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ex1 獅子王所見之夢 『卡爾斯騰公爵領地的戰乙女』



1

醒過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鏡中的自己下暗示。

「好可愛,真可愛,我太可愛了。比女孩子還像女生。我是霹靂無敵的可愛女生。」

像詠唱魔法一樣,對著鏡子里頭的自己述說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用的話語。

不對,不是像魔法。這無疑就是魔法。

用具有力量的語言干涉世界,扭曲世界的法則使之變質的力量就叫魔法。如果魔法的定義為上,那麼遵從自我內在的誓言,給予自身影響的這些話就是魔法無誤。

唱完魔法咒語後,下一個是梳理長至頸部、翹得歪七扭八的亞麻色頭發。把頭發整理成自然的蓬松模樣後,接著邊忍住呵欠邊脫掉睡衣。

雪白細瘦的裸體被冰冷空氣撫摸,菲莉絲邊發抖邊走向衣櫃,拿出不致太華麗的上衣和短得很危險的裙子,在鏡子前面穿上後整理服裝。再套上褲裙和白色膝上襪,最後用白色蝴蝶結裝飾頭發,心目中的理想美少女就完成了。

在鏡子前面擺出姿勢,仔細確認前後哪里有不對勁的地方。

可不能有任何差錯和疏忽。自己的女人味可不是自己的,而是幫本來應該要有的人保管而已,所以慎重對待是理所當然的義務。

「很好,今天的感覺也不錯?」

滿意地點頭,朝著鏡中的自己眨眼。真是再完美不過的模樣。

連已經成了習慣的自我暗示,其實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熟悉到沒有必要再特地提醒自己了。畢竟每一天都這樣起頭的時光,已經過了六年。

「可不能無精打采喵。好,加油出發?」

低頭,用手握住臉頰捏一捏,伸個懶腰後就離開自己的房間。

清晨的宅邸走廊一片靜謐,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冷氣。

現下是時序快進入寒冷季節的時候。雖然習慣了穿裙子,但還是應該穿件外套再出門比較好吧。

走到一半,遇到已經起床開始活動的傭人,就互相寒暄稍微聊天。話題是因為今天早上突然變冷,所以被知道自己有約的傭人叮嚀不要感冒。

「討厭?你以為是在對誰講話。『疾病連醫生都不會放過』之類的?」

相視而笑,揮揮手道別後,來到宅邸的玄關大廳。一穿過老年總管打開的玄關大門,外頭吹進來的冷風就讓人忍不住想抱住肩膀。

可是,就在縮起背的時候。

「——來了啊。」

先行抵達玄關外頭的人物,回過頭來簡短地這麼說。

拉著心愛的白色地龍的缰繩,按住被涼風掀起的綠色長發的麗人。感覺到修長的琥珀雙眼在看自己,忍不住挺直蜷縮的背部。

並非虛張聲勢,而是那個人的眼睛就是具備了讓人這麼做的力量。

「等很久了嗎,庫珥修大人?」

「不會,你很准時。是我比較早起。畢竟被父親禁止遠行的禁令終于解除,所以我等不及了。」

撫摸湊近臉的地龍的脖子,雙唇輕啟微笑的英姿中流露些許童心的美少女——名為庫珥修·卡爾斯騰。

而承受凝視自己的視線的庫珥修加深微笑,說:

「你也去龍廄帶地龍過來。目的地就是老地方——菲莉絲。」

「是,庫珥修大人。」

被叫到名字的菲莉絲用完美的屈膝禮來回應。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再淑女不過的舉止。

這就是菲莉絲——菲利克斯·阿蓋爾這名少年的日常生活。

2

年滿十六歲的菲莉絲,覺得人類的意志與信念這兩者的強大不容小覷。只要持之以恒地祈願,也是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的。

就像是自己這副已經發育完的身體,仿佛像是老天爺聽到自己每天的祈禱與心願,始終沒有出現男性的第二性征。

聲音既沒有變得低沈,也沒有長成筋骨隆隆的體型。而沒有冒出胡子,也讓人在心中悄悄地感謝血統這回事。

不過假如要感謝血統的話,那又不能只局限于身體。

「讓你覺得無聊了,菲莉絲?」

驀地,陷入沈思的思緒被聲音喚回。

現實中的菲莉絲坐在草原上,背靠著大樹在休息。而庫珥修彎腰湊到眼前,仿佛在觀察他的臉似的。

「……對不起喵。人家只是稍微打個盹。」

「這樣啊,以你來說很罕見呢。……你明明那麼累,我害你勉強自己了?」

「沒有喔,該說是稍微分心嗎……要處罰吧?庫珥修大人,要處罰菲莉醬嗎?好緊張。」

「哪會這麼做。我可不希望自己器量狹小到那種地步。」

面對紅著臉頰的菲莉絲的渴求眼神,庫珥修搖頭,卻沒有察覺他的意圖。菲莉絲歎氣。庫珥修繼續俯視他,說:

「而且,跟我這樣的時候沒必要這麼拘謹。你可以盡情放松。不管有什麼事,都有我在。」

「討厭,庫珥修大人無意中就說出帥氣的話……菲莉醬被迷到神魂顛倒了……」

「——?你臉變紅了耶。今早很冷,不會是感冒了吧。」

「沒有沒有!完全不是那樣子!啊啊,討厭,庫珥修大人真是罪惡的人!討厭討厭!」

菲莉絲的主子遲鈍到無法感受到超越親密以上的好感。

庫珥修用字面上的意思解讀菲莉絲的話語,還露出「這樣啊,對不起」的反省表情,叫人焦急不已。而那樣的焦急也是可愛的一部份,更讓人覺得奸詐。

「————」

因為臉紅通通的菲莉絲主張自己沒事,于是庫珥修邊松開馬尾邊回到原本的位置。這片草原,就是兩人騎地龍遠行時會前往的老地方。

這里是遠離宅邸快一小時的地區,充滿清廉瑪那和涼風的聖域。

在沒有人會打擾的空間里兩人獨處,是菲莉絲的幸福時光。

「——喝!」

在倚樹休息的菲莉絲的注視下,庫珥修手持細劍跳出劍舞。

敏銳的劍閃和精煉出的劍氣——即使是疏于劍術、等同于門外漢的菲莉絲,也能明白其實力已臻出類拔萃的劍士。

庫珥修著迷于鋼鐵之美而揮劍,是在遇到菲莉絲之前——但她的劍技能到現今的領域,是因為有菲莉絲的存在。

這點對菲莉絲來說是自傲,也比任何事更讓他喜悅。

所以,他完全不會覺得揮劍的庫珥修很無聊。就像寶石的光澤會魅惑人心一樣,人類被親手打磨的才華給奪去心神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庫珥修大人今天早上也干勁十足呢。」

「這我不否定。這是禁止碰劍和遠行的禁令的反動。假如你沒法排解我的無聊,或許我會耐不住愁悶而丟人現眼地向父親大人說情呢。」

旁人恐怕難以理解,但其實揮劍的庫珥修心情大好到了露出微笑的地步。

遠行期間,她的眼神就像小孩子一樣晶亮有神。讓她感覺活在世上的兩件事物被禁了一個多月,想必生活都覺得呼吸困難吧。

「不過,隱瞞然後偷偷來……這種事庫珥修大人做不來呢?」

「當然的吧?父親的斥責很正當。確實是我給人添麻煩。既然意圖打破禁令,那免不了承受他人認定我不知恥的詆毀言論。」

庫珥修的美德,就是體現誠實、正直這一類的單字。

規則是不能打破的,這種天經地義的事,假若很明顯的錯不在自己身上的話,就會想要顛覆。這次的情況就是這樣。

「說起來,菲莉醬對梅卡德大人的裁決很不滿喵。明明這次是因為庫珥修大人趕到現場,被害狀況才能控制在最小程度上喵。」

「希望女兒做出公爵千金該有的舉止,父親的願望再正常不過。我本來以為父親差不多要接受我了……真是的,頑固的究竟是我還是父親呢?」

見菲莉絲鼓著臉頰,揮劍的庫珥修苦笑。

讓菲莉絲不滿的那件事,要回溯到一個月前。

那一天,庫珥修帶著菲莉絲在領地內騎龍遠行。路上恰巧遇到騷擾當地的強盜襲擊龍車,結果被庫珥修英勇擊退。

數量多達十名的山賊,被庫珥修輕松制伏。但是,卻有人對這件事感到難過。那就是庫珥修的父親——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梅卡德·卡爾斯騰。

因為有料想到事情可能會演變成那樣,因此庫珥修和菲莉絲在救人後沒有對龍車車主報上姓名就離去,但處理該事方面,庫珥修的名字早就呼之欲出。

卡爾斯騰領地內的人都知道庫珥修傾心于劍術,劍上「露出獠牙的獅子」家紋又被人看見,根本就無法抵賴。

——脫去禮服穿上男裝,比起種花更愛揮劍、為劍術癡狂的公爵千金。

結果就



是導致流言甚囂塵上,因此就被處以禁止揮劍和騎龍遠行一個月。

庫珥修似乎接受了,但菲莉絲幾度直接找梅卡德談判,卻依然無法顛覆結果,處罰到了今天才解除。

「雖然對梅卡德大人,人家有數不清的感謝與恩情,但沒法接受的事就是沒法接受喵?」

「別太苛責父親了。最近,他好像越來越痩。公爵家當家的責任太過重大。至少希望父親在與家人共處的時間中能夠悠哉度過。」

「里頭也有包含菲莉醬嗎?」

「——?當然啊。」

仿佛天經地義般被含括在家人內,讓菲莉絲臉頰泛紅。為了不被發現,菲莉絲翻動裙子。

「沒、沒事的。梅卡德大人其實很享受被菲莉醬鬧。之前就說過他喜歡被人說不講理。」

「什麼……父親說過那種話。知道的同時,對他也稍微改觀了。」

為了掩飾害臊而信口胡謅,但庫珥修完全相信還露出驚訝的表情。

將主子這樣罕見的表情烙印在眼底,內心朝梅卡德吐舌道歉。

到最後都沒修正這個誤會,是因為菲莉絲內心還留有一點不服氣。

3

「菲利克斯,可以打擾一下嗎?」

「是??」

身後有人叫喚,菲莉絲一面意識著要做得過火些,刻意用少女眼神回望。只要矯揉作態、濕著雙眼,對方就會顯得很狼狽,讓人喜不自禁。

「討厭,梅卡德大人反應太大了啦。您真的是很有戲弄價值的人耶喵。請不要刺激菲莉醬的惡作劇欲望啦喵?」

「什麼?是我的錯嗎……?是喔,嗯,對不起。」

煩惱一下子,最後還是道歉的懦弱個性。

站在菲莉絲面前的,是年過五十的壯年男性。原本蓄胡是為了讓外表看起來有威嚴,但下垂眉和溫和的容顏這些根本性的部位完全挫折這份苦心。連跟有血緣關系的庫珥修,除了瞳孔顏色以外就毫無共通處。

這樣的人竟然就是露格尼卡王國屈指可數的大貴族、統領卡爾斯騰公爵家的當家,著實叫人驚訝。更驚訝的是,這個人正是庫珥修的父親梅卡德·卡爾斯騰。

梅卡德的老好人面龐浮現苦笑。他邊撫著不相稱的胡須邊說:

「你今天啊,跟庫珥修一大早就騎龍出遠門對吧?那孩子怎麼樣?」

「擔心的話,直接問當事人不就好了嗎?我認為庫珥修大人就算面對梅卡德大人這種對象也不會說謊的喲?」

「講這種對象,讓我有點不能接受……哎,我不擔心她會說謊喔?但是,畢竟下達禁足令的人是我,那孩子或許很難說出真心話吧……不不,是我不好問出口。」

想要蒙混過自我意識的台詞,輸給了良心的苛責而中斷。沒法說謊這一點,可以說是這對父女的共通點。

「唉喲,請放心。庫珥修大人沒在氣梅卡德大人的。這次的虐待令千金也甘之如飴地承受。」

「說、說什麼虐待……太難聽了。嗯,不過,謝謝。」

「附帶一提,菲莉醬到現在都還在生氣。梅卡德大人根本不是人。」

「什麼?不對,嗯,對不起啦……我也說得有點太重了。」

007

梅卡德表情虛弱,還摸著胃上方一帶。多虧了地位所帶來的重責大任和容易擔憂的個性,胃痛就像摯友一樣老是伴隨著梅卡德。

「要用治愈魔法治療嗎?可能會稍微舒服一點喲?」

「說的也是。那就順便聊聊吧。可以到我房間一下嗎?」

「討厭,把菲莉醬帶到房間是想做什麼喵……?」

「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在平常的互動下,菲莉絲被邀至梅卡德的個人房間。里頭就只有辦公用書桌和接客用的茶幾以及面對面的沙發而已。

菲莉絲和梅卡德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總管像是算准時機送上熱茶。擺好冒著熱氣的茶杯,嚴肅一鞠躬後總管就離去。

「……很快就是庫珥修的十七歲生日了。」

門關上,端起茶杯潤喉的梅卡德這樣開頭。

庫珥修的生日,菲莉絲當然也沒有忘記。兩個禮拜後即將到來、值得紀念的一天,說是菲莉絲最感謝世界的一天也不為過。

「感謝星星天空與大地……果然要感謝庫珥修大人。謝謝她誕生在這世上。」

「喂——菲利克斯,可以繼續進行話題嗎?生日那一天,我希望你幫我說些話給那孩子聽。雖然說,有點難以啟齒。」

喚回精神遠游的菲莉絲,梅卡德難為情地支支吾吾。那不干不脆的態度,令菲莉絲大致察覺到他要委托的內容。

畢竟,幾乎每年都會聽上一次。

「……想要請庫珥修大人穿上禮服?」

「對,就是這樣,菲利克斯。是那孩子的生日呀。今年我打算比往年還要更盛大地慶祝。所以說,想讓那孩子做出稱頭的打扮……」

「只要您下令,要她本人乖乖照做不就好了嗎。用不著透過人家。」

「——假如你不點頭,那孩子是絕對不會點頭的吧?」

梅卡德低沈地問,菲莉絲憑獸耳感覺到氣氛的改變。因返祖現象而有的亞麻色貓耳,對環境和空氣的變化十分敏感。

「我知道你和庫珥修的約定。在知道的情況下這麼說,已經是第幾次了呀。」

「那意味著雙方都不知退讓,真不愧是父女呢。」

「就是啊,那孩子的頑固可能是遺傳自我……只是,也是會有不能永遠是平行線的時候。所以說,我想找到妥協點。」

「妥協點嗎?」

妥協,是個不能聽過不理的字眼。而且在不符合庫珥修的單字里頭,這個單字恐怕是位居最上位。

「只要在公眾場合或是有活動時就好。要說真心話的話,我希望她平常就穿得像公爵千金該有的樣子過生活,但這要求老是被她堅決拒絕。所以說這次的提議,我希望能成為妥協點」

「——」

「庫珥修會那樣一直揮劍、穿男裝,是因為跟你有約。所以說,如果要讓她妥協,就得透過你。這你同意嗎?」

「梅卡德大人想說的我明白了。可是,我……」

「——不不不,你不明白。菲利克斯。」

梅卡德用強硬的語氣打斷菲莉絲。菲莉絲忍不住屏息,梅卡德則是用前所未見的嚴肅又寂寞的眼神,說:

「庫珥修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是十分出色,配上我這種父親顯得太可惜的女兒。就算是講表面話,我都稱不上是可靠的父親。我這父親窩囊的部分,讓那孩子成長得更卓越。……就算是我,也祈禱著那孩子能按照自己的期望,順從本性平安快樂地生活。」

道出對女兒的想法,梅卡德低垂眼簾。

「可是,我雖是父親,同時也是公爵家當家。而那孩子雖是我的女兒,卻也同時是公爵家千金。假若要住在這間屋子,被領民擁戴生活的話,就有不得不去完成的義務。而要完成義務的場合,就需要表現出符合地位的舉止以及穿著打扮。我說,菲利克斯。我有錯嗎?」

「……沒有。」

「——才不。我有錯。我意圖迫使女兒做不希望的事。盡管如此,還是會有表面錯誤實則正確,表面正確其實是錯誤的事。我和那孩子必須活在這樣的困境中。」

聽了梅卡德仿佛告誡的話,菲莉絲感到羞恥。

至今自己多麼膚淺,以為梅卡德的傾訴只是單純不明事理,卻絲毫沒察覺話里頭其實有著一個父親認真煩惱自己與女兒的關系?

不僅如此,梅卡德不是以權威施壓,而是動之以情地勸說。被他的溫情拯救的同時,也感到窒息。

「弗利耶殿下也會蒞臨慶生會。殿下一定也很期待庫珥修的禮服裝扮吧。」

「……那位大人的話,或許會吧。」

「就是這樣。所以說,也算是為了殿下,能否請你跟庫珥修建言呢?」

話題的走向,因為出現某個人物的名字而變得緩和。這也是梅卡德的貼心吧。啜飲冷掉的紅茶,菲莉絲閉上雙眼,反省自己的窩囊。

跟著想起過去,還能以幼稚為借口時所訂下的約定。

菲莉絲的手自然而然地去觸碰當時庫珥修遞給自己的白色蝴蝶結。

「我也不認為,那個約定會永遠是正確的。」

「……嗯,對吧。你和那孩子,都是聰明的孩子。」

「但是,能夠按照約定走讓我很開心……真的,說不定這是活在世上最讓我開心的事,所以我才會太過天真了。」

摸著別在頭發上的蝴蝶結,菲莉絲說。梅卡德則是靜靜點頭。

這句話,就是菲莉絲對梅卡德委托的事



的回複。

4

結束與梅卡德的茶會兼密談後,菲莉絲煩惱地皺起雙眉。

被勸說到啞口無言。菲莉絲沒打算違背約定,但是——

「事到如今,要怎樣拉下臉開口……」

該在何種時機下提起才好,還得自然地進入話題,實在是很難拿捏。

尤其今天,最不恰當。因為對庫珥修而言,是被禁止揮劍和騎龍一個月的禁令剛解除的日子。「請穿上輕飄飄的禮服吧!」這種話哪有辦法在今天說得出口。

「可是啊,慶生會就在兩個禮拜後,要是拖延不提就更麻煩……」

事到臨頭再講就好啦,可是事情沒那麼簡單。公爵千金的慶生會,准備時間越長越好。應該說兩個禮拜前的現在才講已經有點遲了。

恐怕,梅卡德也很猶豫,才會這麼晚拜托菲莉絲吧。

「啊啊,討厭!要是真的這麼說的話喵……」

「怎麼了,菲莉絲?在走廊上這麼苦惱,其他人都覺得很不安喔。」

「嗚呀啊啊啊喵!?」

抱著頭在走廊激動跑跳,結果當事人庫珥修就探出頭來。見菲莉絲嚇到發出慘叫,整個人一彈貼住牆,庫珥修雙手抱胸道:

「你今天早上也這樣,果然是累了吧?難受的話就該休息……」

「不、不會!人家完全沒事!人家好得很!庫珥修大人萬歲!」

「——?呵呵,你真有趣。」

菲莉絲高舉雙手呼喊萬歲,讓庫珥修淺淺一笑。沒能完全蒙混過去,感情還在慌亂尚未整理好的時候,菲莉絲被問了。

「這麼說來,父親好像有找你說話。是被講了什麼嗎?」

「啊——那個啊,這個嘛?該怎麼說呢喵?」

殷殷盼望的時機冒出頭來,連話題都被直接提出。菲莉絲臉頰僵硬,畢竟他還沒做好心理准備。

——不過,同時也這麼想。

既然時機如此巧合地重疊在一起,那在這邊傳達,不就是上天的旨意嗎。

「其、其實咧,菲莉醬有點事想找庫珥修大人談談……」

「嗯,果然如此。你的風很難判讀,但剛剛我就在想是這樣。我跟你之間用不著客套,有什麼事盡管說。」

「庫珥修大人,我愛你。」

「我也是。」

太過開心忍不住就告白了,卻還被認真回複,反而讓菲莉絲立刻冷靜下來。

方才不是才剛自覺自己太過仰賴庫珥修的溫柔嗎,要是這邊又還重蹈覆轍的話,就根本沒成長。

「庫珥修大人,我愛你。」

「——?我也是。」

忍不住就重複一遍,但多虧這樣,心情不但變得穩定,還跟著開朗起來。

現在的話,感覺再沈重的話題也能講出口。

「就是啊,其實從頭到尾都是梅卡德大人的意見,要是被認為菲莉醬也贊成的話可能會被您討厭喵,不過就算知道會這樣人家還是想問……」

「真迂回。明白了。什麼事?」

「是那個,就是,庫珥修大人的慶生會喵——」

做足開場白後准備進入主題的那個瞬間。

「——庫珥修在嗎!余來了喔——!庫珥修——!露個臉啊!」

突然響徹屋內的大嗓門,嚇到菲莉絲肩頭縮起。站在菲莉絲面前抬起頭仔細聽聞的庫珥修歪頭道:

「剛剛的聲音……覺得不太可能,不過那是弗利耶殿下吧?」

「怎、怎麼會,再怎麼樣,那位大人干嘛挑這種時候跑來……」

「庫珥修——!汝在嗎——!余大駕光臨了喔!快點過來!余好寂寞!」

「不,毫無疑問是殿下蒞臨。」

一開始的驚訝平息後,接著聽到的內容傳達出聲音的主人是誰。

菲莉絲和庫珥修面面相覷,然後快步走向宅邸玄關。包含總管在內的傭人已在玄關列隊,而站在中央的人發現了他們。

「喔喔!庫珥修和菲莉絲!別來無恙啊?余很好喔。」

說完爽朗快活大笑的,是眼神純樸得不合年紀的青年。

留長的金發,不知汙穢為何物的紅色瞳孔。微微露出嘴唇的虎牙,在這名青年身上輕輕貼上讓人討厭不了的印象。

披著奢侈的毛皮大衣,今天也朝氣蓬勃的弗利耶·露格尼卡。

身為王國第四王子卻這麼輕率前來訪問,不過庫珥修和菲莉絲都已經習慣了。庫珥修朝著傲立于前的弗利耶恭敬彎腰。

「弗利耶殿下,見到您令我光榮備至。請問,今日突然來訪有何急事?我未曾聽父親說過您要蒞臨……」

「說什麼!招待余的除了你們還會有誰。是庫珥修的慶生會吧?余可是拿到邀請函啰!看啊!」

面對禮貌應對的庫珥修,鼻子噴氣大步逼近的弗利耶遞出信件。接過信的庫珥修看過內容後緩緩點頭道:


「確實是當家發出的邀請函……但殿下,您搞錯日期了。非常開心您親自前來,但我的生日是在兩個禮拜後。您操之過急了。」

「汝說什麼!?意思就是……余是第一個慶祝汝的生日的人啰!這樣就好!不然每次都被菲莉絲搶先嘛!」

「————」

「還好汝有出生,庫珥修!余很開心!那是值得慶賀的日子!」

哈哈大笑後,弗利耶一臉不知自己出糗的表情祝福庫珥修。那正大光明的態度令庫珥修失聲,旋即是柔和的微笑。

「是的,謝謝您,殿下。您的祝賀,我由衷感到高興。」

「對吧對吧。不過,慶生會在兩個禮拜後?嗯嗯,傷腦筋。在那之前余要怎樣好咧。」

弗利耶有著做事不思前後順序的行動力,還有不瞻前顧後的冒失,以及不考慮前因後果就說出口的輕率,卻又討喜到讓人原諒他這樣的態度。

歪著腦袋考慮該怎麼辦的弗利耶,讓菲莉絲也忍不住笑出來。這個王子真的是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沒有改變。

「姆?怎麼了,菲莉絲。看汝笑嘻嘻的,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有的。就是弗利耶殿下很好笑……」

「竟然是余!不愧是余……不用刻意也能讓臣民發笑,這可不是普通的器量……庫珥修汝覺得呢!?」

「殿下器量之大我一直感佩至極。菲莉絲,之後要處罰你。」

「討厭~」

那句話就算被判處對王室不敬的罪名也不奇怪,果不其然被庫珥修責備了。但是,被允許做出那種發言,代表三人之間確實締結著堅強的信賴。

對重要事物很少的菲莉絲而言,那是非常重要的羈絆之一。

重要的人有庫珥修、梅卡德和弗利耶,以及服侍卡爾斯騰公爵家的傭人們。再來就是執行治愈術師的工作而遭遇的患者以及同事,意外地人還蠻多的。

跟什麼都不被給予還關在老家的時候相比,現在的自己是萬分幸福。

「……菲莉絲,余知道自己是美男子,但不要太緊盯著瞧。余在知道汝的性別後可沒有要走上偏路的打算喔。」

「明明曾經委任人家擔任未婚妻的角色,殿下這樣太冷淡了啦喵?」

「那是因為……!不對,不說了!余也是男兒身!不會找借口的!對吧,庫珥修,余很有男子氣概!」

「是的。雖說目前比試劍術還不曾贏過我。」

「庫珥修大人,庫珥修大人。殿下膝蓋中了一箭,起不來了。」

看到弗利耶跪在地毯上,毫無惡意的庫珥修歪頭表示不解。

一旦進入不需拘束的關系,就會如實說出事實是庫珥修的習慣之一。內容並非挖苦帶刺,算是親昵的表現,所以不全然算是壞習慣。

話雖如此,很快就從沮喪狀態重新振作起來,也是弗利耶的優點。

「——既然如此!拿木劍也行,庫珥修!好久沒這個機會,今天定要挫挫汝的劍術,教汝余的男子氣概和汝是女人這點!」

勇猛的宣告,得到庫珥修了然于心的回答:「是。」

庫珥修和弗利耶持木劍互相對峙——這其實是在六年前,和菲莉絲開始穿女裝時就一直持續到現在的一種慣例。

弗利耶會找各種借口來見庫珥修。他的暗戀之心實在是太昭然若揭了,但偏偏當事人庫珥修就是沒注意到。弗利耶也是在談戀愛上晚熟的人,因此兩人的感情一直停留在摯友關系,毫無進展。

而要讓這段關系輕易產生變化,這次的比試對弗利耶來說就是好機會。

「要是余贏了,汝就要穿女裝。不然汝會一直自滿穿男裝……雖然那樣也很好看,但余想看汝穿裙子!」

「請看菲莉絲來滿足殿下的欲望。菲莉絲的白



皙雙腿,就和我的腿沒什麼兩樣。」

「請盡情觀賞,人家自豪的雙腿。若隱若現喔。」

「夠了!不准誘惑余!」

稍微撩起裙子給他看,弗利耶就滿面通紅用力跺地,接著手指向庫珥修,拿起被交還的招待信。

「汝的慶生會馬上就要到了!先聲明,余不允許主角像去年一樣穿軍裝!今年一定要讓汝穿禮服!而且還要是余挑選的禮服!」

「啊……」

弗利耶不氣餒。他的話,剛好不經意地說中菲莉絲的心坎。

對此感到震驚屏息,同時湧上來的,是針對弗利耶的、柔和感情的漩渦。

——這位大人真是的。

「因為是除了庫珥修大人以外,唯一能戳中菲莉醬的最大弱點……」

「————」

臉頰熱起來,混雜著親昵與羨慕的呼吸帶有熱度。

聽到菲莉絲剛剛的細微呢喃,他身旁的庫珥修望向他以眼神詢問,只是菲莉絲沒察覺這道視線,而在庫珥修說話前——

「好!那去中庭吧!各自的東西都准備好!余今天要成為男人!」

腦袋似乎不太好使的弗利耶高聲喊出不知哪來的滿滿自信,所以只能連忙跟在沖出去的背影後。

5

六年前——那一天的事,如今依舊曆曆在目。

庫珥修和弗利耶對峙的開始,是菲利克斯成為菲莉絲的那一天。

『我的生存方式由殿下插嘴,太不合理了。』

『咕唔唔……但是,為了不讓自己身為貴族還是劍士都是半調子,就要舍棄女兒身……不行!不可以!余不允許那樣!』

『既然如此,您說要怎麼辦?』

『比劍!汝的志氣多高,就用劍來證明。余要矯正汝的想法!』

『殿下和我比劍……是嗎?』

『沒錯。假若是汝贏,那汝可以繼續朝自己的道路邁進。但若是余贏了,就要重新考慮。余會把汝變成女人的!』

氣焰猖狂的弗利耶,以及決心不容動搖的庫珥修之間所締結的約定。

然後,兩人持木劍開始對峙——

「庫珥修對余真的毫不留情耶!余是王子!是很偉大的人耶!?」

「好啦好啦,殿下,不哭喵不哭喵。來——痛痛飛走啰——」

想起六年前的那時候也是像這樣邊安慰邊治療。

全身是土快哭出來的弗利耶攀著菲莉絲的腰,由菲莉絲施行治愈魔法。愈傷波動治愈了被木劍敲出的傷,弗利耶總算慢慢站起來。

「哼哼哼,看到了吧!剛剛余只是刻意裝可憐來博取對方的同情,讓菲莉絲替余治療爭取時間,這聰明的算計連余都覺得可怕……!」

「殿下、殿下,您的腿在發抖。」

盡管弗利耶露出大無畏的笑容,但腰卻直不起來,雙腳也直打顫。而相反的,庫珥修的洗煉站姿則是端正無比。

脫掉外套,架著木劍的纖細肢體。筆直而立的模樣,清高冷澈的樣子讓人覺得她就像是一把劍。

「與之相比,殿下就……」

「余聽到啰,菲莉絲!要贊美余就等戰斗結束再來!」

「菲莉醬,最喜歡弗利耶殿下的積極了。」

背後承受菲莉絲的聲援,弗利耶一口氣縮短與庫珥修的距離。就這一瞬間,弗利耶甚至忘了對手是自己暗戀的少女。

但是,揮出的一擊被輕易架開,停不下來的身體再度被木劍打飛、在草地上翻滾。撐起身子的弗利耶為遲來的疼痛不停咳嗽。

壓倒性的實力差距——不過,這不是弗利耶的錯。他的劍技就算在偏袒他的菲莉絲看來,也比同年紀的貴族少爺還要精熟。

想戰勝庫珥修的這份氣概,以及長年認真與之較量的經驗,促使被周遭的人視為嬌生慣養的笨蛋王子成長為揮劍的男人。

盡管如此卻還是碰不到對手,主要是因為庫珥修的劍術才能與努力非常人能及。

「還要繼續嗎?我是不想再看父親靈魂出竅啦。」

「當然要繼續!少瞧不起余,庫珥修!還有梅卡德才沒有膽小到會因為這點事就靈魂出竅!做好余的頭可能會被砍掉的覺悟吧!」

再怎麼樣也說得太誇張了。

附帶一提,在宅邸中庭舉辦的這場決斗,周圍不但有空閑的傭人圍觀,其中還有面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梅卡德本人。其實不用每次都來看,但他每次都還是擔心到跑來看。

「啊啊,為什麼會比平常還要認真……不過,要是殿下贏了的話……」

五官在胃痛下皺起的梅卡德,在親情與公爵地位中擺蕩。而且他的苦惱連現在的菲莉絲都感同身受。

——自己現在是希望庫珥修贏還是輸呢?是哪一個?

「嗚喔喔喔!庫珥修,穿上晚禮服吧——!」

喊出稱之為「吶喊」有些語病但魄力十足的大叫、沖向對手的弗利耶又被撂倒,潰敗在地卻還是站起來,令庫珥修眯起雙眼。

「殿下今天比往常還要不死心。究竟是什麼讓您做到這種地步?」

「當然是汝啊!是汝讓余做到這種地步……不對,真要說起來是余才對!是余讓汝做到這種地步,所以余必須做個了斷!」

「……殿下?」

端正的臉龐沾染泥土,汗流浹背的弗利耶搖頭道。

「余忘不了,五年前,愚蠢的余不知天高地厚。對自己的力量沒有自知之明,用任性的約定束縛汝。在余的劍沒能擊敗汝之前,汝都不能作女性打扮而要穿男裝——余不知道那是多殘酷的行為。」

弗利耶痛苦告解,但他忘不了的約定時間錯了,其實是在六年前。

不過那是菲莉絲能夠清楚想象、和那個約定之日有所關連的告白——

「汝還記得前年汝的十五歲生日吧?汝成長得楚楚動人。化妝打扮的話,汝一定會變成那一晚最美的花朵。可是,汝卻遵守與余的約定。妙齡女子身穿軍裝走在月光下的光景,余絕不會忘記。著男裝的汝很美麗……可是,那是在看到劍而有的感慨。那絕對!不是應該對一個貌美如花的女性該有的感慨!」

「————」

「余自覺到,這是那個時候余的輕率想法造成的結果。剝奪這個年紀的女孩打扮自己的樂趣,封鎖住應該要揮灑青春年華的時光的人,正是余!所以余會擔起這個責任!」

盡管長年來往,但弗利耶這樣的表情還是第一次見到。看著那雙激動得宛如燃燒的鮮紅瞳孔,菲莉絲被湧上胸口的東西給哽住喉嚨。

其他圍觀的人,包括梅卡德都失聲了。因為他們剛剛知道了弗利耶一直以來沒有坦露、對這場決斗所抱持的堅定想法。

他誤會了。他搞錯了。弗利耶的決心失准過了頭。

庫珥修和弗利耶確實有過約定。六年前,弗利耶對斷言終生要穿男裝過一輩子的庫珥修說:「在余用劍打敗汝之前,余允許汝這麼做。」梅卡德沒有強逼庫珥修著女裝,也是因為有遵守與王子的約定這個名義在。

但是弗利耶卻一直很後悔。不知不覺間在他心中,庫珥修穿男裝不是出自于她本人願意,而是替換成了「因為跟自己約定好,所以即使厭惡也要穿男裝」的認知。而弗利耶也很老實地自認為有責任。

「我真笨……」

看著架劍的弗利耶的背影,菲莉絲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巴。

弗利耶的劍術進步,是反複決斗以及執著的結果,但自己卻輕忽了。還不光是這樣。弗利耶一直很後悔過去說過的話,所以才一直揮劍。

——為了將自己迷戀的少女、被約定束縛的少女,變回一般女性。

「庫珥修!欣賞花朵吧!吟詩歌唱吧!塗抹胭脂,穿上晚禮服,戴上珠寶,楚楚可憐地微笑吧!用不著忍耐!余允許!余要在此彌補自己的愚蠢,讓汝做真正的女人!!」

「殿、殿下……!」

從頭到尾始終誤會的弗利耶,揮舞木劍襲向庫珥修。堅硬的聲響響徹庭園,在沖擊下後退的庫珥修表情明顯動搖不已。

「殿下!」「弗利耶殿下!」「請殿下務必拯救庫珥修大人!」

有人出聲。情不自禁喊出聲的鼓舞,來自于圍觀的傭人們。

紅著眼睛,扯開喉嚨,從庫珥修小時候就看著她長大的人們全都贊同弗利耶的決心。弗利耶的踏步轉趨強硬,庫珥修的動搖也跟著加深。

手中的木劍畫出弧形,一會兒上砍、一會兒下劈,打得庫珥修只能防禦。在這之前庫珥修從未被單方面逼到如此境地。而弗利耶現在的劍閃猛烈,朝著庫珥修的內心用力控訴。

008

即使是從誤會發起的決心,也還是猛力撞擊心頭。



「——就交給殿下吧。」

突然,走到菲莉絲身旁的梅卡德這麼低語。

菲莉絲抬起頭,梅卡德朝他用力頷首。菲莉絲十分清楚那意味著什麼。他雙手在胸前合十,像在祈禱,看著決斗的結果出爐。

「晚禮服!化妝!還有珠寶!鮮花和料理!」

「——呃。」

「庫珥修!降服在余的腳下吧——!!」

在打擊的威力下,木劍破損,龜裂的刀身飛散木片。雙方手上的木劍都已經瀕臨極限。但是極限一定先降臨在敗者那一方——

每一擊都接近終點,在不住退後的庫珥修面前,弗利耶粗聲吶喊。從漲紅的俊俏面容、英勇挑戰的姿態中,庫珥修看到了什麼呢?

或許是映照在鮮紅瞳孔中,被打退的,身為女人的自己也說不定。

「——啊。」

退到牆邊,被逼到盡頭的庫珥修,她的琥珀色瞳孔最後看向菲莉絲。

兩人的視線對上,菲莉絲感受到庫珥修的目光在索求什麼,但就在不知道她索求的、最關鍵的事物是什麼的情況下——

「庫珥修、大人……」

菲莉絲的圓溜溜眼珠落出斗大淚珠,滑過臉頰。

下一秒,木劍發出清脆聲響後折斷,彈飛的劍身落在泥土上。而仍健在的木劍抵著輸家的胸口。

「……都做到這地步,余還是贏不了嗎。」

緊握著折斷的木劍、痛苦喘氣的弗利耶擠出這句話。面朝下、肩膀顫抖的他說不定在哭泣。

歎氣。雖然灰心但並不失望。只不過沒能達成心願讓大家都垂頭喪氣。

但是,接下來——

「不,殿下——是我輸了。」

庫珥修緩緩搖頭。她手中的木劍也已經斷成兩半。接著她將失去劍身的劍柄扔向地面。

「還握著劍的殿下,和扔下劍的我,勝負已經分曉……不,在這之前,承受殿下勇猛的氣魄時,我的心就已屈服了。——我徹底輸了。」

「————」

站在沈默以對的弗利耶面前,庫珥修當場跪地。她絲毫不在意會被泥土弄髒,手放地面,做出像遞出劍的最敬禮——忠節的證明。

「過去的約定,您確實達成了。本人庫珥修·卡爾斯騰,與弗利耶·露格尼卡殿下比劍並敗北……如您所想,我會穿上女裝。」

「嗯……呣,這樣啊。……這樣、啊。」

聽到庫珥修嚴肅告知的話,弗利耶結結巴巴地點頭回應。接著身子往後傾斜,然後碰一聲地呈大字形倒在地面。

「殿下!?這可不行,菲利克斯!救殿下!」

在梅卡德瞪大雙眼開口之前,菲莉絲已經沖向弗利耶。他將倒地的青年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承受體重邊發動治愈魔法。

「殿下,殿下,振作點。殿下!」

「呵呵……看到了嗎,菲莉絲……余,大獲全勝……」

即使治愈魔法可以治療傷勢,卻沒法恢複喪失的體力。竭盡全力的弗利耶露出熟悉的樂觀笑容後就直接進入夢鄉。聽到他規律的鼻息,菲莉絲不禁傻眼。

然後。

「菲莉絲。」

「有、有!庫珥修大人。那個,這個,要菲莉醬來說的話……」

「——對不起,我這麼任性。」

庫珥修邊看菲莉絲治療弗利耶,邊淺淺一笑這麼說。

當那句話滲透胸口時——淚水滑落菲莉絲的臉頰。他邊哭邊揉雙眼,抽抽搭搭地說:

「我、我才、我才是……——嗚。我很狡猾……!每次、每次……都被庫珥修大人,還有弗利耶殿下救贖……嗚。」

「所以說,我們彼此彼此。我也總是被你給救贖。被殿下救贖一事,是直到剛剛才有所自覺。我真是不中用呢。」

「哪有可能、不中用啊……嗚!庫、庫珥修大人,最棒了……嗚!」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背棄你和殿下的期待了。」

一直沒法把話說好的菲莉絲依舊抽泣。庫珥修伸手溫柔撫摸他的頭,然後站起來走向梅卡德。

面對狼狽的父親,庫珥修要說什麼呢?

因為大腿上的弗利耶的鼾聲和自己的哭聲,菲莉絲並沒有聽見。

6

「不管怎麼說,最大的功臣余在慶生會之前都還沒能看到庫珥修穿晚禮服的樣子,這太奇怪了吧?」

「好啦好啦,庫珥修大人也是有很多考量的。包括心理准備啦,還有身體的准備……再來就是,要挑選適合庫珥修大人的晚禮服本身就是一件大難題。」

「菲莉絲只要是為了庫珥修就絕對不會放水呢!我對汝有信心!」

面對露出腹黑笑容的菲莉絲,弗利耶快活地哈哈大笑。

地點在卡爾斯騰公爵宅邸的菲莉絲個人房間。菲莉絲像是理所當然地在這里招待王子,親手泡茶然後談笑風生。

套用一般的邏輯會是恭敬惶恐的狀況,但菲莉絲和弗利耶都撇除了那份客套。

交情長遠的朋友——雖說那畢竟是傲慢的想法。

「那場決斗後的這兩個禮拜,老實說叫人心癢難耐。說起來,余一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在回王城的龍車上是怎樣?都還沒跟庫珥修說到話就直接踏上歸途,以前余從未受過這種氣呢。」

「因為精疲力盡的殿下都不醒來呀喵。再說了,離生日還有十幾天,您不會是想在這屋子里住下吧?就算是再怎麼閑的弗利耶殿下,這段時期也是有很多職務的。」

「因為余很受歡迎啊!啊啊,只是好擔心。余一劍砍倒庫珥修,然後汝安慰哭得唏哩嘩啦的她這邊我都還記得……」

「……總之,您有聽到最後呢喵。」

雖然事實被弗利耶給渲染了不少,但姑且不插嘴。他會以為庫珥修哭得泣不成聲,恐怕是因為菲莉絲大哭的關系。

「因為疲憊而帶著成就感倒地的余,就不知道後續了。庫珥修在那之後怎麼樣了?那個,有沒有說到余呢?」

「因為輸得很不甘心所以哭濕了枕頭,想說哪天要趁殿下熟睡的時候砍斷您的頭……」

「哈哈哈,好好笑。少說謊騙人了。那個庫珥修哪可能講那種話。她要的話也是堂堂正正地單挑決勝負。講那麼容易看破的謊話……是謊話吧?對吧?」

「既然相信是謊話就請自信滿滿地相信到最後呀~。不過,是如您所說的啦。」

這個笑話,是騙不過一直看著庫珥修的人的。

菲莉絲歎氣,朝著頻頻看過來又嘟囔的弗利耶眨眼。

「請放心。庫珥修大人不是會因敗北就消沈的人,她應該是對靠著執著跨越強敵的殿下另眼相看了。雖說在那之後她就不曾提過殿下。」

「果然是在生氣吧!?汝怎麼看!?欸,汝怎麼看啦,菲莉絲!」

「討厭,不要拉人家,衣服會失去彈性啦~。只有我們兩個人,還這麼強硬。」

弗利耶擔心到探出身子抓住菲莉絲的肩膀搖晃。菲莉絲推開他,抱著自己的肩膀濕了雙眸。動搖的弗利耶退後,尷尬的沈默籠罩房間,然後。

「想說被叫了就過來看看。菲莉絲,不要太欺負殿下了。」

「喔喔喔喔喔喔!?」

打開門探進頭的庫珥修,把弗利耶嚇到發出怪聲還跌倒。

對這反應感到痛快的菲莉絲朝庫珥修揮手。

「真准時呢,庫珥修大人。等您很久啰~」

「想說為何叫我不出聲進房間,原來目的是這個。殿下,是菲莉絲無禮。不過看到我的臉就被嚇到,讓我很意外。」

「不是的!余絕對不是被汝的臉給嚇到!汝的臉今天也很好看!很漂亮!汝應該對此有自信!余敢保證!」

「謝謝您,殿下。不過,果然還是會難為情。」

面紅耳赤的弗利耶,和苦笑的庫珥修。事隔兩個禮拜後,今天是第一次見面,不過再見面的互動卻不輸分開時的狀況,十分自然。

「這也多虧了菲莉醬的安排……自己的軍師才能高到讓人家很害怕……!」

「在那邊碎碎念什麼啦,菲莉絲。還有!庫珥修,汝也是!」

弗利耶站起來,指著站在門前的庫珥修。

「為什麼今天也一樣穿男裝!裙子呢!晚禮服在哪里!頭上穿金戴銀、被鮮花圍繞的約定怎麼了!」

「殿下、殿下,這個約定是您自己訂的耶。」

「萬分抱歉,殿下。前些日的那件事,我確實銘記在心。只是,我畢竟著男裝已久,現下還請先給一段時間讓我做心理准備。還有——明天的慶生會上,我一定會遵照約定。」

「唔……這話,能信得過嗎?」

「只要殿下



還相信,我就絕不會違反與殿下的約定。」

庫珥修都講到這種地步了,弗利耶也只能閉嘴。

重新坐回沙發上的弗利耶,對面是菲莉絲和自動坐到菲莉絲旁邊的庫珥修。

「話說回來,殿下也很起勁呢。兩個禮拜前飛奔而至時也是這樣,不過今天又提前了一天。」

「因為怕在王城睡過頭趕不及所以都睡不好!事先來到這里的話那不管睡多久都一定趕得上。怎樣,余的恐怖詭計可怕吧!」

「簡直就像前一天就睡在約定地點似的,有點沈重呢喵。」

菲莉絲吐嘈弗利耶的話,庫珥修苦笑然後勸慰。三人這樣的關系,即使迎來轉機也未改變。這正是他們的羈絆。

「是說,明天慶生會的時候菲莉絲要怎樣?穿晚禮服?」

「討~厭,殿下真是的。不單庫珥修大人,連對菲莉醬都虎視眈眈喲~?不行啦~那可是明天的樂·趣·喵!」

「晚禮服,晚禮服啊……吶,菲莉絲。父親選擇的服裝也挺出人意表的,不過你選的晚禮服再怎麼說似乎跟我不搭……」

「庫珥修大人有必要穿最高級的晚禮服,配戴最頂級的首飾,接受最上等的款待!而且還要是!盛大的!」

「就是說啊!庫珥修!余也很期待明天呢!」

鼻子噴氣的菲莉絲和呼應的弗利耶,打斷庫珥修的話。

總感覺庫珥修的側臉帶著一些渺茫,琥珀色的瞳孔望向窗外,菲莉絲也自然跟著仰望夜空。

在滿天星斗正中央的,是閃耀冷白光輝的半圓月——庫珥修生日的前一晚。

令人預感到許多事物開始活動的月亮,搖曳著神秘光芒。

7


隔天,庫珥修·卡爾斯騰第十七次的生日是個大晴天。

「嗯——!很好,天氣很棒!」

拉開窗簾,打開窗戶的菲莉絲任風吹拂長至頸部的頭發,笑道。

今天早上比平常還要早起,早晨的空氣沁涼澄凈。昨晚雖然三人聊著聊著就熬夜了,但因為滿心期待今天的到來,所以疲勞沒跟過來。才大清早的,精力就比以往還要充沛。

「適合辦生日派對的絕佳天氣!連老天爺都有好好工作呢~喵♪」

心情大好的菲莉絲邊說邊迅速脫去睡衣換好衣服。穿上平常的女性服裝,將白色蝴蝶結別在頭發上後就准備完畢。

快速照鏡子確認全身打扮後,就踩著宛如舞蹈的步伐沖進走廊,和已經在開始工作的宅邸傭人們會合。

「早——安——呀——!」

「哎呀,菲莉絲大人。早安。今天很早起呢。」

「因為是重要的日子嘛。得卯足勁才行。而且還是沒大家早起呀。」

「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滿心期待的可不只有菲莉絲大人而已,我們可得做足准備面對重頭戲呢。」

已經邁入老年的總管,邊打招呼邊這麼說然後微笑。對菲莉絲而言她也是熟識已久的人物,但菲莉絲知道克制情感的她其實非常開心。

周圍的傭人們雖然工作量比往常多,卻沒有人皺眉頭。因為他們對今天的主角都抱持著敬愛與期待。

「不過不過,論對庫珥修大人的心情,人家可是不會輸的喲。來,什麼都好,讓人家幫忙,快點下~指令吧。」

「真是干勁十足呢。那麼,我就不客氣地拜托了。」

別來攪局,沒人對陪侍庫珥修的菲莉絲講這種不識趣的話。

總管願意響應他靜不下心的心情,菲莉絲在心底決定用工作來回報這份體貼。

庫珥修的生日派對,預定在今天傍晚開始。

由于賓客會在幾個小時前抵達,因此真正能夠用在布置會場的時間其實只有早上而已。當然,幾天前已大多准備妥當,所以今天的主要工作內容是最終調整、准備備用品、確認上菜的順序以及輪班時間等等。

「不過話說回來,好期待庫珥修大人今晚的禮服裝扮呢。」

「對呀、對呀,超級期待。我本來以為我這輩子都看不到了呢。」

在一旁看老鳥傭人和總管說說笑笑,菲莉絲感到抱歉。

菲莉絲和庫珥修小時候締結約定時,沒神經的他絲毫沒想到有多少人因此而痛心。

當然,他們並沒有責備菲莉絲的意思。有的只有純粹能夠目睹自己從幼年時期就開始照顧侍奉的庫珥修成長為女性的喜悅。

「真的很對不起大家呢。」

所以自己感到內疚、只在嘴巴里道歉,源自于菲莉絲本身的罪過。

這樣去意識罪過的菲莉絲,要是發憤勤勞工作,其他傭人們自然會不甘人後。大家自然拿出各自的本事,提升了作業效率,還沒到中午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備。剩下的就只剩等待邀請的賓客以及夜晚到來。

——要是沒發生什麼事的話,本該如此的。

「懇請晉見卡爾斯騰公爵!是十萬火急的通知!」

聽到這句話,是菲莉絲剛好走近玄關大廳時。

正當想去接收下一個指令,卻看到一群傭人圍著某個人。想說發生什麼事而跑過去,就看到圈子里頭是一個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的年輕人。

似乎是駕著龍車飛奔而來的樣子,透露著事情非同小可。他沒受傷但很疲勞,而且還是身心都肩負重擔的疲勞。

「我有要事,希望傳報……!」

「說吧。怎麼了?」

累到跪下來的年輕人仰望菲莉絲的臉。菲莉絲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因為年輕人的臉簡直就像看到鬼。

接著年輕人用帶著戰栗和焦躁的聲音說:

「佛特爾平原出現魔獸……出現大兔了!」

8

「魔獸『大兔』出現了是嗎……我可真不走運……」

聽取報告後,梅卡德深深歎息,同時這麼說。

地點是宅邸的辦公室,室內擠了將近十人,每個都是梅卡德的心腹,全是為了庫珥修的慶生會而早早抵達宅邸的部下。諷刺的是也因此才能迅速召開緊急對策會議。

「確實不走運……但是,我等能夠全數集合起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面對魔獸造成的傷害,我方的最初對應非常重要。關于這點,這次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對應。」

「還是老樣子,又被擅長找優點的部下們給救了。……那麼,我想重新確認一次被害狀況,可以再說一遍嗎?」

「是、是的!」

面對公爵家的重臣,還有卡爾斯騰公爵本人,年輕人的緊張已到達頂點。但他還是秉持著責任依序說明,梅卡德他們則是邊聽邊點頭。

魔獸「大兔」是數百年前由魔女制造出的魔獸——也是其中特別強大的三大魔獸之一,可說是體現了災厄本身。

「白鯨」、「黑蛇」、「大兔」,這三大魔獸被視為災害,其被害規模甚至促使國家組成討伐隊。可是即使用盡手段,卻都沒能討滅其中一員,其棘手程度可見一斑。

這次,發現大兔出現在佛特爾平原。那是位在卡爾斯騰公爵領地邊緣,尚未開拓、凈是荒野的寬廣土地。

「一開始發現大兔的是盜獵集團。他們進入佛特爾平原上的森林,狩獵群居在森林里的烏布茲斯的毛皮,結果突然被大兔攻擊……」

「真是報應呢。那麼盜獵集團怎麼了?」

「包括頭目在內,絕大多數的成員都成了大兔的食物。幸存者是留下來看守龍車的年輕人,連滾帶爬地沖進附近的村莊,此事才爆發開來。」

聽了年輕人的報告,梅卡德表情陰沈。

「逃進了附近的村莊,是嗎。……那個村莊怎樣了?」

「我村自行決定讓居民搶搭村里的龍車避難去了,包括那位幸存的年輕人。根據家父村長的判斷,由我前來向公爵大人報告。」

「原來如此,做得好。你和令尊我記住了。這樣一來,被害至少控制在只有村屋被大兔吃掉的程度,人類方面的受害尚淺……諸君怎麼想?」

朝著惶恐的年輕人點頭後,梅卡德詢問心腹們。

其中一名面容充滿知性的壯年人舉手。

「這位年輕人的村子下了最妥善的判斷。將需要避難的區域擴增至鄰近村莊,靜觀其變方是上策。若傳聞屬實,根據魔獸的習性,我方犯不著刻意進擊告知大兔獵物的所在處。」

第一個人建議不戰。但是,表情嚴肅的男子反駁。

「不對,判定大兔會安于現狀實在太過樂觀。它們吃光森林和村莊後要是還覺得不滿足,狀況就難以預料。若是它們散開來的話就無法妥善應付。」

「那麼,該怎麼做才好?」

「先發制人,讓它們自願退出卡爾斯騰領地。包含未開拓的土地在內,這塊



領地沒有可以款待魔獸的地方。而且也會造成領民不安。人心畏懼魔獸的時候,我們卻縮在領地內不做反應,有失貴族威信。」

「但就算打倒了魔獸也得不到好處。」

「但不作為不僅沒好處,還會失去人民的信賴,以及我等的自尊。」

開戰派和反戰派意見相左、針鋒相對。兩邊的意見都不能說有錯,也都很正當。正因如此,需要定奪。

「————」

沈默不語的梅卡德心中,正有諸多想法在互相爭執吧。明知如此,即使覺得不應發言卻還是舉起手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把年輕人帶進辦公室,然後就窩在對策會議角落的菲莉絲。

「那個,梅卡德大人。對不起,在這種時候還打岔……」

「……哦,菲利克斯。嗯,沒關系。怎麼,你想說什麼?」

「關于庫珥修大人的誕生派對這件事。當然我知道中止是不得已的,但來賓即將都遠道而來。該如何向他們說明?」

「對喔,都忘了……還有這個問題。真的是太不湊巧了。」

梅卡德咬唇,然後想起什麼而抬起頭。

「這麼說來,庫珥修呢?這件事沒跟那孩子說吧?」

「請放心。我直接將使者帶到這里來……目前庫珥修大人應該正忙著應付弗利耶殿下。就這件事得感謝殿下呢。」

「那就好。真的要感謝殿下呢。這樣就松了一口氣。」

安心的氣息在辦公室擴散開來。不單單是梅卡德,而是室內認識庫珥修的所有人都感到放心。

擁有貴族驕傲和正義感的庫珥修,在知道領地遭遇魔獸威脅後一定會飛奔而出。所有人都知道她性格剛烈,自然也就認為這件事最好別讓她知道。

「……好了,時間有限。可不能一直煩惱下去。」

繃緊剛剛因安心而松弛的嘴角,椅子上的梅卡德端正姿勢。公爵的這個動作,讓全體人員都站得筆直,靜靜諦聽他的話。

「首先,朝鄰近佛特爾平原的村莊發布避難通知。出動本宅和其他城鎮的龍車。讓所有居民避難,也盡可能讓他們攜帶家當財產。大兔所經之地什麼也不會剩下。絕對不容許有趁火打劫之徒。指揮就交給巴達克,你。」

「遵命!」

「再來就是在佛特爾森林周圍部屬兵力。畢竟尚未著手整頓的庭院被剪光的話就麻煩了。不過,目的並非殲滅大兔,而是以牽制為優先。別讓太過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到前線喔?」

「明白。小隊長要怎樣的人?」

「就找領地內有責任在身的膽小老兵吧。真是的,這把年紀還惹人嫌。」

說完梅卡德聳肩,部下們紛紛輕笑。然後在充滿緊張感的室內,梅卡德看向菲莉絲。

「那麼菲利克斯,我也命令你——不得讓庫珥修得知大兔事件,要慎重行事並舉辦派對。」

「慶生會不停辦嗎!?」

「雖說同在領地內,但佛特爾平原的傷害不致于延伸到本邸。而且也得給被招待前來的賓客一個交代。」

「可是,梅卡德大人不在還想隱瞞,實在是……」

「我不是要你這輩子都保密不說。只要瞞過今天就好。明天就會被庫珥修知道了吧……要是被她擔心痛罵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梅卡德裝作開玩笑的話,讓菲莉絲領悟到再多爭辯也無濟于事。菲莉絲嘟起嘴唇表露不滿,眯著眼睛瞪著梅卡德。

「明天會跟庫珥修大人一起罵您的,要是不能遵守這約定就太過份啰。」

「被菲利克斯這麼說還真可怕呢。不過,要是不能遵守……」

「不會因為小看魔獸導致敗北而死吧。」

「別觸黴頭,菲利克斯!」

像往常一樣拌嘴後,菲利克斯痛下決心。話一出口就不聽勸,這頑固的地方父女倆根本是一個樣。

「了解。我菲莉絲,賭上這條性命一定會讓派對成功。梅卡德大人,祝您武運昌隆。」

菲莉絲行屈膝禮,做出祈禱梅卡德平安無事的姿態。

對此頷首的梅卡德,開始和心腹們擬定接下來的行動;菲莉絲則安靜地退出辦公室,匆忙地去和不安的傭人們會合。

好啦,接下來可會忙翻天了。

……畢竟畢竟,接下來可得執行一生一次的撒大謊行動。

9

接著,在梅卡德離開宅邸數小時後。

穿著禮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菲莉絲,笑容全開穿梭于會場內。

「歡迎光臨。感謝您的蒞臨。」

傍晚的卡爾斯騰宅邸,陸陸續續有許多高級龍車駛入。從車上下來的人當然都是穿著符合龍車品味的行頭及氣質的上流階層。

會被邀請參加公爵家千金慶生會的賓客,全都是光面對面就會讓一般人幾乎離魂這種程度的人物。所幸菲莉絲住在這類人種之中地位最高的公爵家,而且還和王室的直系血親是朋友。

不過,正因為身旁的鶯鶯燕燕都是跟嚴肅氣氛無緣的個性,所以這經驗在今天派上用場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不管怎樣,菲莉絲對賓客不會過度緊張和謙卑,平安無事地做好引導的任務。就算是沒打過照面的人,看到站在前台、身穿藍色禮服的菲莉絲也會停下腳步,而菲莉絲就佯裝溫順讓人看到入迷。

「想不到竟然錯過你這麼美得不可方物的人,真叫我痛心疾首。」

「唉呀,真會說話。不行唷。會被你的女伴瞪的。」

菲莉絲剛好輕松打發走一個油嘴滑舌、衣冠楚楚的年輕人。雖然冷淡對待對方,但只稍在離去時拋個媚眼就不會起風波,真是簡單至極。

所以至少,只要讓他貫徹這個始終保持笑顏楚楚的使命就好。

「打擾一下。敢問卡爾斯騰公爵在哪?在主角庫珥修大人現身之前,我想打聲招呼。」

「非常抱歉。梅卡德大人目前身體不適……恐怕是暫時沒法露面。」

「這樣啊……在這麼重要的日子。明白了。抱歉做了失禮的請求。」

同樣站在前台,身穿連身裙的女仆朝一名賓客低頭致歉。打從剛剛就頻頻有人想要拜訪梅卡德。這也難怪。純粹抱持祝賀庫珥修生日的心情前來派對的人根本是少數。不如說,撇去家里的人以外,剩下的幾乎都是來討公爵歡心和打造人脈的人吧。

所以知道梅卡德不在後很多人會灰心,也是在所難免。

「哎,要說不火大的話哪有可能喵。」

「菲莉絲大人,不可以喲。眉頭都皺起來了。」

「啊,不行喵不行喵。」

菲莉絲的自言自語惹來身旁的女仆叮嚀。但不是針對發言內容的她心情也跟菲莉絲一樣。即使習慣了,但對單純祝福家人的這一方來說絕不是愉快的事。

不過,還有著要他們走著瞧的心情。待會就張大眼睛看好了。這個派對的主角身穿晚禮服登場的時候,在場來賓肯定都會大吃一驚。

「哼哼,唔呵呵呵呵。」

「菲莉絲大人,不可以喲。眼睛都散發邪惡光芒了。」

「啊,不行喵不行喵。」

量雖不同,但被叮嚀同樣的事讓菲莉絲吐吐舌頭。

派對才在開場的階段,賓客也都陸陸續續抵達。主角庫珥修現身之時將是派對的最高潮。在那之前都要窩在自己房間的指令一定讓她很無聊吧,但菲莉絲的內心卻松了一口氣。

一方面是加持的特性,再來就是自己很難長時間騙過庫珥修。庫珥修的「風見加持」可以判讀風。不僅是大自然的風,還包括了人類的感情之風。想要一直瞞過生來就有這加持的庫珥修,可說是難上加難。

假使是日常瑣事,耿直的庫珥修才有可能被騙。

「真的是用普通的方法行不通的大人物……雖說那正是庫珥修大人的魅力……!」

「菲莉絲大人,不可以喲。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啊,不行喵不行喵。」

讓人叮嚀三遍,也該差不多一點了。女仆也有點厭煩。盡管知道耍這種嘴皮子來掩飾緊張很丟臉,但菲莉絲還是為接下來的時間賣弄小花招。

好啦,重新鼓舞士氣再度進入于前台微笑的作——

「菲莉絲!喂~菲莉絲在嗎!」

而正當想要繼續擔任專心微笑的機械時,遠方傳來找自己的聲音——不會是別人。會這樣子呼叫人的,就只有一個。

菲莉絲察覺聲音的主人是誰,跟眼前的人海被分開剛好是同時。用早就聽慣的聲音,舉著手呼叫菲莉絲的人就是弗利耶。

身穿華麗衣裳,金發和紅瞳更加閃耀的弗利耶。當大家發現他是這個國家的第四王子後就動作一致地恭敬低頭。

「姆?別這



樣別這樣,太拘謹了。余是寬宏大量又和藹可親的好男兒。而且今晚的主角不是余。汝們就等著主角登台,然後享受派對就好。」

弗利耶試圖以莫名的大人大量來收斂壯觀的低頭景觀。不,弗利耶確實是大人物,所以也沒有所謂的莫名器量,不過就他平常的態度確實是叫人想象不到。

「殿下在各方面也是個用普通方法行不通的大人物呢……」

「汝是在那邊講什麼讓人不高興的話……呣,喔喔!」

穿過人牆紅海,來到前台的弗利耶訝異地瞪大雙眼。將穿著禮服的菲莉絲由上往下看過一遍後,心滿意足地深深點頭。

「汝的禮服裝扮還是一樣很棒呢!慶生會和相親那次不論怎麼看都看不膩,真棒!值得贊賞!」

「啊哈哈,謝謝。殿下也是,今天果然很英挺喔。」

「對吧?就連余也都想破了頭才有今天的裝扮。為了參加庫珥修的慶生會,跟她並立也不丟臉而特別訂做的。菲莉絲,怎麼樣!」

「是,非常帥氣。殿下看起來簡直就像個男子漢!」

「哼哼,對吧對吧。」

弗利耶手插腰,高興得挺起胸膛。絲毫不察菲莉絲話中的惡作劇,這方面的人品正是他的可愛之處。

而方才蜂擁過來的賓客也因為顧慮弗利耶而給予了菲莉絲輕撫胸膛喘息的時間。

「話說回來殿下,您至今都在哪里做什麼?我沒法陪您,所以您就泡在庫珥修大人的房間了?」

「是的話就好了,不過怎可能一直待在女主角的房間里。余絕不是輸給了想要讓她更衣的女仆們的視線壓力喔!不要誤會了!之後余也沒在屋子里迷路!」

「是是是。還好殿下平安無事見到我。」

「是啊,松了一口氣。老實說,很寂寞耶!」

真是老實又厚臉皮。菲莉絲終于自然笑了出來,連他自己都很吃驚。

畢竟從派對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不是真心地笑。想必表情已經僵成不自然的笑容了吧。不是討厭笑,但如果心情平穩的話就更能笑得自然。主角因為要等待出場沒辦法,但若會場里頭有可以分擔辛勞的人——

「是說,就是因為辦不到所以才被拜托看家的。」

就算說了也無可奈何的拽氣話跑了出來,菲莉絲連忙用苦笑帶過。

不過,就是待在派對會場招待來賓,跟不在場的梅卡德的任務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麼。而且這就是現在自己被委任的工作。

菲利克斯·阿蓋爾被公爵命令的重大任務。

「話說回來,庫珥修的晚禮服打扮還沒揭露呢。」

「是呀,因為是最大的樂趣。殿下,您的眼神就像小孩一樣興奮期待喲?」

「沒辦法呀,因為很期待嘛!汝不也很期待?」

「人家呢,在試裝的時候就在場,所以早就看過啰。啊~庫珥修大人的晚禮服裝扮美麗萬分喵~根本是女神降臨喵~」

「唔唔!太狡猾了,菲莉絲!汝根本是那個……卑鄙小人!也不想想是因為誰的功勞汝才看得到庫珥修的晚禮服打扮的!真是的!」

雙手抱胸、鼻子噴氣的弗利耶,差點把菲莉絲給逗笑。

「當然是托殿下的福。大家……梅卡德大人和傭人們,還有我!都非常感謝殿下喔。謝謝您。嘿嘿~」

「呼嗯,是嗎。知道就好!男兒心可不能不寬大呢!余原諒汝。余的心就像天空一樣寬廣!不覺得嗎?」

「是的。殿下的心胸,就像是晴朗的藍天一樣。」

這不是客套話,而是菲莉絲的肺腑之言。

真要說的話,他覺得照耀晴朗天空的太陽才是弗利耶。然後庫珥修就是穿過太陽和天空之間的風。

既然如此,希望自己至少是飄在天空與風中的云。

「——殿下?」

就在菲莉絲呆想著這些時,面前伸出一只手。

朝著站著不動的菲莉絲這麼做的是弗利耶。盛裝打扮的他觀察表情略顯陰郁的菲莉絲後,用平常的樂觀臉龐笑說:

「這表情不像汝喔,菲莉絲。是因為像個娃娃一樣一直轉啊轉,對著每個人擠出笑容才會這樣啦。牽余的手。我們跳一曲吧。」

「……我笑得這麼糟糕嗎?」

「余沒說糟糕。只是覺得跟平常不一樣。汝以為余認識汝幾年了。都五年了咧。當然看得出朋友的笑容是不是真心的吧。」

「殿下是說,我是您的朋友嗎?」

聽到意想不到的話,菲莉絲抬眉反問。結果弗利耶的俊俏臉蛋刻畫出詫異的神色,歪起頭,像是覺得不可思議。

「都認識五年了,還可以沒大沒小地聊天,甚至共享一些小秘密……若這不叫做朋友,那余就一個朋友都沒有了。不然一直以來菲莉絲汝都把余當什麼?」

「這個……但是,這樣令人惶恐之至。」

「余都允許了卻還在惶恐啥啦!菲莉絲,汝是余的朋友。堂堂正正地和余並肩而立,看著同樣的事物然後笑就行了。懂了嗎。給余發誓。」

絲毫沒有考慮到自己和對方立場的強硬發言。不過,菲莉絲卻被這番話給救贖,內心被劇烈震撼。

低下差點就要哭出來的臉,菲莉絲重複深呼吸。平息感情浪潮後抬起頭時,表情已經帶著惡作劇的微笑。

「那麼殿下,可以在您的真命天女庫珥修大人現身前和我共舞一曲嗎?」

「本來就是余邀請汝的,這是當然。順便問一下,汝會跳女生的舞步嗎?被余要求共舞會傷腦筋嗎?」

「請放心。因為我只會跳女生的舞步。」

「那就好。余也只會跳男生的舞步!」

看弗利耶挺起胸膛自傲,菲莉絲真的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接著看向隔壁的女仆,對方眨眼表示前台交給她沒問題。順從這份體貼,菲莉絲點頭。

「那就走吧!跟余來!」

「好的,恭敬不如從命。」

雖說精神抖擻,但牽起菲莉絲的手的動作格外柔和。

弗利耶護著菲莉絲到舞池。凝望著健壯的背影,感到稍微輕松了點的菲莉絲手貼胸膛,說:

「話說回來,殿下。我跟您認識的時間不是五年,而是六年喔。您記錯了。」

「唔?是這樣嗎?唉喲,無所謂。考慮到未來還會繼續來往,就別太在意小差錯了。對吧?」

「真是的……是,既然殿下這麼說的話。」

009

在舞池中央面對面,牽起彼此的手,菲莉絲含笑。

當弗利耶也笑著回應他的微笑時,樂團開始演奏新曲子。

在西沈的夕陽中踩出開場舞步,跳起舞來。

時間是天剛黑,等待主角登場的慶生會才剛開始。

10

「是說殿下您出乎意料的強壯呢。人家心里小鹿亂撞。」

「對吧對吧!因為余是男生。不過干嘛,不要紅著臉頰蹭過來。這樣很奇怪!」

「怎麼這樣……殿下說人家是朋友,其實是騙人的嗎……?」

「不是,余沒騙汝!只不過,再這樣下去的話余怕會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才這樣說!別再開玩笑了!是把余當誰了!」

兩人跳完舞,接受如雷掌聲同時離開舞池。走上宅邸走廊的菲莉絲邊戲弄弗利耶,邊朝著庫珥修的休息室走去。

跳舞跳到忘記任務,不過讓派對正常進行的工作很順利。自己意外地在這方面也有貢獻呢。菲莉絲邊這麼想,邊將意識轉移到下一個任務:展示庫珥修的晚禮服裝扮。

差不多也該幫庫珥修換衣服,准備好露面了。

「不過,殿下因為是男性所以不得入內。您能看到晚禮服扮相的時間點和其他人一樣。好了,去、去。」


「跟剛剛的態度有天壤之別耶!干嘛突然這樣!而且余才沒想過要跟著進庫珥修的房間。只是想說庫珥修搞不好也會緊張,所以想幫她舒緩壓力。」

有夠善辯,但看在弗利耶值得稱贊的作為,所以菲莉絲允許他一塊走。

而且要穿著晚禮服出現在別人面前,庫珥修或許真的會緊張。因此弗利耶的提議也不能說完全沒用。

在這樣的盤算下,兩人一同來到庫珥修房間,但————

「庫珥修大人~?我是菲莉絲。我可以進去嗎?」

「————菲莉絲啊。正等著你呢。進來。」

一敲門,如同往常氣宇軒昂的聲音就給予入內許可。菲莉絲沒想太多就和弗利耶一同進入房間,然後楞住。

「這樣啊,殿下跟你在一起呀。這倒是超乎我料想。」

說完看過來的庫珥修,還是穿著熟悉的一身軍服。沒關系。只要脫下那套衣服,換穿



上晚禮服就行了。問題在于她的腳邊。

她的腳邊坐著手腳被捆綁,連嘴巴都被堵住的總管。

「庫、庫珥修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你會驚訝很正常,不過放心。我沒有加害瑪洛妮。只是被她妨礙的話會很傷腦筋,所以只是綁起來而已。之後女仆來了就會替她松綁。」

「什麼只是綁起來而已,話說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擅長繞圈子說話,就單刀直入說了。————父親上哪去了?」

「————」

眯起琥珀色雙眼的庫珥修問,菲莉絲的喉嚨因驚愕而凍結。

這反應加深了庫珥修的確信,接著她的手按上窗戶。這里才一樓,要爬窗外出沒有問題。而且可以肯定庫珥修絕對會這麼做。

「請、請等一下!您是憑什麼根據要去哪……」

「地點是佛特爾平原。目標是災害……魔獸。父親帶著巴達克和其他心腹離開宅邸,預計今晚要做個了斷,沒錯吧?」

除了驚愕還是驚愕,菲莉絲只能被戰栗給支配。

想不到有誰會泄密給庫珥修。但是,庫珥修掌握的狀況精准到讓人只能認為有人泄密。但到底是怎麼得到情報的?

「要從一個人身上問出來太勉強。因此我是一個一個去問知情的人,然後組合片段的情報推測出來的。而讓我確信自己的推測的,是剛剛的菲莉絲你。」

「啊……」

「我要去幫助父親。就算派不上用場,就算會被罵不需要你我也要去。忠臣聚集在獅子家紋下時,卻要我穿著晚禮服等待戰勝通知,這我哪辦得到。」

果然這麼說。一旦給庫珥修知道她就一定會這麼說。所以宅邸里的人才會團結起來瞞著她。

然而這樣的努力卻被庫珥修一個人的才干給瓦解。

「給余站住,庫珥修!誰允許汝這麼做了!」

站在不發一語、說不出話來的菲莉絲旁邊的弗利耶叫住庫珥修。即便是庫珥修也不能無視他,回應的聲音降低了音調。

「殿下……請原諒。這是我之所以為我的必要之事。當然,日後也必定會補償對賓客的無禮。因此,身為公爵家的一份子,請讓我前去。」

「不要擅自設想那麼多。在說去不去之前,余根本搞不懂汝等在講什麼!梅卡德不是因為發燒所以在房間歇息嗎?余聽到的是這樣。雖說實際狀況看了菲莉絲後感覺不對勁。」

被斜眼盯著看,菲莉絲雙肩顫抖。弗利耶點頭道:

「沒關系。菲莉絲和梅卡德在策劃什麼余是不知道。但對余來說,難以原諒的是汝,庫珥修。汝搞錯什麼了吧。」

「我搞錯……?」

「假若以自己體內流動的獅子王忠臣之血為傲,那不讓今晚的活動告吹才是汝的職責。不要擅自判斷哪邊孰重孰輕。汝的評價不是由汝決定。————別說汝忘了是誰發誓要看著汝了。」

「————」

弗利耶嚴峻的話語,令庫珥修的表情微微僵硬。強烈打擊她心靈的那番話用意為何,只能靜觀的菲莉絲不清楚。那是只有庫珥修和弗利耶才懂的重要東西。

「豈敢忘記……如殿下所言。但是,我…我要是……」

「庫珥修大人……」

庫珥修那被狂浪吞沒的心頭有多痛苦,菲莉絲感同身受。

現在,在庫珥修心中角力的是身為公爵家後代的驕傲,以及累積至今名為庫珥修的人性。兩邊都是形塑出她的重要事物。

缺少其中一個,庫珥修就沒法是庫珥修。

「殿下是要我留在屋子里,露出虛情假意的笑容……」

「————?不,余沒那麼說。汝誤會什麼了。」

「咦?」

弗利耶歪頭表示不解,反而是庫珥修和菲莉絲同時驚訝出聲。難得的主仆反應讓弗利耶眼露光輝,然後將露出虎牙的嘴巴歪曲成笑容的形狀。

「懂嗎?余想說的,不是要汝堅守公爵家後代的立場,而是要守護公爵家千金庫珥修·卡爾斯騰的生存方式。」

「我的生存方式……嗎?」

「————!?」

好像在講簡單至極的事,弗利耶自信滿滿地要求。他本人一臉說了佳話的表情,但聽在耳里的人們卻為這突如其來的意見感到困惑。

「不,兩者兼顧的話當然是很理想。可是,就現實層面的考慮要做到兩者……我個人力有未逮。」

「汝又搞錯了。————有余在。有菲莉絲在。汝不是一個人。」

「殿下……」

「沒什麼,派對不按照預定走是常有之事。畢竟,在慶賀的筵席上大家都喝了酒。就算主角慢一點抵達,都還有其他炒熱氣氛的家伙在爭取時間。既然如此,余就來跳一段劍舞好了。」

說完,弗利耶就做出揮劍的姿勢。頓時,原本愕然的庫珥修眨眨眼,接著微微一笑。

那微笑自然無比,美得讓菲莉絲和弗利耶都看傻了。

「殿下的這份心,超越任何贈禮。我身、我心,發誓效忠殿下,鞠躬盡瘁。————謝謝您。」

「別這樣別這樣!被汝這樣子會很難為情的!余跟汝是朋友,別在意這種無聊小事。不說這了,菲莉絲!」

「是、是!」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菲莉絲嚇到肩膀聳起,弗利耶輕拍他肩膀。

「庫珥修會亂來,所以汝要守護她。因為汝是庫珥修的騎士。」

「我是……庫珥修大人的騎士?」

「一名待在主子身旁的騎士,必須有豁出性命保護主子的意志和心情。所以說除了汝之外,余不知道還有誰能勝任庫珥修的騎士。」

萬千感慨,因弗利耶的話而溢出。

持劍保護庫珥修————那是在很久以前,因為自己身體虛弱而放棄的夢想。那個夢想由和庫珥修訂定的約定取代,而約定原本要在今天消失的。

菲莉絲原本要變得無依無靠的這一天,得到了新的誓言。

「可是,我連劍都沒法握牢……那麼弱的騎士,就算有也于事無補……」

「這是殿下的旨意。而且,劍由我來揮。我希望你待在我身旁,做只有你做得到的事。————那是我對我的騎士唯一的要求。」

庫珥修的斷定,使得一道熱淚劃過菲莉絲的臉頰。

宛如燒燙的熱度,令菲莉絲連忙擦拭臉頰。接著面向弗利耶,朝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的王子致上強烈敬意。

「菲利克斯·阿蓋爾,領命。我一定會保護庫珥修大人。」

「就是這樣。代替余照顧朋友。————還有庫珥修,拿去吧。」

朝獻上最敬禮的菲莉絲點頭後,弗利耶突然拿出東西遞給庫珥修。那是聽到要去休息室的弗利耶特地去拿來的。

「殿下,請問這是?」

「雖然汝說余的心意就是十足的贈禮,但那樣余會過意不去。因此余也准備了禮物。應該是最適合汝的東西吧。」

遞出的包裹細長且沈甸甸的,解開繩子後,庫珥修瞪大眼珠。

她手中是一把劍————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鋒利寶劍。

「這是城堡寶物庫中最棒的傑作。余讓波爾德那家伙鑒定過了,所以不會有錯的。現在,余就將這賜給汝。」

「殿下……不是反對我握劍嗎?」

「沒辦法呀。余眼中所見的汝,總是都握著劍。余喜歡的是握劍的汝。當然,穿上女裝的汝也很有魅力……但對余來說,汝就是握劍的女人。」

臉頰有點泛紅的弗利耶耿直地對庫珥修這麼說。

「既然放不下劍,至少握上余挑選的劍。不然的話汝永遠不肯放開那柄短劍。被獅子王奪走汝,可非余的本意。」

「我的獅子王,從以前就一直……不對。」

打斷自己的話,庫珥修搖頭。接著她將收下的劍捧舉過頭。

「您賜與的幸福令人感激。我一定會帶回符合殿下心意的成果。」

「很好!……雖然接收的方式有點偏,不過算了。」

充滿氣魄的告白卻被庫珥修的遲鈍完美帶過。對此感到可憐的同時,菲莉絲重新尊敬起弗利耶。

然後。

「那麼,走了,菲莉絲。去幫助父親,然後立刻趕回派對」

「哇~光聽就覺得很累!菲莉醬可是一大早就忙到現在耶————」

庫珥修利落地跳出窗外,菲莉絲也跟著掀起裙子跳出去。踩踏草皮接觸到外頭的空氣,心想自己到底在干什麼的菲莉絲深深吐氣。

不過,一直欺騙庫珥修、梗在胸口的閉塞感,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目送就這樣跑出去的兩人,弗利耶先



是關上窗戶。

「好啦,送他們出去了……不過接下來會變得怎麼樣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呼嗯。」

邊說邊蹲下的弗利耶看向被扔在一旁的總管的臉,對著深受感動的總管點頭,邊解開綁住她嘴巴的繩子邊說:

「先好好說明。再來就是思考如何只靠汝們和余來撐場面。因為代替庫珥修的責任很重大喔!」

弗利耶邊說邊像平常一樣哈哈大笑。

11

——卡爾斯騰公爵宅邸舉辦的派對,逐漸被不安穩的氣息給支配。

這也難怪。畢竟,派對都開始幾個小時了,夜也深了,宴會也泡夠久了。只剩下主角,公爵千金庫珥修登場和打招呼而已。

但是關鍵的主角始終沒有現身,甚至連派對的主辦者梅卡德·卡爾斯騰都以身體不適為理由沒有露面,懷疑在來賓之間開始擴散開始也只能說是必然。

「主角和主辦者都不露臉的派對,是拿我們這些客人當白癡嗎。」

雖然沒有明目張膽,但處處都有這類的內容在低聲傳播。

如坐針氈,但還是為了主人拼命執行任務的總管與傭人們,足以用忠義來形容。

「唔……就算是余再怎麼努力,也很難再爭取時間……」

被招待的來賓中,唯一知道事情始末的就只有弗利耶,他活用自身的立場與謠傳來肆虐會場,擔起舒緩來賓的不信任與無聊的職責,但也已經賣弄得差不多了。

用笨拙的劍舞,以及高明的流麗麗演奏來延長時間,也有其極限。

既然如此,接下來只好表演王室家傳的傳統絕技————正當弗利耶要摒棄王族的驕傲挑戰技藝時,會場突然一陣喧嘩。

來賓們竊竊私語,源頭來自于大廳入口。大門被敞開,外頭有人走進來。那是搖曳著綠色長發、身著軍裝,正氣凜然的人物。

「庫珥修·卡爾斯騰大人。」

有人叫出現身的麗人之名。

庫珥修朝聲音來源看過去。出聲者渾身一僵,見狀,庫珥修手貼胸膛,然後優雅一鞠躬。

「各位來賓,誠摯地感謝諸位遠道而來。此次寒舍諸多失禮之處,容我代替當家梅卡德向大家致歉。」

微弱的驚訝傳開,是因為從那清朗澄凈的美聲中感受到堅強的意志。

才剛十七歲的少女所表現出的莊嚴態度,讓方才還在講壞話的人們都閉上嘴巴,傾聽她清澈的嗓音。

「假若各位能寬恕我的任性,還請稍待片刻。因為我想換上符合宴會的裝扮再重新向各位打招呼。」

挺直脊梁、抬頭挺胸的庫珥修環視會場里的賓客。那鋒利如刀刃的視線,讓客人只能沈默肯定她的話。

「感謝各位。————菲莉絲,過來。」

「是。」

定睛一瞧,不知何時,庫珥修的背後立著一名穿藍色禮服的人。這位也是美人。雖然裙擺和頭發亂了,但當事人和主人都不在意。

每個人都自動讓路給這對並肩而行的主仆。

身著軍裝前進的庫珥修讓觀者都忍不住挺直背脊。腰部的配劍宛如揭示了她的態度。

途中順道帶走女仆,騎士陪同在旁的庫珥修離開會場。頓時,原本的緊張感消失,大家全都吐氣並且面面相覷。

「庫珥修大人真是,雖然有聽說傳聞……」

「為劍術癡狂,還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千金小姐……哈哈,原來就是那樣。」

顫抖的聲音試圖用三言兩語鄙視庫珥修,但當事人最清楚,那只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被名年輕少女給折服罷了。

聽聞她的話,近距離看到她的人們都有同樣的想法。

什麼為劍術癡狂的放蕩貴族,根本是誇大其詞。對方就如同家紋一樣,是頭高貴的獅子。卡爾斯騰公爵家應有的姿態,確實由庫珥修·卡爾斯騰所承繼。

「————」

為此戰栗的眾人大多認為參與派對的收獲頗豐。可以說已經無人期待有更上乘的驚訝。但最後的沖擊,卻在更衣後的庫珥修回來時再度襲擊他們。

「……真美。」

有人脫口喃喃道。沒人知道是誰說的。因為大家都跟出言者有一樣的感慨。

庫珥修現身在明月照耀的大廳之中,身上穿著一席黑色晚禮服。綠色長發盤起,掛在白凈肌膚上的珠寶飾品閃耀生輝。只不過穿軍服時給人宛如利刃的尖銳印象,只是穿上晚禮服就轉化為寶石光彩。

簡直就是被琢磨過的寶石。在場的人只能吐出這麼俗氣的感想。

010

「弗利耶殿下,真的有勞您了。」

高跟鞋喀喀作響,庫珥修最先走向弗利耶。雙手抱胸的第四王子朝著面前身著晚禮服的庫珥修,滿意地點頭。

「果然余的眼光沒出錯。庫珥修,汝很美。」

「您過獎了。」

「這不是客套。余真的很想獨占現在的汝,但不行。還得讓汝好好展現給等待已久的大家看呢。」

微微臉紅的弗利耶用下巴朝庫珥修示意。對這舉動點頭表達理解,接著庫珥修搖晃著裙擺轉過身。

站在大廳的正中央,集眾人矚目于一身的庫珥修優雅地行屈膝禮。

「先前萬分失禮,再加上又占用諸位的時間,對這份恩情只能表達歉意。在此,容我再次感謝各位。」

「————」

「感謝各位今天為了我庫珥修·卡爾斯騰而移駕至此。我已十七歲,已不是用年齡當借口向父親和諸位撒嬌的年齡。今天也好,過去也好,都是被眾人扶持至今。————因此,我在此立誓。」

視線筆直,為了傳達給每個人,為了不辱沒說出口的話。

「庫珥修·卡爾斯騰從今天起,將成為不愧對家名與大家期待的貴族。在場的各位都是證人。還請用往後的行動判斷我是否有打破誓言,所言是否為真。」

「————」

「抱歉說了無聊話。請再次盡情暢談。今天竭誠感謝各位聚集至此。」

有掌聲。一方面是被氣勢壓過,但不單單如此。

庫珥修的話語和態度,並不追求掌聲。

「殿下,可以的話能陪我共舞一曲嗎?」

「唔……」

在這樣的氣氛中,庫珥修朝弗利耶伸手邀舞。

跟周圍的人們一樣,看庫珥修看呆的弗利耶慢了一拍才反應,不過立刻就恢複往常的表情,而且雙眼炯炯有神。

「嗯,好呀。那當然。把汝變成女人的是余,所以汝的第一個對象就該是余。」

「————!?」

弗利耶輕率的話,讓聽者產生誤會和動搖。但庫珥修僅是淺笑,沒有訂正,和弗利耶牽著手走向舞池。

「順帶一提,我也問過菲莉絲……庫珥修,汝會跳女生的舞步嗎?事先聲明,就算期待余也沒轍。」

「請放心,男女的舞步我都有學。如果殿下想跳女生的舞步,我也會配合。」

「那樣子也很有趣,但被穿著晚禮服的汝摟抱支撐可不美。」

見弗利耶苦笑,庫珥修回答「那麼,我跳女生的舞步」。接著原本靜靜旁觀的樂團配合庫珥修的眼色,開始演奏。

月光下一男一女共舞,是派對再正常不過的光景。

————留在賓客心中的舞蹈,為這波瀾萬丈的一天靜靜地拉起簾幕。

12

「話說回來,當時還以為會怎樣呢。」

派對結束的隔天,在主要成員聚首的地方,菲莉絲這麼說。他膩在坐在旁邊的庫珥修的懷里撒嬌,享受主人的溫柔撫摸。

「讓菲莉絲你擔心了。對不起。要是沒有你,受到戰傷的父親不知道會怎麼樣。你馬上就完成了騎士的職責呢。」

「您過獎了~。請多摸一點。」

「汝們!怎麼才過一晚就變得這麼黏了!?」

弗利耶朝著親熱的兩人大叫,被撫摸的菲莉絲嘟起嘴唇。

「是說,殿下要待在這里多久?派對已經結束了,您沒有住在這里的理由了吧。不用工作嗎?」

「不要趕人趕得這麼直接!哼唔唔,余的朋友幾時變成這種性格……!」

「能和殿下當朋友,一定是多虧了這種性格喔~好痛!」

「菲莉絲,差不多一點。對殿下很失禮的。」

輕輕拉扯貓耳,庫珥修朝弗利耶行注目禮。這態度讓弗利耶雙手環胸,不過立刻挑眉。

「我也有想對汝說的話!首先,為什麼是這種打扮?說好的女裝怎麼了?這跟約定不一樣吧。」

「殿下,我與父親的約定是執行公務與必要的場合時才著女裝。平常的裝扮這樣就行了,這是養傷中的



父親給我的承諾,因此還請讓我照做。」

流利回答的庫珥修,身上是眼熟的軍裝。雖然絲毫不損她的美麗,但在知道她昨晚的晚禮服樣貌後,絕大多數的人都會覺得惋惜。

「沒錯,梅卡德也這樣。送汝們離開,聽總管瑪洛妮說了事情始末後,余整顆心都涼了。沒想到是去討伐大兔……那些家伙有被趕跑嗎?」

「嗯,那當然!庫珥修大人以雷霆萬鈞之勢活躍,大兔那玩意就被咻咻地砍倒啰!我們抵達的時候梅卡德大人已敗下陣還負傷,要是沒有庫珥修大人的話真不知道會變怎樣……」

「說的太誇張了。就算我不在,巴達克他們也能處理吧。要說可以自豪的事,就是我的劍技以及菲莉絲的治愈術有稍微幫上忙。」

庫珥修說得很謙虛,但菲莉絲卻覺得那份活躍就值得自豪了。

其實,梅卡德痛切感受到自己力不從心。在佛特爾平原上,被大兔奪去居所的魔獸和野獸們四處肆虐。梅卡德就是在那時候負傷,但與他會合的庫珥修指揮和判斷都很正確,因此才分出勝負。

其中庫珥修的劍技————後來被稱為「百人一太刀」的絕技,將會被參與那場戰斗的人廣為流傳吧。

其實,昨晚慶生會結束時,高呼「卡爾斯騰公爵領的戰乙女」的叫喊不斷傳到菲莉絲敏銳的耳朵里。戰乙女,實在是很符合庫珥修的稱號。

「話雖如此,打破叮嚀是事實。父親罵我罵到喉嚨都啞掉了。總之,又被禁止練劍和騎地龍了。」

「要說打破約定的話,梅卡德大人也一樣……唉,天下父母心啊————」

「就我而言,等父親傷勢痊愈回來後,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在那之前就先稍微品嘗父親的工作重擔吧。」

負傷療養的梅卡德不住在宅邸內。這段期間,就由庫珥修擔任代理領主。只不過庫珥修的眼神帶著一絲愉悅。

「汝,表情不錯呢。」

弗利耶說,庫珥修意外地睜大眼睛,然後微笑。

「嗯,或許吧。昨晚對我來說,在各種意義上都是得到難能可貴的經驗的一段時光。或許這麼說會被父親斥責……但經過昨天發生的事,終于有我是我的感覺。」

就著開朗的表情,庫珥修將自己的心情道出口。

這抹微笑太過清澈,令弗利耶整個人看呆了。而菲莉絲代替嘴巴一張一合的弗利耶,帶著惡作劇的眼神用力抱住庫珥修的手。

「還有還有呀,晚禮服扮相被說不差呢。」

「穿之前覺得很不安,但穿上之後意外地還不賴。從今以後呢……至少睡衣換成那種應該不錯。」

「會很好喔!菲莉醬覺得跟平常的庫珥修大人跳舞就很棒了,但兩個人都穿禮服跳舞果然很新鮮喵~」

「那余要怎麼辦!穿晚禮服的女生男女舞步都會……不對,正確來說是反過來吧。穿禮服的男女跳男女舞步……嗯?怎麼會變這樣!?」

被自己的話給搞到暈頭轉向,弗利耶歪著頭,眼睛在打轉。那模樣逗得庫珥修和菲莉絲同時笑出來,而見到他們的反應,弗利耶也笑了。

「一切都圓滿解決,雖然還有很多事要善後,但大部分都可說是塵埃落定了吧。既然如此,那就好!」

「殿下不管什麼事都能干脆釋懷,這點很棒呢。菲莉醬又重新迷上您了。」

「哈哈哈!那正是余的優點!嗯,所以說不要蹭過來!住手!不要魅惑余!不准裝可愛!」

被視線朝上的菲莉絲小鳥依人,逼使弗利耶動用所有自制力。

憐愛地凝視兩人那模樣,庫珥修小聲歎氣。

「我真的受惠許多。————這份幸福,有朝一日能回報嗎。」

像是畏懼自己太得天獨厚,庫珥修深深感慨地這麼說。

————庫珥修·卡爾斯騰接受梅卡德·卡爾斯騰出讓的當家地位,成為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是在這之後過半年的事。

光陰似箭,忙碌的日子開始,三人相視而笑的時間也開始產生間隔————

不久,庫珥修將會不斷重複回想這一天的事。

但那是在之後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