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六章前往梅瑟斯領的道路



1

——歡呼聲,在灑滿月光的平原上傳開。

騎士們舉起的劍在月光下閃耀著光輝的景致,是如此的美麗。

白鯨的巨軀橫臥在弗琉蓋爾大樹下,而包圍著尸體的人們陷入了狂熱。所有人都滿足于這場勝利,為悲願的達成而流下感動的淚水。

仿佛要為他們這份欣喜潑冷水一般,

【————!!】

兩聲巨大的咆哮響起,令利法烏斯街道為之震顫,也蓋過了歡呼聲。

那是另外兩頭失去了本體的白鯨分身。

受到本體死亡的影響,在地上來回拍打著的分身逐漸潰散,化為霧氣。

由于本體提供的魔力中斷,分身的肉體也無法維持下去了。就算放著不管,這可悲的模樣也不出幾分鍾就會消失,但是,

【煞風景】

隨著這句話,揮出的手放出看不見的風刃,為這副丑態畫上了句點。

裹挾暴風的風之斬擊從頭部切入,將扭動著的白鯨外皮輕松切開——巨大的身體被一刀兩斷,其存在也名副其實地霧散煙消。

剩下的那頭也被討伐隊的魔石炮一擊打散,回歸霧氣,迸發出來的魔力回歸大氣,巨大的身體完全消失了。

這次攻擊真正宣告了,白鯨討伐戰的終結。

但是——,

【也不能總是沉浸在喜悅里呢】

克魯修把手放到胸前,感受著自己振奮的內心,卻不形于色地搖了搖頭。

邪惡的魔獸被大家齊心協力打倒,如果是故事的話,到這里就可喜可賀地結束了。

——但是現實的話,不會就那麼單純地結束。

那是只允許出現在繪畫故事中的結束方式,在可喜可賀的結局之後仍會繼續的現實里,不得不做的事情數都數不清。

救助幸存者,厚葬留下了尸骸的死者,也必須去緬懷連尸骸都沒有留下的死者。

然後,思考著善後問題的克魯修注意到了。

在離白鯨的尸體稍遠一些的地方,那位功臣正在拼命喊叫。

2

【雷姆!雷姆,睜開眼睛……!】

抱起精疲力盡地倒在自己手中的少女,昴對著面無血色的臉龐拼命地叫喊。

靠在身旁的地龍,用他的鼻尖擔憂著蹭著昴。

然而,此時籠罩著昴的焦躁感,已經強烈到了讓他連地龍的關心都無暇顧及的地步。

——讓白鯨追著昴的氣味,然後壓在大樹下的作戰完美地成功了。

本以為因為要切斷曆史悠久的大樹,會有人忌諱這種事而提出反對。但是,實用主義的獸人傭兵團毫無責備的意思,克魯修也表現出了一旦認為必要就果斷決定的度量。

結果,提議者昴本人需要承擔最大風險的這個作戰得以實行,而最終可說是得到了開戰至今最大的戰果。

然而,若說這份戰果的代價是如今的狀況的話,那也太殘酷了。

【不帶,這樣的吧……拜托了,雷姆……要是你,不在的話……】

眼前,雷姆,依然閉著眼睛,對昴的呼喊毫無反應。

失去力量的手腳看不出動彈的跡象,夾雜著她的名字的哭喊聲穿過她的鼓膜,空虛地在周圍回響。

——受到白鯨窮追不舍的同時,從逼近眼前的大樹樹干下千鈞一發地逃出。

然後魔獸被沉重的大樹直接砸中,周圍的一切都在猛烈的地震與沖擊中被吹飛。而當時正好從旁經過的昴他們,也在其中。

在被那令人頭暈目眩的猛烈沖擊吞沒的時候,昴感覺到自己在被溫暖地守護著。但就在覺察到這件事的瞬間,駭人的爆炸聲響起,自己連同那份溫暖一起摔落在地。

憑借斷續而朦朧的意識,昴注意到自己正倒在地上。

然後他抬起頭,也發現了抱著自己的是誰——知道了正是那位少女,自始至終都在抱著自己。

【……昴……】

【雷姆——!?】

突然,她的眼皮顫抖了一下,那光芒黯淡的雙眸中倒映著昴的身影。

那眼瞳中映出的自己是如此的弱小,仿佛自己無意識間承認了這份正在逼近眼前的現實,

【太好……啊啊,是我。能認出來嗎,是昴。雷姆,你的身體……】

【昴……沒事,太好了……】

嗓音哽咽。

雷姆,望著甚至沒能好好說出關心自己的話語的昴,安詳地微笑著。

仿佛連自己的傷勢都置之度外,僅僅看到昴的平安就滿心欣喜。

【魔獸……怎麼樣,了……】

【……討伐了。解決了。順利結束了。全部都順利結束了!我也,沒有受什麼傷……全部,都多虧了你……】

【是……這樣啊。那麼,羅茲沃爾大人,艾米莉亞大人……也,一定沒事了……】

【會沒事的。交給我。所以雷姆,現在什麼都別說好好休息……不對,眼睛……不要閉上……啊啊,可惡,要怎樣……】

不用勉強說話。但是,如果雷姆不說些什麼,昴又無法抹去心里的不安。無法抗拒的命運強制力,就仿佛要把她的性命從昴的手中奪走一般——這樣的焦躁感在心中駐留不去。

要怎麼做才好,不知道。要為她做些什麼才好,也不知道。

因為什麼也不知道,所以昴只能,握著她的手,在抱著她的手臂中注入力氣,抱緊那具身體。

【好痛、哦。昴……】

【對不起。抱歉。但是,不這麼做的話,感覺你會去很遠的地方……】

【哪里也,不會去的哦。……雷姆,會在昴的,身邊……】

面對仿佛纏人的孩子般哽咽著的昴,雷姆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然後那身體突然失去了力氣。

感受著懷中她身體的柔軟觸感,昴的嗓子因為恐懼而繃緊了。

【雷姆……?雷姆!拜托,雷姆……眼睛,睜開來……】

【怎麼,感覺好困……對不起。稍微睡一會兒,醒來以後還會……立刻,為了昴……】

【那種事情怎麼都好!什麼都不做也可以。只要在一起就可以了……所以,拜托了,雷姆……!】

拼命地抓緊明明就抱在懷中,卻仿佛在漸漸遠去的她,昴拼命地抬高嗓門。然而,那聲音卻沒能傳達給眼前的雷姆。

【就算,說些任性的話……也可以,嗎?】

【……!說,不管什麼都可以說!不管什麼都會聽的,都會去做的……】

【想要,昴說喜歡……雷姆】

雷姆仰頭望著昴,用沙啞的,微弱的聲音說道。

擦淨被淚水模糊的視野,昴甩了甩頭。

然後,靠近她的臉頰,

【我喜歡你】

【————】

【我最喜歡你了。這是當然的吧……沒有你的話,根本活不下去】

這是發自內心的話語。

這是昴將一切都傾注進這一瞬間,毫無虛假的真心話。

若是沒有她就走不到今天。若是沒有她就活不下去。

【啊啊……好高興……】

聽到昴的告白,雷姆閉上的眼角滲出了淚水。

聽到昴說出的話語,雷姆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嫣紅,看上去分外幸福。突然之間,昴感覺到她的身體終于徹底失去了力量。

【等一下……】

【愛你,昴】

【別開玩笑,留在我身邊啊!又要,讓我只剩下後悔嗎!】

在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未來中,怎麼可能忍受沒有她的存在。

這份感情從很久之前就已經明白了,而到了現在,這份感情已經占據了心靈的大半。

所以,

【在能夠笑著訴說的未來里面,沒有你在的未來……我不想要啊】

【在那個未來里,雷姆也能留在昴的身旁嗎?】

【……那是當然的吧。不會讓你去別的地方的】

閉上眼睛,抹去盈眶的眼淚,昴直視著雷姆。

然後,說道。

【你是我的東西。不會,讓給任何人的】

【——這份諾言,雷姆收下了】

【誒?】

突然,莫名冷靜的回答,讓昴發出了驚愕的聲音。

然後,雷姆緩緩睜開閉上的眼睛,若無其事地離開昴的懷中,站直身子。然後,對還沒能把握狀況的昴歪著頭,微笑道,

【昴的身邊已經由雷姆預約下來了。……撤回,是不允許的哦?】

那副瀕死的模樣不知去了哪里。

雷姆惡作劇地,玩笑般地閉上了一只眼睛,用手指輕觸昴的嘴唇。

昴的身體忽然失去了力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你,你……你啊啊啊】

【是的,是昴的雷姆。名副其實的】

這句慣例的回答,現在聽來如此的大膽直率,讓昴說不出話。

即便如此,在眼前的少女平安無事的事實面前,在這就算是生氣也不足為奇的場面下,卻如此的高興。

【自從互訴衷腸之後,你也變得太會玩了吧……】

【忠實于愛的



女孩子是很強的哦,昴】

面對幾乎不再隱藏感情的雷姆,昴不知說什麼才好。

昴因為害羞之類的原因紅著臉,小聲歎了一口氣。

【……要是你死的話,我差不多就要殉情了呢】

【能被思戀到這種程度,雷姆也是三生有幸了呢】

【不開玩笑的,呢】

面對微笑著回答的雷姆,昴用真正的、毫無虛偽的感情予以回應。

如果在這里失去雷姆的話,昴一定會再次讓世界重來的吧。哪怕有無法重來的可能性,也毫無疑問會去嘗試。

現在雷姆在昴心中的存在,就是重要到如此的地步。

【那麼,就絕對不能死去了呢】

【這不是廢話嗎。就算死,也不會讓你死的】

臉孔靠近,額頭碰觸著額頭,四目相對。

雷姆憐愛地看著昴,在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下,少女的姿態讓昴感覺到身體微微酥麻。自然地,視線被引向桃色的雙唇,心髒的跳動微微加快——,

【——兩位,差不多可以了不是喵?】

在遠處旁觀兩人秀恩愛的菲利斯露出無奈的表情,在關鍵時刻切入進來,完美地進行了妨礙。

似乎是一直在旁邊看著的。——這是故意的吧。

3

【叫得那麼拼命喵,昴親還真是可愛呢。沒有你的話,我活不下去……!】

【吵死了,閉嘴!居然一直在旁邊看著,快給我反省你的惡趣味!】

【說到底,冷靜想想就能發現了吧。東奔西跑給人治療的小菲利斯沒有馬上跑去雷姆那邊,就說明她的傷並沒有嚴重到危及生命吶——】

【那種時候能冷靜下來嗎!那可是說了,喜歡的……重要的女孩子……受傷昏迷了哦。手忙腳亂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各種部分沒法干脆地說出口,這也是男孩子的純情呢~】

對昴的怒吼無動于衷,菲利斯掌心朝著雷姆浮現青光,嘿嘿地笑著。那側臉讓昴格外火大,但是看著雷姆漸漸舒緩的神情,便不由自主地安心下來。

雖然對菲利斯的話有很多地方無法苟同,但是既然從重傷者開始治療的他把雷姆排到後面,也就是說這是事實吧。

若是忽視既是討伐白鯨的功臣,又是其他陣營戰力的雷姆與昴的話,他的主人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吧。正當昴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

【沒事嗎,菜月·昴】

這時,剛好想到的菲利斯的主人——克魯修緩緩踏過草地走了過來。

始終展現著的氣概混合著戰斗的余韻,那副美麗的姿態正詮釋著“戰爭少女”這個詞的定義。

【馬馬虎虎,吧。克魯修小姐才是,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確實沒事呢。但是,討伐隊的損傷絕對不小。因為即便討伐了白鯨,消失的人們也不會回來】

對抬手回應的昴點了點頭,克魯修掃視周圍,眼神帶著一絲痛苦。她的視線所看向的,是現在正被壓在大樹底下的白鯨尸體。

這邊幸存下來的討伐隊,似乎正在聚集傷勢較輕的人們,試圖首先移開壓在白鯨身上的大樹。

【那是在做什麼,那邊的】

【必須把白鯨的尸體搬出來。對于為作戰做出犧牲的弗琉蓋爾大樹,也有必要進行處理。正因為是戰斗之後,才不能掉以輕心】

【搬出來……那個大的要死的尸體?】

即便再次確認,克魯修的答複依然不變。昴連忙把視線轉回白鯨,望著那全長五十米的巨大軀干,

【不會覺得太強人所難了嗎?】

【這里可不是說做不做得到的問題。那可是在全世界的天空遨游了四百年的威脅。要有像是它的尸體這種明確的證據,人們才能真正安心。再不濟,就算只有腦袋也要搬回去】

雖然克魯修的話聽上去有些誇張,但是昴重新思考過後,又覺得的確如此。畢竟,對于討伐白鯨的克魯修來說,這也是在王選之中親眼可見的成果。

當然,克魯修並非只追求功績的卑劣之人這一點,在這場戰斗中已經充分了解了。話雖如此,這次的功績仍舊十分驚人。

原本就是王選的最佳候補,深受國民支持,若是這次還能賺到有所顧慮的商人勢力的好感度的話,克魯修的地位也將堅如磐石——,

【咦,該不會相當不妙地在後面推了一把?】

雖說這一切都是為了重歸艾米莉亞陣營,但就算是這樣,會不會做得有點過頭了呢。

想到這里,昴的心里湧出了遲來的後悔,

【臉色還真夠陰沉呢。——實在看不出來是擊落白鯨的英雄的表情呢】

【會不會被小艾米莉亞一開口就罵成背叛者……誒,你剛才說了啥?】

【擊落白鯨的英雄——當家還沒寡廉鮮恥到,把卿的功勞就這麼完全據為己有啊】

視線從白鯨的亡骸上轉回來,克魯修以如劍般銳利的目光盯著昴。

這份誠實的光輝是如此的耀眼,昴也轉身與她面對著面。

看到昴的動作,克魯修緩緩地將手抬到胸前,

【此次的協助,感激不盡。若沒有卿在,想必無法討伐白鯨,我的目標或許也將半途而廢】

這麼說著,對昴深深地行了一禮。

【————】

高潔的克魯修所表現出的真摯謝意,這份溫暖讓昴不禁全身僵硬。

至今為止,還從未有過被像她這樣立場的人,訴說這種話語的記憶。

【不,不是……不要這樣啦。我,才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說中白鯨的出現地點,為戰力不足的討伐隊而四處奔走,激起士氣低迷的騎士們的覺悟,獻出將自身置于險境的起死回生的妙計,在此之上還漂亮地完成了任務,將勝利握在了手中】

對語無倫次的昴,克魯修列舉出了這場戰斗中昴的成果。

像這麼整理出自己的行動,再總結起來一看,簡直是,

【我也還真是,活躍到只會讓人覺得腦子有病吶……】

【勢如猛虎,這種說法也不對呢。但是,這場戰斗的功臣毫無疑問正是卿。若是有人做出輕視卿的功績的行為,我也以我的名譽起誓,必會將其糾正】

以認真的表情,正視並稱贊著昴的克魯修,不帶絲毫算計與躊躇。

誠實,正如這兩個字給人的印象那樣,她所說的話語、感謝的想法里沒有半分虛假。

正因如此,昴回想起出發前一天與克魯修之間的關系,不禁苦笑起來。

【評價還真是大大改觀了吶,嚇到了】

【無需謙遜。而且,我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數天前認知方面的巨大錯誤。卿,帶來了難得的幸運。本來的話,這份功績是應當請入本家(1)並奉上相應的報酬的】

【那點還是放過我吧】

克魯修眯起眼,壓低聲音,勸說著昴的加入。

但是,昴對她的勸說,當即抬手拒絕了。

【雖說和忠誠忠義這些東西不同,但是我的信任已經交到應當托付的地方了。你是個好人,我也真心覺得你成為國王以後一定能做得很好,但是……】

克魯修的話,想必能夠成為比任何人都高潔地引導國民的王的吧。

有著如此的器量,又稍稍知道了一點她這麼做的理由。


正當的理由,與之相應的覺悟,一定都存在于托付給她的遺志里面。

包括這些在內的一切,構成了“克魯修·卡魯斯坦”這名女性。

她的這份人格,對于昴這樣一路說謊過來的小人太過耀眼,是只能心懷羨慕與憧憬的理想,但是。

【——我,要讓艾米莉亞成為王】

【————】

【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因為我想這麼做】

【……雖說是已經心里有數的答案,但竟然回答得這麼堅決呢】

聽到昴的回答,克魯修的唇角綻放笑容,點頭道。

然後放下抱在身前的雙手,潔白的手指握成拳頭,伸向昴。

【好吧。卿的功績會以別的形式報答。以克魯修·卡魯斯坦之名起誓,必將履行這份契約】

鄭重地說完,克魯修松開拳頭,望向自己的掌心。

然後語氣微微沉了下來,

【這麼說來被如此颯爽地拒絕了邀請,這種體驗還是第一次呢。就連絲毫猶豫都沒有,反倒有種清爽的敗北感呢】

【……克魯修小姐,真是很厲害的人啊。如果我是四處飄蕩的孤家寡人的話,一定會想為你出一份力了吧】

如果是在無所依靠,居無定所的狀況下,像克魯修這樣的人物伸出了手,昴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投奔,追隨,將全部都交給她的吧。

但是,現在的昴已經有想要伸手抓住的對象在了,有著支撐著這靠不住的背脊的手掌在了。

所以,沒法握住克魯修的手,不過,

【同盟的事情,就拜托了吶。不管最後會以怎樣的方式敵對,在那之前就請保持良好關系吧】

【——菜月·昴。把你的一個想法,修正一下吧】

聽到昴



的回答,克魯修的笑容消失,嚴肅地抿起嘴來。

驚訝于再次緊張的空氣,昴朝克魯修投去戒備的視線。

看著昴的反應,克魯修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昴的臉,

【哪怕一決雌雄的時刻到來,我對卿也將會是友好的】

【————】

【即便終有一天會離別,卿今日的恩情我不會忘記。因此哪怕敵對之時到來,我也直到最後都會對卿致以敬意與友好】

(1)原文【當家】,是克魯修對自己家族的自稱,不過突然發現這個詞從中文角度看很容易產生歧義,所以決定改翻成【本家】

放下手臂,克魯修以凜然的嗓音斷言道。

她的舉動,讓昴的背脊真正地流過了寒意。

但這並非負面的情緒。而是折服于偉大人格時所產生感情。

——這就是卡魯斯坦公爵,克魯修·卡魯斯坦。

【幸好我心里的第一位和第二位已經定下來了,不然可就危險了】

【——呼。我還沒有考慮到作為女人,能讓卿怎麼樣的地步。雖說並非沒有被觸動心弦的時候,但是我的心早已全部托付給了那個夢想。——直到實現那位大人的夢想為止】

面對為了隱藏動搖而開玩笑的昴,克魯修淺笑著答道。但是,她後半句話的嗓音壓得很低,甚至沒能傳到昴的耳中。

把感傷瞬間拋至腦後,克魯修說著【那麼】,目光冷靜地續道,

【可以的話,我想就這樣把負傷者和白鯨的尸體運去王都。但是,卿似乎還留有什麼使命的樣子呢】

【……果然,擁有加護能看得出來嗎】

【只要看到那種男子漢的眼神就明白了。根本不需要什麼加護的力量】

看著昴的黑色眼瞳,克魯修閉上單眼如是回答。然後她上下審視起昴來,

【卿也應該不是毫發無損。但是有些事情,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去完成的吧】

【是哪怕重傷也必須去做的事情吶。某種意義上,白鯨狩獵也只是為了去做那件事。不過總覺得說出來不太好吶】

【呵,白鯨討伐也不過是順便嗎】

這種說法可能不太中聽,不過克魯修並沒有生氣。

她對昴不惜說到這種地步的那個目標興趣盎然,

【很感興趣呢。——與本家的同盟,也是出于這層考慮吧。那麼,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本家需要做什麼。……需要,幫助嗎】

【需要。但是……說實話,沒想到會這麼艱苦】

環視著傷勢累累的討伐隊,昴為自己的預計失誤垂下了肩。

白鯨討伐的結束,也就意味著等待著昴的,等待著艾米莉亞的,是回歸梅瑟斯領之後,與那個充滿不祥氣息的集團的遭遇。

為了與隨後的強敵作戰,克魯修他們的力量是必要的,但是——,

【出現了那麼多傷亡,也沒法再勉強他們了。克魯修小姐也有作為家主,不能感情用事的立場和意見吧。都已經這樣了,還意氣用事要求協助的話……】

【——那麼這把老骨頭,就供你驅使如何】

突然插入對話的,是踏著平穩的步子靠近的高挑身影——渾身沐浴魔獸之血,如今更顯悲壯模樣的老劍士,維魯海魯姆。

劍鬼以絲毫看不出負傷的步伐走了過來,將右手握著的寶劍遞給克魯修,

【克魯修大人,借出的物品在此歸還。同時就此衷心感謝。我的悲願能以此種形式達成,也多虧了克魯修大人的協助。——萬分,感謝】

【只是我的目的與卿的悲願,恰好一致了而已。——那柄劍,現在再在卿那里保管一會兒。在這之後的事,卿若是不佩劍,也就起不到應有的作用了】

【——是。多謝】

克魯修簡短地回應了維魯海魯姆的致謝以後,望向昴。

維魯海魯姆收下劍,也轉向昴這邊。

【————】

再次近距離相對,從他身上飄來的血腥味十分濃烈,無意間迸發出的劍氣也給昴帶來了心髒好似遭受千刀萬剮般的緊張感。

但是,像戰斗前那樣的緊張——維魯海魯姆已經從那種氛圍中解放了出來,此時明朗的表情也正在說明這一點。

老劍士直視著昴,然後當場單膝跪地。

這是在出陣前夜也展現過的,向對方表示最深敬意的最高禮節。

然後——,

【菜月·昴閣下。此次的白鯨討伐,能有此成果全因閣下的協力。此身至今為止,苟活下來的意義能全部實現,也是由于閣下的出現。感謝。感謝。——奉上我的一切,以示感激】

【————】

維魯海魯姆將大半的人生奉獻給了劍,而在那之後又花了十余年的時間,達成了複仇。

昴被這樣的他說出口的感謝、被那份龐大的熱情所吞沒,卻因為擔心自己會語無倫次,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

花了片刻,讓心情平靜下來,把心情調整到能夠好好地向眼前的老人開口的狀態。

面對維魯海魯姆的覺悟,不像樣的表現是絕對不行的。

【能夠實現夙願,是因為維魯海魯姆先生自身的力量。想著要打倒那頭白鯨,調查,鍛煉,鍥而不舍地戰斗……】

一次次地品嘗挫折,甚至可能會因為無法達成執念而幾乎放棄。

不可能一次都沒有受到過拋棄一切,從妄念中得到解脫的誘惑。

心靈的軟弱,向自己屈服,被命運無情地阻擋,正因為是比誰都清楚這些的昴,才能明白維魯海魯姆在這份執念實現之前,經曆了多少苦難。

所以,

【為了深愛著的妻子,甚至連白鯨都打倒了。若是我多少幫上了一些忙的話,那就太好了。雖說不知道這麼說合不合適,但是……恭喜。還有——辛苦了】

【————】

聽到昴的話語,維魯海魯姆抬起頭來,瞪大了那雙藍色的眼睛。

那是昴將自己感受到的思念與感動,擅自與維魯海魯姆產生共鳴而想象出來的感情。剛才那短短的話語想必也沒法全部傳達出去,用像是理解似的語氣說出來,維魯海魯姆也不會覺得多愉快吧。

但是,即便如此,也無法忍住想要說出口的這份沖動。

對十四年來,燃燒著對亡妻的愛,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在與命運戰斗至今,終于獲勝的前輩,對這些年來的辛勞說出這番話語。

【——感謝】

維魯海魯姆聲音顫抖著,簡短地答道。

然後他稍稍低頭,僅僅沉默數秒之後,站起身來。然後,他將視線轉向克魯修,看到她點了點頭,

【已經從克魯修大人那里獲得許可了。此身,將托付于昴閣下。請充分地,為了達成目的而驅使】

【這樣真的幫上大忙了啊,不過真的?】

昴望向克魯修尋求確認,只見她也頷首表示肯定。

昴再次難以置信地望向維魯海魯姆,那即便單臂負傷也毫無衰減的劍氣,讓昴同時感受到了可靠與恐怖。

——維魯海魯姆的協力,對昴來說正如所願。

在亟需戰力的現狀下,劍鬼的助力可以說是再歡迎不過了。但關鍵在于,維魯海魯姆身上的傷勢,即便在一般人眼里可也都是重傷。

對昴遲疑,克魯修搖搖頭,表示【沒問題】,

【菲利斯!】

【來~了,克魯修大人!】

聽到克魯修颯爽的呼喊聲,菲利斯以仿佛滑行的動作迅速接近。

他一蹦一跳地站到克魯修的身邊,頭上的貓耳微微顫動,

【怎麼了,克魯修大人。小菲利斯正在繁忙地工作中,不過聽取克魯修大人的願望理所當然是最優先的喵】

【你啊,自己的發言給我負起責任啊!】

對于把身為治愈術師的使命感乾淨利落地扔到一旁的發言進行吐槽之後,菲利斯一臉怒容。對于這樣的菲利斯,克魯修看著遠處的討伐隊說,

【還有性命危急的傷者嗎?】

【雖說是從重傷者開始處理的,不過危險人數已經完全歸零~了喵。其他人的應急處置也毫無破綻,小菲利是個能干的孩子。請誇獎我喵】

看到手指抵著嘴唇撒嬌著的菲利斯,昴手撫胸口,松了一口氣。

至少,雷姆沒什麼大礙。正因為在決戰後讓自己陷入混亂的那段對話,聽到沒事的時候,安心感顯得更加的強烈。

就在昴在一旁安心的時候,克魯修摸著菲利斯的頭說著【知道了】,隨後點頭道,

【剩下的傷員都已經能搬運了嗎。那麼菲利斯,這個地方的治療到這里就可以了。你之後,就與菜月·昴同行,履行作為同盟的義務】

【——誒!?】

聽到克魯修的指示,昴驚呼起來。

讓菲利斯離開這里,與昴同行。這可是比起自己陣營的傷員,更加重視同盟對手的昴的指示。

當然了,這會讓克魯修陣營失去重要的戰力,同時也會讓菲利斯反感——,

【了解了。小菲利斯就這樣和昴親同行。還必須在路上治療維魯爺呢】

【麻煩



你了呢】

【相對的,維魯爺是要用劍戰斗的所以彼此彼此不是喵?】

沒有反感。

菲利斯理所當然地聽從了指示,維魯海魯姆也看不出絲毫驚訝的樣子。看著主人與兩位追隨者的對話,昴不由得表現出了困惑。

就在這時菲利斯含情脈脈地望著昴,

【就是這樣喵,剩下一半沒什麼大問題的討伐隊員……二十人出頭一點來著喵?這些就帶去給昴親幫忙了呢。多多關照~?】

【“多多關照~”什麼的也太隨意了吧!這樣真的可以嗎?】

【“可以嗎”,說的是啥喵?】

【還問是啥……各種事情啊。你,相信我的判斷嗎】

越是回憶就越會發現,在王都的時候,總是揭昴傷疤的人,除了菲利斯就沒有第二個了。

雖然總是面帶友好的笑容,裝出一副出人意料的可愛樣子,但是昴能隱約感覺到,他素來是對弱小的昴抱有著強烈的輕蔑的。

昴認為服從自己輕蔑的對象,會不情願也理所當然的,不過,

【不是相信昴親,而是不會懷疑克魯修大人對昴親的信任。這點,可別弄錯了哦?】

【哦,哦……謝謝】

菲利斯強調著,嗤笑著昴的想法。

他的態度讓昴尷尬得無言以對,只好先道謝了。菲利斯看著昴的樣子,臉上的笑意更濃,同時小聲道,

【……那只是,純粹的同性相斥之類的感情罷了】

【——?剛才,說了什麼?】

菲利斯做作地敲了下掌心,把沒能聽到的話掩飾過去,

【忘記說了,小雷姆要留下……不如說,要和克魯修大人一起回王都休養——。知道了吧】

【——為什麼啊!】

強烈的反對聲在菲利斯拋著媚眼的宣言後傳來。那是身處傷者的隊伍中,始終豎著耳朵在聽這邊對話的雷姆。她惡狠狠地瞪著菲利斯,

【雷姆!雷姆已經沒問題了。昴馬上又要到危險的地方去了,雷姆不在話要怎樣……】

【就算你這麼說,身體已經動不了了吧?幾乎一直獨自壓制一頭白鯨,而且還連發上級魔法……小雷姆的身體,現在已經是魔力耗盡的狀態了喵。作為治療術師,不能再讓你亂來了~。理解?】

【但是!】

無法認同,這麼想著的雷姆撐起身體,語氣愈發激動。

然而,手臂卻無法用力,沒能被完全撐起的身體顫抖搖晃著。昴慌忙跑過去,輕輕撐住她的雙肩。

【這樣很危險啊。……拜托了就聽菲利斯的吧,別太亂來哦】

【但是!雷姆討厭這樣。這樣太痛苦了。根本忍受不了】

望向身邊的昴,雷姆那藍色的眼睛里轉動著大顆的淚水。

對她來說,最可怕的不是被拋棄,而是——,

【在昴有困難的時候,雷姆想要比任何人都先伸出援手。想要在昴為前路迷茫的時候,能夠在背後推上一把。想要在昴想要挑戰什麼的時候,能夠陪在身邊,讓昴不再顫抖。雷姆的期望,雷姆的期望只是這樣而已。所以……】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用擔心呢】

【誒?】

聽到雷姆帶著哭腔說出飽含愛慕的字句,昴不由得臉紅了。

繼續撐住雷姆的肩膀,昴溫柔地撫摸她的頭,

【一直都是和你牽著手的,也被你在背後推了好幾把。就算是顫抖,只要想著你就總能解決。——我一直,都在被你拯救】

【……啊】

【沒問題的,雷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想辦法去解決的。我是你的英雄。我已經決定要踏出這一步了。所以,完全不需要擔心】

蕾姆眼神顫抖,視線向上望著昴,發燙的臉龐染上了嫣紅。

昴對著這樣的她露出了笑容,那是露出牙齒的凶狠笑容,

【連白鯨狩獵都做到了。你的英雄,完全的鬼上身了吶】

【昴……】

湧上心頭的感情無法抑制,雷姆的呼喚聲也變得斷斷續續。

然後她費力地數次壓下內心的沖動,無數次地深呼吸之後,無法壓抑而溢出的部分化為淚珠從眼角落下,

【——明白了。雷姆的英雄,是世界第一】

她一邊落淚,一邊微笑著說道。

4

克魯修帶著包括雷姆在內的傷員,回收白鯨的頭部以後准備返回王都。

而昴他們則讓討伐隊的一半兵力充當她們的護衛,帶著另外一半去往梅瑟斯領。

以維魯海魯姆和菲利斯為代表,與昴同行的討伐隊成員共計二十四名。雖說比預想中要少了很多,不過仍是足以令人安心的戰力。

而且,同行的並不僅僅是這些討伐隊成員——,

【啊——,話說,還真是好呢各位,能被小哥帶上!】

【團長——!蜜蜜也是!蜜蜜也很努力了!超——很努力了——!】

兩位坐在獅虎上的獸人嘮叨吵鬧著。

一位是因保護昴而受到脫離戰線的重傷,如今已經恢複過來的里卡多。另一邊則是即便在以命搏命的戰斗里,也不失童真的蜜蜜。

參加的不僅僅是這兩人,還包括獸人傭兵團【鐵之牙】的十名幸存者。其他傷者則由副隊長黑塔羅帶領著,與克魯修她們一同前往王都。

【說起來,明明弟弟都消耗了那麼多體力,為什麼你還能那麼精神?】

【黑塔多身體太柔弱了!太軟弱了!真是的——,太——丟人了!】

蜜蜜大聲嘲笑著弟弟的柔弱。不過按照昴的判斷,恐怕只是因為這位姐姐的體力多得離譜吧。

與其說是無可救藥地享受戰斗的狂戰士,倒不如說是——對任何事情都能找到樂趣的樂觀主義者吧。要說羨慕還真有些羨慕。

【雖然灑家在白鯨戰的後半部分成了那個樣子,不過不用擔心。因為讓小姐好好照顧過了吶。這之後,要在小哥真正的目標這邊出個風頭呢】

【說要在真正的目標這邊出風頭,你,是知道我要做什麼才這麼說的嗎……】

【和魔女教的事情有關,對吧?】

里卡多突然壓低了聲音,讓昴的話梗在了喉嚨里。

昴不禁用力握住了承受著自己體重的地龍——帕特拉修的缰繩,然後聽到了漆黑的地龍像是在擔心自己的低鳴。

望著昴僵硬的側臉,里卡多露出尖牙,笑道,

【不用那麼驚訝吧。商人最重要的就是情報的新鮮度,灑家也好歹是小姐雇傭來的。不僅僅是小哥的事情,其他的也有聽說很多。耳朵不是白長這麼大的】


【是的——!蜜蜜(1)很大哦——!】

【不是在說你呢,小不點】

蜜蜜從另一個角度對里卡多的玩笑做出了反應,讓他苦笑起來。昴在一旁撓著頭,吃驚之余,也感受到了阿納斯塔西婭的城府和心機。

話雖如此,既然還要繼續同行,與里卡多他們【鐵之牙】之間的情報共享就是必要的。可能的話,是想把討伐隊的人集合起來再一起說的。

而且還要看昴在出發前埋下的保險,是否在正常運作——,

【啊,似乎可以彙合了吶】

【啊?】

聽到這句話,昴慌忙轉過視線望去,然而他的眼睛無法看穿籠罩著夜間平原的黑暗。他辨認不出自己看見的東西,只能歪頭表示疑惑。

【就算不那麼拼命去看,再等一會兒就知道啦。安心吧】

【知道的家伙都喜歡這麼說。別給我裝模作樣的】

【那麼,就不裝模作樣了吧。——雖然有點遠,不過那邊過來的是我的傭兵團,另外一半的】

【一半?】

里卡多的話讓昴皺起了眉頭。

【鐵之牙】的一半,也就是那些受傷人員,應該已經打道回府了。

【所謂一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原本,灑家的【鐵之牙】在討伐白鯨的時候就只來了一半的人。因為剩下的一半有那一半該做的事情吶】

【要做的事情,說的是】

【要是有其他人闖入街道,被卷入戰斗的話就不好了對吧?所以,他們的任務就是封鎖街道的另一邊。因為是昨天夜里就出發了,所以沒有和小哥碰面的機會吶】

聽完里卡多的說明,昴點頭表示理解。

雖說對沒有拿出全部戰力來討伐白鯨這點感到不滿,但是畢竟像里卡多和蜜蜜這樣的主力都借出來了。考慮到討伐失敗全滅的可能性,阿納斯塔西婭這種規避風險的判斷並沒有錯。雖說自己有點看不慣。

這只是因為手牌太少,除了全力投球以外沒有選擇的昴的嫉妒罷了。

【那麼,現在來的是余下的伙伴嗎。那邊是誰帶的隊?】

【是蜜蜜的弟弟緹碧在帶——!和黑塔羅一樣,能和蜜蜜啪咚地釋放合體技哦——!很厲害哦——!】

蜜蜜抬頭挺胸,一臉得意地回答了昴的問題。

聽到她那活潑而又曖昧不明的回答,昴對剩下那一半同伴開始感到不安了,不過,

【等下,但是另一位弟弟很正經啊。所以那



位弟弟到底像姐弟哪邊,還是五五開……?】

【雖然有些地方讓人很不放心,不過緹碧可是非常有才能的孩子哦。從估價到交涉都可以勝任,是小姐的得力助手。又擅長對付蜜蜜,是黑塔羅的升級版本吶!】

【別這麼說啊,感覺黑塔羅都可憐起來了……】

不管是姐姐還是團長都給出這麼慘的評價,黑塔羅也太可憐了。

不過,先把他的可憐放到一邊,【鐵之牙】還有其他成員倒是個好消息。剛才考慮的談話時間,或許要推到與他們彙合之後了。

討論如何應對【魔女教】的會議正等在前方——恐怕,克魯修陣營的維魯海魯姆他們也是已經有所察覺。問題在于,昴該如何說明。

同說明白鯨的時候一樣,必須在不觸及【死亡回歸】的前提下進行說明。

【不過,這還真是個難題啊……嗯?】

就在昴煩惱的時候,看到了獅虎群奔跑帶起的煙塵。那就是里卡多所說的,前來這邊彙合的【鐵之牙】成員。但是,昴卻感覺到了違和。

【————】

昴凝神留意存在于大腦角落的那份違和感,然後他發現了。

在正面接近的獅虎群里,有一個外觀格格不入的身影混在里面。

距離漸漸縮短,其模糊的身影逐漸清晰,昴這才明白,那外觀的特征來自于地龍。

然後,坐在那頭蒼藍色地龍身上的是,

【——什麼啊,是你這家伙嗎】

【面對援軍,這語氣還真是不像話呢。完全沒變啊,你】

走上前去,停下腳步,騎在地龍背上的昴與那位人物對峙著。

那位男子身著近衛騎士團的莊嚴白色制服,嘴角掛著悠然的微笑,細心地撫平著色調偏淡的紫發。

——與昴有過因緣的人物,尤里烏斯·尤克里烏斯正優雅地停在那兒,望著昴。

(1)日文里面【耳(みみ)】與【蜜蜜(ミミ)】同音。

5

帕特拉修抽動鼻子,以銳利的目光正面恐嚇著蒼藍色地龍。

昴拍拍它的脖頸,撫慰著這位與自己懷有同樣心情的伙伴。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不過如今的昴與帕特拉修之間的羈絆,可是強到足以共同跨越生死的。

通過手里的缰繩,昴仿佛能感覺到帕特拉修的想法。

【真不好意思,打擾你的自我陶醉了,但是,能不能別色誘我的地龍?你的地龍是相當優良的品種。色誘一下可能就直接跟著跑了】

【喂,帕特拉修!你丫的,原來是在搭訕嗎!還以為是和我心意相通的,居然背叛了嗎!?居然給我在決一死戰的關頭發春!】

【那頭地龍也不想被你這麼說吧。你都在出發前秀了那麼多恩愛了。而且,小哥的地龍,可是可愛的雌性呢】

【你是lady(女士)嗎!?】

昴為伙伴的性別而吃驚,帕特拉修本身倒是一臉迷惑。

尤里烏斯對這番對話聳了聳肩,剛才的似乎是他的玩笑。昴正想大聲抗議,然而就在這之前,

【居然來這種地方會合什喵的,尤里烏斯還真是悠閑呢。這邊可是幾個鍾頭前還在拼死拼活呢】

【被這麼說,我也只能表示慚愧。但是,能讓我訂正一點嗎,菲利斯。我並不是那位叫“尤里烏斯”的人。對了……我名字是“尤里”】

面對菲利斯充滿惡意的諷刺,尤里烏斯板著臉開起了玩笑。

毫無意義的假名令全員無語,而他則微笑接受著那些冷淡的視線。

【假設,僅僅是假設,擁有騎士身份的人加入雇傭集團,淪落為傭兵,這可是絕對不允許的。尤里烏斯·尤克里烏斯這位騎士並沒有加入【鐵之牙】,在這里的只是名叫“尤里”的一名男子】

【原來如此喵。還是老樣子,老牌家族的騎士規矩還真是麻煩呢——。小菲利斯這邊是沒落貴族真是太好了呢~】

【身為騎士並不覺得麻煩。不過僅僅是為了幫助友人,就需要顧慮各種事情,這點倒是有些麻煩。——雖然沒什麼關系,不過尤里烏斯·尤克里烏斯的禁閉處分,在昨晚半夜就已經解除了。這點先說明了吧】

【真是無聊的預先說明……這麼一來,假名還有意義嗎】

聽著尤里烏斯與菲利斯的對話,昴態度惡劣地咂了咂舌。

避開視線,努著嘴唇的模樣完全就是在鬧別扭,不過實際上就是如此,所以也沒必要找借口。

發覺到昴的態度,尤里烏斯突然轉過視線。他讓地龍走過來,正對著昴。

【比想象中還要有精神就好。——不過身體狀況怎麼樣?】

【——!】

聽到尤里烏斯關心自己身體的發言,昴頓時被怒火沖昏了頭腦。

尤里烏斯這只能讓人認為是揶揄或者諷刺的詢問,足以讓人想起數日前——對昴來說則是近兩周前——的屈辱了。

聽到這有著足夠“牽制”意義的發言,昴好不容易才在最後關頭壓下怒火,忍著沒有罵出聲。

【啊啊,嘛,反正只是擦傷?只要塗點唾沫就治好了吧?你那邊才是,說是援軍出場,卻意外地遲嘛?怎麼?難道說是因為對外行人認真出手,為了寫提交給上司還是什麼大人物的報告書和反省書而忙不過來了?】

昴一面推測從“禁閉處分”中所能聯想到的事件背景,一邊以擅長的挑釁進行反擊。

【想問的不是那時候的傷,而是討伐魔獸時的光榮負傷……不過那時候的傷也痊愈了的話,那就最好了。原本那些傷勢應該就只是看上去嚴重而已。只不過是擅長博取同情的你,故作誇張的倒在地上,裝出很痛的樣子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

【呼呼呼呼呼呼】

兩人干笑著,周圍的氣氛一觸即發。

周圍人還想著這種狀況下是不是該做點什麼,不過菲利斯與里卡多卻像是看戲一樣徹底旁觀,蜜蜜也為了找弟弟跑到對面的隊伍里面去了。

因此在此時,收場的責任必然就會落到,

【重溫舊情也差不多了吧,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不是嗎】

這麼說著,駕著地龍靠近兩人的老劍士——維魯海魯姆身上。

在勸告了互瞪的兩人以後,那雙平靜的藍色眼眸映出了尤里烏斯的身姿,

【此次的援助,不勝感激。這邊的戰力因為與白鯨戰斗導致了相當的損耗。……作為讓諸位陪著自己任性的人,有些過意不去】

【維魯海魯姆,沒有那種事……】

聽到維魯海魯姆壓低聲音的發言,昴不由得插話道。

討伐白鯨對于昴,也是各種條件中必須要攻陷的一座壁壘。

這場戰斗確實有昴自私的用意在里面,絕不能只讓維魯海魯姆一個人內疚。

無法徹底坦白這件事讓人恨得牙癢癢,但至少,昴想要打消他的那份愧疚。

但是,就在昴開口之前,

【——表情變得不錯了呢,維魯海魯姆大人】

尤里烏斯平靜地對維魯海魯姆這麼說道。

尤里烏斯望著維魯海魯姆那仿佛擺脫了附體惡靈的眼神,頗為感慨地頷首道,

【與之前會面的時候,真是天壤之別呢。……這麼一來,萊茵哈魯特也能得到救贖了吧】

【是的,吶】

維魯海魯姆用手撫摸著下巴,垂下目光。

在那一瞬的躊躇里,這位老人的心中究竟湧過了多少的思緒呢。

在周圍看著他們對話的眾人神情各異。同情,安心,知道事實的那些人,反應大多如此。只有唯一沒能把握住狀況的昴被排除在外。

【對于他,我無法鼓起勇氣去面對。雖說已經明白,在他看來那並非過錯,也並非出于惡意,但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終有一天,會遭報應吧】

【哪怕只是知道你會這麼想,對他來說也一定足以安心了】

維魯海魯姆的回答充滿苦澀,然而尤里烏斯仍舊予以了肯定。然後他緩緩地,將如同湖面般平靜的雙眼轉向了昴。

昴自然地做好了像方才那樣唇槍舌劍的准備。

【不得不道謝呢】

【——啊?】

在不禁脫口而出的昴面前,尤里烏斯輕盈地從地龍身上跳下。然後他抬起頭,望著坐在帕特拉修背上的昴,彎下腰。

【此次白鯨討伐,原本是王國騎士團來的夙願。你為各國長年放置不理的災厄劃上了終止符,我對此表示感謝】

尤里烏斯以優雅的舉止道謝,讓至今為止都抱有敵對心的昴一時間不知所措。

這時,在迷茫的昴身邊,菲利斯說著【等下等下】插話進來,

【再怎麼說,白鯨的討伐都是卡魯斯坦公爵家主導的——是克魯修大人的功勞喵,這點不要搞錯啊。給了致命一擊的是維魯爺,這點也很重要】

【我知道。他自身完全沒有討伐白鯨的能力,這點與他直接對決過的我……已經從與他對決過的尤里烏斯那里聽說了】

看來尤里烏斯是不會放棄自己是傭兵“尤里”的設定了。

不過,他



在發言之後又接上了一句【但是】,

【他的存在,毫無疑問是討伐白鯨的最大原動力。關于這點,菲利斯你不也是認同的嗎?】

【喵!那個……是,雖說是這樣喵】

菲利斯對著手指垂下頭,支吾著退到一邊。

讓那雙貓耳聽信了花言巧語的尤里烏斯,再次把視線轉向了昴。

【多虧了你,人們已經能夠拋卻那些畏懼著霧的歲月了。——阿納斯塔西婭大人,想必也會十分高興】

【只聽前半部分感覺還能接受,加上後半部分就感覺有點難受了吶】

【以及,吾友多年以來的後悔……也能迎來終結了】

尤里烏斯閉著眼,吐出一口氣,說道。

雖說昴知道“那位朋友”恐怕就是指某位紅發英雄,但是關于那位完美超人抱持多年的後悔卻並不了解。

像他那樣完美的人,也會有後悔的經曆嗎。

但無論如何,昴並沒有別扭到連剛才的話都無法接受。

能夠實現維魯海魯姆的夙願是好事,對自己在那件事上多少有些貢獻也有所自覺。

但即便如此,面對尤里烏斯的稱贊,昴的內心仍舊五味雜陳。

【————】

即便逞強到了現在,昴仍舊無法打消面對這位美少年時的怯懦與畏縮。

就算克服了這份軟弱,也還剩有不像樣的叛逆心理與孩子氣的憤怒。

雖說對于援軍本身抱有由衷地感激,然而一旦發現對方是尤里烏斯,昴的內心就頑固了起來。甚至在心里對做出指示的阿納斯塔西婭說了無數的壞話。

昴努力不讓這份負面情緒表現臉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那麼,結果你到底是來干嘛的啊。是來,做什麼的】

【——真的,做到了呢】

【啊啊?】

尤里烏斯沒有回答昴的詢問,而是說出了似乎含有莫名深意的低語。

在聽到昴的詢問之後,他搖了搖頭說了句【沒什麼】,

【只是想問你理解目前的情況嗎,與阿納斯塔西婭大人有著契約關系的【鐵之牙】,本來是只在討伐白鯨的期間借給克魯修大人……不對,是借給你的】

【咦?是這——樣嗎——?但是,小姐說的明明是……】

【姐姐請稍微安靜一點】

聽到尤里烏斯的話,蜜蜜想要插嘴,卻被在她身旁擁有著同樣面容的幼貓獸人阻止了。大概,那就是他們說的能干的弟弟。

把他們之間的對話放到一邊,昴想著尤里烏斯的話皺起了眉。

【所以,想說什麼?】

【很單純的事。在白鯨討伐成功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沒有協助你的理由了。所謂的工作結束。——然而現在,你是想把他們帶到哪里去呢】

【啊哈哈哈哈——!尤里烏斯還真是健忘呢——。在出發之前小姐不是說了很多很多事情嗎——。雖說蜜蜜也忘記了呢——】

【請安靜一點】

雖然對幼貓的姐弟相聲很在意,不過現在昴終于明白尤里烏斯想說什麼了。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是給【鐵之牙】提升報酬,還是拒絕接受援軍、繼續戰斗。是讓我,在這里做出選擇嗎】

【畢竟從某人那里收到了“盡量抬高價碼”的指示呢。還是說,已經不需要我們的力量了?】

展示著身後的那份力量,尤里烏斯催促著昴作出決定。

話雖如此,在這種場面可不能做出急躁的判斷。

昴在這里乘著怒意趕走他們是很簡單,但那是在前方還存在著巨大障礙的情況下,還去削弱己方戰力的愚蠢行徑。

但就算是這樣,若是輕易答應尤里烏斯所說的【高價】,也會成為問題。

一再給出空頭支票,在交涉中是最差的手段,最重要的是,昴的判斷將會決定許多人的生死,以及一名少女的未來。

【————】

身旁的維魯海魯姆等人一言不發地望著陷入沉默的昴。

假如昴在這個時候請求幫助,由他們加入交涉並提出雇傭的方案,恐怕也只會變成【克魯修陣營】實質主導的形式吧。

那樣的話,就只是改變了欠債的對象而已。

目前而言,昴與克魯修之間的人情可以說是一對一的平等狀態。說實話,真的不想破壞這份平衡。

【————】

昴再次看向傭兵團那邊,只見率領他們的里卡多交疊雙臂,靜觀其變。蜜蜜也模仿著身邊的團長,雙手抱胸,耳朵一顫一顫。

昴想起了剛才里卡多那有意與魔女教戰斗的態度,然後明白了。

他是已經預見到自己與尤里烏斯會有這場交涉,才心甘情願地奉陪的。

【肮髒。不愧是卡拉拉奇人,太肮髒了……】

【看著別人的臉說這話,不會太過分了嗎。先說好,這也不是灑家的本意。也就是所謂的抓住人的把柄,落井下石吶。只是,果然還是最喜歡錢而已……】

【你的內疚也太膚淺了吧!反正,本來就沒對你有什麼期待!】

雖說里卡多只是形式上的敵方老大,但也沒打算向他求救。

總之,這是一場昴只能回答YES的卑鄙交涉。

與公平交易的克魯修陣營不同,這是單方面的讓阿納斯塔西婭賣了個人情。雖然是艱難的決定,但除了忍氣吞聲似乎別無他法了。

因為若是在這里拒絕援軍,那才真是愚蠢得多的決定。

如果有能夠延續【鐵之牙】的契約,讓他們加入與魔女教的戰斗的、如同魔法般的手段的話——,

【魔法,魔法……?霧,白鯨……然後,街道和契約】

尋找著那種有效手段的昴,把突然浮現腦海的單詞說出了口。然後在那些乍看之下毫無關聯的單詞中所包含的線索,讓他的大腦開始迅速運轉。

漸漸地,模糊的印象開始勾勒出輪廓,在昴的心中形成了一個答案。

那就是——,

【如果說白鯨的討伐,還沒有結束……那又怎麼說?】

【——這話,還真是有意思呢】

聽到昴那有些迫不得已的發言,尤里烏斯眼神銳利了起來。

而在昴的背後,【鐵之牙】的各位也自然地開始動搖。看到維魯海魯姆瞪大眼睛的模樣,昴感覺自己的良心正在受到苛責。


但是,這句話所包含的是與維魯海魯姆所達成的夙願不同的意義,以及在這背後存在著無法置之不理的問題。那就是,

【白鯨,這頭魔獸可能是魔女教派出來的。我認識一個魔女教的家伙,他說過這樣的話】

——那是在第三次的世界,也就是前一次的輪迴的最後。

那時候在森林里與培提爾其烏斯面對面,敗給了狂人的【不可見之手】。那之後,培提爾其烏斯將艾米莉亞的尸體踢開,而昴自己則被壓倒性的無力感擊潰。

在那個時候,狂人對昴破口大罵的時候,的確說漏過嘴。

[[——街道也被霧封鎖了,不會讓任何人來妨礙我的愛的!]]

為什麼,那家伙會知道這個。

為什麼,會用那種像是始作俑者的語氣。

決定性證據是在那之後,凍結世界的終焉之獸吐出的那句話。

【有個通曉內情的家伙把白鯨叫做【暴食】。如果那是魔女教意義上的“暴食”的話,那頭魔獸出現的原因,應該就和我們接下來要找的那家伙有關】

如果說是培提爾其烏斯將白鯨喚來這條街道,以此妨礙他人進出梅瑟斯領的話,那他的目的肯定就是為了達成他們的瘋狂行徑。

也就是這些覆蓋街道的白鯨之霧——全部都是為了襲擊身處宅邸的艾米莉亞的准備工作。

【必須要和來勢洶洶的魔女教做個了斷吶。這次的份,再加上四百年的份一起。要把他們都解決了,白鯨討伐才能說得上是結束】

【————】

【這可是雇主提供報酬的工作哦。別半途而廢啊,傭兵。還是說,已經打算支付違約金逃走了嗎?】

昴加重語氣,信口開河地說著,同時窺探著尤里烏斯的態度。

昴在內心里也覺得自己的話缺乏可靠的依據。但是,也正是現在的昴,才能夠在這種時候露出毫不畏懼的笑容。

搜集在輪迴中七零八落的情報,把那些情報聯系起來,做出推測。

雖說至今為止也以類似的方式做過推測,但是這次推測與之前完全不同,可信度不高。要說原因,那就是最關鍵部分的情報,偏偏是在自己最神智不清的時候聽到的。

對于只是勉強連成線的推測,究竟能否就這麼說服他人,他也不敢下斷言。

就算不行,但若至少能以此為基礎,讓交涉繼續下去的話——,

【呼姆,姑且算是及格吧】

【誒?】

【雖然,應該還能有讓這邊聽起來更有面子的說法,不過就勉強算你合格了。這樣也能夠不丟阿納斯塔西婭大人的臉了】

【等,給我等一下!】

尤里烏斯的回答實在是過于通情達理,反而讓昴慌



了起來。然而,尤里烏斯淡淡地瞥了慌張的昴一眼,

【怎麼了?不用擔心,【鐵之牙】會繼續協助的。報酬已經由阿納斯塔西婭大人支付過了。完全沒問題吧?】

【這樣干脆……話說,什麼啊,這副通情達理的態度!你……】

正要說出口,昴突然注意到了讓自己難以接受的那個事實。

那就是尤里烏斯正是出于對這邊的關心,而接受了昴那幼稚而笨拙的言論,願意提供協助。昴不想注意到的,就是他的這份關心。

對昴來說,他希望尤里烏斯只是個完全無法溝通的討厭鬼。

——這個願望,讓昴注意到了自己卑劣的內心。

【嘛,雖說報酬沒了也不可能甩手不干了呢。如果是腦袋不好的呆瓜的話,只要敲詐一次就解決了,但如果是厲害的對手,就需要更多的機會才能敲詐到了吧】

【結果,不管怎樣都要敲詐啊……】

里卡多插進了對話,然後昴選擇接上這插入得恰到好處的話題。像這樣選擇逃避的自己,同樣讓自己討厭。

將自我厭惡與對他人的厭惡混合在一起,只會單方面地讓情況惡化。

但是,就算是昴也能明白。早就,明白了。

【是我的,錯啦。……可惡,我錯了啦。啊啊,好煩啊,我並不是真心想這麼說的啊。就算是我,也知道那個時候,是我……】

昴用手抵著額頭,絞盡腦汁地思索著合理的回答。

然而,卻沒法組織好語句。雖然腦子里能夠理解。

現在應該是對拉來援軍,表示出參戰意願的尤里烏斯表達謝意的時候。

以前與他的爭執,也是昴自己的思慮不周引發的結果,現在冷靜下來去回顧,究竟孰對孰錯早已心知肚明。

甚至是那個時候,尤里烏斯那麼做的原因也——,

【————】

尤里烏斯一言不發地等待著吞吞吐吐的昴。

他應該是明白昴想說什麼的,也是能應該在昴說出口之前就做出回答的。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正是他的這種性格讓昴恨得不能自已。就這樣憎恨下去,如果真的能夠憎恨下去的話,明明要輕松得多。

【是我,的錯。對不起,我……道歉】

低聲地,仿佛擠出聲音般地,昴開口道。

這是對昴自己來說,就連回憶都深深忌諱的記憶,然而終有一天,會為了做個了斷而被迫去面對這種場合——在這必須要給出交代的對象面前。

聽到這句道歉,尤里烏斯閉上雙眼,然後緩緩頷首。

【這邊才是,要為無禮表示謝罪。那時的言行,雖然無法全部撤回,但是至少那些對你表示侮辱的話語,我在此衷心致歉】

尤里烏斯回應著昴的道歉。

尤里烏斯的語氣充滿誠懇,讓昴更加清楚地體會到了縈繞在自己內心的厭惡情緒。

明白這點之後,昴跳下龍背,與那位【騎士】同樣站在地面上,以相同的高度正面相對。

昴對用他那黃色的眼眸注視著自己,同時又在被自己黑色眼瞳注視的騎士說道。

【抱歉。但是】

【嗯】

【我超討厭你。——雖然覺得抱歉,也很感謝你現在能趕過來,但是我還是超討厭你。真的,打從心底,超級,討厭,你!】

昴在最後說那一字一句的時候,同時左右甩著頭,毫不掩飾內心的厭惡。

被這樣直截了當的表示敵對,尤里烏斯也一臉茫然。

然後,他的表情突然變了,

【這樣就好。因為,我也不覺得能和你成為友人】

然後像這樣,以令昴不快的動作攏起頭發,面帶笑容說道。

6

【啊——,說實話,像這樣的正經場面實在不習慣啊,想說被認真的眼神盯著也感覺很害羞什麼的……】

站在圍坐著的五十人中心,昴一臉困擾地嘀咕著。

地點是在利法烏斯街道,時間是黎明,與會者則是討伐隊全員。

經曆了白鯨戰的人員,與尤里烏斯率領的【鐵之牙】的援軍彙合,組成了一支相當規模的隊伍,現在也差不多到了共享目標與情報的時候了。

為此,昴提議首先交換一下情報,不過——,

【沒想到,會站在這群人的正中間啊……】

被尤里烏斯、菲利斯、里卡多以及維魯海魯姆為首的老兵們包圍,昴開始怯場了。

說到底,在原本的世界里,昴就一直因為人際交往能力太差而煩惱。站在人前的經驗自然更是沒有,他也很清楚自己沒有能成為人上人的人格魅力。

但是,他們都對畏畏縮縮的昴投來了頗為信賴的視線,這點昴並不討厭。不過還真是頭疼。

【總之,先概括一下。啊——,接下來我們要去梅瑟斯領……確切地說,是羅茲沃爾的公館。在那里,恐怕會,不對,是可以確定魔女教會出現】

【魔女教,嗎……】

擺出魔女教的名字之後,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出複雜的神色。

就迄今為止的對話來看,有很多人已經做好了相應的覺悟,但是那種感情也是會隨著敵人身份的明確而變化的。

在這個世界上,魔女教的存在以怎樣的形式為眾人所知,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又是如何,昴對此一無所知。

【讓我來說,就只能說是糟糕透頂的一群人了呢】

從眾人大致的反應看來,這點倒似乎是共識的樣子。

【昴。你是怎麼把白鯨和魔女教聯系起來的?】

“昴”,像這樣平靜而又不客氣地叫著自己名字的,正是尤里烏斯。

從相互說出真心話開始,尤里烏斯的態度就變得特別隨性。說實話,這變化讓昴心情複雜,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回答問題。

【雖然是讓人不快的回憶,不過我遇見過魔女教徒。不僅出了一大堆事,還盡是惹人厭的回憶……然後有一個人說漏嘴了】

【這樣啊。……也就是說騎士團的推測並沒有錯嗎】

【是呢。維魯爺搜集的資料里,似乎也得出了同樣結論的樣子】

【你們早就知道了?】

尤里烏斯聽到昴的話點頭承認,然後菲利斯也表示肯定。他們的反應讓昴吃驚,但維魯爺只是緩緩搖頭道,

【發現關聯性只是偶然。因為白鯨出現的時間地點,與魔女教活動的記錄,不自然重合的地方太多了。——倒是沒有算得上明確證據的東西】

【因為對維魯爺來說白鯨才是最重要的,魔女教不過是附帶的東西呢。小菲利一開始聽到的時候也是將信將疑的呢】

【騎士團里似乎也出現過類似的傳聞。但最後還是當做流言蜚語來看待,只是笑一笑就帶過了】

尤里烏斯聳了聳肩,維魯海魯姆歎了一口氣說著“這也沒辦法”。聽著他們的對話,昴隨手撓了撓頭。

【總之,我的說法能夠得到理論支持,這對我來說也很幸運。無論如何,若是相信魔女教的那家伙的話……雖說可信度相當低,不過我覺得可以肯定白鯨與他們之間有關聯。魔獸,原本就都是魔女制作出來的東西吧?】

【確實有這種說法呢。不過魔獸的出現與存在都很神秘……有些是像普通生物一樣繁殖,也有些是像白鯨那樣突然冒出來的。說到底,像白鯨那樣的例外也就只有【黑蛇】和【大兔】而已了呢】

【好像冒出了不能無視的單詞,不過感覺有點可怕,就先跳過了可以嗎?】

看到全員點頭表示“沒問題”,昴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在做好了“與魔女教有關”的初步介紹之後,接下來必須讓全員知曉的事情是,

【魔女教的目標是艾米莉亞,他們打算把屋子連帶附近的村莊一起燒光。所以,無論如何要把那群混蛋們趕出去】

【趕出去。昴親呀,還真是天真呢——】

菲利斯意味深長地拖長尾音,看著昴,銳利的眼神顯得格外妖豔。

那可是會令人背脊發寒的妖豔舉止。然而,他是男的。

【天真是什麼意思啊】

【那種家伙喵,全員一刀解決了不就完了。從目前為止的記錄來看,這才是處理他們的正確方法吧?】

【————】

聽到菲利斯大開殺戒的痛快建議,昴驚訝得目瞪口呆。

不是驚訝于他那過激的發言,而是驚訝于自己這過于天真的言論。

明明過去在腦子里那麼多次想著要殺死他們,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如今卻說著這種天真的話,昴被自己心境上的變化嚇了一跳。

想必是因為在昴的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發生了變化。

【現在只要能保護好公館和村子里的那些家伙,這樣就可以了。不管是把魔女教徒趕走,還是說打飛,砸死,刺死,碾死碾碎燒死扒皮拆骨……】

【知、知道了啦。已經很清楚你對他們的憤怒了啦】

【——哈!糟了。不,不對哦。我絕不是因為憤怒或是憎惡才下決心戰斗的。接近艾米莉亞是出于這種理由什麼的,更是歪曲事實!





【誰也沒這麼說喵!?】

在說話的時候,不知不覺怒火又燒了起來,最後在尤里烏斯和菲利斯安慰下,昴才平靜下來。不過,知道了無需掩飾這件事,也算是個收獲。

這是在之前的輪迴里遭到懷疑的動機,這次卻似乎完全沒人懷疑的樣子。到底是哪里不一樣了呢,昴歪頭疑惑著,然後,

【想出了那種犧牲自己的作戰,最後還消滅了白鯨,事到如今誰也不會有這樣的臆測了喵?昴親還真是的,意外地不信任人類呢】

【說什麼不信任人類……】

實際上,就是被菲利斯和克魯修這麼懷疑過啊。

不過,菲利斯咯咯發笑的模樣也不像是隱瞞了真實想法的樣子。這大概,也是昴的想法與行動所帶來的變化吧。

【無論如何,魔女教必定會有所動作。從他們的教義與活動方式來考慮,從艾米莉亞大人在王選上報上名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了】

把昴的心情放到一邊,在場的所有人都同意尤里烏斯的看法。面對情理之中的反應,昴如今終于能夠問出口好幾次錯過機會的疑問了。

【有件事想問一下,為什麼大家都同意艾米莉亞一報出名號,魔女教就會有所動作呢?看到大家這麼輕易地接受了,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不是說魔女教的那群家伙,還有很多讓人搞不清楚的地方嗎?】

【你明明知道魔女教會有動作,居然還說出這樣的話?】

聽到昴的詢問,菲利斯一臉無奈地摸著貓耳。

笑話昴的無知,這是預料之中的反應,昴並不在意。

【嘛,也沒時間了。盡管來說明吧。所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不知道情況的人說出這種話來,有點奇怪吧?……算了,【嫉妒的魔女】莎黛菈被魔女教虔誠地信奉著。這一點,你知道的吧】

【姑且吧。說實話,只是知道而已,也就是繪本上讀過的程度】

【實際經曆過的家伙基本都沒有活著的了,這也是當然的吧。灑家也只是道聽途說吶。嘛,只要知道魔女教徒的信仰是那個莎黛菈就可以了吶。那麼,你知道那個叫莎黛菈的魔女是半精靈來著吧?】

【這個麼,嘛】

昴所閱讀的繪本上的情報並沒有詳細到這種程度,但從貝阿特麗絲那里問【嫉妒的魔女】的事情時確實聽說過。

以及在王都的時候,也經常聽到有人因為艾米莉亞的容貌和出身,將她與【嫉妒的魔女】相提並論。

而昴也每次說著“這不是她該受責備的原因”而憤慨。

【艾米莉亞的外貌,與魔女的特征一模一樣吧?不過,那不代表著那孩子應該受到責難吧。那些不過是搞錯了對象的泄憤行為罷了】

【大部分的家伙並不覺得自己錯了。畢竟莎黛菈做過那樣的事啊。那麼,回到魔女教的問題上……原因很簡單,對他們來說,半精靈的存在很礙眼吶】

【哈?】

昴不禁愣住了,喉嚨里也發出了短促的聲音。但是,從周圍人的反應可以看出,里卡多抱有這種看法。也就是說,這是普遍的看法。

【為什麼啊?一般來說……雖然那群家伙並不能用普通人的思維去考慮,但是一般來說,迫害與最喜歡的魔女同樣是半精靈的人,這種想法……】

【正因為信奉著莎黛菈,相信著沒有比她更高貴的存在,所以才無法允許相同模樣的不同存在吧。相像卻又不同,仿造品。——混淆視聽的存在】

這句話語冰冷刺骨,透出的殺氣令人心寒。

昴渾身一顫,慌忙轉向發話者那邊。然後,對方也正看著這邊,兩人的視線交彙了。

那仿佛看穿昴的內心一般的視線,令他不禁退縮的人是,

【喵,小菲利只是做出了自己的推測而已?】

剛才的表情消失不見,他又吐了吐舌頭,緊張的氣氛散去。

面對這近乎變臉的態度變化,昴說不出話來,但是菲利斯卻像是完全沒注意到這邊的動搖一般,身體前傾,

【魔女教的那群人腦袋都有問題,這又不是現在才知道的,那種事情怎——麼都行吧?問題在于帶領著魔女教,以艾米莉亞大人為目標的人是哪一個】

【是,大罪司教吧】

【——!?那個名字,你們也知道嗎】

里卡多對菲利斯說的話表示贊同,然後他說出口的那個詞語吸引了昴的注意力。

大罪司教——那是培提爾其烏斯報上來的職務,除此以外,還叫喚著自己擔當的是【怠惰】。

【魔女教的大罪司教很有名嗎?】

【也就大概只是知道有這麼一群人吧。以前聽人閑扯過,說是在【嫉妒的魔女】讓世界天翻地覆以前,也有魔女存在】

【傲慢。憤怒。怠惰。欲望。暴食。色欲。——被冠以大罪之名的六名魔女。然後所有人的存在都被擁有“嫉妒”名號的莎黛菈給吞噬了】

冠以大罪之名的魔女——這也是似乎在某處聽到過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提到魔女,基本上就是在說嫉妒的魔女,冠以其他大罪之名的魔女幾乎已經不複存在。

【只是,魔女教的干部……不知這麼說是否合適,但聽說他們是取代那些消失的魔女,頂上大罪的名號的。嫉妒,是他們信仰的象征。也就是說,除此以外的六人——就是六位大罪司教】

【六個人……】

聽完尤里烏斯的說明,魔女教在昴心目中的神秘程度又上了一層。

在培提爾其烏斯自稱【怠惰】報上姓名的時候,就已經預想到會有其他的大罪職務了。提到七大罪,那可是昴通過亞文化耳濡目染,充滿了中二要素的美好詞彙。不過,相對于這個能讓內心有些小激動的詞語,【怠惰】實際帶給自己的印象卻是糟糕至極。

——而那樣的人,居然還有另外五個。

【不過,本應是【暴食】的白鯨已經被我們討伐了。其他的大罪司教,也應該不會出面來梅瑟斯領。這是一口氣重創魔女教的好機會吶】

【哦呀,真自信~,不過,要說這是一口氣擊潰來路不明的魔女教的好機會,這點小菲利也同意。他們還真是相當不把魯古尼卡放在眼里呢】

【他們和白鯨一樣,都是世界的禍害。是讓騎士團視為眼中釘的對手。除我以外的大多數騎士應該也是這麼認為的。能有這次機會實屬幸運】

菲利斯和尤里烏斯都附和昴的意見,里卡多露出好戰的笑容,維魯海魯姆只是嚴肅地點頭表示贊同。

這麼一來,昴該做的事就是活用現有的戰力與未來的情報,建立作戰計劃。——不過,作戰本身倒是簡單至極,早已完成准備。

【最壞的情況下,就算只有目前一半的戰力,也必須進行作戰,不過因為和尤里烏斯的彙合,人數方面已經沒什麼問題了。我覺得計劃可行】

【有一件事我想訂正一下,我的名字是尤里哦。確實我和尤克里烏斯家的長子關系不錯,不過這點還請注意】

【這個設定在沒有外人的時候純粹是添麻煩啊!都沒法繼續討論了啊!】

【平時多加留意,是避免在關鍵時候出岔子的秘訣】

【如果說要在平時留意的話,從一開始就別給我穿著近衛騎士團的衣服過來啊!也太不上心了吧!!】

對只做了最低程度的掩飾措施的尤里烏斯怒吼完,昴喘著粗氣望向全體人員。然後,他又故意咳嗽了一下,

【那麼,之後就是關于“猴子也能明白的魔女狩獵”的簡單說明——開始了哦】

昴扯起嘴角,露出壞笑,開始披露作戰方案。

月影漸斜,利法烏斯迎來了黎明。

——這次的輪迴,最後的一天在和平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