
【所以就變成了山林狩獵的情況了嗎?但是……】
奧托對昴的說明似乎有在意的地方,但還是咽回去了。昴無言地卷起自己右手臂的袖子,讓他看了那下面淒慘地殘留的野獸傷痕。
對這深深地殘留著的尖爪與利牙的割傷,奧托微微地咽了一口氣。昴的身體上除了這以外,也仍刻著許多無法抹消的傷痕。
【出于邊境伯的好意,讓瀕臨死亡的我在王都接受了治療。然後,那治療告了一段落,現在就是在歸途中】
【原,原來如此……所以才。不但是,那麼為什麼不是邊境伯直接來接觸周旋,而是菜月先生在路上准備龍車……?】
【邊境伯是打算在不動住民的情況下,迅速收拾掉魔獸的。但是,正如我身體上看到的那樣,有魔獸襲擊的可能性。所以我想要加上保險吶。雖說不是不信任主人,只是有經驗談而已】
俯下目光的昴實誠地告知之後,奧托稍稍地恩了一下陷入沉思。然後,
【明白了。連不想被問的事情都問了,十分抱歉。因為如果不觸及受傷的事情,沒法和大家好好地說明】
關心地望著昴,奧托那和藹的臉上浮現出了苦色。大概是在後悔著無意間,踏入了昴的傷口的事情吧。
迅速的從商人變成了好人的表情這一點,讓昴覺得根本上還是太天真了。
【不用在意啦。對大家也是,為了不被懷疑奇怪的地方就那樣說吧】
【嘛,如果這樣說的話。還真是吃虧的性格呢】
如此揶揄著昴的判斷,奧托帶著仿佛被原諒的表情笑了。
在內心這麼說著借口的自己,到更像是惡人。
——沒有說謊。只是,沒有說出全部而已。
4
整理好所有的准備,清理好野營地點已經是那兩小時之後了。
與移上了貨物的四台大型龍車分別,昴他們在夜晚的道路上出發了。
駛向梅瑟斯領的十一台龍車。雖說多少或許會有些狹窄,但是帶出村民全員已經十分可能了。
【深夜也不停地跑,進入梅瑟斯領的話是到早上了吧】
乘著龍車並列跑著的奧托,從旁邊搭過來了聲音。
相鄰的龍車能普通地進行會話,似乎也是地龍【避風】加護的效果的樣子。這能夠不受風與搖動的影響的效果,連像這樣的事情都能干涉。
【要不停息地跑到底抱歉了吶】
【不不!本就沒有什麼意見。囤積貨都處理了,然後連路費都能那一大把的話我已經天下無敵了。就是三天三夜,都能放開去跑呢!】
【不是在商談結束之後就啪地撲街了嗎?】
【咦!?能讀心嗎!?】
鐵板捏他的結果被搶先說出來的奧托驚慌失措。然後,昴把視線移到了在自己側面手握缰繩的雷姆身上。正面地,盯著前進方向的雷姆側臉上讀不出感情。這件事對昴來說,是略微不愉快不起來的狀態。
【——昴】
【……啊,啊啊,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不。只是感覺有點安靜,想著是不是累了。雖說因為砂石視野很差,但是也有其他的龍車在所以道路不會錯。想睡了的話就睡下也沒關系的哦】
【雖然想說承你吉言,但是就只有雷姆在勞動也太難看了】
【但是,昴才剛剛大病初愈】
關心著這點、一心一意的雷姆的模樣讓昴閉上了嘴。
說法的確很溫柔,但是意志堅定態度頑固。顯而易見地雷姆在盡可能地,考慮著減少昴的負擔。
越是像這樣誠心誠意鞠躬盡瘁,就越是無法理解雷姆的真心而變得害怕。插入胸口而無法拔出的棘刺,想知道其本質的心情與不想知道的心情矛盾糾纏著。
【雷姆,那個……】
【在】
雷姆那淺藍色的眼瞳盯著昴,那通透的眼神讓呼吸凝滯。
想用沉默掩蓋迷惘與躊躇,但是昴搖著頭把這個想法甩開了。
與其懷疑著雷姆的真心所在而痛苦,不如搞清楚要好得多。
【雷姆,對我在做的事情沒有疑問嗎?我沒有對你進行任何說明哦?魔女教的事情也是,像這樣雇傭行商人的事情也是這樣】
沒能盡到說明的責任,有自覺只是在依靠著雷姆的溫柔。所以,對于沒詢問也不反論的雷姆的心情,昴不安的不得了。
對昴的這個詢問,雷姆閉了一次眼睛後,
【從羅茲沃爾大人那,受到了尊重昴在王都的行動的吩咐】
像這樣,雷姆露出了作為凍結了感情的傭人的表情回答了。
【————】
對這回答失去了話語,昴僵硬著臉。
【被吩咐了……從羅茲沃爾那……?】
【是的。具體要做什麼的,並沒有命令。但是,不管在王都做什麼,都要服從昴的方針。雷姆也是打算在力所能及地這麼做的】
【羅茲沃爾的,命令……】
雷姆的話,為什麼呢不能很好的進入腦子里。
只是淡淡地,在昴的腦海中重複著羅茲沃爾對雷姆下達的命令。
雷姆不對昴的行動唱反調,安靜地服從著是因為有主人的指示。
也不就是說,雷姆至今為止的行動,並不是她的真心這麼一回事嗎。
不,不僅如此,就連雷姆像這樣在昴的身邊也或許只是。
【昴?】
窺探著陷入沉默的昴,雷姆皺起了形狀好看的眉毛。
就連這擔心的視線,現在昴也沒法誠實地接受了。
【沒,沒問題。什麼事,也沒有哦】
搖著頭從雷姆的視線上逃避開,昴以應付著的回話裝作平靜。
像這樣擔心著也是,支持搖搖欲墜的昴也是,在被孤立的昴身邊也是,不全部都是因為羅茲沃爾的命令嗎。
更極端地說,不正是雷姆並不是真心認同昴的行動的不是嗎。
【——】
疑神疑鬼讓胃液上湧,昴把灌滿口中的酸味液體吞回去。嘔吐感無處可去,恐懼與虛脫感在身體中大肆發狂。
手腳麻痹,視野明滅,腦漿瘙癢難耐。想現在立馬就撬開腦殼,把手指伸進去撓動的沖動紊亂著呼吸。
什麼都不想思考,不想思考。
越是思考就越是隨著思考,越是回想就越是隨著回想,越是渴求就越是隨著渴求,想要的東西遠去,理想化為夢想,希望被絕望和失望所塗改。
【昴,睡了嗎?】
厭了。已經夠了。
不想思考。不想懷疑。不想相信。不想被背叛。
抱著頭,把外界來的反應全部遮斷把自己關在里面。
雷姆好幾次地呼喊了昴的名字,但是確認了沒有反應以後,也停止了呼喊再次把視線朝向街道。
這個時刻昴終于,真正地自行,把自己變成在這個世界上獨自一人了。
5
【——昴。十分抱歉,請起來,昴】
隨著呼喊,意識有了被搖醒的感覺。
肩膀被誰的手碰著,從無意識的深淵覺醒了自我。用手擦著無精打采的眼瞼睜開眼睛,眼前映入了少女那眼熟的臉。
【……雷姆,嗎。怎麼了?】
在確認是雷姆的同時,回想起了睡前的對話。胸口暗暗疼痛。
沒能注意到昴正苦心忍受著痛苦,雷姆無以推脫般地低下了頭,為叫醒的事情謝了一禮之後,
【差不多該到街道的分歧點了。因為有就算是黑暗中也不會看漏的記號,那里是沒有問題……但是想要確認剩下的距離】
周圍滿是深邃的黑暗。就連近在身邊的雷姆的表情都模糊不清。照明只有地龍頭上垂下的結晶燈,以及安在龍車上的簡易照明。
這個光亮不能說十分足夠,對與擅長夜視的地龍不同的人類來說也有連手邊都隱約的程度了。
【事情已經了解了。但是,這是說想讓我做什麼?】
【想要確認地圖。但是,雷姆手不能放開缰繩……在昴腳下的貨物中有地圖放進去了,想要把那個拿出來】
【腳下,這個嗎】
在黑暗中,手摸向頗重的貨物袋。將其拿上膝蓋,把手伸到里面去尋找了一下,但是目標物品總是找不到。
【不知道哪個是地圖吶。話說,這個黑漆嘛唔的不也看不見地圖嗎?】
【這種擔心……也沒法斷言說不用呢。誒誒那,怎麼辦呢】
【那麼,怎麼辦呢……不,稍微等著】
看著表情上出現了陰云的雷姆的樣子,昴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再次探索著腳下,拿出了在與剛才不同的貨物袋——裝著昴的私人物品的袋子。
【找到了哦,來】
從那拉出了手感冰冷堅硬的東西,擺到雷姆眼前。在眼睛瞪圓的雷姆面前,昴時隔許久地按下了拿在手中的那個的電源鍵。
【雖說很久沒打開過了,電池可別用完了呢。……哦】
緊張了瞬間之後,畫面浮現了【啟動】的效果。然後正好一秒後,昴手邊被耀眼的光芒照亮了。
對著驟然明亮的光景,雷姆一臉驚訝地望著昴。
【昴,那個是?】
【是失傳的失落技術,不未來技術的移動電話。似乎勉強還有點存活著,該說幫了大忙了嗎】
這是自異世界召喚第一天的大活躍以來,就關閉了電源的移動電話。
這是昴帶到這個世界來的少數持有品中的一個。其他私人物品也有許多,但是利用性拔群地高的就這一個。雖說有只是在續電期間這麼一個限定條件。
【只不過,沒有想到下次的活躍機會竟然會是代替手電筒吶】
以與原本不同的使用方式,昴用文明之光照出了貨物的內部。
昴輕易地從貨物袋找出目標地圖,然後把那個在雷姆的膝上展開。
【這就照出來,看看地圖】
【好的,十分感謝】
【菜月先生,請問,那個是什麼。感覺是沒見過的道具呢】
這是,奧托興趣滿滿地,從旁邊探出了臉。讓龍車在左側並排跑著,探出身體的他一頭霧水。
【沒見過的結晶燈……不,看上去不像結晶吶。似乎是不知名的素材的樣子】
被奧托的模樣給帶著,右側也有一台同行的龍車並排了過來。頭卷著大花手帕的壯年男子目光閃耀,視線緊緊釘在了昴手中的手機上。
平時的話會對他們的反應自我感覺良好,用玩笑與自傲的話倨傲臨下吧。然而不巧,現在的昴並這麼做的閑情。
【抱歉,不過這是邊境伯讓帶上的秘密道具吶。是要是知道了詳情說不定就會行蹤不明的一種東西吶。最好忘記看到過比較好哦】
【嗚哇,什麼啊,這個盡是銅臭味的內幕】
似乎反而惹來了奧托的興趣的樣子,但是沒有為了掩飾了對話的必要了。在這以前,從地圖抬起頭的雷姆【明白了】地點頭道,
【再跑一點的前面應該就能看到弗琉格爾的大樹了。從那里往東北的道路去的話,應該就能進入梅瑟斯領了】
【弗琉格爾的大樹?】
聽不慣的單詞讓昴歪起了頭。奧托抬起了一根手指。
【弗琉格爾的大樹說的是,矗立在利法烏斯街道正中間高聳入云的大樹名字哦。實際上,是大到親眼看到的話會嚇一大跳的樹。據說是數百年前,叫弗琉格爾的賢者種下的這樣的傳說流了下來的樣子】
【所以是弗琉格爾的大樹嗎。怎麼又是他,那位賢者做了那樣的事情?】
【不,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呢。而且對弗琉格爾先生這個人,除了種樹的事情以外也不是那麼有所了解。被認為是賢者的事情也有很多謎團】
【那算什麼啊。怎麼會有不清楚功績的偉人的啊】
感覺到奧托說明中的不完全燃燒感,不過從雷姆和其他行商人並沒有補足這點來看,看來似乎真的是沒有功績流傳下來的人物。
就在品味著這種感想十幾分鍾後,看到提過的大樹的昴震驚了。
【是這樣啊……這個的確,只能說好屌】
在夜空下肆無忌憚地伸展著樹枝的大樹,以壓倒性的存在感俯瞰著昴眾人。
大樹的巨大,就算與原本世界說是樹齡千年的樹木比較也還要大。從奧托的話中看的話樹齡應該才數百年,不過或許是植物的成長速度與那邊的世界相差懸殊吧。有著,令人不禁產生敬畏感的雄風。
不是在大森林之中,而是在平原的中央紮根著一顆如此的大樹。作為利法烏斯街道的記號,沒有比這還要顯眼的存在了。
橫穿過悠然地佇立著的大樹,龍車的前進通過地圖上的道路面向東北。與梅瑟斯領的路程縮短著,對不久就遠去遠去了的大樹昴甚至感覺到了惜別感。
【什麼的,明明都不是在這里感傷的場合。那,咦?】
若是心里有所從容,說不定就用手機拍一張照片了。一邊考慮著這種事情一邊坐上禦者台的昴,意識從大樹上切離然後感覺到了違和感。
【到剛才為止都走在右邊的大花頭巾的大叔,去哪了?】
看不到對昴的手機表現出興趣,走在右邊的龍車持有者的身影。
即便確認是不是突然速度落下去了到了後方,那里也只有原本就跑在大花頭巾的人後面的龍車而已,突然地隊伍里他的存在就這樣被抽空了。
【該不會,是看大樹入魂了走散了吧】
【怎麼了,菜月先生。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說什麼找什麼,是你們的同伴啦。到剛才為止還跑在這邊的,適合大花頭巾的樸素老爺去哪了。這可不是回歸童心去爬樹的場合哦】
悠然地對奧托甩著諷刺,昴責備著自己人的不上心。
但是,被昴的焦躁甩了一臉的奧托一臉茫然,簡直就像是不明白說的話的意思般的只是歪著頭,
【請問是在說什麼呢。我的相反那一側,沒有任何人跑過哦】
【——哈?】
沒能理解回答的意思,昴目瞪口呆了。
【在說什麼啊。到剛才為止,還一起對手機完全露出好奇心看過來的吧】
【啊,是叫做手機嗎,那個。話說,不小心聽了那個的我的人身安全會有保障吧。感覺很討厭啊,行蹤不明什麼……】
【別給我扯開話題!】
是認為昴在說笑嗎,昴對試圖隨意地聽過的奧托一喝。再次回頭看右邊,那里仍舊延伸著不變的空白,看不到本應在那的存在。
【——?】
這時,盯著那片空白的昴的視野,驀然地滲出了不透明感。
簡直就像是眼前起霧般的不鮮明的感覺。昴眨眼了好幾次,但還是抹不去這個違和感。空白的黑暗就那樣,與昴他們的龍車並列跑著。
這黑暗總令人不住地覺得毛骨悚然,煽動著不安。
所以,昴打開了合上的手機,用光照著那片空白驅逐黑暗。
為了,找到本應在那的人物的殘痕,來確認莫名無法消除的不知所由的感覺的本體。
然後,在照出來的光芒中——,
【……啊?】
昴與在空白中浮現出來的,太過于巨大的眼睛目光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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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之後,咆哮轟鳴,利法烏斯平原起霧了。
——利法烏斯平原上,起霧了。
6
沐浴在帶露氣的風中,昴產生了就如同從正面被毆打的錯覺。
【——!】
打擊上來的暴風讓身體浮起,就那樣仿佛被扔出禦者台外一般。急忙伸出的手指什麼也沒抓到,昴的身體就向著黑暗直線摔落——之前,
【昴!!】
被抓住後襟,昴的身體被強行壓到正下方。在因屁股落到坐席上而昏花的視野中,昴看到了一邊壓住這邊一邊操著缰繩的雷姆。
張開嘴巴,把平時的面無表情完全放開的雷姆帶著拼死的表情吼著。
叫聲化為詠唱,魔力隨著雷姆的意願收束,世界因魔法而發生改變。
產生的是,有昴身體大小的冰槍。
一瞬之間就在空中構成了三支冰槍,以驚人的氣勢如箭矢般射出。
劃過空中的冰槍,發出了好似岩石撞上鋼板般的聲音擊中了——打碎了眼前的黑暗。
【哦,哇!?】
就那之後,再次被抓住頭,昴的身體就那樣被一口氣向正上方提起。
遠去的坐席,在上浮的眼下看到了龍車的樣子。沒注意到乘客消失的地龍,在黑暗的街道上卷起塵煙拼命地跑著。
下個瞬間,側面打擊過來的莫大質量把地龍連帶龍車裝了個粉碎。
搬運貨物用的粗糙車體仿佛剪紙一般被撕扯成千萬片,強力地瞪著地面的大型地龍隨沖擊四散,血與內髒攤上街道化為了肉片。
這過于脫離現實的光景,讓昴的思考一片空白。
【向左——!!】
聽到近在身邊沖耳怒吼般的聲音,一秒後身體就落到了堅硬的地面上。肩膀和腰上游走的隱約疼痛,把昴的意識從空白拉回到了現實。
然而,一個接一個襲擊過來的沖擊讓人臉抬起頭的時間都沒有。
乘上的龍車急速回旋,昴因為離心力而被來回甩著。貨物架側翻,差點就被那樣扔了出去,勉強抓住指尖夠到的繩子才得以幸免。
轉動著頭,勉強把握到了自己是飛到了奧托的龍車上這一點。
把連著貨物架上扣子的繩子纏上手腕,昴在搖晃中嘗試站起。
【別這樣,昴!不要站起來!【避風】加護已經解除了。雷姆和昴在這里都不能動!】
看去雷姆,正把自己的右臂插進地板支持著身體。就連雷姆的身體能力,在這個搖晃中保持姿勢都很困難。
從纏于地龍的【避風】加護影響下脫離,襲來的搖晃與風的猛烈勢頭毫無容赦地削減著昴的體力。胸口變得難受,似乎就連站起來也做不到。
雷姆抱著昴,從被打飛的龍車上轉移到了奧托的龍車上。若是那個判斷遲了一瞬的話,大概此刻昴他們也與破碎的龍車命運與共了吧。
【發,發生什麼了!?到底,這是怎麼回事啊!?】
真的就只是在數十秒時間里發生的,伴隨著壓倒性破壞的巨大異變。
這密度的濃烈,讓昴的頭腦跟不上了。
【不懂嗎!?】
對昴這混亂的詢問,奧托發出了仿佛悲鳴一般的聲音。
回頭的奧托臉色蒼白,牙根顫抖著指著空中。
【夜霧出來了!在霧里面,那樣巨大的身體在空中游動的存在除了一個以外沒有其他!】
仿佛確認著一般,仿佛不想認同而拒絕著一般,抗拒著搖著頭,拼命的向著因恐怖而痙攣的肺送著空氣,奧托全力地喊叫道。
【——是白鯨!!】
好似呼應著奧托的慘叫,白鯨的咆哮在平原上轟鳴搖晃著大氣。
——白鯨。
昴聽到這個名字,應該是在第一次的世界時候的事情。
這伴纏著霧,堵塞街道的怪物的稱呼。
以街道被白鯨堵塞為原因,在第一次的世界連回公館的歸途都要進行大的迂回。沒能趕上魔女教的暴行,這說是原因也不為過。
然而,關鍵的白鯨昴確實至今為止一次都沒親眼見過。因此昴無法否認無視了,輕視了這個存在。那是,
【該不會,是會在這個時候碰到的吧!?】
這與昴知道的,因為白鯨出現而封鎖街道的時間吻合了。
在第一次的世界昴他們出發是在第三天。那個時候街道已經因為白鯨的霧被封鎖了。大概明天白天街道就會被封鎖了吧。
能就那樣不知道白鯨的出現,而撞上這個威脅的只有今晚。
【沒想到……會,和白鯨撞上,什麼的……啊啊,龍啊,龍啊,請予以救贖吧……】
奧托空虛著目光嘀嘀咕咕地,仿佛念經般地向龍尋求著解救。
這別說戰意連生氣都喪失了的模樣,將白鯨給行商人他們所帶來的絕對恐怖的實感印入了昴的眼中。
在以前的世界奧托,表達過白鯨對商人來說是凶兆的象征。
顫抖著嘴唇,奧托心不在焉地操縱著缰繩。
他的地龍也因為注意到了白鯨的存在陷入恐慌狀態,以把體力的殘存視之度外的速度踏著地面,漸漸地提升著速度。
直接感受著貨物架的劇烈搖晃,昴拼命的向著黑暗中凝視著。
白鯨的身姿沉入夜色之中,那巨體哪里也看不到。
【日……是說怎麼會那麼黏糊糊的,原來是起霧了……】
額上感受著冷汗與別的液滴,對摸上去的手掌上濕潤的觸感昴皺起了臉。
原本就是光源匱乏的黑暗之中,連霧都出來了的話視野的確保就真的是絕望性的了。
【雷姆!能看到白鯨嗎!?】
【太黑了實在不可能!但是……!】
來回望著後面,旁邊,上面,昴在視野之中尋找著魚影。
昴的那個聲音雷姆悲痛地回答道,但是後續的話語不知為何躊躇了。
屏住呼吸的雷姆望向所在意的那個,但是在濃厚的大霧中只能看到輪廓而無法辨識表情。霧的勢頭已經增加到,連手邊都模糊不清了。
【——】
最初,昴與白鯨那疑似眼睛重合的時候,那眼球大約比昴雙臂展開做出的圓還要大。
只是一個眼球就有那樣的大小也就是說,白鯨正如其名,擁有著匹敵真正的鯨魚的體格。
現實就是那樣的怪物就那樣隱藏著聲音和氣息,在夜空中自由地遨游著。
因為濃密的霧而無法看見白鯨的姿態這一點,更加激起人的恐怖。
【但是,雷姆的先手攻擊應該打中了的。……那樣的話,退去的可能性】
也太樂觀了吧。
雷姆詠唱著打過去的冰槍的威力,是即便是在昴至今為止見過的魔法中也是處于最上位的位置的魔法,如果是昴的話一發一次,大概一共就會死三次的威力。
無論是怎樣巨體的持有者,受到重傷的話也會畏怯的吧。
【其他的龍車怎麼樣了!?】
【似乎四散逃開了的樣子。在霧出現的時候當即分頭跑路了。運氣好的話就不會被白鯨追上,應該就能從霧里逃命的】
這個與白鯨遭遇時候的處理法,大概是常識性內容。
原來如此,確實與這個龍車一起跑的龍車已經一輛不剩了。跟著跑到現在的其他龍車,似乎都遵從這條不成文規則四散逃開了的樣子。
——失去了難得確保的腳的事實,讓昴咬牙切齒。
時機太差了。為了帶走村子住民全員逃走的方案再次瓦解。
【不甘心也沒用。總之,現在只考慮從霧里逃出去……】
一邊被晃動攪動著內髒,昴一邊一心把逃出去以後的問題暫時擱淺。
眼前的絕境,減少的手牌。既然自家的龍車已經消失了,那麼至少奧托的龍車就有讓其回到公館的必要。所以現在,首先要把這個麻煩的霧——,
【————!!】
仿佛成排的碎石機般強大的牙齒並列的口腔,突兀地在眼前張開了巨口。
咆哮轟鳴著,壓倒性的聲音暴力與暴風
讓地龍慫了。地龍的腳慌亂地摩擦過地面,車輪浮起貨物架大肆傾斜。裝著油的缸子打破車篷飛到外面,抓著邊緣的昴也差點被甩出去。拼死地咬著貨物架,昴眼中映出了,那在龍車正面的略髒的牙齒並立的巨口逼近這邊試圖一口吞的模樣。
事已至此,昴終于理解到了自己的認識過于天真。
遭遇白鯨,深夜的霧中徘徊的這個現狀。
這正是,現在這個瞬間突入了終究能夠幸存下來嗎這一賭場中的狀況。
【——嚕啊啊啊啊啊!】
在吞噬龍車的下顎迫近的瞬間,隨著怒吼與沖擊台板那鋪著木板的地板炸了。
踏碎地板,恍若子彈一般向前方跳躍的是雷姆。
因暴風而飄揚的發飾下,是銳利的角突出的鬼化狀態。她揮舞著自己趁手的帶刺鐵球,
【——向左跑出去!】
【左邊左邊左邊左邊左邊左邊!】
鐵球往正上方擊碎白鯨的下顎,令其漆黑的血煙噴湧而出合上了張開的巨口。下顎挖過大地,即便如此推進力仍舊無以消磨巨臉接近著。從那側面一心一意地駕馭著的奧托的龍車跑了過去。
奔跑的龍車的貨物架的右邊,因為沒能完全躲開巨體被卷入了交錯,發出仿佛擦過岩面的摩擦音壓碾著彈飛了。
失去車輪的貨物台大聲吱呀著,就那樣失去平衡完全翻轉。
當然,在那上面的昴也幾乎毫無辦法地被扔出了地面。
——死了?
就在判斷的遲鈍而招來死亡之前,混在轟隆聲中接近過來的銀蛇卷起了昴的身體。從落下的軌跡里強行拉起,讓昴頭朝地落回了禦者台。
然後,
【吃我一擊,啊啊啊啊啊——!!】
拉起昴的鐵球握與右手,空著的左手破壞禦者台與貨物台的連接部分的雷姆,抓著分離了的貨物台的一端——瞬間,讓拉龍車的地龍都嘶吼的負重產生了,大型的貨物用車輛被使勁向後方扔了出去。
雖說被削去了一般,但這也是幾近扔出一座小屋般的超大型質量彈。那直擊上錯身而過的白鯨側腹——扭動著身子的白鯨尾巴打爆著大地與木材,土塊四散飛舞。
【干,干,干掉了嗎!?】
即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大概還是理解了自己的龍車損失了大半的事實。想要有與付出的犧牲同等希望的想法,投入了自暴自棄的聲音里。
讓大氣鳴動的咆哮,以及進一步增加了勢頭的黃昏之霧。隨即從背後逼近的名為絕望的壓力,打破了這份希望。
【為,為什麼那麼執著追我們……龍車其他的也有吧!?】
叫喚著,奧托詛咒著降臨自己身上的不幸。
這是對完全不管其他的八台龍車,只來襲擊自己的不講道理的事情的苛責。
昴也完全同感,但是眼見不停地口吐髒字的奧托的樣子把不平吞回了喉嚨深處。
棄子,或者說替身肉盾——假設與魔女教面對面的時候,昴會怎樣輕易地利用同行的他們呢,感覺隱約見到了其中的片爪丑惡。
【而且就算訴說對命運的怨恨,狀況也不會改變……】
白鯨的威脅依舊從背後逼近,翱翔在空中的巨體的速度要凌駕于龍車。
即便是地龍舍棄了貨物車輛一身輕松地奔跑,要追上也只是時間問題。
【考慮考慮考慮,解決辦法,解決辦法啊。沒有,沒有什麼嗎。什麼……!】
拼命的運轉著大腦,解決辦法什麼也浮現不出來。在被追擊的緊迫感,以及連腳下都看不見的夜霧中,昴連提示都沒能找到。
然後無為地浪費著時間的期間,命運再次增強了對昴的苦難選項。
接受著劇烈的搖晃,抓著車體的雷姆悄悄地靠到了昴下方。應當是同樣地被搖晃所戲耍的雷姆,以仿佛是感覺不到晃動般的步伐來到了昴身邊,
【昴,請收下這個】
【什麼!?想到什麼了嗎!?接下來能做點什……】
是浮現了什麼能逃脫絕境的妙計嗎,這麼抬起頭的昴被雷姆推過來了一個小袋子。立馬明白了有著一定分量的那個袋子,是路費袋。
是想說現在,這個時候,這個錢能起到什麼作用嗎。
對遞出路費的雷姆的舉動感到惡寒,昴僵硬的笑容貼到了臉上,
【雷,雷姆……?雖說知道氪金是有著能打破平衡的威力的技能,但是那個充其量,就是游戲里……】
【雷姆會下龍車去迎擊。在這期間,請昴逃出霧里】
意圖以戲言否定現實的昴,被雷姆那毅然的聲音粉碎了。
雷姆面向去不是昴而是奧托。
【奧托大人。昴就拜托了。約好的報酬已經確認給昴。——請逃出霧,向梅瑟斯領報告白鯨出現了】
【報,報酬……?現在不是說這個的,生,生命是一切的本源哦!?】
沒聽到這邊的對話的奧托如是回答。即便如此,見到他為了活下去而拼命驅使龍車的樣子,雷姆安心著微微一笑轉向昴。
【昴。雷姆頭腦不好,所以只能想到這樣的辦法。請務必……】
【等,等下啊,雷姆!你,說過,傳達白鯨出現的事情了吧?這個該不會……你,沒打算活著回來嗎!?】
對下了悲壯的決定的雷姆,昴拼命地阻止著。
明明昏暗的世界還是一成不變的處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眼前雷姆的表情卻不知為何看的異常清楚。
【不讓你走!不會讓你走的哦!連你,連你都死了的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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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著路費的袋子扔落到腳下,抱上了站在眼前的雷姆的腰。
把嬌小的身體抱入懷中,拴住試圖離開的這個存在。要是這個手臂放開了的話,就相當于連雷姆的命都放手扔出去了。
只有這點必須要阻止。不這樣的話——,
【啊啊……】
在欲哭的感情混亂中,接受擁抱的雷姆歎出了熾熱的吐息。
視線落向劃過耳邊的陶然聲音,在昴懷中的雷姆抬頭望著這邊,陶醉地微笑著。
【雷姆就是,為了現在的這個時刻而生下來的呢】
【在說……】
什麼啊,沒能繼續這樣說下去。
後頸受到打擊,世界反轉的感覺襲向了昴。
抱回來般伸出手臂的雷姆,在昴的腦後打了一擊手刀。
力量從身體中被抽走,昴軟癱般地靠上了雷姆。
【雷,姆……做什麼……】
不僅僅是視野,連意識都似乎要被龍車的搖晃所吞沒消失般。
在連抬頭都覺得困難的感覺中,昴拼命地擁著雷姆。
如是掙紮的昴,雷姆用慈愛的目光看著。然後雷姆輕悄地把嘴唇靠上了昴的耳邊,為了傳達到遠去的意識邊緣般呢喃道。
【沒問題的,雷姆一直,都會在昴的身後守望著的】
[[什麼都別做就好,一直,待在我的身後]]
在出發之前,今天的早上,對雷姆這麼說的就是昴自己。
所以如這句話所說的,雷姆為了守護昴的身後而站了出去。站出去了。
【不對……我不是,為了,這個……】
【昴。雷姆呢——】
意識落下了。
遠去著。被染得,泛白著。
感覺,似乎被抱緊過一次。
額頭上,碰上了溫柔而柔軟的觸感,然後馬上離開了。
然後,那就是最後了。
7
————。
————————。
————————————啊。
被搖動,沖擊,擊打著臉龐的感覺重複著。
接二連三這個感覺喚醒了意識,昴回歸到了現實。
抬起頭,試圖坐起上半身卻被搖動阻礙了。手滑了一下,幾乎再次頭撞地板,不過由于腹部附近緊緊壓住的感覺勉強止住了。
壓在腹部上的穩固壓迫感。用手去碰,確認到那個觸感是裝滿了金幣之類的袋子,意識消失前的記憶在腦袋里竄過。
【——雷姆呢!?】
【菜月先生!?醒來了嗎!?】
把肚子上的路費袋子扔到一邊,昴四肢著地地環視著周圍。世界還是被黑暗包圍著沒有變化,劇烈的晃動與聲音傳達著還在龍車上這件事。
然後注意到跳起來的昴,只把頭轉過來朝向這邊的是奧托。他從禦者台向後回頭,對試圖站起來的昴發出了聲音。
【請不要動!頭都被打到了,加護還要更加解除一陣子。地龍現在也在全力奔跑,沒有顧及到菜月先生的閑情!】
【那種事情怎麼都行!雷姆呢,雷姆怎麼了!?】
怒吼回去,昴掃過禦者台的角角落落尋找著少女的身影。龍車失去了貨物台,變得十分狹窄。這連視線掃射的必要都沒有,誰都立馬就能知道。
即便如此,在實際確認到那個事實之前,都不可以去認同。
【給我回答
,奧托。雷姆怎麼了……!】
【那位小姐她……】
聲音慌亂著,看到興奮到仿佛現在就要炸了的昴,奧托大概也是理解了伴隨在回答之中的危險性了吧。
【為了讓我們的龍車逃走……下了龍車去迎擊白鯨了】
意識消失之前的對話,絕非夢境或是幻想而是現實這點傳達過來了。
【——】
對這仿佛絞出般的話語,昴一瞬間停止了呼吸。然後,
【回去】
【……哈?】
【說是給我回去。雷姆,要去救雷姆啊!現在立馬回去!】
跳過狹窄的禦者台,昴抓住奧托的胸襟。
【認,認真的嗎!?說是回去……想說回去了又能怎麼樣!白鯨的,那個怪物的恐怖沒看到嗎!?這是自殺啊!】
【就是因為就近看過了那個怪物,才會說回去救雷姆的吧!】
對拒絕了命令的奧托,昴青筋爆起叫出怒吼。
白鯨的威脅,昴深深的映入了這雙眼睛。
以那巨大的身體用凌駕地龍的速度在空中遨游,尾巴一揮就能輕松地破壞大型的龍車。即便在完全阻礙視野的霧中也能精確地捕捉獵物,就連雷姆的魔法都無法予以傷害。
毫無疑問,這在這個異世界見過的里面,是最強大的強敵。
大概與那個威脅相比的話,不管是應對還在人類范圍內的艾露莎,還是與無數的烏魯蓋爾姆群挑,找到攻略法都要容易得多了。
但是,能夠贏過那種程度的怪物就連幻想都浮現不出來。
【就算是雷姆,也是一樣的……能放著不管嗎。如果那麼做的話!】
鬼化雷姆的強大,昴也知道的很清楚。但是,正是理解才說的。在白鯨的面前,就連那份強大都不具有任何意義。
若是在這里扔下雷姆逃去的話,毫無疑問會失去她。
那樣就沒意義了。那樣的話,對于昴來說活下去這件事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因為昴所期望的未來里,是不能欠缺雷姆的存在的。
沒有雷姆在的話,昴甚至會失去自我。會無法肯定自我。對昴來說雷姆是,肯定自己的存在是必要的。
【能允許那樣作為賺時間的棄子嗎!現在立馬回去,奧托!不然的話……】
【腦子不是出問題了吧,你!】
然而,昴的懇求被奧托的怒喊完全抹過了。
抓著胸襟的手腕背反過來抓住,下個瞬間背後摔倒了禦者台上。
【啊嘎!】
【在這連加護都解除了的狀態下,想要用武力逼迫單獨在街道上行走的行商人服從嗎?別太小看人啊!】
被抓住的手腕被扭著,被摔地臉朝地的昴肩膀已經到極限了。這麼做的正是,單手還握著缰繩的奧托。
【總之先請冷靜下來!這就是你現在的狀態。這種狀態想說能做到什麼。那孩子的,想要把留下來的她的感情浪費掉嗎!】
【你別給來給我說雷姆!拋棄了雷姆……和見死不救一樣的你,哪來的說她的資格啊!回去!現在立馬,去幫雷姆啊!】
【啊啊夠了!談不下去了!冷靜點,還請冷靜點啊!】
手腳蹬動地掙紮著,抵抗著要把被扭緊的手臂解開的昴讓奧托嘖舌了。奧托就那樣盯著前路,繼續讓地龍直線前進著說道,
【還不明白白鯨是何等恐怖的東西嗎!君臨世界數百年,試圖殺死它的事情也有過好幾次了!懂嗎!?】
對不明事理的昴實行話語攻勢的奧托,臉上蒙上了無以消愁的感情。
【好幾百個手持武器的人去挑戰了,即便如此也沒能殺掉那家伙!那種地方武器和戰力都沒有的我們去了,想說能做到什麼!救出站在那家伙面前的女孩子!?就連那種事情我們都做到!不可能做到!】
【吵死了啊!那種事情,在做之前……!】
【有些事情就是明白得一清二楚的啊!魯古尼卡王國編成的討伐隊!這是就連是在那個大征伐的時候,都把先代劍聖給殺了的怪物啊!不可能贏的!】
奧托這盡力的坦白里,絕望與悔恨化為顫抖表現了出來。
奧托自身,對白鯨也抱有著決然不淺的憤怒。但是即便如此,作為那憤怒原因的白鯨的威脅對人類來講還是太大了。
為了告訴不明事理的昴這點,吐出了不得不再次讓自己自覺到白鯨的強大的話語,飽嘗著仿佛心都要折斷的苦味。
【殺了……劍聖……?】
聽到這靈魂的吶喊,至今為止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的昴勢頭突然萎了。
劍聖——這是被召喚到異世界的昴所見過的,被賜予最強人物的稱號,是對昴來說無以並駕齊驅的【強大】的象征。
先代劍聖,並不一定是與體現了【最強】的萊茵哈魯特有著同等強度。
但是,擁有持有著與萊茵哈魯特相同稱號的力量的存在,將那存在殺死的白鯨是。
【比萊茵哈魯特要,強……?】
也就是說是甚至凌駕于最強的存在,名副其實是最惡劣的災厄怪物嗎。
突然的,至今為止毫無根據地再背後推動著的焦躁感消失了。當那不再在背後推動的時候,昴回過神來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在,做什麼……現在,不是在這里,摔倒的時候……】
想要救雷姆。想要救出來。不現在立刻回去的話就沒可能實現。
明明心里理解著這一點,但是關鍵的斗志卻無法傳達到手腳。靈魂無法抵達。
放開拘束著的昴,奧托以帶著憐憫般的聲音說道,
【我很弱,你也很弱。所以我們,救不了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的強大,是我們無法追及的】
——但是,其實即便是雷姆也是不強大的。
昴明明知道這一點,明明應該知道這一點,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低著頭身體隨龍車搖晃。地龍在夜霧中筆直地奔跑著。
就那樣扔下背後的雷姆,龍車遠去了。
昴從雷姆那里,不斷地遠去了。
【——】
就那樣,在五分鍾,十分鍾,時間就在低著頭的時候過去的時候。
【菜月先生,那個是】
一直沉默著讓龍車跑到現在的奧托,目光凝視前方對昴叫道。慢慢地抬起頭,昴爬到了禦者台的奧托旁邊。從那里以與他相同的角度目光望去——朦朧地,看到了在黑暗之中搖晃的光。
【雖說被霧遮住了……那個是結晶燈的光!】
【霧,散了嗎……?】
【就算散去了因為外面是夜晚的街道,有光還是不自然。恐怕,是和我們一樣被卷到霧里的人……】
仿佛印證著奧托的推測,似乎同樣注意到這邊的對方直奔這邊而來。十幾秒後,從霧里出現的是一台龍車以及男性禦者。
【終,終于有人……吶!這個,是霧吶!?是白,白鯨,出現了嗎!?】
壯年男子嘴角浮現泡沫,如字面所說處于恐慌狀態拼命地叫道。
男人對于在夜霧中發現的昴他們,仿佛見神拜佛般地纏問著。從悲痛的聲音里推測是想被否定的吧,但是奧托搖了搖頭。
【誒誒,是白鯨。我們已經遭遇到過了。現在萬幸大致逃出來了,但是在霧消去之前無論何時出現都不奇怪】
【真,真的嗎啊……!啊啊,糟透了。為什麼,為什麼會碰上這樣的事情……】
側眼望著抱著頭沉浸悲歎的男人,昴瞪著坐在身邊的奧托。
因為奧托說出的【萬幸】這個詞,聽上去完全就像是忘記了扔下雷姆離去以後的罪惡感看開了一樣。
【奧托,注意點說法啊】
【什麼,菜月先生】
【在說別給我用那種戲弄人的說法。萬幸?別開玩笑。雷姆她,雷姆她是怎樣的心情把我們……】
在扔下雷姆的時點,昴和奧托的立場就是完全相同的。即便如此昴還是通過想到雷姆而發怒,來粉飾著自己的罪惡感。
知道了。對昴來說,早就已經知道了。
被留下來的雷姆在白鯨的面前,用盡智慧幸存下來——這種事情,是連只不過希望都談不上的觀想。
雷姆在那個霧里,在第三次的這個世界,再一次為了救雷姆而死——,
【雷姆,是在說誰?】
雷姆這被撞的覺悟與思念,被輕而易舉地背叛到令人震驚的程度。
【——哈?】
【不,所以說那個雷姆是?在四散的其他行商人你,也應該是沒有這樣名字的人的……請問是在說誰的事情呢?】
不明白昴發言的意圖,奧托如是歪著頭。
一想到這是如此輕蔑雷姆的存在的舉止,踐踏她的高潔的行為。
——抬起的拳頭不假思索地,打倒了那個側臉上。
同時,車上的混亂通過缰繩傳到地龍,龍車劇烈地左右搖晃著。失去支撐的昴倒向禦者台後面,被打的奧托也在禦者台上側面倒地了。
奧托壓著被打的臉頰,立即站起來看著倒地的昴,
【突,突然一下子的干什麼啊!?】
【別給我說笑!】
無法置信,對昴的惡行奧托瞪大雙眼,但是這對無法置信奧托的言行的昴也是同樣的。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指著為了讓我們逃出來而留下的雷姆,說那是誰的事情,別開玩笑!你丫的,想被殺了嗎……!】
【都說了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怎麼的,你,突然說出了奇怪的事情……不是看到白鯨瘋了嗎!?】
對昴這糾纏不清的話語,奧托仍舊一臉無辜。
無法壓抑的激情講視野染紅。感覺時間變得異常緩慢,噴湧出的殺意命令著昴折斷眼前的男人的脖頸。
伸出手,把這個忘記一切不知恩情的生命擰斷——,
【你們在干什麼啊!?現在不是內亂的場合吧!總之先從霧……】
看著相互怒吼,最終似乎要發展成互相殘殺的兩人,並列著的龍車上的男人狼狽地呼叫制止著。只是,那聲音並沒能傳達到險惡至極的兩人之間。
阻止這場丑惡的爭端的是,男人拼命的下個行動。
【逃出霧,從白鯨這里逃走不是最優先——】
現實地,拼命的持續著說服的男人。其身體被從背後吞噬龍車的白鯨的巨口吸進去,一瞬間里面就從昴他們的視野內消失了。
把龍車和地龍囫圇吞進,抬起頭的白鯨咀嚼著這巨大的質量。
木材和鐵被嚼碎,肉被石磨一般的牙齒磨碎的地龍發出了死前悲鳴。在那慘叫與破碎聲中混雜著,同樣被化為肉末的男人的聲音沒能傳遞給任何人。
【什,啥——】
對那巨大的身體無聲地接近,及其接下來的蹂躪昴和奧托一同失言了。
奧托對再次見到的白鯨的威容膝蓋發軟,昴凝視著瞪大著眼。
【為什,麼……你會在,這里啊……】
仍舊健在的白鯨,對于就在身邊的渺小兩人似乎不關心,對口中擴散的晚餐味道吧唧著嘴陶醉著。
【你,在這里也就是說……】
為了引開這個怪物,而留在那個地方的少女是怎麼了。
在這壓倒性的存在前,沒能找到那顯而易見的答案。
更毋論,白鯨是沒可能回答這個問題的。結束咀嚼的白鯨仿佛品定著下個獵物一般,用那巨大的眼瞳俯視著跑動著的龍車——俯視著昴。
【唔,啊啊啊啊啊——!!】
然後,忍受不住這份壓力,首先陷入狂亂的奧托喊叫道。
地龍也因白鯨的存在變為恐慌狀態,不等主人的指示便提升了逃跑速度。只有一瞬間相互的距離被拉開,但是白鯨扭動著身體加速追了上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執著,不是,應該,已經引開了嗎……】
在加速著的龍車禦者台上,在撲面而來的喪失感下昴跪倒著。錯亂的奧托的悲歎,此時也左耳進右耳出。
【為什麼,只來找我們……!在這個黑暗,里面……為什麼……。還是說有什麼,什麼,記號,在這里,嗎……!】
哭泣哽咽著,奧托取下了安在龍車上的結晶燈扔了出去。
這為了盡可能地不進入白鯨視線,進行著無謂的抵抗的姿態令人痛心。但是,奧托的這身叫喚,卻讓昴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某種臆想。
對于執著地追著昴他們的白鯨,是有什麼記號嗎的這句悲歎。
倘若那只白鯨纏人的執念,有著正當的理由的話——,
【該不會……】
從禦者台探出身子,昴目光凝視著在背後游動的白鯨那邊。
在夜霧中悠然地遨游著的白鯨,用模糊的黑暗隱藏這其巨大的身軀。然而,昴那拼命掙紮著的視線,隱隱確認到了臉正面朝這邊的白鯨的身姿。
看到了從那只白鯨的頭部,伸著扭曲的角。
——在公館周邊的森林棲息的魔獸,烏魯咖魯姆是看上去是體格巨大而且長著角的野狗。然後由魔女之力所誕生的這種魔獸,有著會被昴的體內散發的魔女氣息所吸引,襲擊過來的習性。也就是說,
【那個怪物也是……白鯨也是,魔獸嗎……?】
說出了難以置信的可能性,昴對這無法接受的現實搖著頭。
但是,這麼考慮事情就說得通了。
在四散八落的眾多龍車中,白鯨立即就盯上了昴他們的龍車的理由也是,換乘到奧托的龍車上之後執著地狙擊著昴他們過來的理由也是。
即便是在雷姆下定死的覺悟來拖延時間後也,仍舊追著這輛龍車過來也是。
回想起了對于在黑暗中追纏上來了的白鯨這個存在,雷姆曾猶豫著試圖說過什麼。雷姆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
【是我的身體……把白鯨,引過來的嗎……?】
追著昴的這個存在,追著魔女的味道,白鯨襲擊過來了。
正因為雷姆比誰都要先注意到這個事實,所以才為了保護昴自己從龍車上下去跑去拖延時間了。為了保護昴,只為了保護昴。
【這種事情,雷姆……因為我,這種……因為,我的錯……】
擠壓而來的重壓與悲歎,讓昴掩面蹲地。
雷姆離去了的事實,使雷姆離去了的事實,理解了這些全部都是自己的責任的這個事實,瘋狂地苛責著昴的身心。
【菜月先生……】
在被撲面的絕望感打倒的昴的肩上,奧托從背後敲了一下。
顫抖的指尖與,干渴至極的聲音。昴畏懼著回頭望向奧托的方向,
【奧托,我……】
【請去死】
下個瞬間,肩膀被推了一下的昴輕易地,就從龍車上被推落下來了。
【——哈?】
視野上下倒轉,被扔下來的身體看丟了天地劇烈轉動著。
在這混亂的視野內,看到了哄笑著的奧托的身影。他口張到能看見白齒,唾液垂流,
【啊,是你,不對!是你,是你的錯,才追過來的話,請,請負起責任啊!啊哈哈!去死!去死,然後讓我得救!】
望著那狂笑的模樣,昴注意到他的精神已經磨損殆盡了。
聽見昴微弱的低語,根據都不問就揪住那點,把昴推落下來,奧托已經被逼到了如此境地。
在抵達這個理解的瞬間,昴的身體也再次到達了地面上。
背後毫不留情地砸在地面上,身體感受到了毫不誇張的粉身碎骨般的疼痛。
悲鳴與內髒破碎的聲音混雜,倒在地上不斷反嘔著血。
就連自覺到疼痛的機能都被剝奪了的沖擊。
胃液的嘔吐與鮮血的嘔吐往複著,昴緩緩地抬起頭。在遠遠的前方,似乎聽到了把自己甩下的龍車逃離遠去的聲音。
怨恨不可思議地一句也沒湧出來。
雖說的確也有疼痛與痛苦讓人覺得並不是做這個的時候原因在,但是除此以外不知為何,有著無法責備奧托的不可思議的感情在里面。
只是被卷進來的奧托,為了活下去拼命地掙紮以後把自己推下來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說不定是這麼想著原諒了吧。
【誒噗,咯誒】
這種感傷與遍布口中的血腥味,以及才想起來般的貫穿全身的劇痛,
【————】
在出現于痛苦著的昴眼前,那過于龐大的存在面前被吹散了。
——那威容的強大,讓昴一眼就理解了抵抗的愚蠢。
趴伏著的昴的眼前,在觸手可及的距離,白鯨從那過大的口中吐著腥臭的氣息,確認著昴這渺小的存在。
對于渺小的人身來說,白鯨只是呼吸都等同暴風。更何況現在昴也不可能撐住自己的身體,一個呼吸就被在地面上滾飛了。
折斷的骨頭被花式壓迫,新的痛苦讓昴的喉嚨里炸裂出了已經聽地發厭的慘叫。
【————】
俯視著如是痛苦著的昴,白鯨就仿佛戲弄著一般持續沉默著。
悠然地佇立著的那副模樣,大意這種說法並不合適。作為生物的級別就不一樣。
正所謂,等同于螞蟻戰大象的現象。即人,在海中挑戰鯨一樣的情況。
被痛苦與嘔吐感所支配的腦海里,昴理解了臨近了的【死】的感覺。
已經品嘗過無數次的絕望感。
自己在確實地消失著的喪失感。
對于中途又什麼都沒能做成的自己的無力感。
理解了這些感覺正親密地靠近昴,自來熟地手臂繞過肩膀,嘲笑著這次的難看的糾結與滑稽的掙紮樣子。
到底是哪里不行了呢,已經什麼不知道了。
只是,在失去了雷姆的現在,在昴的手中已經什麼也不剩了。
自嘲著就連那樣難堪地活下去,就顯得那麼愚蠢。
無聊。無趣。什麼也做不到留不下的,最差勁的活法。
眼前,感覺到白鯨的鼻子靠近了過來。
張開的口腔,林立著就連擁有堅硬鱗片的地龍都能輕易嚼碎的強韌利齒。
試圖把昴的肉,骨頭靈魂,給嚼碎殆盡。
索性被殺,快
點被那下顎吃到,試圖這麼逞強的嘴唇顫抖著,
【不想,死啊……】
對就連這個都做不到的自己的弱小,昴這次是真的絕望了。
至今未有的無力感,在胸口內側刺上了冰冷的刀刃。全身的血液凍結冷徹,失望感讓眼前一黑。
【不,要啊……不想,死。救命,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要不要不要……救命,雷姆,救命……】
哭號的話,不爭氣的話,止不住的對苟且偷生的執著,從口中溢出。
已經失去的生命,緊抓著已經失去的生命,什麼也沒能做到的喪氣話,什麼也沒能做成的敗者,什麼也沒能保護的草芥,即便如此仍舊可惜著生命哭喊著。
太可憐了。太殘酷了。所謂丑態正是,在說這副模樣。
誰都不堪入目這份滑稽,都會噴去嘲諷的話語,詆毀道看著都痛苦吧。不惜做到這一步都要苟且小命,高潔的人性決然無法容忍這點。
太淒慘了。哪怕蟲子的生存方式都要顯得更加可愛。為了自我哀憐,連尊貴高傲的存在的尊嚴都要玷汙的那個存在,正所謂【豬的欲望】本身。
【不,要……不想,死啊……救命……】
即便如此還在爬行著,還在胡亂逃竄,為了尋求著延續生命的可能性姑息著。
不知何時失去力量的身體不再前進,指尖撫過草,就連劃過土地的力量都不剩了。終于連哭喊的力氣都絞盡,身體橫倒在地面就是最後的抵抗了。
【不想,死,啊……】
像這樣,仰天倒著的昴口中流露著乞命的話語。
這就是最後的掙紮求活了。
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什麼都沒法想了。只能順其自然了。
然而,帶來昴的終結的沖擊無論經過多久都沒有到來。
熟悉了的【死】的氣息,被嚼碎的淒慘終結,過了很久也沒有到來。
持續等待著不知何時結束的結束的恐怖,能輕易摧毀人心。
無法等來結束的恐怖攀上身體,昴殘忍地驅動著身體,視線徘徊著尋找著終結自己的絕望。
【……誒】
——發現本應迫近眼前的白鯨,已經不在任何地方了。
8
在那之後昴就僅僅倚靠著,對生的執著不停跑著。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呼吸不繼,腳步虛浮,滴落的血進入眼睛讓模糊著視線。但是,昴不惜如此仍舊跑著。原本就很差的視野,混在黑暗與霧色之中沒有任何變化。
在星光與明月都不可見的夜晚的臂彎中,昴連自己的腳下都沒法看清。又或者只是在自己沒注意到的時候,早就被白鯨吞下去了不是嗎。
說不定現在只是在那只魔獸的肚子里,自己向著終結在前進著而已。
【嗚嗚】
在黑暗中,昴無論何時都是孤獨一人。
失去了雷姆,被奧托拋棄,就連白鯨都放置了昴。
對于失去了存在價值的昴,對這渺小的存在,誰都不會來關心。
不想死,已經連為何為這麼想都不知道了。
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不死還有什麼意義留著呢。
浮現著沒有中心的思考,是為了混淆痛苦與恐怖而發生的自我防禦本能。都在這個時候了還在發揮著自我哀憐的自己,實在惹人發厭。
【——啊?】
霧的盡頭,到達自虐的極限,在連自罵都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地來臨了。
令人幾乎相信這是沒有盡頭的黑暗突然結束,讓昴一臉難以置信地表情癱軟在了地面上。柔和的月光傾注而下,昴理解到了自己活下來了的這個事實。
手腳血液流過的感覺回複了,昴雙手伸向夜空。
讓昴這麼做的,胸中湧上來的,並不是抓住生的欣喜。
【又一次,我……】
是對再次不要臉地掙紮的結果,抓住了性命的自己的失望。
得到了如此渴望的生,昴不抱有任何感慨。無法忍耐的罪惡感焦灼著內心,仿佛要被忘記了存在的羞恥的感情給扼殺了一般。
【雷姆……雷姆……!】
掩著面,不禁地留下了熱淚不停呼喊著少女的名字。
通過叫著這個名字,通過請求著原諒,昴不斷地安慰著自己的靈魂。
額頭擦著地面啜泣著,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
那個慢慢地發出吱呀聲,來到了蹲著的昴身邊。
【你,你是……】
拖拉著失去原型的車體,渾身是血的那個是一台龍車和地龍。
眼熟的那個毫無疑問,是奧托所擁有的地龍。但是,那車上卻看不見把昴推下來的青年的身影。
【為什麼,你……那家伙呢,奧托呢?】
順口說出疑問,但是理所當然地沒有回答的話語。
對這晃晃悠悠地靠近過來的龍車,昴站了起來走了過去。抬頭望著那殘酷地破損了的龍車,昴注意到了。
——禦者台上刺著數個模仿十字架的短劍,留下了血跡。
在逃出了霧的時候,被什麼人給襲擊了。
發了瘋,丟下了昴好不容易才逃掉了的奧托,在那之後在被襲擊的絕望前究竟抱著怎樣的感情根本無從想象。
然而,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像這樣看到單獨的地龍就已經顯而易見了。
【……走吧】
暗暗地低語著,昴持起疼痛的身體乘上了禦者台。
勉強用能動的右臂抓住缰繩,學模學樣地揮起來給地龍下著指示。
對這與主人不同的缰繩感覺,地龍用似乎疑惑的圓眼仰望著昴。
但是,還是聽從著重複揮動著缰繩的昴,地龍緩緩地沿著街道開始前進了。
同樣都是失去了重要的存在的人,仿佛相互舔舐著傷口一般的人與地龍的組合,緩緩地慢慢地,在星點與月光的嘲笑下。
緩緩地,緩緩地,龍車不停跑著。
不停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