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ex1 獅子王所見之夢 『菲利克斯·阿蓋爾的束縛』



1

近衛騎士團,是只要身為王國騎士都會憧憬的精英。

從為數兩千的王國騎士團的人里被挑出的精銳才能進入的部門,其職責為國王或王族的貼身侍衛————亦即守護王國心髒的劍與盾。

現任的近衛騎士團團長馬可仕·基爾達克是不愧對這頭銜、身經百戰的士兵,想要進入近衛騎士團都得經過他這關。

過去只要家世顯赫或是後台夠大就能進入,但現在的近衛騎士團已非昔日阿蒙。因此近衛騎士團一直保有王國首屈一指的強大。

「被分配到近衛騎士喵,對菲莉醬來說負擔太大啦~」

上半身整個癱在桌子上的菲莉絲嘟著嘴巴這麼說。

騎士團值班室的餐廳內,在中午用餐時間湧入了大量人潮。這些人幾乎都是騎士,所以景象十分壯觀。

不單個人,侍奉王國的王國騎士是以斗蓬顏色來區分部門。從第一軍到第四軍,分別是紅、藍、綠、黑。觸目所及的范圍,大多都是以這些顏色區分開來,看起來就像隸屬同一騎士團的騎士們在辦聯歡會。

餐廳座位也大多有約定俗成的規矩,像是靠近入口的座位大多都是第四軍在使用。基本上離入口越遠的座位,會讓給位階較高的騎士。

而這些騎士們遵照慣例,將最里頭的座位讓給被允許披上白色斗蓬的近衛騎士————也就是菲莉絲他們。

「你,那樣子不會太懶散嗎。」

「嗯~?」

興味索然環視餐廳時,突然有人從正前方朝自己搭話。對方直接坐在菲莉絲面前的座位,眯起細長雙眼看著他。

顏色不深的紫發,兼具高貴和精悍的相貌。雖然輸給了菲莉絲舉世最喜歡的臉,但對方依舊是個十分端整的美男子。

「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對吧?」

「你記得我真是光榮。我也聽說了你的事,菲利克斯·阿蓋爾。由于被破例拔擢進近衛騎士團,因此聲名遠播。」

「哼~」

微啟唇瓣的青年————由里烏斯說完,便盯著菲莉絲頭上的貓耳看。雖然不知道掠過他黃色瞳眸的感情,但菲莉絲已經習慣被當成珍禽異獸了。

畢竟是在歧視亞人心態很強的露格尼卡王國,讓外表像亞人的存在加入騎士團的精英————近衛騎士團里,想必風評很差吧。

菲莉絲的內心所想表現在視線上,被回看的由里烏斯皺眉,接著咳嗽一聲,輕輕行注目禮。

「對你投以不禮貌的目光,實在很抱歉。雖然聽說過,但沒有親眼看過就不能盡信。」

「如果你肯講聽到怎樣的傳聞的話就原諒你喵。是肌肉發達又毛茸茸的怪貓嗎?捕獲這~麼可愛的菲莉醬,卻還散播那種謠言的人真是太過份了。」

「我是聽團長說的,他說你祖先有亞人血統,因此外表才會有返祖現象。確實是很漂亮的耳朵。看你這樣子,我也能理解任誰都想咬一口的心情。」

「……你該不會是來找菲莉醬吵架的?」

很明顯的,除了輕蔑以外,觸及貓耳的部分也很少。更何況告知者是騎士團長,甚至提到自己的身世。這對很早就舍棄貴族繼承人地位的菲莉絲來說是從未有過的經驗,不過這就是所謂的特權階級的洗禮吧。

跟菲莉絲不同,由里烏斯一看就知道是擅長劍術的騎士。假如事態朝粗暴的方向發展,那連劍都揮不好的自己根本沒有勝算。

「不過,就算如此,菲莉醬可不是白白認輸的人喵。」

「激起你的敵意真的很抱歉,似乎產生了不必要的誤會。關于這方面,若我要求對談,你會介意嗎?」

「喵喵?」

由里烏斯反而勸慰感覺被挑釁的菲莉絲。預料之外的反應讓菲莉絲歪起腦袋,與此同時,旁邊的座椅被拉走。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由里烏斯。這邊由我先開口的話就不會搞到別扭了。你似乎很容易被誤會。特別是跟第一次見面的人。」

「感謝你的忠告。但是,我不打算誤判。就算你先開口也很難避免無謂的混亂吧。你看看他的樣子。」

口氣輕松向由里烏斯搭話的青年,順著他的話看向菲莉絲。對方的藍色瞳孔和宛如燃燒的紅發,令菲莉絲忍不住挺直背脊。

「你該不會是……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

從那絕對不會看錯的容貌特征導出這個名字。

被菲莉絲問的紅發青年露出和藹笑容說:

「哦,看來似乎沒必要自我介紹了。那確實是我的名字。補充一下,我跟你一樣隸屬于近衛騎士團。那邊的由里烏斯也是。」

「尚未成熟的我被講得跟你同個水平,讓我好生困惑……不過姑且團長也有交代。這評價我就先收著了。」

「那個~人家聽不懂你們在講什麼耶?」

萊因哈魯特和由里烏斯兩人似乎是朋友,談話中處處帶著親密。盡管如此,總覺得由里烏斯給人一種畫了一條分隔線的感覺,但對被撇在一旁的菲莉絲而言其實怎樣都好。

比起這個,被這兩人,特別是「劍聖」萊因哈魯特給纏上的原因還更讓人在意。據傳聞中的「劍聖」人品,應該是不會欺負新人才對。

「請問找大家都敬而遠之的菲莉醬有什麼事?不會是要霸凌吧?」

「怎麼可能啦。身為騎士還穿上近衛制服,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下流之事。我們會這樣是出自團長的指令。」

「馬可仕團長?」

由里烏斯繞個彎的話,讓菲莉絲想起那相貌猶如岩石的騎士團長。他下達什麼指令,要他們來找菲莉絲呢?

011

「總之,簡單來說就是避免發生你剛剛擔心的事。我和由里烏斯年紀跟你相仿,擔任近衛騎士又夠久,所以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們商量。」

「哦~原來如此。」

在萊因哈魯特的說明下,菲莉絲拄著臉頰接受這回答。

反正就是兩人被團長指名就近觀察菲莉絲。菲莉絲有貓耳、破格入團、劍技實力不足的狀況,集引發問題的要素于一身。被托付這種騎士的團長,心情一定很沈重吧。

期限為一年,雖說有試用期————但其實就是不要惹出事端即可。

「看你這樣子,似乎了解自己置身的狀況呢。」

「別人的話就可以當笑話,但身為當事者只覺得麻煩死了。順便問一下,撇開團長的話,你們是怎麼聽說菲莉醬的?」

對此兩人瞪大雙眼,互看對方一眼後,思考片刻才開口。

「很得第四王子的疼愛,因為一時興起和任性而決定入團。」

「我還聽說你是王城禦用治愈術師,受到王立治療院的大力推薦。既然團長願意破例提拔,那你實力應該不容小覷。」

兩人的回答都是大致可以想象得到的評論,菲莉絲只覺得厭煩。

于此同時,餐廳內看向他們三人的視線比剛剛還要多。看樣子吸睛的理由不是只有自己。

「劍聖」萊因哈魯特姑且不論,有一部份也是出自于由里烏斯吧。

「該不會,是問題兒童全聚在一起了喵……?」

菲莉絲深深感受到討厭的預感,同時思緒朝向從今天開始待在近衛騎士團的試用期。

2

菲莉絲進入近衛騎士團,而且有附加試用期限。深陷在如此複雜的狀況,當然是有很深的源由。

已經十八歲的菲莉絲,對于一生為主人庫珥修盡忠一事毫無任何疑問。關于這點也得到庫珥修本人的理解,主仆之間想法一致。

只不過,構成問題的在于民情風俗這部分。

菲莉絲————本名菲利克斯·阿蓋爾的他平常都作女性打扮,但其實是男兒身。因此他若要服侍庫珥修,其立場比起傭人和親信,更該追求成為獨當一面的騎士。

其實,菲莉絲基于某件事,早就以庫珥修的騎士自居,而且這點也得到庫珥修的同意。唯一欠缺的,就只有菲莉絲身為騎士的功績。

當然,主子庫珥修本人認同菲莉絲為騎士,要舉行授位儀式的話,在形式上沒有問題。只是要啟用這種默默無名的騎士,對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名義和實質上都是公爵的庫珥修而言太過為難。

就只因為庫珥修身為女性,以及過去的行為就被輕視。要是再加上僅因為認識很久,就把沒有功績也沒實力的仆人升為騎士放在身邊,那就無法避免會傳出更惡劣的謠言。

為了不讓事情變成那樣,菲莉絲需要功績,好讓自己有頭有臉成為配得上庫珥修的騎士。而面對這問題出手相助的,就是第四王子弗利耶·露格尼卡。

「汝要成為庫珥修的騎士,對余來說可不是旁人之事。要擠進騎士團根本不費吹灰之力。那就



妥善地……好!就先去找馬可仕聊聊吧。汝就放輕松等著!」

想起前去商量時哈哈大笑的弗利耶,菲莉絲還來不及阻止,他就沖出了門外。就這樣,轉眼之間就敲定菲莉絲可以進入近衛騎士團,並給予一年的時間以求獲得認可。

話雖如此,一切並非一帆風順。

「除了弗利耶殿下的命令,還有幾項推薦。卡爾斯騰公爵也傳話要好好善待你。有鑒于這些狀況,首先把你派至近衛騎士團……但並不是無條件。」

一臉嚴肅訴說菲莉絲入團始末的人是馬可仕團長。

在值班所的團長辦公室內接待菲莉絲的他提出了試用期————亦即,給予菲莉絲對近衛騎士團的活動叫苦投降的緩沖期。

「在這期間,只要判斷你不堪用,就直接取消入團資格。不過,這段期間也會保證你的資曆不留下汙點。給王子和推薦者的印象我不負責,但總比在公家機關背負敗犬汙名度過余生好吧。就是這樣,懂了嗎?」

被迫接下燙手山芋的不滿完全寫在臉上,菲莉絲對這樣的馬可仕抱持好感。用不著察言觀色講些表面話實在是很輕松。

「可以問一件事嗎」

「什麼?」

「試用期過了的話,那試用期也包含在期限的十二個月內嗎?老實說,要跟庫珥修大人多分開一個月,我可不干。」

「————」

聽到菲莉絲仿佛宣戰的話,馬可仕只沈默一下。

緊接著疲憊的表情為之一變————化為猙獰的戰士臉龐。

「好大的膽子。外表老實柔弱,想不到挺有骨氣,令人頗期待的嘛。」

他用粗魯的口氣這麼說。

「被這種感覺給威脅……不過騎士的生活比我想得還要無聊耶?」

「才幾天就要說看透騎士團全部,還太早了吧。確實,近衛騎士團在職務上要出動的機會有限,但一旦有事就必須竭盡全力。因此有平常就正襟危坐的必要」

「好好好,真嚴謹呢~」

菲莉絲揮揮手打發由里烏斯。想說要打發時間而拋出話題,但值勤中就是要正經八百是他的特征。跟負責監視的他一起過了十天,菲莉絲肯定他是至今遇過的人里頭最難相處的人。

不過。

「就算稍微放松,也不會有人抱怨的啦喵?」

「放下劍的時候自然是如此。但是,帶著劍的時候就必須有身為騎士的自覺。這點對菲莉絲你也是相同的。」

「噗~噗~,太嚴厲了喵~」

菲莉絲嘟起嘴唇,由里烏斯歎氣。不過馬上又笑逐顏開。

在短時間內跟由里烏斯的感情就進展到可以斗嘴的程度。雖說上班時間有不通融的地方,但歇息的空檔也是有有趣的一面。過于拘泥騎士的立場,給人的感覺也像是不相稱的孩子氣表現。

因此,菲莉絲欣賞由里烏斯。不如說菲莉絲不擅長應付的是————

「哦,你們兩個都在呀。沒有擦肩而過真是太好了。」

「喵!」

萊因哈魯特這麼說,並介入在餐廳既定位置閑聊的兩人。自然地拍菲莉絲的肩膀,朝由里烏斯笑的青年讓菲莉絲豎起耳朵。

「嗚~又被嚇到了……萊因哈魯特,你真的很神出鬼沒耶。能夠不被菲莉醬感覺到,根本就不算是人類了,很可怕耶你。」

受惠于先祖亞人的血統,菲莉絲的感覺器官非常優異。特別是貓耳,對空氣的變化很敏感,要是有人注意這邊就能立刻察覺。但是萊因哈魯特卻是例外中的例外。只有他,一次都沒觸發過菲莉絲的感覺。

「這是與生倶來的,也只能請菲莉絲接受了。不說這了,講到召集。菲莉絲,弗利耶殿下在叫你。正好現在有空,就去熟悉一下近衛騎士的本分吧。」

「……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我本來沒打算聽的。」

見萊因哈魯特搔著臉頰害臊地笑,菲莉絲只覺傻眼。

今天人雖少,但餐廳還是處處有交談聲。要從里頭聽到坐在最里面的兩人的對話,就算是菲莉絲的耳朵也辦不到。

「既然殿下指名就快過去吧。菲莉絲,不介意我陪同吧?」

「……啊,嗯。那個,萊因哈魯特呢?」

「很高興你邀請我,但我先有約了。接下來得前往與帝國鄰接的國境附近。說是要去好好盯一下對方。」

「嘿~……萊因哈魯特會被叫去還真少見喵……」

對他帶著歉意的回答,菲莉絲這麼說後轉動脖子。坐在旁邊的由里烏斯用了然于心的表情朝他點頭。

「沒什麼,照應菲莉絲的工作我一個人就夠了。去完成你被賦予的使命吧。」

「什麼使命,那麼誇張喵……」

「他的意思是要我用這種覺悟去面對。明白了。那就交給你了。」

萊因哈魯特朝由里烏斯點頭,揮揮手就離開了餐廳。

被弗利耶傳喚的話,地點會在王城里的王子起居室。像是已經熟悉近衛的特權,菲莉絲悠哉地走向熟悉不已的王城。

「被這麼頻繁傳喚,你跟殿下很親近呢。」

「喔,因為認識很久了。算一算……快要八年了吧喵?對菲莉醬而言,跟有權有勢者來往可是很重要的喔。」

走在連接值班室和王城的道路上,朝著身旁的由里烏斯投以壞心笑容。不過,由里烏斯只是用苦笑應付他的話。

「用不著裝壞人。我從你跟殿下的來往間感受不到算計。這點就連認識你沒多久的我也知道。殿下和你都很重視彼此呢。」

「……被別人講會害羞耶喵。是說,就算你說沒算計喵,人家能成為近衛騎士都是多虧了殿下喲?不覺得人家是在利用殿下的地位嗎?」

「我為第一次見面對你說了失禮的話致歉。你入團超過一個禮拜……應該已經沒有近衛騎士認為你的實力與近衛不符了吧。」

由里烏斯規矩低頭認錯,結果後腦勺被菲莉絲補了一記手刀。當然,威力就只有惡作劇的程度。然後菲莉絲朝抬起頭的由里烏斯笑,說:

「嗯,能這麼想就好。畢竟,菲莉醬的恥辱不是菲莉醬獨享的喵~。那是會給推薦人家的人添麻煩的。」

「勤奮工作以維護推薦者的顏面,就這層意思上你做得很棒。偶然有機會讓你施展身手也可說是幸運。————果然在團長面前抬不起頭來呢。」

「就是說嘛~」

菲莉絲輕佻地同意由里烏斯的話,但在內心可是大力點頭。

劍藝不精的菲莉絲要被人認同是近衛騎士,除了展現劍術以外的實力別無他法。而他個人可以勝過劍術的強項,就是治愈魔法。

所幸這一個禮拜,菲莉絲不缺發揮這項專長的機會。

因為馬可仕團長頻頻在練兵場親自鍛煉部下,于是菲莉絲邊溫柔地治療這些被算計的騎士,同時感謝團長那笨拙的貼心。

結果,菲莉絲的實力獲得認同,台面上找不到對他入團有意見的人,但私底下的壞話可就沒法完全杜絕了。

「輕輕松松就過關,可得感謝團長喵。」

「就算向團長道謝,也會被搪塞過去吧。」

「因為他不老實嘛。勞碌命又個性別扭,團長這人真麻煩。」

粗獷的馬可仕一臉吃驚卻又佯裝不知為何被感謝的模樣躍然于眼前。

由里烏斯似乎也認同這份想象,美男子在旁邊點頭。接著又繼續說:

「不說那個了……回到先前的話題,你說跟殿下當了八年的朋友。我對兒時的你和殿下很有興趣,可以問問嗎?」

「是沒差,但沒啥有趣的喔喵?菲莉醬從八年前就很可愛,殿下也一直沒變……嗯,真的沒變。」

菲莉絲手貼嘴巴嘻嘻輕笑。

腦海浮現的是跟弗利耶第一次見面到現在的跑馬燈。雖然他長成只有外表正經的美青年,但本質在這八年來完全沒變。

「真的很尊敬殿下這一點。」

「弗利耶殿下的優點沒變的話是最好了。八年……童年結束時,人一般來說都會改變。」

與含笑的菲莉絲成對比,由里烏斯的側臉卻帶著些許憂慮。

在意他那樣子的菲莉絲歪頭問道:

「這麼說來,都沒聽說過由里烏斯的事跡耶?」

「非常遺憾,我的生活沒有充實到足以被人傳播的地步。就只有俯拾即是、連當睡前故事都略嫌無聊的記憶。」

「噗~不想講就不問了……對了,你跟萊因哈魯特認識很久了?感情比其他人還要好吧?」

「萊因哈魯特嗎。我跟他的往來時間長短,就跟你和殿下一樣呢。」

萊因哈魯特的名字,讓由里烏斯換掉方才的憂郁面



容。他撫摸自己的劉海,望著遠方回想記憶。

「自跟他初次相遇,差不多有十年吧。只是成為好友是在彼此都成為騎士之後。並沒有像你跟殿下的私人回憶。」

「意思是同是貴族,只單純打過照面?」

「怎麼說呢。我認識他,但我不知道他認不認識我。對我來說他是特別的,因此能像這樣成為朋友,我很開心就是了。」

「特別的啊。」

由里烏斯對萊因哈魯特的友情,不包含其他含意。但是,要說是純粹的友誼,又少了一些無法理解的部分。

不過要戳穿這點,現下又還太不了解由里烏斯。

想要避免因為說錯話導致關系破裂的狀況————會這麼想,是因為菲莉絲對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這個人印象不錯。

就在聊天的期間,兩人正大光明地踏進王城。

和巡邏的衛兵和值勤中的文官打招呼,前往王城上層————抵達包含弗利耶在內的王族起居室所在的樓層。在該樓層入口向盤查進出人員的衛兵報上身份和訪問理由,才得到進出許可。

「殿下~被您傳喚人家就來啰~。是您可愛的菲莉醬喔~」

踩過王室專用樓層鋪設的地毯走廊,菲莉絲敲擊目的地的房門告知來訪。聽到那沒大沒小的招呼,身旁的由里烏斯抱頭。

「菲莉絲,就算再怎麼親密這也太……不,事到如今說這個太遲了。」

「這樣就結束的話余會很傷腦筋的!汝這個監視官是為了什麼而跟來的呀!」

由里烏斯放棄說教聳肩的同時,門正好打開。

沖出來的,是有著搶眼金色長發和紅色瞳孔的弗利耶·露格尼卡王子。他輪流看了菲莉絲和由里烏斯後,咧開露出虎牙的嘴巴笑道:

「算了,沒差!總而言之,來得好。汝們都無恙吧!」

「殿下金安。讓您擔心實在惶恐至極。」

「由里烏斯說了,不過前天才剛見過面不是嗎喵。別說無恙還啥的,見面次數頻繁到連要搞壞身子都還要點時間准備呢。」

「是嗎是嗎。什麼嘛,有精神就好。總而言之,累積一肚子的話就到里頭說吧。汝們兩個都進來。」

禮貌回應的由里烏斯,和恣意隨便的菲莉絲。

面對這兩人,弗利耶顯得落落大方,邀請兩人進房。

弗利耶的起居室,樸實到讓人想象不到是王族的個人房間。並非是跟其他王族做比較,不過庫珥修的個人房間也是走一樣的簡約風。

因為庫珥修在私生活方面不好奢侈,弗利耶可能是被感化也說不定。

「對了殿下,總覺得您很慌張……有什麼事?」

坐在接客用的沙發上,菲莉絲對弗利耶單刀直入地問。

「太突然啦!汝有什麼根據說余慌張……」

「不要想騙過菲莉醬的耳朵喲。殿下的聲音在發抖,心髒跳得比平常快,還吞好幾次口水試圖鎮定心神。」

「什麼!汝的耳朵連余的心跳都聽得到!?」

「不,那是誇示。」

掃興的答案讓弗利耶虛脫,整個人沈進椅子里。但是,那反應根本是在自招有所隱瞞。雖然多次對弗利耶無禮惹來由里烏斯嚴厲的目光,但菲莉絲輕松無視。

「那麼,瞧您死心眼地想蒙混過去,到底是發生什麼事?王室侍女也離開房間,只留下我們密談,菲莉醬是沒多好的預感啦喵。」

「呼嗯,看得真仔細。不愧是菲莉絲。……在那之前有件事得先確認。就是由里烏斯,汝」

在切入主題前,弗利耶的視線轉向由里烏斯。由里烏斯一瞬間驚訝抬眉,但馬上就眼帶敬意點頭。

「是,殿下。請盡管開口。」

「回答得好。————汝,敢跟余說是汝是菲莉絲的朋友嗎?是的話就可以加入話題……但不是的話,希望汝離開房間。」

「殿下,有點太直接了……」

弗利耶是個不懂隱瞞和婉轉表達的人。這點雖然有點令人著急,但那是他的優點倒也不容否認。

而面對弗利耶的質問,由里烏斯恭敬地手貼胸膛。

「我與菲莉絲的相處時間尚淺,友誼尚未深到能夠恬不知恥說是朋友。但是,從今往後,我也想以友人身份與他來往。不知這答案殿下聽了是否順心?」

「嗚哇,這邊也很直接……」

雖然用字遣詞矯揉造作,但由里烏斯的聲音里頭有認真紮根。

主動涉足麻煩事,這個新朋友也相當多管閑事。好事卻又不得要領,吃力不討好的類型——雖然是不討厭的人種。

弗利耶也有同感吧,不住點頭的他開心地看向菲莉絲。

「汝交到好朋友耶,菲莉絲。這樣,余推薦汝進近衛騎士團就算有價值了!可別糟蹋了由里烏斯的友誼喔。」

「殿下~這樣聽起來像是菲莉醬為了交朋友才去當近衛騎士,這樣子人家會很難為情啦~」

「好好好,好你個家伙。——那麼,開始吧。」

朝著用快嘴掩飾害臊的菲莉絲笑,接著弗利耶繃緊表情。

頓時,菲莉絲的貓耳感受到房間里頭的空氣變了。原因無他,就是坐在面前的弗利耶。

「殿下……?」

會發出聲音,是因為想藉由化為言語來確認。確認眼前表情認真、氣氛非同小可的青年,真的是自己認識的弗利耶。

而弗利耶不理會他的呼喚,而是開始低聲說話。

「首先,像這樣把事情全盤告知汝等是余的專斷之行。因為被庫珥修封口,所以本來是不能說的……」

「被庫珥修大人封口……?」

出現庫珥修的名字,菲莉絲越來越不安。封口這字眼可不尋常。而且還是不能給菲莉絲聽到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在卡爾斯騰領地內,有個地方在流傳危險的謠言。庫珥修去那塊之前就有派人暗中調查的土地視察……這是余接到的消息。」

「……就這樣?」

弗利耶用警告當開場白,但實際的內容卻讓菲莉絲覺得掃興。在視察領地時就算遇到胡來的野蠻對手,也用不著擔心庫珥修。

「更何況已經暗中偵察過了,庫珥修大人根本就不可能會出紕漏。庸俗之輩根本就不夠格當庫珥修大人的對手。殿下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吧?」

「嗯……庫珥修除了敗給我以外,確實是沒有輸過人……」

不過,聽了菲莉絲的話,弗利耶只是含糊回答。

只聽剛剛的話,菲莉絲根本不懂弗利耶在擔心什麼。不過,弗利耶毫無根據的發言,通常都不會以揮空棒告終。

這次的事也是,要是弗利耶那沒來由的預感有在運作的話——

「殿下,可以打個岔嗎?」

朝著對話進行不下去的兩人開口的是由里烏斯。

「嗯,可以。」

「由于我與卡爾斯騰公爵素未謀面,因此對那位大人的為人沒有意見……但既然刻意傳喚菲莉絲來此,是否有什麼決定性的關鍵?」

「由里烏斯,殿下其實很常毫無根據就采取行動……」

「不,這次不是那樣。有根據。——余不安的根據。」

打斷菲莉絲的話,弗利耶垂著頭這麼說。

弗利耶難得會有根據,讓菲莉絲大吃一驚。但是,老實說,菲莉絲大意了。是因為不想去相信有危險逼近庫珥修吧。

因此弗利耶的下一句話,讓菲莉絲驚愕不已。

「那個危險的謠言……出處源自于菲莉絲的老家,阿蓋爾家。」

3

——阿蓋爾家的動向不平靜。

該報告最初傳入庫珥修耳中,是在今年初——兩個月前。

聽到阿蓋爾家,庫珥修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菲莉絲。能夠和最心愛的隨從相遇,要是沒有他的老家阿蓋爾家的話就無法成立。

話雖如此,要說庫珥修感謝阿蓋爾家的話,那又大錯特錯。

盡管感謝菲利克斯·阿蓋爾這個人的誕生,但阿蓋爾家對年幼的菲莉絲的所作所為叫人難以原諒。

因此,在以養育的名目帶走菲莉絲之後,庫珥修極力不與阿蓋爾家接觸。菲莉絲也不談這個話題,兩人的態度可說一致。

為此,當將近十年沒聽到的阿蓋爾家出現在報告里時,庫珥修不禁感到困惑與不安。

「阿蓋爾家動向不平靜,是嗎。」

「雖然有留意別讓菲莉絲知道……不過您怎麼看?」

在辦公室,朝著雙手抱胸的庫珥修報告的文官面露嚴肅。

庫珥修自父親梅卡德那兒繼承了爵位和家臣,他就是其中一人。他從庫珥修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在為卡爾斯騰家效



力,菲莉絲被收養之後和他也成了舊識。

因此,壯年文官懷抱的擔憂與庫珥修一樣。

「不想讓菲莉絲知道……但具體來說要根據內容來看。視情況而定,也可能有通知菲莉絲的必要。」

「這是當然。報告里頭,比恩·阿蓋爾……菲莉絲的父親,這幾個月來不斷邀請可疑人物進屋。而且應該是奴隸商人。」

「奴隸商人嗎。」

奴隸這個字眼,讓庫珥修微微蹙眉。

在露格尼卡王國,表面上不存在「奴隸」這個身份。給予侍奉的人職位並雇用,是貴族與服侍人員之間的關系。就算實質上受到等同奴隸的待遇,但對外而言,奴隸是不存在的。這是鑽露格尼卡的法律漏洞的做法。

因此,奴隸買賣不能在露格尼卡國內明目張膽地進行。

「私底下做這種黑心生意的人卻是絡繹不絕……因此,阿蓋爾家終于和奴隸商人交易,將領民賣到他國?如果是的話……」

那就是違反王國法律,也會是領主庫珥修的責任。在知悉的現下,應該要立刻搜索阿蓋爾家,若事情屬實就要懲罰阿蓋爾家當家,抄掉阿蓋爾家才對。

但這樣一來,罪責也很容易燒到菲莉絲身上。

「父親種下的因卻要兒子來承擔,這可不好笑。阿蓋爾家到底在想什麼。」

與菲莉絲初相遇那一天的事,在庫珥修的腦內複蘇。

——瘦巴巴又髒兮兮的黝黑身體,連話都不太會說的虛弱少年。

玷汙了菲莉絲一半的人生,這樣還嫌不夠嗎。

氣炸了肺的庫珥修難得咬唇顯露激動。但是,見她那樣生氣,文官出聲。

「請等一下。報告還沒結束。請等聽完再做判斷。」

「——腦袋有點熱起來了。抱歉。」

「屬下明白您的憤怒。菲莉絲對我們來說已經不是外人了。……不管怎樣,阿蓋爾家似乎不是進行單純的奴隸買賣。」

「不單純,是指?」

「是的。雖然尚未詳細進行確認,但阿蓋爾家似乎並不是居中仲介奴隸,而是跟奴隸商人購買奴隸。」

「購買奴隸……?」

聽到這沒法理解的證詞,庫珥修一臉納悶。

因為「奴隸」的身份不能對外公開,因此在露格尼卡與奴隸商人交易,基本上都是將人賣到國外。假如是要人手才買奴隸,那一般來說就是雇用人,不至于傳出不好的謠言。

「當然,若是不讓奴隸休息,拼命壓榨到死,就另當別論……」

「該說現在的阿蓋爾家,已經到了要買奴隸的……地步嗎。」

文官道出的疑問,與庫珥修相同。

阿蓋爾家雕零——是因為九年前菲莉絲被卡爾斯騰家發現,以及其後的對應觸怒了公爵家才導致。

比恩·阿蓋爾是沒有爵位的貴族,負責管理卡爾斯騰領內數個城鎮村莊,是個受到重用的人物。但是,他的功勞在爆發菲莉絲那件事後被重新審視,過程中阿蓋爾家失去了公爵的信賴。

之後,比恩使出一些手段試圖挽回信譽,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現在可作為資產的就只剩大宅和荒蕪土地。傭人們也都被解雇,據說現在只剩下菲莉絲的父母孤零零地住在宅子里。

「那個阿蓋爾家有做什麼事業,要到雇用奴隸的地步……?」

要是說跟強盜聯手販售領民給奴隸商人還比較可信。當然,那種情況的話就沒有酌情量刑的余地,但可以理解。

「不管怎樣,和奴隸商人交易的那一刻,阿蓋爾家就觸犯了王法。在我的領地內正大光明活動的奴隸商人也一樣。兩者都被視為罪犯,必須加以逮捕。」

「那麼,要立刻行動抓人嗎?」

「是該如此……不,慢著。」

派出私人軍隊捕捉比恩·阿蓋爾是很容易。但是,那是操之過急的判斷。因為事情不是只逮捕比恩就能收拾。

「要是現在打草驚蛇,會讓在領地內買賣奴隸的鼠輩逃掉。」

「……這種可能性很高。他們在這幾個月進出阿蓋爾家的頻率,據說是從一個月變成了兩個月一次。」

「那這次的報告是幾時來的?」

「兩天前。這樣一來,最多有兩個月的准備期……」

掌握庫珥修的意圖,文官總結報告。接受這意見的庫珥修沈思半晌,然後無可奈何地搖頭。

「徹底監視阿蓋爾家,不得懈怠。等奴隸商人再度叩門,屆時就將之一網打盡。有意見嗎?」

「只有一個。——您難道不擔心菲莉絲嗎?」

「蠢問題。當然會有顧慮的心情,但身為公爵的責任比私人的感傷還重。菲莉絲也不會期望我以他為優先。」

見庫珥修這麼說,文官心滿意足地點頭。

「那麼,屬下照辦。」

說完文官離開,一個人獨處的庫珥修整個人靠在椅子上,邊搖晃椅背邊仰望窗外的天空。

白云在耀眼的藍天下流動,今天的風很強呢。她深深感慨。

——沒必要因阿蓋爾家的事讓菲莉絲有不必要的擔憂。

只是,在阿蓋爾家沒有變化的這兩個月內,菲莉絲按照預定前往近衛騎士團。庫珥修對此暗暗感到安心也是事實。

4

「阿蓋爾家動向不平靜。呼嗯,原來如此……」

那一天,在茶會上面對面享用茶點時,弗利耶朝著述說的庫珥修點頭。

地點在卡爾斯騰家的會客室,參與茶會的就只有庫珥修和弗利耶兩人。

雖然造訪的頻率減少,但在庫珥修成為公爵後,弗利耶還是會像這樣來訪卡爾斯騰宅邸。

「剛好有事到附近!就來看看汝過得好不好!」

很巧的,弗利耶造訪的時間點剛好都和庫珥修繁忙的行程錯開。這份偶然持續了將近十年,但庫珥修決定不過問這點。

「真巧!好巧!所以說!不要誤會啰!」

「是,那當然,殿下。」

「哼嗯,回答得好!雖然回答得好,但稍微誤會一點也可以喔……?」

庫珥修·卡爾斯騰擁有能夠看見風的加持。

「風見加持」讓她可以看見凡人肉眼看不見的事物並加以判讀。只要施展這份力量,連人心都可以從言行舉止中解讀。被人欺騙的經驗很少,對庫珥修來說是小小的自豪。

而在這樣的加持下,能夠撒謊騙過她的舉世僅有兩人。

庫珥修的心腹,最了解她所以騙得過她的菲莉絲。還有撒著顯而易見的謊言,卻又讓人不會想說穿的弗利耶。

「雖然偶然來訪,但好的偶然交疊就是好事。對吧。」

弗利耶口中的「偶然」,聽了好幾次都刮起了謊言之風。亦即這個偶然其實是必然,弗利耶是刻意跑來碰面的。他對自己跟菲莉絲很親昵,還視為朋友,這讓庫珥修很高興。

所以說,不戳破弗利耶的謊言,是庫珥修的想法。因此庫珥修這十年來才會一直誤會弗利耶的真正想法。


「對了,庫珥修。余知道啰?嗯,雖然知道……但還是想問一問確認看看。阿蓋爾家是哪一家?」

思緒都到這邊了,話題卻由弗利耶的一句話回到一開始。

雖然隱瞞自己知情,但弗利耶還是想婉轉地探問。這態度很有他的風格,庫珥修苦笑然後低頭。

「失禮了。考量到殿下的交友廣闊,我有欠考慮。萬分對不起。」

「不用,汝用不著道歉!畢竟余可是牢牢地記在腦子里。雖然記得,但只是想確認記憶正不正確。用不著害怕,說吧。」

「是。阿蓋爾家,是菲莉絲的原生家庭。菲莉絲的本名是菲利克斯·阿蓋爾。原本菲莉絲是阿蓋爾家的長子。」

「這樣啊,是菲莉絲的原生家庭呀。話說回來,原來那家伙有菲利克斯·阿蓋爾這個名字。余都不知道……不對!余其實知道!」

雖然吹起謊言之風,但庫珥修沒戳穿。

不管怎樣,從弗利耶慌慌張張的樣子來看,他應該是完全不知道菲莉絲和阿蓋爾家的關系。庫珥修這麼下結論。本來曾想過如果是弗利耶,菲莉絲有可能對他表明自己的來曆,但看樣子並非如此。

假如菲莉絲不希望透露,那自己就不應該告訴弗利耶——

「別一臉愁容,庫珥修。這個話題已經是讓汝愁云慘霧的麻煩問題了嗎?那樣也會連累菲莉絲的。」

「殿下……」

「可別反過來問為什麼喔?自從在花園訂下約定,汝以為余看著汝的臉幾年了。英姿煥發的側臉才適合汝。這世上沒多少事能讓汝不安。有的話,就讓余聽個仔細。」

有時候,庫珥修的心會被弗利耶的話給震撼。



回溯次數,和他初相遇就被震撼了。時至今日,這十年來弗利耶說了好幾次比擁有「風見加持」的庫珥修還要看透人心的話。

而且這些話成了打破停滯的原動力。庫珥修憑經驗知道這點。

「要是知道我擅自說出去,會被菲莉絲罵吧。」

「這有什麼,就跟他說是余硬是要問就好啦。余撂倒汝,逼汝非說不可。哼嗯!這樣說就對了!」

「謝謝您的玩笑。我被殿下撂倒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殿下?怎麼突然跪在地上?」

「沒、沒事……什麼事都沒有,所以拜托汝快點說明。」

弗利耶偶爾會有這樣的反應,看起來像是舊疾發作。庫珥修詫異皺眉,同時開始講述菲莉絲的來曆以及阿蓋爾家不平靜的動向。

——庫珥修與菲莉絲的邂逅,距今已九年。

契機就跟這次的事一樣,阿蓋爾家傳出失和的謠言,于是庫珥修和父親梅卡德一同前往調查。

雖然雙親是純血人類,但菲莉絲卻生來就有獸耳。他的存在使阿蓋爾家被懷疑混了茍合的血統,于是菲莉絲出生後就被亟欲隱瞞丑聞的父母親自監禁在大宅的地底將近十年。

在那之後,以被卡爾斯騰家養育的名義,菲莉絲從監禁生活中被解放,擔任庫珥修的隨從住在卡爾斯騰家。那是庫珥修和菲莉絲朝夕相處的開端。

「————」

雖然有排除不必要的部分和刻意含糊表達的地方,但大致上的事實都說出來了。弗利耶難得乖乖聽到最後,讓人有點害怕。

「……不可原諒。」

在寂靜中,從弗利耶的口中吐出一句毫不隱瞞憤怒的話。

弗利耶瞪大原本閉上的雙眼,紅色的瞳孔就像烈焰一樣燃燒。

「多麼不可原諒!余的朋友菲莉絲,被親生父母做了慘無人道的事!不僅如此,他們現在還企圖做非法勾當,簡直不可饒恕!就算菲莉絲不知道,余也絕對不會放過……咳咳!咳呼!咳咳、咳咳!」

「殿下,請冷靜。喝茶。」

怒上心頭過了頭,弗利耶開始用力咳嗽。庫珥修連忙遞茶,弗利耶立刻一口飲盡,把茶杯用力敲在桌上,說:

「撲口原諒!」

茶似乎太燙,燙得紅通通的嘴唇沒法做出正確發音。但是,從包含在話里頭的感情來看,便不需懷疑他對菲莉絲的情誼。

「庫珥修,應該要立刻逮捕那些罪犯吧。所幸菲莉絲現在去王都做騎士修行,所以不用向他隱瞞事情始末,甚至不會讓他牽扯、直視最難過的部分。」

「這我懂。但是,在國內活動的奴隸商人……為了揪住他們的尾巴、抖出他們聽命于誰,現在要避免躁進。還請理解。」

「唔,哼嗯……既然如此,為何跟余說這些?不馬上采取行動的話,事態豈不是處于不上不下的狀況嗎。既然汝都想到這地步了,應該是沒有什麼事要拜托余了吧。」

「我想拜托殿下的事,就只有菲莉絲。」

弗利耶說不懂庫珥修這麼做的用意,于是庫珥修這麼說。

她朝著圓睜雙眼的弗利耶手貼胸膛,繼續說下去。

「殿下,菲莉絲在往後的一年內,都會以近衛騎士的身份在王城生活。這一年對菲莉絲來說左右了未來……對他而言,騎士的資格就是這麼重要。因此我希望菲莉絲能夠風平浪靜地度過這一年。」

「汝是要余幫汝做好這方面的顧慮嗎?先講清楚,統率近衛騎士的馬可仕可是沒法通融的頑固家伙,但為人公平正直。就算余吩咐他要給菲莉絲特殊待遇,他也絕對不會聽從。而且余也不打算給予菲莉絲這種待遇。因為那會傷害菲莉絲、傷害與他那樣子不相應的,身為男性的矜持!」

跟弗利耶認識十年,這段期間庫珥修從未利用他的身份做出不講理或不公平的要求。當然以身份地位來說,應該有被周圍的人貪圖過各種便宜。但是弗利耶絕對不是會主動要求這麼做的人。

「假如汝期待余,那就大錯特錯了。庫珥修,汝太過為菲莉絲著想,結果小看了他。他沒有脆弱到要汝擔心,軟弱到要余或汝來保護。」

「————」

這麼斷言後,弗利耶雙手抱胸,然後又咳了一下。聽到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這番話,庫珥修內心感激不已。

看到菲莉絲的能力才評價他的人占一定數量。可是,能夠信任菲莉絲的內在和本質,費盡唇舌到這地步的人就只有弗利耶了。

「殿下,抱歉似乎讓您產生誤會了。不過,我想拜托您的事……絕非是要讓在騎士團的菲莉絲圖個方便。」

「嗯?不是嗎?」

方才的激情言論被指是誤會,弗利耶一臉像是吃了出其不意的大招。庫珥修不提這個,而是再次行禮。

「殿下,我知道這是過份的願望,也做好被斥責的覺悟,但如果在王城見到菲莉絲,請務必和他搭話。」

「……就只要搭話?」

「是的。就菲莉絲的立場,一定不受歡迎吧。」

被懷疑是亞人族的耳朵,再加上破格拔擢進近衛騎士團。女性化的外表和不成熟的劍術,可說是集合了讓周圍的人找碴的要素。但是,就算菲莉絲飽受這些敵視,也只會視為理所當然似地與之應對吧。不管有多難過,都會像一直以來那樣。

「菲莉絲的內心堅強,這我不懷疑。但是,任誰的心靈都有極限。在菲莉絲的心疲憊到他自己都沒察覺之前,如果有殿下的話語就能解勞。」

「看到熟人的臉就能安心……是這意思?」

「是的。」

意圖正確傳達到了,庫珥修安心吐氣。接著微微一笑,緩緩搖頭。

「就算我再怎麼重視菲莉絲,也沒過度保護到想要依賴殿下的地位。」

拉他的手免得他跌倒,推他的背免得他停下,一直保護他免得他受傷——這種做法,菲莉絲不會高興。所以說,至少想讓他有能夠安心的片刻。那才是對弗利耶的懇求。

聽到庫珥修的真心話,弗利耶不太高興地皺起眉頭。

「是說,庫珥修。」

「什麼事?」

「汝這樣已經是過度保護了喔?汝最好要有自覺。」

預料之外的針砭,令庫珥修啞口無言。看到這反應,弗利耶噴笑,邊笑邊拍自己的腿。

「好吧!這次就看在汝這罕見的表情,幫汝一把吧。沒什麼,雖說是近衛騎士,但沒事的時候很閑。陪父王或兄長出遠門的工作,還輪不到新手騎士負責。既然如此,余叫他來消遣也沒啥關系。」

接受庫珥修的請托,弗利耶開心地這麼回答。但接著又說「可是」,還閉上一只眼睛表達出疑惑。

「假如要拜托余的就只有這個,那就沒必要對余講阿蓋爾家的事啦?」

「不,阿蓋爾家的問題浮出台面後,也會傳到菲莉絲的耳里。在事情演變成那樣時,我希望知道事情的人陪在他身旁。這點除了殿下以外,我無人可以拜托。」

「唔,原來是這樣!因為余是可靠的男人!汝可以再重複一遍!」

「——?除了殿下以外我無人可以拜托。」

「是嗎是嗎,真拿汝沒辦法。這樣的話就無可奈何啦。放心交給余吧!咳咳!哦呼、咳呼!」

弗利耶用力拍自己的胸膛,結果又咳起來了。今天這種狀況還真多,讓人擔心他身體狀況是不是不太好。

「別在意。只是最近一直有點胸悶罷了。可能是染了風寒,兄長最近也很常咳嗽。」

「雖然拜托殿下的我不適合這麼說,但請愛惜身體。殿下的身體不是您一個人的。在身體好轉之前,用不著到這里……」

「虛弱的時候就想看汝的臉……不,沒什麼!比起這個,阿蓋爾家的事汝打算怎麼處置?」

搖晃脹紅的臉,弗利耶改變話題。

「等奴隸商人進入領地內,確認他們進出阿蓋爾家後,我就會直接前往質詢。事情的真相到那時就會明朗吧。」

「……汝有必要親自去處理嗎?感覺很危險。」

「我不想把事鬧大,打算私下處理……畢竟事關菲莉絲。」

只是捕捉的話,命令士兵即可。但是,在阿蓋爾家犯下重大法規的情況下,會危及到菲莉絲的地位。最差的狀況,是在處分阿蓋爾家之前,有必要先由卡爾斯騰家正式收菲莉絲為養子。

「還請殿下務必對菲莉絲保密。領內的問題我會努力妥善處理。」

「然後在王都的菲莉絲就交給余——好吧。余跟汝交情匪淺,就接受吧。只不過,要是風向轉壞余就換方針啰。可以嗎?」

聽了庫珥修的計劃,弗利耶雖不滿意但還是點頭,最後如此告知。

弗利耶刻意對擁有「風見加持



」的庫珥修使用風向這單字。看到他紅色的瞳孔映照著自己,庫珥修感到背脊一麻。

「明白了,殿下。屆時就交由殿下判斷。」

庫珥修的視線瞥向會客室大門——盯著上頭的卡爾斯騰家的家紋。

「露出獠牙的獅子」的家紋,那浮雕與弗利耶的樣子一瞬間重疊在一起。

——確認奴隸商人出入阿蓋爾家,是在那一個禮拜後。

5

比恩·阿蓋爾邀請庫珥修進自己家,爽快得叫人驚訝。

因為他毫無抵抗,一開始以為他已准備萬全所以非常警戒,但實際進入大宅之後那股懸念就以杞人憂天告終。

冷清的屋子里,絲毫沒有武裝過的戰力潛伏在內的氣息。不僅如此,甚至幾乎感受不到人類的氣息。

「聽說你幾乎把傭人都解雇了,看來是真的。」

「是的,正是如此。畢竟,我的地位已經不容許我那麼奢侈了。現在就只剩下基于情誼而留下來的女侍和我跟內人三人同住。」

回應庫珥修的話,引導她走在大宅走廊上的比恩·阿蓋爾——菲莉絲的父親,阿蓋爾家的主嫌。不是話中的女侍,而是由比恩親自出來迎接庫珥修,為人手不足一事增添了可信度。

「抱歉內人身體狀況欠佳臥病在床,沒法出來寒暄。女侍現在正在招呼先來的客人,諸多失禮還請原諒。」

「沒關系。突然拜訪是我的不對。不過,假如這拜訪不突然的話就沒意義了,所以我沒打算道歉。」

「哦……」

聽到庫珥修充滿挑釁的話,比恩突然駐足然後轉身。

庫珥修的身高比一般女性還高,但比恩還高出她一個頭。面容輪廓深邃為其特征,跟以可愛吸睛的菲莉絲一點都不像。臉蛋像女生的菲莉絲可能像母親吧。庫珥修從微薄記憶中搜尋比恩和他妻子的容貌,這麼想道。

「比恩·阿蓋爾……你瘦了很多。感覺小了一圈。」

「因為各種勞心勞力。」

因為在翻尋記憶,因此慢了一點察覺眼前男人的轉變。以前瞥過的比恩是個留著漂亮胡須、體格壯碩的人,但現在已經看不出來了。他表情晦暗,頭發和胡子都有醒目的白毛。看來這九年,他沒什麼好法子可以減緩衰老的速度。

「菲利克斯,還健康嗎?」

「————」

所以,比恩扔出擔心菲利克斯這九年來的狀況的話,讓庫珥修內心吃了一驚。因為對比恩來說,菲莉絲是他誤會妻子通奸,也是招致阿蓋爾家雕零的原因。就算被他怨恨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看庫珥修不說話,比恩陰沈地抖動雙唇。

「卡爾斯騰公爵也會像這樣吃驚啊。」

「老實說,我很意外。因為我以為你不會去想菲莉絲……菲利克斯的。」

「也是有覺得孩子不可愛的父親吧。但就算覺得不可愛,也沒有父親會期望孩子橫死路邊的。在知道是親生兒子後更是如此。」

低沈的嗓音沒有抑揚頓挫,沒能好好表達出比恩的真心話。但庫珥修不是聽聲音而是看風,從中確認到的確摻有後悔和悲傷的感情。

至少比恩後悔自己對親生兒子做了不人道的事。

要是比恩能視菲莉絲為自己的孩子,像平常人一樣愛他的話,他現在的人生就會大不相同吧。哪一種比較好,庫珥修也無法輕易給出答案。

「抱歉讓您停步。會客室已經有人在用,客房……很想這麼說,但您不是為這而來的吧?」

再度邁開腳步的比恩詢問只覺有點難堪的庫珥修。一個眨眼庫珥修就舍去那份感傷,回答道:

「嗯。我也有事找先來貴府的客人。我知道這是很任性的要求,但如果你願意帶我去會客室的話,那處理事情就快多了。對你對我而言都是。」

「這樣啊。那麼,讓我帶您到會客室。」

比恩也不反對,像是了然于心,引導庫珥修至會客室。室內照明稀少,通過昏暗的走廊和吱嘎作響的階梯,來到了位于二樓的會客室。

比恩敲敲門,先有一道女聲回應後,門就開啟了。現身的是一名中年婦女。從穿著來看,她就是留在這大宅里的最後一位女侍吧。

女侍發現庫珥修的存在後臉頰僵硬。庫珥修只是默默地注視她。

「老爺?為何公爵大人會……」

「說過了吧?要直接同席參與。你去備茶。」

簡短指示後,女侍就朝庫珥修鞠躬,站到門旁邊。庫珥修穿過畢恭畢敬的她身旁,踏入室內。頓時。

「唉呀,真是漂亮的小姐呢——」

看到庫珥修進來,先開口說話的是表情猥瑣的男子。

他全身被白袍覆蓋,一頭卷曲的灰發、獐頭鼠目的樣子。雖然用外表評斷人會犯下大意之錯,但他喜好暴力的氣質實在討人嫌。

「這位大人突然造訪,還請原諒。這位是統管這一帶的領主,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公爵,要介紹他嗎?」

站在隔壁的比恩在表明庫珥修的身份後,試圖將話題轉向男子身上。庫珥修無言頷首,比恩就以手示意那名獐頭鼠目的男人。

「他是我常常關照的古董商人邁爾斯。他行遍各國、販售珍稀之物……雖然沒到『流星』那麼稀有,但還是搜羅了許多讓人興致盎然的玩意。」

「我叫邁爾斯。公爵大人親臨,不勝惶恐。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與您相見,實在是感激涕零。」

由比恩介紹的獐頭鼠目男——邁爾斯禮貌卻又卑微地打招呼。庫珥修無視邁爾斯的態度,只喃喃道:「古董商人……」

「您有興趣嗎?那麼日後小的可以主動拜訪公爵大人家……」

「不,謝謝但用不著。要感受曆史的重量,對我這種後生晚輩來說還太早了。比起那個,我想說件事。」

搖頭拒絕邁爾斯的提案,庫珥修把話題扔回比恩。

在走廊上的對話使她對比恩的警戒變淡,但與邁爾斯見面讓淡化的疑心再度變得濃厚。很遺憾的,邁爾斯的樣貌讓人難以相信他是能干的古董商人。十有八九,他就是傳聞中的奴隸商人。

在邀請下,庫珥修坐上沙發,與比恩和邁爾斯面對面而坐。她沒有放松戒備,稍微抓握放在腿上的手掌。

這次的訪問是以對話為目的,因此庫珥修沒有帶劍。不過就算有什麼萬一,她也有空手切割敵人的方法。她不會做有勇無謀的行徑。

「那麼,庫珥修大人。您說的事是?」

「嗯。其實這次造訪,是因為某個報告上傳給我。說是阿蓋爾家近來有可疑之輩進出。」

「那是在說我嗎。是的話,有勞公爵親自前來,得好好致歉。」

對庫珥修的說明插嘴的是邁爾斯。他雖然奉承庫珥修還低頭認錯,但其實雙眼卻很不客氣地在打量庫珥修。老實說,那視線叫人不快。

用仿佛估價的目光看人,怎麼想也不是什麼正派的人。

「那與你無關,報告里頭說是奴隸商人。所以為了問比恩·阿蓋爾這件事,我才會來這里。」

傳達出未掩飾的疑惑,邁爾斯皺眉。可是,比恩的態度沒有變化。他還是一樣表情陰沈,用手指敲擊桌面。

「您的疑惑,我了解了。話雖如此,最近進出的人減少很多……要說頻繁與我家互動的,果然是邁爾斯了吧。」

「你是指奴隸買賣的嫌疑不過是謠言,是嗎?」

從比恩正當光明點頭的態度,感受不到謊言蒙騙之風。不如說,感情之風的流動太過微弱,因此要說漠不關心比較妥當。

這反而成為了對他抱持莫名所以的不信任的要因。

「——茶來了。」

這時,打岔的是方才退下的女侍。她用銀盆裝著茶具,靜靜地在桌上擺放茶杯。只是,庫珥修的目光除了看到上升的溫熱甜香,還捕捉到女侍微弱的緊張和不安。

「請用,庫珥修大人。稍微潤一潤喉,也比較好說話吧。」

「不了……」

女侍的緊張和邁爾斯的好奇目光,讓庫珥修對朝茶杯伸手一事感到猶豫。比恩和邁爾斯倒是毫不在意,直接拿起自己的茶杯飲用。

012

庫珥修的感覺敲響最高程度的警鈴。也對方才的茶十分警戒。

「假如要洗刷你們的嫌疑,首先請讓我看看邁爾斯帶來的商品和器具。再來就是讓我派人進大宅里確認。要是什麼都沒有的話,我會為這疑慮謝罪,並以某種形式做補償。但是……」

「——補償?」

低喃的聲音,讓幾秒前的漠不關心瞬間塗滿複雜的感情。

像是干渴又像是潮濕,難以判斷的詭異感情漩渦。

假如要說知道什麼,就只有他十分執



著這件事——

「補償就算了!算了。有那個意思的話,確實事情就簡單多了。」

「——唔。你,說什嗎……」

比恩低沈的嗓音,激起感覺到異樣恐怖的庫珥修的反應,但太遲了。

立刻沒法正確發音,暈眩瞬間襲向庫珥修。手離開沙發扶手,整個人就這樣直接倒在地板上。頭暈目眩,意識模糊。

自己中計了。察覺到時已經晚了。但是,自己什麼都沒碰——

「哈哈!越跩的家伙越是會中這招。人家端出來的飲料就該心懷感激地喝下肚喔,千金小姐。因為可以把對身體不好的空氣給清干凈呢。」

態度口氣都變得粗野的邁爾斯,拍手嘲笑倒地的庫珥修。他的臉淫邪扭曲,還輕碰庫珥修的臉。

「哦哦,強勢的女人還是趴在地上好。嗚哈哈,這真是上等特產!」

邁爾斯的發言雖像奴隸商人,但內容卻不正常。

庫珥修貴為露格尼卡王國的公爵。只要動動腦,就知道把她當奴隸等同于自殺行為。因此,他的目的應該不是奴隸買賣。

「感謝您的配合,卡爾斯騰公爵。沒有您,我的目的就無法達成。」

「……呃。」

比恩蹲下來,俯視庫珥修的臉。雖然他面部就像戴上面具一樣毫無感情,但只有雙眼充滿激情。那是憤怒以及無可奈何的悲哀。

「你的、目……的是、什麼……」

「真驚人。還能說話嗎。這藥應該會讓人立刻失去意識才對。」

比恩贊歎用力咬舌頭、拼死保住意識的庫珥修。

接著抓住庫珥修的頭發,拎起她的頭,說:

「我決定了。——我要拿回我被搶走的孩子。我需要那個。」

6

「讓庫珥修大人一個人去!?為什麼這樣……要是庫珥修大人有什麼萬一,誰能負起責任!」

宛如哀嚎的叫聲響徹卡爾斯騰家的辦公室。

手撐在黑色辦公桌上,激動大叫的人是菲莉絲。他穿著近衛騎士的服裝,比預定的還要早回來,使得宅邸一陣嘩然。

——難道才十天就對騎士修行投降了嗎?

用前所未有的怒容走在走廊上的他,不是可以讓人說這種玩笑的人。因此宅邸的人全都讓出道路,抵達辦公室的菲莉絲朝著文官長張牙舞爪。

「慢、慢著,菲莉絲。你的擔憂我懂。雖然懂,但這是庫珥修大人的決定。而且比起這個,還有其他問題……」

「什麼問題,不就是考量到我的立場嗎?這些我知道!但就算知道還是討厭!要是庫珥修大人有什麼不測,那還不如損害我的身心和名字好了!」

盡管大聲回應文官長的抗辯,但菲莉絲的思考始終很理性。

在王城聽弗利耶述說庫珥修的心意後,就能理解她對自己的擔憂。但是,要是庫珥修因此遭遇危險,那就本末倒置了。

因為阿蓋爾家——那個地方,是不把人當人看、充滿惡意的土地。

「搞什麼,為什麼你們都不優先為庫珥修大人著想……!」

「冷靜一點,菲莉絲。你這樣只會嚇到旁人,根本沒法商量。」

「可是……!」

金發青年抱住淚汪汪的菲莉絲的肩膀,強聲呼喚他。制止和抱住他的青年,讓被菲莉絲咄咄進逼的文官長倒抽一口氣。

「怎麼會連弗利耶殿下都跟菲莉絲一起……」

「因為不顧被叮嚀要保密還告訴菲莉絲的人是余。而且之前就跟庫珥修說過,要是風向轉壞,余就會憑自己的判斷來行動。雖然沒有根據……但討厭的預感就是不消失。胸口就是感覺悶悶的不舒服。」

和菲莉絲同行的弗利耶,手貼胸膛這麼回答。既然是弗利耶的意思,那文官長也就沒法斥責菲莉絲。

「實際上不管風會怎麼吹,待在遠方的王城都沒法輕易應對。既然如此,到現場走一趟才是常理。而且余外出的時候讓近衛相隨也是天經地義。」

「該說是打破常識還是強詞奪理呢……一想到回去會被團長怎麼痛罵,就忍不住感到憂郁」

弗利耶以活用小聰明自豪,站在他身旁聳肩的是被牽連的由里烏斯。不過,他對被強行帶出門一事沒有表達不滿。

「要是殿下能開口緩頰,屬下便感萬幸。」

「這是余的任性妄為,就交給余吧!嗯,不過……馬可仕會不會接受余的理由是很難說的,不過不會只有汝等被罵。要是被罵,就連余也一同受罪吧。」

「真是可靠。——那麼,卡爾斯騰公爵大人呢?」

洶湧的氣氛平息後,看出這點的由里烏斯把話題拉回。在他的誘導下,文官長無可奈何地垂下肩膀,朝不安的菲莉絲說明。

「確實,庫珥修大人只身前往阿蓋爾家去視察了。但是,大宅周邊被巴達克約五十名的手下包圍。現在的阿蓋爾家經濟沒有寬裕到可以雇用士兵,就算購買的奴隸手持武器,也能被鎮壓。」

「可是,要是庫珥修大人被當成人質……」

「自暴自棄而做出暴行的可能性不容否定,但對手是庫珥修大人。連大兔都能切割的能力,是不至于落于人後的。而且也有事先布局。」

羅列讓人放心的條件,文官長好說歹說安慰菲莉絲。

確實光看條件,找不到對庫珥修不利的要素。在菲莉絲被阿蓋爾家給擾亂內心之前,他所信賴的庫珥修就已做得面面倶到。

無止盡的不安,或許僅是菲莉絲對原生家庭的恐懼而產生的幻覺。

「……慢著,菲莉絲。余的不安沒有因此做出結論。」

「殿下?」

菲莉絲心情穩定下來,選擇相信庫珥修時,弗利耶呼喚他。

弗利耶的眼神宛如其他人,讓菲莉絲錯以為內心被揪住。他身上的氣氛變化,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環視身旁屏氣凝神的人,弗利耶手貼胸膛繼續說。

「有股沒法說明的不安感還在作祟。繼續讓庫珥修和你分開是不好的。不,是必須立刻趕往……咳咳!咳咳!」

「殿下!?」

說得斷斷續續的時候,弗利耶表情痛苦,脹紅著臉猛力咳嗽。菲莉絲立刻扶住他的肩膀,注意力轉向他體內流動的瑪那。

菲莉絲的治愈術師才干,獲得王立治療院的最頂級認可。只要有心,就算是瀕死的外傷他也能迅速治愈。

因此對菲莉絲來說,接觸身體不適的對象並診察是他的習慣。

「咦……?」

弗利耶立刻遠離菲莉絲的手。在手指順著瑪那之流發動能力之前,冒汗喘氣的弗利耶猛然站起。

「殿下,您沒事吧!?」

「沒什麼。抱歉嚇到你們。剛剛多虧了菲莉絲,現在輕松多了。」

弗利耶朝擔心的由里烏斯這麼說,還佯裝無事吐氣。那態度令周遭的人安心,卻只有菲莉絲逃不過驚訝。

「請問,殿下,菲莉醬……人家,什麼都還沒……」

聲稱沒事開始擦汗的弗利耶,讓菲莉絲心頭感到不安。但是,那細微躊躇的聲音,被沖進辦公室的緊急通報給驅散。

「不好了!庫珥修大人沒有離開阿蓋爾家,雙方就在大宅周邊開始交戰!對手是……據說是會動的尸體!」

7

——庫珥修恢複意識時,一開始感受到的是刺鼻臭味。

「嗯……」

干渴的喉嚨呻吟,撐起倒在地上的上半身。結果竄進鼻腔的是幾乎伴隨痛楚的強烈惡臭。是小動物排泄的屎尿,和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嗅出這些後,庫珥修理解到自己不被當成一回事。

盡管支起了身,但撐著地面的雙手被手銬銬著,雙腳也一樣,再加上雙眼被蒙住看不見。沒有被戳瞎眼睛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但那並非出自于對庫珥修的溫柔吧。

「沒有醒目的外傷,是要留下談判籌碼……是嗎?」

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都還記得。比恩和邁爾斯兩人使用毒物讓自己昏迷。他們用的伎倆是把藥摻進飲料里——只不過摻的是解毒藥。然後在室內散布毒氣,成功只讓因為警戒而沒喝茶的庫珥修昏倒。

不過,包含這個手法在內,有太多冒險的成分在,令人在意。

「要是我一個不小心喝下茶,這個手法就沒有用了。」

「……屆時,你就會看到這個世界上的駭人之物。」

喃喃自語並沒有期待有人回應,可是卻得到回覆。這忘不了的聲音,就是比恩本人發出的。是有覺得附近有人,但沒想到竟然會是主嫌。

庫珥修沒有讓驚訝表露在臉上,而是朝著聲音來源處大膽地笑。

「真是讓我驚訝。這點讓我確切感受到你與



菲利克斯有血緣關系。」

「能讓把那個留在身旁的您這麼說,真是高興。因為我相信我跟那個之間確實有血緣關系,那個確實繼承了我的血統。」

「對放手將近十年的兒子,你似乎很執著呢。」

看不見比恩,但他口氣平靜,這反而讓人感覺他很瘋狂。庫珥修認為:跟語氣亢奮的人比起來,他這樣才叫危險。

「說過了吧?我需要那個。你就是為此而設的誘餌。」

「確實,知道我陷入危險的話菲利克斯就會飛奔而來……但在那之前要先解決一個問題吧。我造訪阿蓋爾家的事,我的臣子當然也知道。他們就在不遠處。一旦我遲遲未歸,覺得可疑的部下們就會沖進來的。」

公爵家和無爵位的旁支貴族,兵力差距再明顯不過,比恩根本沒有勝算。

當然,想逃也是逃不掉的。只要有那個意思,或許可以摘掉落入他們手中的庫珥修的腦袋,但那不過是自暴自棄的自殺行為。

「我不會要你乖乖投降。不過,你到底有何企圖?制造出這個狀況的你們所做的判斷,就我而言根本無法理解。」

「被囚禁了還喋喋不休。不愧是公爵家當家,精神構造就是跟凡人不同。……但對我來說,這樣完全不會痛心,倒是幫了大忙。」

「沒有回答我的意思呢。」

完全忽視庫珥修的問話,比恩的腳步聲遠去。是鞋底沾到帶有黏性的液態物質才會有的聲響。看樣子這里的不衛生除了惡臭以外,還有其他原因。

「哦,對了。」

在離去之際,比恩像是想起什麼而向庫珥修說話。

「這里是以前菲利克斯住過的地方。你就是從這個房間把那個拉出來帶走的。請務必享受跟那個一樣的體驗。」

「……這樣啊。多管閑事,不過我會轉化成有益的經驗的。」

以諷刺回敬後,比恩咂嘴顯得不耐。這次真的聽不見腳步聲了,雙眼被蒙住的庫珥修被留在房間里。

「菲莉絲……曾住過的房間啊。」

自言自語的她回想與菲莉絲的邂逅。假如比恩的話是真的,那這間曾經用來囚禁菲莉絲的房間應該在大宅地底。

手腳的枷鎖都是金屬制成,沒那麼簡單可以掙脫。再來從比恩的態度來看,他應該有方法對付庫珥修帶來的士兵。原來如此,一籌莫展——但也僅此而已。

「雖然有點偏離預定……但要認定被逼到死路,還言之過早。」

是沒想到會被毒物給弄昏,落得被囚禁的下場。但是,能夠進入敵方深處是也超乎預料,這樣子反而更好施展身手。

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

「殺出重圍,不讓殿下和菲莉絲擔心。這如意算盤也打得太好了吧。」

這事傳出去的話,一定會讓兩人極度不安。

比起自己的人身安全,這個預感還更要折磨庫珥修的心。

8

有個被稱為「不死王的聖禮」的秘法。

是由過去震撼世界的「魔女」所創,卻失落的超魔法之一。

其效果很顯而易見,就是「隨心所欲操縱尸體」。據說使用者若是魔女本人,甚至能讓尸體像生前一樣蘇生,但那終究是傳說。

現在的話,必要的術式大部分都失傳,除了「讓尸體會動」以外,已經無法重現其他效果。但就連要重現這低等的效果,要是先天就沒有這個魔法的才能的話,連要重現都不可能。

而且,具備這少見資質的奇才,百年才出一位。

「還真沒想到能夠重現到這種地步呢。」

面對散發腐臭味、搖搖晃晃走來走去的尸體,邁爾斯愉快地聳肩。

露出陰沈笑容的他,對于會走路的尸體完全沒有一絲嫌惡。因為他早已看慣尸體了。平常都是躺在地上,只不過現在會走動而已。

「那個名字很聳動的秘術,有夠方便的。明明連尸體也可以擔任勞動力的,但沒想到幾乎被世人遺忘了。」

「畢竟一般人不會想到鞭打尸體要他們工作吧。」

「哦哦,是老板啊。你回來了。」

邁爾斯迎接從尸體群中走出來、面容跟死人沒兩樣的活人。用秘術操縱尸體的活死人,以及提供尸體的大壞蛋。這里可真是罪孽深重到神清氣爽的地方。

「我可是早就沒有良心讓我因為這樣就動搖啰。是說,地下室的千金小姐怎麼樣了?」

「態度很堅決。生來就是貴族的人就是不一樣。」

「真不可愛。雖說那樣才有調教的價值。沒有欺負她嗎?」

「我沒那種興趣。她終究只是吸引我兒子的誘餌罷了。」

雖然沒必要確認,但邁爾斯還是問出口,比恩回答得冷淡無比。

「外頭的樣子呢?」

「拼命奮戰呢。看到尸兵,公爵大人自豪的士兵也很傷透腦筋的樣子。不過看到那些爛掉的臉還不會怕的話,就是不夠有人性啦。」

從大宅的二樓可以環視鬧哄哄的外圍。包圍屋子四周的士兵們正跟如同字面意義所示——不怕死的僵尸們奮戰。敵人不管怎麼砍殺都會再次站起來,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也不免陷入苦戰。

「我的要求應該已經傳出去了,他們的動向呢?有看到我兒子嗎?」

「我又不知道他的長相,問我也沒用呀。姑且有看到地龍離開,應該是去公爵家報告……不過完全沒看到獸人。」

「……別把他當成野獸。那個可是繼承我血統的兒子。」

邁爾斯一講出不該說的字眼,比恩就惡狠狠地瞪過來。他那流露瘋狂的態度讓邁爾斯舉起雙手,垂著頭退下。

從他一直在講兒子這件事看來,能夠感受到他病態的執著。當然他並非出自于愛情而要喚回兒子。就連邁爾斯都忍不住同情他的兒子。

被父親的執迷不悟給攪亂人生,光去想像就是惡夢。

「算了,話雖這麼說,也不可能放水或者減輕力道。」

比恩炯炯有神地俯視下方,等待兒子回家。

他背後的邁爾斯坐到沒被尸體弄髒的沙發上,等待時機。

一味地在充滿腐臭與惡意的屋子里,等待狀況成熟到自己喜歡的地步——

9

當菲莉絲他們趕到阿蓋爾家的時候,那里已經化為戰場。


龍車全力奔馳數小時,抵達的戰場呈現出地獄景象。

「這就是……尸兵……」

菲莉絲低喃,視線盡頭是一名搖搖晃晃的男子,腦袋剛被矛尖貫穿,噴灑出紅色鮮血——

並非如此,而是泛黃的汁液。灑落腐水的男子毫無防備地倒地。

不過,很明顯受到致命傷的男子,手忙腳亂地拔出長矛,毫不在意頭部破了一個洞,就伸長雙手撲向眼前的士兵。

「讓死人變得不像死人的邪法,『不死王的聖禮』是嗎。」

目睹同樣慘狀的由里烏斯,發出壓抑怒意之聲。

別看他這樣子,其實由里烏斯是個內心激動時,外表卻表現得很冷靜的人。被害者的性命被褻瀆,使他內心無法完全壓抑怒火。他手搭劍柄,像是要立刻沖出去的樣子。

「——不行,由里烏斯。搶先出頭余可不原諒。」

制止由里烏斯的,是在龍車內眺望戰況的弗利耶。弗利耶的嚴厲嗓音讓由里烏斯放松肩膀的力道,對自己的焦慮感到可恥。

「非常抱歉。因為眼前的光景太過卑鄙,差點沈不住氣。」

「汝的心情余也了解。這狀況……不容忽視。但是,一旦判斷有誤就會造成無謂的犧牲。一定要避免發生這種事。」

說完,弗利耶的視線轉投向菲莉絲。他的視線既火熱又強大,菲莉絲不禁微微畏縮。

現在的弗利耶,還保有在王城和宅邸所展現的銳利霸氣。至今雖然也曾有過好幾次,但現在的最驚人。

往好的方面想,弗利耶沒有王室氣魄。不過現在卻可以從他身上看到。

「根據巴達克所說,要進行殲滅戰的話,需要三個小時來集合戰力……因此有必要爭取時間,避免這段期間發生最糟的狀況。當然,也要預防無辜百姓受害。明白吧?」

環顧周圍的弗利耶如此告知,菲莉絲他們點頭。

尸兵的配置,以應付包圍阿蓋爾家的士兵為主。其人數大約將近兩百,是我方的四倍之多。

幸好尸兵雖然難死,取而代之的是毫無思考能力和戰斗技巧。證據就是即使我方人數屈居劣勢,包圍網依舊沒被突破。

目前,與庫珥修同行的武官長巴達克正在征集戰力,好顛覆人數上的不利。只要人員齊備,就能輕易擊潰尸兵。

「不過,就算贏了,庫珥修大人的性命……」



「要是不能救出被囚禁的庫珥修,那就算聚集再多人也無可奈何。而且,主嫌比恩·阿蓋爾要菲利克斯·阿蓋爾本人。」

在尸兵出現的緊急通報後,緊接著是庫珥修被阿蓋爾家俘虜的報告。比恩·阿蓋爾親筆簽名的信函中保證庫珥修的人身安全,但條件是要將菲莉絲送至阿蓋爾家。

當然,這種要求哪有可能照做。

「也不能置之不理。現在無法確認卡爾斯騰公爵安在否,若要以人身安全為最大考量,就有必要上談判桌。」

「可是那邊准備好的桌子,擺的條件再惡劣不過喵……」

直接咂嘴的菲莉絲,瞪向遠方的阿蓋爾家。

與久違的老家再會,但卻激不起內心的一絲感慨。畢竟這是頭一次這樣遠眺老家。對菲莉絲來說,那間大宅除了地下室的昏暗外,就沒有任何回憶了。

「接下來,要怎麼做?信函上是寫只有菲莉絲能夠穿越尸兵陣營……你相信嗎?」

尸兵對接近的人類毫不留情。他們會用失去眼睛的空洞眼窩看向人類,然後沖過去。雖然不會自相殘殺,可也看不出有能力分辨活人和死人。但即便如此……

「我要去。不去的話,庫珥修大人會有危險。」

沒有猶豫的理由。對菲莉絲而言,庫珥修的命比自己、甚至比世界還重要。不管要拿什麼做交換都不可惜,因為這條命根本就不足為惜。

「菲莉絲。」

「阻止我也沒用的,殿下。說起來,是殿下您把我帶來這的。」

「余沒要阻止汝。余就算阻止,汝也會去吧。因為汝是庫珥修的騎士。余對汝保護庫珥修一事從未質疑。」

菲莉絲正要離去時,弗利耶這麼說。聲音毫不遲疑。

他這番話對菲莉絲而言,等同給予千軍萬馬的活力。自己會拘泥騎士這身份,會有現在的自己,都是多虧了他的話。

被這份驕傲所支配的時候,弗利耶繼續說下去。

「但那並不表示要用汝的命來換。汝和庫珥修都要平安無事回來。這是余的命令。既然都是近衛了,懂意思吧?」

「————」

「一定要回來。余不想因為這種事失去朋友。」

堵塞胸口的這份情感叫什麼,菲莉絲不知道。

弗利耶對菲莉絲說過很多次朋友這個字。他每次說,菲莉絲就會遭受跟第一次聽到時同樣的沖擊,導致無法好好說話。

所以說就像平常一樣,用不需要思考的話來回應。

「是!」

然後,在熟悉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朋友的目送下,菲莉絲往前走。

面前是討人厭的老家,里頭有重要的主人和已經訣別的家人在等著。

「別一臉懊惱樣,由里烏斯。」

望著菲莉絲遠去的背影,弗利耶叫喚握緊拳頭的由里烏斯。

送來的信函內容似乎是真的,尸兵毫不理睬走向宅邸的菲莉絲,可是卻會撲向其他士兵。只有菲莉絲被特別對待。

為這件事安心的同時,由里烏斯忍不住為自己的力有未逮感到沮喪。

「明明像這樣陪同前來,卻什麼都做不了,太窩囊了。朋友身陷險境卻幫不上忙,我是為了什麼而當騎士。」

「別那麼急。汝大展身手的機會,之後可是會有好幾次的。一時的焦躁,不表示汝能力不足。」

「是。感謝殿下。」

弗利耶令人意外的話,讓由里烏斯忘記驚訝,只感敬佩。

第四王子弗利耶·露格尼卡的評價,就算客套也稱不上好。不單單是他,而是這支以善良溫柔為人所知的血脈,不適合擔任執政者。因此露格尼卡王國的政治一直以來都是由上級貴族和賢人會所把持。

國民無一例外都這麼認為,由里烏斯也全盤接受這點。但是,弗利耶現在的風格,真的能說只是個人品好的人物嗎?

由里烏斯開始不相信王城里頭的流言蜚語。

「聽到的,跟真正的余……看起來不一樣?」

「——。」

「好啦好啦,沒什麼好驚訝。余並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王城內被講成什麼樣子。唉——平常不太會在意……不過今天腦袋格外清晰。觀察力好到可以讀取真摯為國家著想的臣子的內心表層。」

自己的淺薄感覺被看穿,由里烏斯的敬畏逐漸加深。在龍車內長吐一口氣的賢人,其器量不是僅憑傳聞就能測量。

不過,賢人就著看穿一切的眼神,親切和藹地笑了。

「既然菲莉絲要和老家對決,那彌補不足就是朋友的職責。」

「對殿下來說……菲莉絲是朋友嗎?」

「當然。如果汝也把菲莉絲當朋友的話,那立場就跟余相同了吧。」

令人惶恐備至地要求統一步調後,弗利耶就一臉沈思眺望大宅。紅色瞳孔仔細觀察大宅的全貌和尸兵。

「要是庫珥修在樓上的話,菲莉絲會想辦法吧……但不是的話,就必須期待汝的行動。由里烏斯,抱著這想法等待時機吧。」

恭敬接受弗利耶的話,由里烏斯自覺到自己的傲慢。

最近的菲莉絲也好,有許多矯正自己的無意識的機會。明明應該沒有輕視任何事物和他人的資格,也沒理由被他人輕視才對。

「我思慮還有欠周詳。」

由里烏斯邊摸劍柄,邊為拔劍的時機做准備。

因為被弗利耶委任職務的近衛騎士是自己。

身在這戰場,由里烏斯將被測試其身為近衛騎士的真正價值。

10

「歡迎回來,菲利克斯大人。」

露面迎接菲莉絲的女侍說的話,只讓他產生不符場面的感傷。

好像記得、又好像不記得中年女性的臉,總之就是模糊。不過,對方認得菲莉絲。眯起眼睛像在回想什麼的樣子,讓人印象深刻。

就算如此,菲莉絲也不會對站在阿蓋爾這邊的人有好感。

「打招呼就免了。在這之前,庫珥修大人在哪?」

「——。老爺在等候,我為您帶路。」

有一瞬間的反應像是在忍耐什麼,不過女侍邁開步伐。雖然問話不被理睬,但在進入屋子的時候就等于接受遨請。無可奈何之余只好跟著她走。

昏暗的走廊,和陣陣的腐臭味。屋子里頭也配有尸兵,發出拖曳什麼的聲音。女侍和菲莉絲都不被列為攻擊對象吧,無事可做的尸兵要不就是毫無防備地呆站著,要不就是靠牆坐著,根本毫無生息。

「會覺得懷念嗎?」

看到菲莉絲東張西望,女侍這麼問。她似乎誤會了自己張望的意思,菲莉絲聳了聳肩,以諷刺的口吻說:

「沒有。別說懷念,我幾乎不記得這間屋子。就算記得,那時候也沒尸體走來走去喵。」

菲莉絲邊說邊輕戳佇立在走廊、毫無反應的尸兵的肩膀。以為尸體被怎樣都不會有反應,但只要察覺到被碰觸,尸體的視線就會看過來。

「您還真敢摸這種東西。」

「不過是碰尸體,沒什麼稀奇的。我看過很多渾身是傷的人。欸,我不是來閑聊的。」

「————」

其實可以不用理會,但還是回答了,不過自己並不想對話。打從進這屋子開始,胃部上方就感覺像在洶湧。菲莉絲十分清楚這是精神上的負擔導致。

自己果然討厭這個地方討厭得要命。

「老爺,人帶來了。」

被拒絕對話的女侍沒有說話,帶著菲莉絲到二樓的會客室。女侍敲門告知,里頭傳來男子的低沈嗓音回複。

沒聽過的聲音——可是,卻覺得背脊一陣戰栗。

不是肉體也不是記憶,簡直就像是靈魂記得似的。

「——回來啦,菲利克斯。」

進入室內,站在菲莉絲面前的,是蓄胡的大塊頭男子。仰望高個子的他,記憶里終于零零星星浮現符合的形象。

跟自己一樣的亞麻色頭發和黃色瞳孔,但父子的共通點就只有這樣。九年前頭要抬得更高才看得到的臉,確實是一樣的。

「哦,這麼說來這張臉有印象。」

生父比恩·阿蓋爾的臉,終于和記憶對起來了。

面對親生父子重逢,菲莉絲的話不帶感動。聽到的女侍皺眉,但卻被比恩的誇張反應給蓋過。

比恩用他寬大的手掌抓住菲莉絲的肩膀,說:

「很想問你過得怎樣,不過……這打扮是怎麼回事?體格弱不禁風,還有為什麼穿女裝?該不會卡爾斯騰公爵是異裝癖吧?」

「————」

「臉色還不差,但手和腳這麼細……怎麼、怎麼那麼悲慘。」

表情痛苦扭曲



的比恩,持續對長大的菲莉絲發出感歎。

對此菲莉絲面無表情,用冰冷的目光凝視他。

——我這樣子是跟庫珥修的羈絆,身體瘦弱是因為在這屋子里被虐待了將近十年。如果我很悲慘,那你以為誰要負這個責任!

「不過沒關系!總而言之沒事了!你回來了。光這樣爸爸就很高興了。」

絲毫不覺菲莉絲的冷漠視線,比恩笑逐顏開想要抱他,卻撲了個空。兒子直接穿過往前傾的父親旁邊。

然後環視室內,確認庫珥修不在後歎氣。

「你的廢話怎樣都好,把庫珥修大人還來。最好是老老實實地接受庫珥修大人的命令,連同這個屋子一並消失最好。」

「開口對父親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嗎?不要搞錯了,菲利克斯。你平安無事我是很開心,但這並不代表我寬宏大量到能夠容許你的無禮。拿過去的事當擋箭牌就想跟我平起平坐,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我怎麼可能有那樣的打算!?」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比恩著急的發言,刺激了菲莉絲。

自己在這屋子里所受的苦,可不是突然就能拿來利用的輕率之事。

——生來就有亞人耳朵的菲莉絲,出生後立刻被關在大宅的地下室。

菲莉絲的父母都是純種人類,所以不應該會生下長有獸耳的小孩,因此他被視為是母親與亞人私通下的私生子。

被囚禁在黑暗地下室的菲莉絲,只接受了最低程度的教育,然後就被置之不理。過了嬰兒期後,他所受的待遇就越來越差,五歲之後就被塞進地下室中更小的房間里,所有的生活起居都在那里解決,就這樣過了五年。

那是個不知生存意義和理由,什麼都不知道的黑暗人生。

而把菲莉絲帶離那個地方的,是幼年時期就威風凜凜的庫珥修。是她的手把菲莉絲帶到陽光下,讓他成為了人。

托庫珥修的福,菲莉絲頭一次得以成為人。

「要是沒有庫珥修大人,就沒有現在的我!所以說現在馬上把庫珥修大人還給我!什麼搞錯!什麼父親!?不要開玩笑了!」

菲莉絲的可愛臉龐怒形于色,邊破口大罵邊跺地。他抓住自己的細瘦手腕給比恩看。

「看看這細到不能再細的手!我甚至拿不起劍!沒法持盾!身為那位大人的騎士,卻丟人現眼到連一樣武器都沒法使用!腳也是!跑不快、跳不高……什麼都沒法做!能夠保護那位大人的物理手段,我一樣都沒有!」

被庫珥修帶離大宅,賦予隨從的職務後,菲莉絲就拼命努力好成為她的助力,也曾揮過劍試圖背負起騎士的任務。

可是菲莉絲卻沒有能夠讓這努力開花結果的身體。

「是你們奪走的!奪走了,讓我什麼都沒有……是庫珥修大人給予這樣的我這個生活方式、這個人生的過法!」

一無所有的自己被庫珥修要求,成就了現今的菲莉絲。

即使被揶揄淒慘,被眨損興趣是穿女裝,只要庫珥修請求,那對菲莉絲來說就有價值。

可偏偏不是在其他場合,而竟然在這個地方被否定了!

「隨便對待我就算了,還想從我身上奪走什麼嗎!又想從我這里搶走比性命還重要的人嗎!開什麼玩笑……別開玩笑了!!」

可能的話,真想當場把這個自稱是父親的惡魔千刀萬剮。可以的話真想用魔法把他燒成灰,再把灰一把甩進大瀑布里。

但是連要執行這種想法的能力,菲莉絲都沒有。

「————」

比恩只是默默地看著激動、放任感情的菲莉絲大喊。

那缺乏感情、像是面具的表情潑了菲莉絲的激情一盆冷水。用那不知道在看什麼的無人性目光。

「……想說的話說完了嗎?」

「哈~啊?」

「如果你有什麼想說的,隨你高興盡量說。我是你父親,小孩發脾氣是不會追究的。我們分開了這麼多年……累積了很多話要說。」

「————」

菲莉絲說不出話來。

剛剛發自內心的控訴,比恩只當是小孩子鬧脾氣。

然後菲莉絲懂了。他理解到一點。

跟這男的對話得不到什麼。自己應該打從一開始就明白才對。

——菲莉絲留在這個家的東西,根本一點都不剩。

長吐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既非失望也非灰心的東西支配了胸口。

「是說,能不能不要一直說自己是父親?我都快吐了。」

「你反抗的態度我也能容忍。因為父子重逢不需要不識趣。」

根本不聽人說話。雖然沒印象有對話過,但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這種人,菲莉絲差點笑出來。

對他而言血緣最接近的父子,想法落差是超乎想象。

「還是說,你的反抗是希望被當成獨當一面的大人?是的話,倒也不是不能認同。假如彼此對等的成人,那還有其他的商量方式。」

「……例如?」

「磋商彼此的意見,讓一方接受要求。」

說話方式很拿翹的比恩邊摸自己的胡須邊繞到沙發後面,手撐在椅背上,身子前傾看向菲莉絲。

「我有事找你,所以才這樣把你叫回來。」

「一般只要寫信就行了吧。雖然我會撕了扔掉。」

「我就承認這是繞個彎子的方法吧。但是,這一切都是必要的。我需要測試『不死王的聖禮』的經驗,還有你的力量!」

「原來是這樣……」

比恩口沫橫飛、氣勢洶洶,菲莉絲終于領悟到自己被叫來的理由。

也就是說,比恩的目的並非菲莉絲本人。

「原來是需要我的魔法才能。」

「可以這麼說。不過,用不著泄氣。沈眠在你體內的水魔法才能……那正是我跟你之間有血緣關系的絕佳證明。阿蓋爾家代代都長于水魔法……那不是私生子會有的才華!」

「是喔,太好了呢。恭喜呀~」

菲莉絲隨便拍手,敷衍響應亢奮的比恩。事到如今就算想要證明血緣關系,在心靈離這麼遠的現在,一點意義都沒有。

可是比恩卻視此為最重要的事,而且逼近菲莉絲。

「從現在開始,是我跟你的對等商談。想要要求對方做什麼,就該准備相對應的報酬,對吧?」

「————」

「但是,我完全不了解你,因此沒法准備報酬。所以就代替你來准備報酬。只要你實現我的期望,我就歸還帶你走的那個公爵。這就是條件。」

「你自己都不覺得這種做法很支離破碎嗎?」

「道理是講得通的。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就為了這種暴君式的道理,比恩就做出這種白癡蠢事嗎?不是好好說給菲莉絲聽,而是先綁架庫珥修好跟菲莉絲談生意。

「你真的蠢到惹人火大,是繞了一大圈我才冷靜下來……所以,要我做什麼?叫你爸爸嗎?」

「很簡單。有你的才能,是再簡單不過了。——喂!」

毫不理睬諷刺,洋洋得意的比恩粗聲呼喚。被叫的是默默待在房間角落的女侍。她點頭回應呼喚,說:

「是帶來呢?還是帶路呢?」

「這個嘛……好,帶路吧。菲利克斯很久沒回來,也想跟我一起繞繞房子吧。對吧?」

「哈哈哈,好好笑。」

真是頂級笑話。菲莉絲一次也不曾跟父親逛過房子。

事情發展到這里,菲莉絲了解到比恩的精神已經異常。

對話會沒法好好成立也是這原因。就算違逆,恐怕也只會被強押他那扭曲的道理。不要忤逆先聽他的,見機行事才是最妥當的吧。

只是變成這樣子,真的讓人很掛意庫珥修的安危。就算以比恩現在的標准會保證她的性命,但其實根本沒有可信度。

「……你的同伴,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

「咦?」

女侍突然對菲莉絲耳語,內容是對他的擔憂的解答。女侍沒有理會菲莉絲的聲音,走出房間帶路。被比恩催促跟上去而走出會客室的菲莉絲皺眉感到無法理解。

走在前頭的女侍應該是比恩的幫手,沒理由幫助自己。可是,她看起來又不像精神異常,這才是最奇妙的地方。

——很不可思議的,自己對女侍剛剛的話感到安心。

「……好奇怪。」

感覺怪怪的,不過菲莉絲先把這份不對勁放在一邊。身旁的比恩莫名開心地滔滔不絕,菲莉絲就隨便回應、充耳不聞。

終于,這詭異的組合來到了大宅三樓最里面的房間。

「知道這里是哪里



嗎?」

站在房門前,比恩這麼問。自己的記憶中當然對這間房沒有印象,但貴族的屋子最頂樓又最里頭的房間,很容易就能猜到用途。

「夫妻的臥室?」

「早熟的孩子。不過,正確。」

給予讓人開心不起來的稱贊後,比恩推開房門。頓時,溢出一股濃密尸臭味。宅邸里頭也充滿了類似的腐臭,但濃度跟這邊都不能比。跟剛死的尸體比起來,尸臭的濃度差多了。

而這股臭味的原因,就倒在被安置于臥室的床上。

「——我的妻子。你知道吧,菲利克斯。」

躺在床上的,是保持年輕的女性尸骸。亞麻色的頭發,端莊的遺容施過脂粉。不是穿睡衣而是穿著奢華至極的禮服,女性就這樣沈眠于永不醒轉的睡眠中。

比恩說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說,她是菲莉絲的——

「母親……嗎?」

稱尸首為母親的菲莉絲,胸口竄過無法敷衍的痛楚。

11

「以我的魔法才華,只能發動不完整的『不死王的聖禮』,光是制作出會動的尸體就已用盡全力。可是,菲利克斯,你不一樣!」

菲莉絲呆站在母親尸體前面,比恩則是緊抓希望朝兒子大叫。他沖向床邊,輕柔撫摸妻子的臉頰。

「你擁有傑出的才能。面對瀕死的少女,你有著用不著詠唱魔法也能治愈對方的能力!只要有這種才華,就能完整重現『不死王的聖禮』!你應該可以讓你母親醒過來!」

看到雙眼充血、說得慷慨激昂的比恩,菲莉絲終于知道這男人的真正願望。

比恩希望用『不死王的聖禮』讓妻子複活。為此他收集尸體,不斷重複實驗好測試邪法。

負責收集尸體的恐怕是奴隸商人。而實驗的結果就是包圍外頭的尸體大軍——到底是要冒瀆死者的肉體到什麼地步?

都做到這地步卻還是得不到渴求的結果,比恩只好承認自己能力不足。然後回想起來有一個繼承自己的血脈、才能超越自己的術師。

「你的才華是貨真價實的!你就是有這種能力。你擁有讓我死去的妻子蘇醒的力量。我懂……就只有我懂!因為我是你的親生父親,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才能有多優秀傑出!」

比恩用力抓自己的臉頰,流出來的血像眼淚一樣。頃刻間淡淡的光芒包圍傷口,治愈比恩的傷。自殘再治愈。真是舉世最沒意義的治愈魔法使用法。

「只有這種程度的我辦不到。但是,你不同。你是天才!沒有父親會不為孩子的才華所喜悅。你是我最棒的兒子!」

比恩對兒子的才能寄予期待,歡喜到舉雙手稱贊。他那樣子讓菲莉絲覺得頭暈,甚至想吐。

這麼……這麼的……自己的家人原來是這麼的丑惡嗎。

「看這個!我們家代代相傳的『不死王的聖禮』術書。雖然記述得不完全,但我都可以讓它實用。你的話,應該可以填補欠缺的術式使其重現!」

比恩翻找懷中,拿出一本破破爛爛的術書給他看。

他不知道翻閱了幾百、幾千遍了吧,上頭不只汙垢,還沾了血。只要稍微施力可能就會解體,這本書就是被用到這種地步。

「來,讓我的妻子……讓你的母親醒過來吧!這樣的話,我就把你的主人還你,而且承認你是大人。這是對等交易的條件!」

他把術書推到菲莉絲胸口。踉蹌的菲莉絲接過書本。封面被干掉的血弄髒的術書,沈重得像是吸收了死者的靈魂。

可以讓死者複活的「不死王的聖禮」。好歹身為治愈術師,要說菲莉絲對那力量不感興趣是騙人的。但是,現在治愈術師的想法被壓過,菲莉絲的清醒神智與人性都抗拒接受這提議。

可是,要是不看術書執行秘術的話,庫珥修就會有生命危險。而且躺在面前的母親——雖然對她一樣沒有家人的感情,但和母親的尸體面對面的菲莉絲也認同:假如有複活之術,會想讓她複活。

「——」

先把要不要接受這提議的決定延後,菲莉絲翻閱手上的術書。內文處處都很奇怪,許多頁面都被摸得髒兮兮的。慎重應付這些的同時,菲莉絲將自己的家族所繼承的秘術術式給記在腦子里。

然後。

「……只要立刻對這個女人使用『不死王的聖禮』就可以了嗎?」

刻意不講母親,而是把她當別人,來保持自己的平靜。「啊啊、啊啊!」聽到菲莉絲的話,比恩的表情一掃陰霾,不停點頭。

「沒錯,現在就用。讓我妻子複活吧。這樣子我們家就重逢了!」

不理睬比恩的胡言亂語,菲莉絲走近床上的尸首。他的手伸向仿佛睡著了的死亡女性,用瑪那診斷生命跡象已停止許久的身體。

「死亡多久了?她似乎躺在這里蠻久的樣子。」

「超過兩年。為了防止身體腐敗,有定期做魔處置……可是只有尸臭沒法處理。但是,只要複活的話就沒問題了。跟那些身上到處都有腐敗脫落的尸體不一樣。她的肉體還維持死亡當時的樣子。」

兩年前的話,對菲莉絲而言是有深刻回憶的庫珥修慶生會那一年。對他來說,那一年是人生轉折點,對雙親來說似乎也一樣。

瑪那在尸體各處運行,菲莉絲確定比恩的話是真的。除了生命跡象停止以外,母親的肉體保持在令人想象不到是死人的狀態下。

就是維持在死亡那一瞬間——

「菲利克斯。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講,但先忍著吧。現在應該集中精神在眼下的事。你很重視主人吧?那就不可以改變心意。不然的話……」

「可以再問一件事嗎?」

菲莉絲撫摸母親的劉海,打斷比恩的話。他回頭用透徹的目光看張著嘴巴的比恩,說:

「——母親,是被誰刺死的?」

12

聽到干巴巴的腳步聲在地底響蕩,庫珥修緩緩看向源頭。在視線中,喉嚨咕嚕作響的是滿臉猥瑣的奴隸商人。

「毒差不多退了吧?來聊天吧,千金小姐。」

跑到地下室的邁爾斯朝靠著牆壁的庫珥修笑。他那惡心下流的視線,令階下囚庫珥修輕聲歎氣。

「好沒品的眼神。」

「剛強的個性叫人受不了呢。很多男人喜歡你這種高傲的女人慢慢變得順從他們喔。我也是其中一人。」

「好沒品的嗜好。」

面對庫珥修不示弱的話語,邁爾斯顯得很開心。

比恩到地下室露個臉,然後自己就被扔著不管幾個小時——在庫珥修的假設里,早就是武官長巴達克圍攻大宅的時候。

可是卻感覺不到這樣的動向。納悶是怎麼一回事的她推想……

「該不會是『不死王的聖禮』吧。沒有比那更蔑視王國法律的了。」

「嘿?不愧是公爵大人。知道的您真是見多識廣呢。」

「是並未對外公開的秘術,但有記載曾在亞人戰爭時使用。……使用秘術的人不是你,是比恩·阿蓋爾。」

「好可怕、好可怕。在這麼臭的地下室里,怎麼還可以推測到這種地步?」

被腐臭味嗆到皺眉的邁爾斯肯定庫珥修的推測。其實,就算是庫珥修也沒法光憑籠罩地下室的惡臭來肯定是誰使用秘術。會清楚斷定是因為邁爾斯帶著尸兵來炫耀。

「假如是刻意來要挾,恕我無法響應你的期待。」

「一般看到尸體走來走去,女孩子都會發出可愛的慘叫聲喔?看你了然于心點頭,就算是我都冒冷汗了耶。」

「很遺憾……我的女人味沒有留在我身邊。」

庫珥修微微一笑,帶來幾名尸兵的邁爾斯傻眼。不過他的表情立刻改變,站在被困的庫珥修面前指著天花板。

「那麼,來跟不知道外面狀況的千金小姐報告。為了救出被抓的千金小姐,騎士大人已經到上面了。只不過,怎麼看都不像騎士就是了。」

「——」

他說的騎士是指菲莉絲吧。應該在王都的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為了庫珥修回到領地內。——十有八九是弗利耶搞的鬼。

風向轉壞就會憑自己的判斷行動。如此斷定的弗利耶浮現在庫珥修腦海。

「真敵不過殿下呢……」

自己的不謹慎導致事態如此。後悔己身的領導無方,對兩人擔心自己而采取行動感到安心和喜悅。庫珥修深深歎氣。

不在乎庫珥修的態度,沈浸在愉悅中的邁爾斯繼續說下去。

「比恩對那名騎士提出要求。只要達成,之後會怎麼發展就不知道啰……連我都沒法認同呢。」

「喔。」

「畢竟很那個吧?複活死人的秘術……能夠使用的只有繼承血統的人。哪可能



眼睜睜地放手呀。畢竟只要有死人就能有無止盡的勞動力。」

「原來如此,你並非在思想上幫助比恩,只不過是協助他購買人力……不,不能稱為購買人力,是去挖死人的墓穴。」

庫珥修輕蔑的發言卻對邁爾斯不痛不癢,只惹來訕笑。

阿蓋爾家買賣奴隸的嫌疑……這是誤會。邁爾斯幾個月賣給阿蓋爾家一次的不是奴隸,而是大量尸體。

為了實驗「不死王的聖禮」,邁爾斯的任務就是准備尸體。

「順帶一提,王國法律中並沒有禁止販賣尸體的條文。雖然在道德上站不住腳,不過不會被問罪。懂了吧?」

這席把人當白癡的話,乍聽之下是想得很仔細的借口,不過只要正視致命的部分就不成立。

「確實不會用買賣奴隸的罪名審問你們。但是,對我的犯行要怎麼修飾?綁架、監禁公爵……還會被追究使用禁術之罪。罪狀可是比單純買賣奴隸還要重喔。」

「這確實是問題。所以被逮捕的話,我希望不要被當成主嫌。因此想拜托千金小姐,能否吩咐那些騎士讓我平安回國呢?」

表情像在舔嘴唇的邁爾斯,向庫珥修丟出要求。從他的話里可以感受到自信與並非虛張聲勢的強勢之風。也就是說,邁爾斯具有能夠脫離這個包圍網的手段。

「忽然這樣講叫人難以相信。你有辦法帶著我或菲莉絲脫離精兵聚集的戰場?」

「要是您不肯配合就會很麻煩。沒什麼,又不是做壞事。只要我平安回到佛拉基亞,你跟隨從就用不著分開啰。這個我會好好接洽,所以盡管放心。我對千金小姐你一見鍾情啰。」

「惡心的興趣。」

不覺得他的告白是真心話,但邁爾斯看庫珥修的眼神確實帶著情欲。在這蠻干的活動後頭,可以窺見有誰在牽線。

可能的話,很想從邁爾斯口中套出那個幕後黑手,但——

「要是不配合要求,就得讓你吃點苦頭。講是這樣講,傷害千金小姐不合我的個性。就由你重視的隨從代勞吧。」

「——」

「讓你們這種人看別人為自己受折磨比較有效。要是他叫得很好聽的話,你也會老實地……」

「愚蠢。」

「啊啊?」

邁爾斯將菲莉絲當作最後手段時,庫珥修的聲音蓋過他。

看到庫珥修站起來,他詫異皺眉,視線撇向庫珥修的腳邊、應該銬在腳上的鐐銬。

「等等,你怎麼能站起來?你的手和腳應該都被牢牢固定住呀……!」

「你注意力太散漫了。假如覺得奇怪,那一開始就該懷疑我怎麼看得見。」

「呿!混賬,不給一點苦頭吃就不懂事,你這個大家閨秀!」

邁爾思朝緩緩擺頭的庫珥修咂嘴,同時命令尸兵。

庫珥修敏捷地躲過擠過來的尸兵伸長的手。雖然殘余的毒還讓身體有點昏沈沈的,但湧上來的怒意讓自己忘記這點。

「雖然還有幾件事想問你,不過我的心胸也是有限度的。可以寬恕你對我的無禮,放過你的失禮。但是,你侮辱菲莉絲……侮辱我的騎士,這我不能饒恕。」

「那又怎樣?手被銬在一起,又是女人的手,能干嘛!」

瞪著退到牆邊的庫珥修,再度居于優勢的邁爾斯凶神惡煞地大叫。面對他的大吼,庫珥修舉起雙手,手銬就這樣發出聲響脫落。

「啥!?」

「其實就算被銬著也不會不方便。——你就仔細看我能做什麼吧。」

恢複手腳自由後,庫珥修在空手的狀態下擺出架勢。

地下室的空氣混濁沈澱又惡臭翻騰。但在庫珥修的眼中,混濁的空氣卻色彩鮮明。連微微吹起的風也不例外。


將那流動的風——風之瑪那寄宿于自己的劍氣中,在眼前一閃。

「————」

逼近到面前的尸兵身體被切開。

而且是一只不留,地下室里的所有尸兵都這樣。像被又長又大的刀刃給割開,裸露同樣的傷口後,暫時的生命體再度恢複成尸體。

這是驅逐才剛增殖的魔獸「大兔」、使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被譽為「戰乙女」的劍技「百人一太刀」。

釋放這超級一擊,在掌中捏爛風刃後,庫珥修環顧地下室。

「邁爾斯……不行了。」

死者恢複成尸體,並在重疊的尸體中發現邁爾斯。被尸體壓在底下的他,渾身是血,一動也不動。

既然是毫無防備地吃了庫珥修的斬擊,那下場就跟尸兵一樣。沒能活捉他使庫珥修自覺未成熟,閉上眼睛。

「一扯到菲莉絲,就氣上心頭……」

回顧自己動怒的原因,庫珥修無奈搖頭。轉換心情後,正打算立刻上樓去找菲莉絲。就在這麼想的時候。

「——卡爾斯騰公爵,您在這里嗎!?」

有人踩著階梯下樓,修長的影子照進地下室。那名穿著近衛騎士制服的人物,看到庫珥修後在安心與驚訝下眨眼。

騎士的反應,令庫珥修立刻察覺他是奉誰的旨意前來。

「我沒事。你是弗利耶殿下的使者嗎?竟然知道這個地下室。」

「您沒事是再好不過。近衛騎士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在此為您效勞。地下室是殿下提點……說您應該是被關在這。」

「這樣啊。讓殿下……擔心了。」

聽了他的話,庫珥修不是驚訝,而是先冒出安心感。面對庫珥修的微笑反應,由里烏斯的目光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意思,不過立刻搖頭。

「您正疲憊時深感抱歉,但請先以離開屋子避難為主。快走吧。」

「真性急。上頭發生了不好的事嗎?」

從微微飄蕩的焦躁感,庫珥修感受到事情非同小可。面對庫珥修的疑問,由里烏斯往上看,說:

「——屋子被放火了。得在屋垮之前脫身。」

13

「——母親,是被誰刺死的?」

聽到菲莉絲問的問題,比恩很明顯地震驚不已。

沈浸在發狂世界以支撐自我的比恩,至今不管菲莉絲講什麼都沒在認真聽,但唯獨對這個問題表達出了露骨的反應。

「什、什麼被刺死,你在說……」

「想騙人是沒用的。保存尸體的技術……嗯,還不賴嘛?確實把尸體維持在死亡的時候。所以說,死因當然也是一目了然。」

治愈魔法的原理並非複原。基本原理是刺激當事者的再生能力活性化,提高自身的治愈能力。想當然耳,死人的身體沒有治愈自身的能力。所以用治愈魔法治愈身體身上的傷是不合原則的——但有例外。

「母親身上有好幾處被刺的傷口。是被重複連續刺殺。這有點……連我也同情她了。」

雖然對母親沒有親情,但依舊為這殘酷的死因感到心痛。于此同時也想到:這強烈的殺意不可能是陌生人偶然痛下殺手。

要說母親被誰憎恨而殺害,在這幾年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干嘛,那什麼眼神……你用什麼眼神看父親。是在、是在責備我做了什麼嗎!?」

「我什麼都沒說呀。」

「不,你的眼神說了!怎麼,是我的錯嗎?你也誤會我了嗎!?每天都用那種責備的目光看我……哼!想想我被心愛的人背叛了,有誰有資格責備我!這絕對不是我的錯!」

用不著菲莉絲套話,比恩的嘴巴就用自我辯護坦白了。

自己被卡爾斯騰家收養後,渾然不知雕零的阿蓋爾家發生了什麼事。雖然不知道,父母不和的原因還是隱隱約約傳達給他了。

而當那鴻溝擴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時,結果就是母親變成尸體。

「你想讓她複活是基于罪惡感?是想道歉嗎?」

「想要心愛的人活得久是人類的本能!你把我當白癡嗎!?」

激動到嘴角吐泡的比恩反駁菲莉絲的話。他用力抓自己的腦袋,粗魯地抓毀整齊的發型。

「你也失去看看重要的人就會知道!不,你母親死了,你都沒感覺嗎!?希望她複活……你不會這麼想嗎?你到底有沒有把雙親當親人看……快點,快點讓她複活!你的……你重要、重要的主人怎樣都無所謂嗎?要是那個死了你就知道啰?你就會懂我的心情!?」

「——」

比恩咄咄逼人的控訴,令菲莉絲領悟到對話毫無意義。于是他讓手覆蓋淡藍色光芒,靜靜地將光芒轉移到母親的尸體上。

那映照出某種神聖的光景——其結果是尸體的眼皮緩緩睜開。

「喔喔……喔喔、喔喔、漢娜……!漢娜啊……!」

尸體轉動身體,撐起上半身。比恩歡喜、感動到聲音



發抖,撞開菲莉絲奪走床邊的空間。在被推開的菲莉絲的面前,因為死亡而分開的雙親終于再度重逢。

「漢娜,我就在等這一刻。終于又能和你像這樣……」

「——」

含淚的比恩扶住妻子坐起的上半身。漢娜凝視丈夫的臉,手慢慢舉起來觸碰他的臉頰。

被觸碰的感覺讓比恩微笑,漢娜也微微一笑。

那不是尸兵這種只會移動的尸體能產生的反應。

然後。

「——漢、娜?」

比恩困惑的聲音,源自于漢娜的舉動。

他痛苦呻吟,因為漢娜的雙手環住比恩的脖子。死人的雙手發揮女人柔弱的手不應該有的臂力,慢慢勒緊比恩的粗脖。

「你做、了什麼……菲…利克、斯……!」

「讓你和心愛的人見面呀。因為我也想這麼做。」

面對比恩求救的目光,菲莉絲平靜回答。

比恩沒法動,面頰僵硬。但面對生父的反應,菲莉絲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只有那位大人,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她。從那位大人那兒得到的東西,我絕對不會讓曾經奪走我一切的你們再拿走。我成為人後得到的一切,容不得你來玷汙。」

「呃、呃……」

「膽敢對庫珥修大人出手,是你最大的失算。——不這樣的話,我也……」

手貼胸口,就這麼將沒說出口的話封閉在心里。

就算化做語言,比恩也聽不進去。比恩已經手腳虛脫,瞳孔開始失去光芒,肉體逐漸失去靈魂。

那是連菲莉絲都無能為力的「死」,絕對的離別。

「……要是寫信就好了。」

在無邊無際的空虛感中,只有這個是菲莉絲的真心。

或許會撕破,或許不會接受。可是說不定不會撕破也不會扔掉,還有交談的機會。

歎氣的菲莉絲,看著漢娜抱住力竭而亡的比恩。漢娜抱住被勒死的丈夫,看向菲莉絲,然後又微笑。

下一秒,漢娜的笑容就整個崩解,化做粉塵消失。

剩下的就只有積成一堆灰山的母親,以及埋在里頭的父親尸體。

「——雙方的下場,是菲利克斯大人期望的結果嗎?」

父親死亡,母親消失。看著這兩者的菲莉絲被毫無情感的聲音叫喚。是雖然跟著來,但從頭到尾都保持沈默的女侍。

菲莉絲搖頭回答她的話。

「……秘術只靠這本秘書還不夠。這跟術師的能力差距無關。用這種有缺陷的秘術硬是讓勉強留下來的尸體行動,當然會立刻崩解。」

比恩應該也知道這點才對。

是因為知道秘術不完全,所以才不幫妻子複活。取而代之的找菲莉絲,把期待和責任轉嫁到兒子身上嗎?事到如今已經沒法知道了。

「夫人為何會勒老爺的脖子?」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用不完整的秘術喚醒她而已。……尸體會勒他脖子,搞不好是出自于生前的憎恨。」

被刺了那麼多刀而死,即使尸體上沒有靈魂,但可能還留有被殺的憎恨渣滓吧。當然菲莉絲也不會知道答案。

「……說不定是活著受辱的老爺讓夫人看不下去。畢竟夫人是真的深愛老爺。」

不過,對于菲莉絲給出的冷酷結論,女侍道出這樣的感想。那樣才是太過美化這個結局了吧。

「話說回來,你呢?結果你到底是什麼人?」

立場始終不明的女侍。以為她是比恩的同伴,可是卻又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就連現在都對菲莉絲毫無敵意。

見菲莉絲皺眉,女侍頭一次展露笑容。那是十分寂寞的笑容。

「只是一介傭人。老爺和夫人對我恩重如山。……我也曾抱過菲利克斯大人好幾次。」

「……呼?嗯。」

菲莉絲毫無印象。那種理所當然,和諧美好的家庭光景,他不認為曾在這屋子里發生過。

「不說這了,得快去救庫珥修大人。她真的平安無事吧?」

「這點請放心。鐐銬已經解除。那位大人應該已經自己逃出來了吧。」

說完,女侍用手指向樓下。光那動作菲莉斯就立刻知道庫珥修被監禁在哪里——就是討人厭的地下室。

「還是沒得到教訓,又是那種地方……!」

「嗯,真的是。老爺是個無可救藥的人。」

跟感到憤怒的菲莉絲成對比,女侍依舊微笑。帶著寂寞的微笑,女侍慢慢靠近床上的兩具尸體。

「我要去地下室了,你不阻止嗎?」

「請隨您的意思行動。我要送老爺和夫人一程。」

結果,菲莉絲還是沒能知道那個女侍在想什麼。

只覺得比起對父母沒有感情的自己,由她憑吊兩人才恰當。

「那,那些人就交給你了。我會跟庫珥修大人替你說情的。」

不可能無罪赦免,但至少可以從輕量刑。

菲莉絲這麼想,快步意欲離開臥室。在到走廊上時。

「——再見,我可愛的菲利克斯。」

「咦?」

門在身後高聲關閉,接著上鎖。

菲莉絲停下腳步,被那聲音激起了不好的預感。沒有什麼可靠的理由。但是,直覺告知那是無可挽回的聲響。

「等一下!為什麼上鎖!你想干什麼!?」

拼命敲門,但卻沒有回音。

可是繼續敲門大喊的期間,門的後方傳來比語言更有說服力的答案。

「——好燙!」

燒燙的痛楚,讓握著門把的手立刻松開。于此同時,菲莉絲從飄蕩在屋內的腐臭之中嗅到燒焦味。是火。有人放火。

而且是由近在眼前——在臥房里的那個女侍放的。

「你要干嘛!?」

還是一樣沒回應。只是從這不尋常的火勢中,可以感受到女侍是有計劃性的行動。

火舌速度快過自然延燒。知道她打從一開始就打算跟屋子一同葬身火窟後,菲莉絲激動踹門。

「這個地方!這里的人!我全部、全都!討厭死了——!!」

不應該回來的。不應該見父母和那名女侍的。

沖過走廊,撞開呆立不動的尸兵後往樓下沖。只要火勢蔓延到整棟屋子,那連里頭的尸兵也會跟著一起被火葬。當然,人在地下室的庫珥修也一樣。

跑下樓梯,尋找討厭的地下室。可是要從一樓的哪里進去?明明是自己的老家卻不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好氣,好恨!

「為什麼這里要這樣折磨我……!」

痛恨跑不快的雙腳。痛恨不知道地下室位在哪的記憶。痛恨不顧自己的雙親。痛恨配合那樣的雙親、選擇自殺的女侍。

這一切、全部、所有!這整個地方簡直就像是為了折磨菲莉絲而存在。

「——菲莉絲!」

就在激動到快哭出來時,聽到有人從樓下呼喚自己。那是誰的嗓音?菲莉絲的靈魂已先做出了反應。

「庫珥修大人——」

即便是在被熊熊火光照耀下,在充滿腐臭味的空間中,庫珥修依舊美麗。

在大廳找到庫珥修的菲莉絲,毫不猶豫地撲向她。庫珥修也牢牢接住沖過來的菲莉絲。

「你沒事就好。」

「那、那是……我、我的台、台詞……!」

「說的也是。抱歉讓你擔心了。多虧殿下的計劃,我沒事。」

仔細一看,庫珥修身旁有由里烏斯,想必是受弗利耶之命前來。是他救出庫珥修的吧。但是現在的菲莉絲沒法從容感謝他。

庫珥修仰望頭頂,確認火源來自樓上後眯起眼睛。

「菲莉絲,你的父母……」

「帶、帶我走……現在、馬上……離開這里……」

「菲莉絲?」

「請帶我走!就像那時候一樣……!這里什麼都沒有了!待在這里,我會變得不再是自己……!請讓我、成為人……把我留在您身邊……留在庫珥修大人和殿下身邊……!」

緊抓不放的菲莉絲斷斷續續地懇求。

那是連他自己本人都不明其意的感情洪流。事實上,由里烏斯也一頭霧水的表情,看向庫珥修征求意見。

然後,被盯著看的庫珥修說:

「——知道了。就把你這不合常理的時間,給真正結束吧。」

她回抱菲莉絲,拍背安慰他。

庫珥修的行為,讓菲莉絲詫異地感覺到內心的沈澱變得稀薄。

「由里烏斯,麻煩你走前面。菲莉絲由我帶著。」

由里烏斯點頭,然



後走在前面開辟道路。晃來晃去擋路的尸兵,被由里烏斯的手推開,就這樣杵著被火舌吞噬。

菲莉絲從這些燒毀的尸體中,看到了過去住在這間屋子里的自己。

燃燒,燒毀坍塌。

厭惡至極的記憶被火焰纏繞,封印在其中的原點被火紅包圍,化做灰燼。

「庫珥修大人,幸好您平安無事——!」

回過神,三人已經不知在何時逃到屋子外了。

武官長跑向抱著菲莉絲肩膀的庫珥修。兩人討論事務,不過這段期間庫珥修依舊緊握菲莉絲的手。

「看啊,尸兵他們……」

有人出聲。大家跟著看過去,發現尸兵們做出同樣的舉動。

原本只會攻擊接近的人,現在卻搖搖晃晃地走向大宅。他們就這樣自己走進被火焰席卷的屋子里頭,逐一化成灰。

能夠向尸兵下指令的除了使用秘術的術師本人外,就只有被術師給予命令權的人。照理來說比恩已死,尸兵應該只會靜候腐朽。

「連尸體都不願死後被玷汙嗎。」

制服被尸水給弄髒的由里烏斯,對自取滅亡的尸兵們下了這樣的結論。

但是,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在熊熊大火燒光大宅,飛蛾撲火的尸兵們全都回歸灰燼之前,大家只能默默看著。

14

「可惡、可惡……!那個女人——開什麼玩笑。給我記住……!」

按住汩汩流出鮮血的傷口,邁爾斯一直罵髒話。

傷口從右肩延伸到背部,一個人根本沒法處理。只能隨便用衣服綁住勉強止血,想辦法維持清醒。

——邁爾斯從庫珥修掃除地下室尸兵的那一擊中活了下來。

打從以前,他的第六感都會在有生命危險時運作。這次也托此之福撿回一條命,但狀況卻再惡劣不過。不但讓庫珥修逃掉,連帶走「不死王的聖禮」術師的企圖也失敗了。

遙遠的下方是被熊熊烈焰包圍的阿蓋爾家,殘存的尸兵也接二連三被燒毀。

尸兵投火自盡,是邁爾斯用來爭取時間好逃離這國家的障眼法。

比恩應該握有對所有尸體的指揮權,但看到邁爾斯命令的自殺指令失控,就大概猜得到比恩死了。不管是尸體還是操縱者,沒一個有用的。

「那樣費盡辛苦,收獲卻只有秘術書的抄本……可惡,丟臉死了!這樣就算回到佛拉基亞,也沒臉向將軍報告……」

「——事情可以簡單收場。只要你老實投降就用不著擔那個心啰。」

緊接在厭惡咂嘴後的聲音,讓邁爾斯愕然失聲。

這也難怪。想想這里是哪里就知道了。這兒可是比地面還要高出許多的天空上。

在可以俯視云朵的空中被別人呼喚,怎麼想都不可能。可是聲音的主人卻很自然地繼續對渾身僵硬的邁爾斯說話。

「沒想到會是翼龍騎師來。差點就看丟了。你是很優秀的諜報人員。……所以說,我勸你乖乖投降。」

悠哉坐在翼龍背上的紅發青年,真摯到觸怒邁爾斯的情感。因為逆光所以看不見青年的臉,反而給人想像的恐怖空間。

邁爾斯的翼龍是從佛拉基亞帶來並藏好,用來逃跑的殺手锏。

大宅的地下室內有通往外頭的逃脫洞穴,原本應該是秘術的術師帶著庫珥修搭翼龍突破包圍網的。

但這計劃失敗,光是一個人逃回國就已經夠丟臉了——

「沒聽說露格尼卡有翼龍騎師呀!?」

跟水龍和地龍不同,要讓心高氣傲的飛龍聽從人類非常困難。

飼養飛龍的方法連在佛拉基亞帝國都是珍藏,根本不可能被他國得知。更何況親龍王國露格尼卡對馴服飛龍感到惶恐。

因此天空除了佛拉基亞帝國外,應該是無人能觸及的領域。

「竟然打破這不成文定律……」

「你的認知是正確的。露格尼卡沒有翼龍。我只是跳上來而已。」

「——!少開玩笑了!」

本來領域被入侵已叫邁爾斯火大,青年的裝糊塗回答更讓怒火升溫。

邁爾斯氣到眼布血絲,翼龍遵照他的指示在空中急速回旋。飛行的高度跟云一樣,跳上來這種說法根本沒有聽的價值。

在暴風和急遽的加速度侵襲而來的世界里,邁爾斯與翼龍化為一體。翼龍騎師的自豪,和對自幼一同長大的飛龍同伴的信賴,讓這種飛行成為可能。

當然,毫無防備只是抓著飛龍的青年只要掉下去就完了。

「再警告一次。希望你老實投降。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國的。」

「啰唆!你才會先死!」

「……遺憾。」

大量失血導致意識模糊,但邁爾斯還是讓飛龍在半空中一口氣減速。傷口被壓迫,全身骨頭都受到沖擊,但他還是咬牙忍耐。但青年忍耐不了。毫無支撐的青年被飛龍甩落,朝地面掉下去。

結束了。他會就這樣撞擊地面,肉體四分五裂化為碎肉。

「搞、搞什麼鬼,剛剛那家伙……。不對,比起那個,要快點……」

吐氣時差點吐血,邁爾斯重新握緊缰繩。不趕快讓再度出血的身體休息的話,自己也會性命不保。

「——!」

才這麼想,邁爾斯的直覺就運作了。那是庫珥修揮出斬擊、攸關性命的剎那時會運作的直覺。

在思考之前,優先讓肉體活下去的本能——幾度救自己一命的感覺搶先運行,可是在這瞬間邁爾斯卻不能動彈。這也難怪。

因為,強大到讓逃跑失去意義的死亡感覺從正下方逼近。

「——啊。」

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邁爾斯的身體被光芒吞噬。

邁爾斯和飛龍,都不留一點痕跡地在空中蒸發了。

僅此而已。

15

「內賊……那個女侍和本家接觸,是在監視奴隸商人是否有進出大宅的這兩個月發生的。我判斷只是一味等待,是無法收拾事情的。」

眺望著燒毀的遺址,庫珥修向菲莉絲述說事情始末。

「被下毒的時候,我的確對她跟我訂的協定是否為假感到焦急……不過她瞞過兩名主嫌的眼睛,到地下室幫我解開鐐銬時,這份懷疑就消失了。」

「為什麼要刻意深入敵陣……很危險不是嗎?」

「進行調查的期間,進出阿蓋爾家的奴隸商人的背景變得很可疑。可以的話我想生擒,但我想得太天真。他是佛拉基亞帝國的間諜,到這邊都中了……不過要追究的話,他的祖國想必是會矢口否認吧。」

庫珥修早在事先就掌握好相關人士的背景資料。

沒看出的只有比恩的「不死王的聖禮」,以及他叫菲莉絲回來的目的。畢竟這些要是不知道比恩在想什麼,就不會知道。

「我……妨礙到您了呢。做了許多多余的事……」

就算菲莉絲不回來,庫珥修也能自行離開地下室,粉碎比恩的企圖吧。說不定大宅就不會燒毀,一切就不會被灰燼掩埋了。

「……假如總是事後諸葛的話,人生就只會有後悔了吧。沒有你的話,說不定我現在已經在那個地下室里斷氣了。可以想做正因為殿下和你趕來,我才能平安無事。」

「可是,那是安慰話吧。」

「沒錯。不過是聊以自慰。但是,要是因為假設而後悔自身的行為,那別說安慰了,根本只會感到心累。」

在菲莉絲身旁雙手環胸的庫珥修,毅然地對凝視著灰燼山,感到悔恨的他這麼說。

「你是因為擔心我,不顧自己的危險才踏進這個充滿孽緣的地方。我在地下室聽到你來的時候,除了悔恨自己的不周到外……同時還很開心。」

「庫珥修大人?」

「回到這個地方,對你而言一定很痛苦。年幼的你所受的遭遇用筆墨唇舌都難以形容。內心排斥、雙腳抗拒是正常的。可是你還是為了救我跑來了。——原諒我。我真的為此高興得顫抖。」

在蹲下的菲莉絲面前屈膝,庫珥修筆直凝視他。被那琥珀色瞳孔洞射,籠罩菲莉絲內心的烏云便被劈開。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人老是能讓自己的胸口變得這麼熱呢?

「我……能幫忙庫珥修大人嗎?這樣的我,待在您身旁燃燒生命……您允許嗎?」

「我的答案跟以前一樣。」

「……我想要跟那時候一樣的話。」

整理不來的感情、無可奈何的後悔,還有被渴求的歡喜同時存在。

假如可以得到把一切全都壓碎,然後站起來的力量的話。

「——抬起頭,看著正前方,眼中不帶陰霾地活下去。要馬上做到或



許很難,但我也會幫忙的。所以說,現在就先這麼相信吧。」

想要被帶自己離開那片黑暗、讓自己看到世界的那番話語拯救。

「————」

看看眼前的庫珥修,再看看燒垮的屋子。不知為何眼淚爬著臉頰滑下來。而且還是止不住的淚流。

被強健的細臂擁抱,菲莉絲像個孩子一樣不斷痛哭。

16

——抱著嚎啕大哭的菲莉絲,庫珥修的腦海閃過地下室發生的事。

女侍瞞過比恩和邁爾斯的目光,跑到地下室來的時候。庫珥修喚住幫自己解開鐐銬和遮眼布的女侍,詢問她真正的用意。

「你到底站在哪邊?才想說對我下毒,卻又按照事先講好的約定來幫我解開鐐銬。你的行動根本不一致。」

「讓您困惑我很抱歉。但是,我是為了我的目的而行動。」

「目的是嗎。那適合當作你現在依舊不離開阿蓋爾家,一直遵從的理由嗎?」

這名女侍和比恩的關系,根據報告是小時候的青梅竹馬。就像是庫珥修和菲莉絲的關系,長久又親密。

確實如果是菲莉絲,就算庫珥修發瘋了也應該不會舍棄她,還會乖乖順從吧。

「庫珥修大人……您曾被人愛過嗎?」

結果,反過來被唐突一問。瞪大雙眼的庫珥修無法解讀女侍問這問題的意圖。而女侍視她的沈默為答案,閉上眼睛搖頭道:

「那麼,就算跟您說了您也不會懂。我的目的,就只是這種東西。」

「……順著事情發展,我知道你的思慕是投向誰。雖然知道,但不能以此說明的事還是太多。雖說你是菲利克斯的奶媽。」

「————」

道出口的瞬間,臉上沒有感情的女侍面頰一僵,吹起狂亂之風。

不對,庫珥修的雙眼看到的是激情余波。而且那近似于執著。

這名女侍也有著從比恩身上感受到的激情。只不過,矛頭是對著——

「……慢著。你的頭發和瞳孔的顏色。」

看到女侍僵硬的臉,庫珥修的腦內像是被電擊,線索都連接在一起了。

卷曲的亞麻色頭發。清澈的黃色瞳孔和柔和的面容。要是靜靜地溫柔微笑,有預感那笑臉將會有部分和庫珥修熟知的笑容重疊。

——菲莉絲被懷疑是私生子的經緯竄過庫珥修的腦內。

「假如你打算加害菲利克斯的話……」

「我不會對菲利克斯做什麼。您離題了吧?我的目的不是菲利克斯……不是那孩子。」

留下這些話,女侍就背對庫珥修。

鐐銬已卸除,現在可以制止她。但是,要是打草驚蛇的話,就無法弄明白事情的全貌。庫珥修在這瞬間對該以公私哪方為優先感到困惑。

最後還是沒法下決定,只能叫出遠去的女侍之名。

「漢娜·利格雷特!」

「大聲嚷嚷的話會被邁爾斯發現的。請忠于自己的職責。」

女侍不睬呼叫,徑自離開地下室。庫珥修只能目送她的背影。

品嘗敗北的感覺,但期待下一次跟她對話的機會。要是有那機會,就能明白女侍和自己的騎士之間的關系——那個真相。

可是,庫珥修的願望沒達成。阿蓋爾家將菲莉絲的父母尸體,和懷著真相的女侍一同吞食,焚燃殆盡。

因此庫珥修的疑問永遠得不到解答,只會是永不明朗的秘密。

而且這個秘密,肯定會是唯一不能對菲莉絲說的秘密吧。

17

仰望頭頂跨越藍天的云朵裂開,弗利耶靜靜歎氣。

那是出王城前命令馬可仕做的保險有活動的證據。本來那是被禁止布署在國境附近的戰力,日後可能會成為問題。

「這次佛拉基亞也不敢大聲的。不想被我國找麻煩,對方也是一樣吧。」

——這次的阿蓋爾家事變,很明顯有受到外部干涉。

弗利耶雖未見過比恩·阿蓋爾,但從家世和經曆來看,做出他沒有能力可以單獨引發這次事態的結論。

那麼是誰幫忙?左思右想,就是希望庫珥修失去地位的國內政敵,或是目的更大更遠、來自外國的干涉——然後做出了最壞的打算並加以應對。

佛拉基亞帝國這次的企圖,恐怕是想從阿蓋爾家帶走操縱尸兵的秘術吧。有聽說這一任的佛拉基亞皇帝性格殘暴。現狀已與鄰國關系緊繃,更要避免禁忌的秘術外流。

「已經完整掌握目的了,不愧是余。」

這次解讀狀況完美到忍不住要自賣自誇。

弗利耶不尋常的敏銳直覺時常發作,但這次的靈光一閃格外醒目。畢竟,是在庫珥修找自己來商量之後,集中力就持續到現在。

取而代之的是胸口變得沈重,甚至還頭痛——

「假如能夠救出庫珥修和菲莉絲,這種程度只是小事。」

站在燒垮的阿蓋爾家前面,庫珥修和菲莉絲正在進行只有他們兩人之間的交談。其實很想混進去,但現在沖過去的話就太不識趣了。

那兩人有著唯有他們才有的以心相許的羈絆。當然,弗利耶和他們之間也有確切的羈絆,但還是有這個無法言說的隔閡。

「余也是非常擔心庫珥修的安危,所以要是都只有菲莉絲獨占她的話會很難受的。」

「殿下的貼心,屬下代替友人表達感謝。謝謝您。」

這麼說的人,是搭乘同一台龍車的由里烏斯。

他似乎也因為這次的事變而有許多想法。臉上的表情跟出王城前相比,看起來有所不同。

「由里烏斯,也讓汝費了心神。在最後一刻把他們帶出來。」

「您過獎了。不過,這次讓我痛切感受到己身能力不足。只是被選為近衛騎士,是否就讓屬下忘了騎士的本分。屬下引以為戒。」

「汝也別那麼死板好嘛!只要覺得騎士很帥就好了嘛!做出帥氣的事,自然就會變得像騎士吧。嗯,不會錯的。」

弗利耶的這番話讓由里烏斯傻眼。接著他端正的面容浮現笑容,不住點頭。

「今天老是被殿下嚇著呢。屬下由里烏斯,再度向殿下發誓盡忠。」

「很難為情,不過就先接受吧。對王國忠誠,真的是辛苦了。不只對余,還心心念念著王國的繁華。——那麼,差不多了吧?」

弗利耶探出身子,凝視庫珥修他們所在的方向。仔細一看,方才被庫珥修抱在懷里、哭得唏哩嘩啦的菲莉絲,現在雖然臉離開了,卻還在吸鼻水。

看樣子是鎮定下來了。現在的話應該可以出聲了。

「好,那余也去加入他們。」

干勁十足的弗利耶從容地踩上龍車踏板,然後降落在草地上,准備介入庫珥修和菲莉絲之間時——突然,視野搖晃了。

「——殿下?」

由里烏斯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緊接著是沖擊,視野轉橫。

發生什麼事了,連弗利耶本人都不知道。明明直到剛剛都還充滿能夠洞穿世間的感知,但現在卻遍尋不著。

「菲莉絲!菲莉絲,快點過來!弗利耶殿下他!」

聽到由里烏斯焦急的聲音後,弗利耶的意識逐漸遠去。

視野暈眩,現實遠離。但在中斷之前,被心愛的兩個人呼喚。

只抓緊這點,弗利耶的意識便中斷,繼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