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劍鬼戀歌 那之後的兩人 前篇



網譯版 轉自 百度貼吧

譯者:QA君

——那是個沈浸于昏暗、干燥的空氣中的地方。寂靜又寒冷的空間。有的僅僅是拼命絞出最後一絲白光的結晶燈和用又冷又硬的石頭打造的牆壁和床。四下流溢的寒風恰好是身體能夠忍受的程度,讓人不禁想到外面應該已經是冬季了。

[————]

已經過去了很久了吧、一直持續著與季節和時間無緣的生活。

僅僅把一切都消耗在一件事情上,那之外睡眠也好,飲食也好,都只是必要的最低限度的生活,過著如同野獸一般的每一天。

這樣的生活的終點,現在已經到來了。

把時間全部花在這之上是有價值的。心里完全沒有這樣說的自信。

[……喂,你。那邊的那個人。你有在聽嗎?]

[————]

[新人,你在聽嗎?還是說已經死了呢?喂!]

背靠著牆壁坐下來,突然耳邊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抬起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位,黑暗中有一道鐵柵欄,在道路另一側的另一道鐵柵欄深處,聲音的主人正愉快地看著這里。

越過兩道柵欄互相觀察者的兩人,也就是說兩名監獄中的囚徒。

[終于看向這邊了啊,明明是新人架子卻不小嘛。……不對,應該說,正因為是新人,所以對世間還保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嗎?嘛,怎樣都好。常有的事。嗯?等一下,你,剛剛因為又髒又暗所以沒有察覺到,莫非你其實很年輕?]

[……大概吧]

[怎麼搞的?]

[之前就想說你還真是很能說了,你是一個人也能開心地說個不停的性格嗎?]

對喋喋不休的聲音,反射性地吐出譏諷的話語。這樣糟糕的態度已經是自己長久以來的惡癖了嗎。久違了的自覺和自省,混合在歎息中,吹動著自己的前發。

但是,面對著態度如此糟糕的自己,對面的人卻自顧自地漸漸笑了起來。

[你真是我的知己啊,能說會笑,人稱『六舌』的奧路菲,說的就是我哦?你也會進我所在的牢房,說明你也是氣數已盡。釋放也好,處刑也好…總之,待在這里直到了卻塵緣之前無趣的時間,和我一起打發可好?]

[『六舌』?]

[世間送我的外號罷了。前不久的內戰中,同時給予貴族街上六名又寂寞又纖弱的小姐心靈和肉體上的慰藉最後被抓了。之後,因為六個人描述的人都完全不一樣,和不同的人交談時視對象會有完全不同的談吐和印象,所以被稱為『六舌』。]

[原來是詐騙犯和流氓嗎。和這樣的人在王都的監獄里產生聯系還真是令人笑不出來啊。]

對坦然,輕佻地笑著的男子的態度有些驚訝這樣想著,不禁凝神看向鐵柵欄另一側的長發的美男子。皮膚白暫,手足纖細,看上去就和握劍的生活無緣,但是卻有著一副可以在社交界大放光彩的容貌。

[僅僅是被聯系在一起就笑不出來的話,你那邊又如何呢?畢竟無論怎麼說,會在地牢里產生關聯的人都是彼此彼此,你又做了什麼呢?嗯?]

[說的是啊,我做的是…]

戛然而止,我暫時對奧路菲的問題沈默了。

但是,回答很快就浮現出來。

[從自己不中意的混 蛋那里,奪回自己中意的女性罷了。]

[————]

[原來就這點事嗎?還以為是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呢,這副口氣。]

不以為然地搖著頭,一直沈默著聽著我把進入牢房的錯綜複雜的緣由吐露的奧路菲用手捂著嘴,很快忍耐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哈哈,哇哈哈哈,什麼嘛!喂,原來和我是同道中人啊!]

[混 蛋!你這個家伙,怎麼能把欺騙了六名女性的你和我相提並論呢!我只中意一人。]

[我才沒有說錯呢!會被關到監獄塔來,那個不被你中意的混 蛋多半不是騎士就是貴族吧?……也有那個女性的地位特殊的可能。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任你想象。]

我憤怒地對沈浸在想象中的奧路菲回答道,這家伙還在伏地大笑。

沒有打算告知他實情。但是,客觀地來看自己和奧路菲之間確實沒有什麼本質的差別。排除掉對女性的心意方面的區別的話,確實是一樣的。

[不要這樣嘛,我很感興趣啊,小哥哥,獄中生活好像也暫時變得愉快起來了。]

[想要笑的話就隨你喜歡地笑吧,但是你的期待似乎沒什麼機會得到響應了。]

[啊?]

對我的回複,奧路菲驚訝道。

但是,他的疑問的回答,早就從另一個方向——地牢的出入口,和地上世界聯通的台階方向傳來了。

堅硬的靴子落在地面上的聲音響起,走進地牢的是披甲的王城衛兵。

衛兵向坐在地牢中的我這邊看來,眯起了頭盔中的眼睛。

[出來!來接你了。]

用傲慢的口氣說著,衛兵打開了地牢的柵欄。仿佛那句話重逾千金般地抬起了腰,在催促的視線下向外面走去。

[喂喂,還真是突然的分別啊。釋放嗎?有溫柔的老相好在還真是讓人羨慕啊!]

[誰知道呢。]

那是,至今為人傳頌的,劍鬼和劍聖的,男孩和女孩的,相逢和離別的,戀愛故事。

動搖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的,王國內戰[亞人戰爭]。

在王國軍和亞人聯合的激戰中

國土荒蕪,百姓疲敝

人心渴望著和平到來的時代

如果說英雄是在戰火中誕生的話

[劍鬼]威爾海姆·特利亞斯正是這樣的人物

單人獨劍,像野獸一樣馳聘在戰場的少年劍士

追求著自己的劍的極致的他的生活方式最終將戰友和王國

以及一個少女,特蕾西亞卷入

鑄就了留存在王國史上的偉業

這就是穿越四十年的時空,至今為人稱頌的劍鬼的戰斗。

對被衛兵帶著走出牢房的我,奧路菲嫉妒似地撅起了嘴說。對那美男子的話苦笑以對,腦海中浮現起了前方的階梯上等著我的溫柔的老相好的樣子。

而後青年——威爾海姆·特利阿斯閉上了一只眼睛

[如果等著的是生氣的她的情況的話,說不定就不是釋放而是處刑了呢]

這樣說著走出了地牢。

2

[比起釋放還是處刑更合你的心意嗎?就算現在改變也還來得及哦?]

從地下走上地面,和涼風和陽光一起迎接威爾海姆的,是對方冷靜中摻雜著怒氣的發言。

片刻前還在其中的這片地牢,是鄰接王都的被稱為[監獄塔]的監獄的一部分。即便是在國內的罪犯之間,也以專門收容引起了重大事件的犯罪者而出名。相關人員無論是其中的囚犯也好,還是被委托管理這座塔的獄卒也好,都是令人畏懼的人物。

此刻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一位擁有不宜場合美貌的少女的存在正綻放出異彩,即便是混雜著異議和不滿的表情,也擁有著使人傾倒的魅力。

垂至腰間如同火焰般的紅發,仿佛容納了整片澄清天空的碧藍雙眼,潔白的四肢纖長有力,均衡的身材是恰好位于健康美的極點。面容更是超出端正的評價之上,有著仿佛太陽一樣明亮地綻放著的花容月貌。

特蕾西亞·范·阿斯特雷亞——這就是正怒上心頭的秀麗少女的名字。

[威爾海姆?]

對嚴肅地看著自己的特蕾西亞,稍稍有一瞬間仿佛世間的聲音被奪去的恍惚。察覺到自己的失神,威爾海姆很快舉起手腕說。

[是我的錯,不好意思。能先把這副手枷去掉嗎?]

[……真是的,其實我是明白的但是,]

對敷衍了事的回答歎息一聲,特蕾西亞對威爾海姆的手腕間的木枷揮起了手刀,隨著她的指尖所至,拘束著威爾海姆的木枷被漂亮地一分為二。

隨著木枷落在地上的聲音,威爾海姆回轉著兩手確認著手指的靈活性,完成了之後。卻注意到特蕾西亞正呆呆地注視著自己。

[怎麼了嗎?我身上有什麼不對的嗎?]

[什麼也沒有。不過……被不由分說地關進監獄塔,你才是怎麼一副毫不驚訝的樣子?]

[畢竟是破壞了國王主持的終戰典禮,僅僅是留有一條性命就已經是意外的好了。]

[原來你還是有犯下了大錯的自覺的啊……我還真是有點吃驚。]

對稍微苦笑著的特蕾西亞[差不多是這樣吧],威爾海姆肯定道





無論怎麼說,威爾海姆所引起的一系列事件,對露格尼卡王國來說是大事中的大事的大事件。就事情來說,引起國王震怒,甚至被稱為國賊也是不奇怪的事。認識到這之中的溫厚,沒有吉奧斯·露格尼卡國王的寬大處理的話是不可能的。

威爾海姆的大圖介紹:惰怠發作,略去50字。

[如果不是陛下親自下令阻止的話,在那種場合被以無禮罪當場格殺也不奇怪哦?這件事,有在好好反省嗎?]

[要用武力來討伐能戰勝[劍聖]的對手嗎?明明好不容易結束了內戰,讓士兵白白送死的做法,即便是以不擅謀略聞名的王族也不會干的吧。]

[自信過剩!而且又是不敬罪的發言!你這個人完全得意忘形了!]

[而且,要以你我二人為對手的話,那個會場的兵力連戰力不足都說不上呢!]

[居然還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認為我會站在威爾海姆你這邊……]

在緊鄰著王城的設施,再加上不遠處就有衛兵的地方膽大妄為地說著。實際上,看著兩人走遠的衛兵聽清了兩人的對話後做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很快就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低下了頭。真是明智的選擇。

「什麼事?現在我的腦袋里正十分混亂呢!而且也不知道是誰害的!」

「過來。」

「————」

對聲音和表情都很慌亂的特蕾西亞,威爾海姆張開了雙手這樣說。雖然僅僅是這樣簡單粗暴的情感表達方式,卻讓特蕾西亞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一度,也有過沈默和猶豫。但是,這期間威爾海姆依然張開著雙手,對特蕾西亞的反應毫無猶疑地等待著。

很快的,對身邊那個做出邀請的姿勢的家伙,特蕾西亞無力地微笑說。

「……哈。原來是這樣嗎,果然我是敗給你了呢。」

「那場決斗的勝負應該早就分出了。」

「不—是—啦!我說的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真是的……」

對于做出驚訝狀的威爾海姆,特蕾西亞打從心底覺得“這個人沒藥救了”地歎了口氣,然後向前走過去。躍入那個男性張開的雙臂中,用額頭摩蹭著他的頭。

擁抱得到回應,威爾海姆擁抱著特蕾西亞如同火燒般的體溫。纖細的身體仿佛用力地擁抱的話就會折斷一樣,明明如此,不用力地回應卻不行,因為軀體的主人正用同樣的力度緊抱著自己。

兩人互相竭盡全力擁抱時,從男人的胸前抬起頭的女性說

「歡迎回來,威爾海姆——讓我等太久了啦。」

對這句話,擁抱著女性的男人低下頭回答說。

「啊啊,特蕾西亞——讓你久等真是抱歉了。」


肌膚相親,從最近的地方看著注視著自己的特蕾西亞的笑容,威爾海姆臉上也不自覺地浮現了微笑。在最近的距離體會著對方的呼吸,體溫和脈動。

只身一人的話無法達成的夙願終于達成了,眼前這心愛的少女終于落入手中。用因為練劍而變得滿是老繭的粗糙的手,威爾海姆溫柔地撫摸著特蕾西亞的紅發。

享受著毫無顧忌的幽會和肌膚相親的擁抱的特蕾西亞眯起了眼睛,然後押向威爾海姆的胸膛,深吸了一口男子的氣味。

「威爾海姆。」

「怎麼了?」

「……好臭」

就久違了的重逢而言,用稍微有些不相稱的聲音和眼神說道。

3

親龍王國露格尼卡長期以來持續的內戰「亞人戰爭」終于結束了。

為持續八年的戰亂拉下帷幕的僅僅是一名少女——「劍聖」特蕾西亞·范·阿斯特雷亞的功勞。以和傳說中的「劍聖」稱號相稱的劍力,引導著王國軍獲得了勝利的她,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王國中的知名人物,獲得了與之相稱的榮譽。

強大而美麗的當代「劍聖」仿佛是人們心中希望和理想的體現,在慶祝內戰結束的王都典禮上,隨著她的身影出現,國內的人們便洶湧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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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典禮會場上特蕾西亞現身的一瞬間,全場觀眾就都被她的身影所吸引了。假設就這樣典禮平安落幕的話,她也一定會毫不動搖地獲得「劍聖」的評價,在未來永遠被露格尼卡的人民以這個名號所稱頌。

——但是,這說到底,不過是以什麼事都沒發生為前提假想的未來罷了。

「*****真的是什麼都沒考慮啊!有點羞恥吧!羞恥!」

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唐突的怒吼,回聲仿佛突破了屋頂後在晴朗的天空中回響不散。

真是尖銳,仿佛摻雜了鋒利劍氣的怒吼。並且是以大到嚇人的音量說出的,實際上,即便是已經聽習慣了的人在聽到時身體也不自覺地僵住了。

但是在場同席的人中,卻沒有一個是那麼好對付的人物。

「……不要突然吵吵鬧鬧的,煩死人了,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聲音的余韻消散後,第一個發聲的人正是這種棘手的人物的典型代表,那怒吼的直接對象,威爾海姆本人。但是他無動于衷的冷淡回答,只是加劇了對方的怒火,這次也是一樣。

「『什麼意思啊』是什麼意思?混球,你應該還有別的話要說吧!」

桌子的一頭,說出這話的人正身著長裙,面紅耳赤地喘息著。那是個金發披肩,給人以強勢的印象和傲慢的眼神為特征的女性。其楚楚可憐的外表即便說是貴族千金也會令人信服,看上去並不像是會這樣情緒激動的人。

「卡羅爾,算啦,你的心意我很高興不過,反正我也沒有生氣所以……」

「正是因為特蕾西亞小姐不會生氣,所以作為代替,我才更加生氣了!」

「嗯……」

試圖勸說卡羅爾寬恕威爾海姆的特蕾西亞,對于自己的話起了反效果只能苦笑不止。雖然做出“你死心吧”的表情對威爾海姆吐了吐舌頭,但是就這樣放棄勸說也很困擾。因為很不巧的是,威爾海姆自身毫無讓她——卡羅爾的怒火止息的方法。

因此,只能早早地讓最終手段上場,讓卡羅爾身邊站著的青年幫忙擦屁股了。

「格林,你的女人啰里啰嗦的吵死人了,連好好對話都做不到了,像往常一樣讓她安靜一會兒」

「————」

「別一臉微笑地看著了,這一點也不有趣。」

稍微有些強勢地被脅迫著,青年老好人的臉上露出了微微的苦笑,稍稍敲了敲卡羅爾的肩搖了搖頭。僅僅如此,之前還如同烈火一樣狂怒著的卡羅爾的勢頭就弱了下來,臉色還很嚴厲的她喘息著說。

「……要記得感謝格林啊,威爾海姆。要是沒有他和特蕾西亞小姐的話,我的說教可不會這點程度就算了。」

「嗯——。果然,難以習慣卡羅爾比起我先提起別的男人的名字什麼的呢。不過,雖然寂寞但是也有點高興呢。」

「特、特蕾西亞小姐又這樣說!」

對這次並非是生氣而是害羞得臉通紅的卡羅爾,特蕾西亞惡作劇地笑了起來。兩人宛如姐妹一樣嬉鬧著的熱鬧場景,令旁人也感到耳目一新。

「……干嘛」

『笑起來了呢。』

對察覺到側臉的注視而隨之到來的尖聲詢問,青年——格林·法恩贊將手中紙條上的字指給他看。因戰傷而失去聲音的格林,除了筆談的方式無法向別人表達自己的想法。即便如此,如果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大致也能理解他在想些什麼。

比如他現在正調笑著威爾海姆。

「不過是笑笑而已,我也自然會啊,真是的,把別人當成什麼人啊。」

「————」

對格林沈默和微笑的態度,威爾海姆用生氣的表情回應。

被嘲笑也好,被發火也好,無聲微笑著的格林確實看上去很幸福。本來抱有的反感都被這笑容擊碎,吵架的力氣也迅速萎靡了下去。

因為即便是威爾海姆,或多或少也還是有這樣被人深深擔憂著的自覺。

現在,四人所處的位置是王都露格尼卡貴族街的街道一角,特地為了「劍聖」而建造的房屋——也就是說,類似特蕾西亞在王都的私人別墅一樣的建築的大廳。

從監獄塔被放出來的威爾海姆,先被特蕾西亞帶到房間里。然後,又被她強塞進浴室,按照她的指令,擰著鼻子把身上的惡臭徹底洗除干凈。洗完熱水澡剛回到大廳——就迎來了一陣大聲怒吼。

「——說到底,你們兩個究竟為什麼會在這里啊」

以激烈的責罵作為開頭問候的嚴苛再會也告一段落了,威爾海姆在沙發前坐下,提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

「這里是特蕾西亞的家吧?和你這家伙有什麼關系啊





對于正在綁起還沒干透的頭發的威爾海姆的疑問,格林和卡羅爾互相看了看,很快在威爾海姆的對面坐了下來,卡羅爾低聲說

「……什麼啊你這家伙,顯然是來看望你出獄的吧。而且作為侍女,我到特蕾西亞小姐的住所來有什麼奇怪的嗎?」

「穿著禮服長裙來嗎?我可沒聽說今晚要在這里開舞會啊」

「還不是因為你這家伙干了那樣的蠢事,我們連換衣服的時間都來不及嗎」

卷起藍色洋裙的下擺,卡羅爾的怒火又爆發起來,看她旁邊坐著的格林的服侍,也是王國軍的正式禮裝。也就是說,是從某個典禮的會場上沒換衣服直接趕回來的吧。

明白了原因的威爾海姆這才明白為何先前他挖苦卡羅爾的時候,特蕾西亞做出「快停下」的口型。

「卡羅爾也好,格林也好,大家都是擔心你所以才來看望你的喲。所以別再說這種滿是厭煩口氣的話了,不好好露出高興的表情解除誤會可不行。」

「說起來,你也是穿著洋裙呢,為什麼換掉了之前的衣服呢?」

「誒?這是因為之前那件和你舞(yong)劍(bao)的時候弄髒了,走起來黏糊糊的很礙事,所以……不換的話更好嗎?」

「僅僅是先前沒見過你穿這件感到有些新奇罷了,說不上更喜歡哪一件。」

「這樣啊……那,要是還有機會的話想不想看呢?」

「——?」

「為什麼在這種對話上你的理解力就這麼低下啊!?把人家的勇氣還回來!」

對著一臉癡呆的威爾海姆,特蕾西亞含著淚說。不過,她很快就想起了身邊還有旁人在的事情,「啊……」

「————」(氣氛一度非常僵)

看著臉色通紅的特蕾西亞和歪著頭疑惑的威爾海姆,格林和卡羅爾一臉震驚的表情。現在的劍鬼和劍聖彼此親密無間的樣子,即使是與他們關系親近的兩人也是第一次見到,意外極了。

——如同正常人類的劍鬼和一臉少女表情的劍聖。

無論哪個,都和兩人特立獨行的名聲不符,但卻又是兩人真實的姿態。

「————」

看到兩人親密的樣子,最先超出極限的是卡羅爾。

她一副說不出話的樣子,突然轉身倚靠在格林的肩膀上。格林接受了情緒崩潰的戀人,溫柔地撫摸著戀人的後背,漸漸微笑了起來。

「……卡羅爾好多年前就是和我關系最好的侍從了,在那個花園接我的和照顧著我的也一直是她。」

代替說不了話的卡羅爾,特蕾西亞向威爾海姆說明了自己和她之間的關系。了解了這點,威爾海姆露出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

卡羅爾出現在這里的理由,還有她陪伴著作為「劍聖」第一次走上戰場的特蕾西亞的理由,這下就全部說得通了。

——也包括卡羅爾多麼地為特蕾西亞費心費力。

「還真是愛操心的人啊。」

「……那個,你是記得自己回來的路上又蹦又跳的樣子還作出這樣的發言的嗎?」

「你在說什麼呢,我不是很明白。」

把腰深深地沈入沙發,中斷對話的威爾海姆對特蕾西亞聳了聳肩。對此,特蕾西亞「啊哼」地清了清嗓子,小聲地對格林解釋道。

「不好意思啊,這個人很害羞,所以不能好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也有本來就笨嘴拙舌的緣故,不過並不是壞人。」

『沒事,我明白的。』

「你這樣說真的是幫大忙了。」

『我們都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我可是親眼看著他從野獸變成人類的嘛』

「你們在聊的是誰的事啊?不會是在說我吧?」

又是害羞又是野獸的,真是讓人聽到就會感到惡意的對話內容啊。當然,對這個追問,特蕾西亞和格林擺著一副一無所知的表情搖了搖頭。看著兩人一致的動作,威爾海姆不由得煩躁地咂了咂嘴。

看著態度惡劣,在沙發上盤腿坐著的威爾海姆,兩人笑了起來。但是——

「——吶,威爾海姆。」

收起笑容,特蕾西亞突然端正了姿勢正坐了起來。回頭看向旁邊坐著的威爾海姆,湛藍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認真的意味。從她的眼神中察覺到難以忽視的重壓,威爾海姆也直起腰來。

面對坐了起來的威爾海姆,特蕾西亞稍微躊躇了一下,開口道

「雖然你可能不喜歡聽……但是你今後究竟打算怎麼辦呢?」

「真是模糊的問題呢,所謂的打算是指?」

「大概是指所有事情的打算吧?你今後打算住在哪里,從事什麼職業等等。這許許多多的事情不說清楚可不行。一起生活的話,就住在這棟房子里也不錯。我的話,有國王的賞賜,所以生活也不會困苦……」

「——等一下」

對不斷碎碎念的特蕾西亞豎起手掌,威爾海姆打斷了她的話。急于得到結論的特蕾西亞的發言內容中引人注意的地方太多了。抱著數個疑問,威爾海姆深深皺起了眉頭。

「啊,威爾海姆,你又皺眉了……明明都和你說過不要再這樣了。」

「這個先稍後再說,還要更重要的話要談。……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

「剛剛的……?」

「就是一起生活的住所和工作什麼的。我……」

說到一半,威爾海姆不祥的預感和眉頭的皺紋越發加深。特蕾西亞看著他的表情,慎重地回複說。

「我?」

這是個非常籠統,缺乏指向性的提問。說著,特蕾西亞露出困惑的表情。

「————」

「直白的說的話就是……那個,失業……?」

「——失業」

對此無話可說,威爾海姆睜大眼睛看向特蕾西亞,而她則看向一旁。然後轉頭看向格林,他露出苦笑。最後,看向卡羅爾,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當然是被開除了啊,你這個大**。」

她紅著眼睛,淚水中混著怨氣說了出來。

4


——自己因為任性的理由而脫離軍隊,就那樣行蹤不明成了逃兵。

理所當然的,這就是現在的王國軍中威爾海姆·特雷亞斯檔案上的記錄,也是客觀來看他履曆的全部。

回想起來的話,自己剛剛受封為騎士就直接逃離軍隊,騎士身份應該是連同數枚勳章一起被剝奪了。

「也就是說,在儀式典禮的記錄上,你完全就是個被收監的盜賊嗎。更史無前例的是這個盜賊偷走的是「劍聖」的心……哇哈哈哈,還真是干得漂亮呢,大盜!」

「哇哈哈你個頭……」

被這樣傻笑著的巨漢歡迎之後,威爾海姆抱著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在王國軍治所一間指揮官專用的辦公室中。在只有用來接待來訪者的椅子的樸素石屋內,得知威爾海姆的來訪後,石屋的主人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對他表示了歡迎。

但是,除了最初迎接時被嘲笑了,接待的過程完全談不上有趣。即便如此,對于如今自己的身份和立場,確確實實有了詳細的了解,這也算是一種收獲吧。

「逃兵嗎?難怪當初被關進監獄塔了。如果士兵的身份還在的話,我想應該是被帶到懲戒所去吧。難怪被當作罪犯處置了。」

「話先說好,在典禮上干了這樣的事就算沒被當成逃兵,你還是會被關進監獄塔。而且我還聽監獄塔的衛兵訴苦說,釋放後你在別人眼前打情罵俏釋放閃光彈」

「要以這個為理由再把我關到地牢里去嗎?」

「雖然是不會這樣,但是還是要懂得適可而止啊。總之,你要是再在人群眼前盛大地搞一次,現在也會再讓你進去也說不定哦。是不是?特蕾西亞大小姐」

「誒??是」

突然被問到,驚愕中有些害羞地,特蕾西亞微妙地回複道。對特蕾西亞回以充滿野性的笑容,筋骨粗壯的巨漢——博爾多·謝魯蓋夫,既是這間石屋的主人,也是兩年前時任威爾海姆所屬的謝魯蓋夫隊的指揮官的男人。也就是說,是當時威爾海姆的直屬上司。當然,現在早已不是那種關系了。

「喂,別這麼僵硬嘛,你也稍微放松點」

從博爾多的視線中把特蕾西亞擋在身後,威爾海姆這樣對身後的她說。

「真是見到罕見的景象了。特蕾西亞小姐……「劍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這麼說你之前還見過她?」

「就算是你不在的兩年間,謝魯蓋夫隊也都是奮戰在最前線的男兒啊,自然時常有和特蕾西亞一起並肩作戰的機會,所以就會時常見到她。」

不在的兩年。



每次說到這個話題,威爾海姆除了沈默以對便別無他法。聽了博爾多的話,只能以擔憂的眼神看著她。

「本來是打算等到以後有機會時再和你提起的」

「那個……就是,之前對你的態度很惡劣,不好意思了……」

「關于這一點的話彼此彼此。現在想起來的話,當初說著什麼要記得我的愛,真是無理取鬧的話啊。不如說,你能有不一劍砍過來的自制力我就十分感謝了。」

「你們這兩個家伙究竟是怎麼湊到一塊的呀…」

真是超出想象的不安定關系呢、不過博爾多也沒有要訂正特蕾西亞的話的意思。就這樣,至少表面上兩人能夠歡笑著在一起,是如同奇跡一樣的事情。

「格林和卡羅爾呢?」

「在特蕾西亞的宅邸里遇到過了。還是老樣子,啰里啰嗦的女人和笑容也很煩人的男人」

「與其說是那兩個人還和過去一樣,不如說是你應該感謝兩人周到的考慮吧

「啊?」

對預料外的發言,威爾海姆感到有些驚訝,但是博爾多沒有回答。他撓著自己的短發,用一句「那麼、」改變了話題。

「為什麼特意要到治安所來看我呢?我可不會指望你僅僅是來見見舊相識,一起敘敘舊而已。老樣子,直話直說吧。」

「那我說了——不,不好意思,現在還是讓我以牙還牙吧。」

說到一半即止,同時習慣地咂了咂嘴。威爾海姆站直重新看向博爾多,然後稍稍向他低下了頭

「博爾多,我有事想拜托你。之前是我得意忘形了,但是…」

「是想重新參軍,對吧?」

「知道的話就早點說啊,我還…」

「丑話說在前頭,重新參軍可不會這麼容易。」

「——」

對露出了決斷的神情的威爾海姆,博爾多低沈地說。以「猛犬」的綽號知名的男人叉起了雙臂,嚴肅地注視著威爾海姆。

「好好想想自己兩年前,從軍中辭行的做法吧。僅留下一封書信,就在內戰最激烈的時刻逃亡了。…不管你有什麼苦衷,客觀來看就是這麼回事。那副樣子,誰又能簡單地接受你的回歸呢?」

「這個麼…」

「不好意思,但是我也很生氣,雖然很高興你能平安無事地回來。也祝福你和特蕾西亞小姐未來能夠幸福,但是現在的這個問題是不容私情的。一切如常。明白了嗎?」

對于收斂笑容的博爾多義正言辭的話,威爾海姆無言以對。

兩年前,就在威爾海姆行蹤不明前後,王國軍下達的開拔命令送抵兵營,關于這一點的記憶是難以忘懷的。雖說做出決定時已有了覺悟,但是一個人先行一步只能說是自私的覺悟。

出生的故鄉受到戰火的威脅,得知了這一點的威爾海姆拋下剛授勳的騎士身份,拋下軍隊離去了。但是,結果還是沒能趕上,不僅故鄉被付之一炬,連對前來救援的同伴一句感謝也沒有,就這樣消失了。

真是無情無義至極啊。還能像現在這樣見到博爾多就已經是奇跡了。

「擾亂典禮的事也是。當然,吉奧斯陛下寬大處理的禦旨比什麼都大,但是你能夠被放出來也是特蕾西亞哀求的緣故」

「特蕾西亞哀求?」

正為自己的魯莽受到責罵的,低著頭的威爾海姆突然聽到博爾多提到特蕾西亞訝異道。與此同時,特蕾西亞露出了困擾的表情,用手指繞起了自己的紅發。

「真的嗎?」

「要說是真是假的話當然是真的但是…也不是那麼值得在意的事情吧?」

「真是的,愛情可真偉大啊。聽說是以吉奧斯陛下賜下的功勳作為代價,索取了你這家伙的特赦。你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啊?…」

「我只是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情而已」

「這樣啊。你這個幸運的家伙。」

對斜著眼的博爾多揶揄的說話方式,威爾海姆歎了口氣。即便是威爾海姆,對于現在的談話內容也沒法感到平靜。也就是說特蕾西亞是以終結「亞人戰爭」的功績來換取威爾海姆從監獄塔中的釋放的。

這也就意味著她在這兩年間不得不天天參與她所不期望的戰爭。

「——漫長的內戰也結束了,軍隊再編的方向性確定下來以後,招兵的頻率也會重新回到正常的水平。你也借這個機會不要執著于軍隊,試試看生活在和平的年代如何?」

對沈默的威爾海姆,博爾多用沈穩的聲音說道。對這意想不到的話語抬起頭,威爾海姆慢慢搖了搖頭。

「一直戰斗的日子說不上是生活。身邊又添了這樣一位女性,過著平緩的一生也是不壞的選擇吧。你不這樣想嗎?」

話說著,他轉頭看向自己桌上的一角。自然地跟隨著那視線,威爾海姆才注意到在辦公桌的角落放著一副碎掉的單片眼鏡,這是博爾多以前的助手的遺物。

看著眼鏡,也漸漸明白了說著去過平穩的生活的博爾多的真意。

「如果還活著的話,如果還能再相見的願望能夠滿足的話,這樣還不夠滿足嗎?」

「——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打擾了呢,博爾多。」

聽著盡量壓抑得毫無感情,卻反而讓人察覺到內心的情緒的博爾多的聲音,威爾海姆感覺無法忍耐地轉過身去。

「啊、威爾海姆!真是的!博爾多閣下,抱歉。我也先告辭了。」

「我才是,沒能好好招待非常抱歉。——威爾海姆」

露出慌亂的表情,低頭道歉的特蕾西亞的聲音和博爾多的聲音交織著。在最後,對握著門把手的威爾海姆博爾多喊道。對聽見了聲音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身的威爾海姆,博爾多說著「那個啊」繼續道

「不管怎麼說,歡迎回來。只有這一點是毫無虛假,真心實意的。*****家伙啊」

「好好學著忍耐吧。你所不足的東西就是自省和對周圍人的關心。」

「知道了,博爾多隊長殿下」

僅僅是一瞬間,兩人仿佛回到了原來的關系一樣互相挖苦著。下一刻,威爾海姆就離開了博爾多的辦公室。硬石路上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回想著今天的對話,威爾海姆不由地歎著氣,這時,偷偷在旁邊窺視著他的側臉的特蕾西亞說

「那麼,威爾海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即便受到冷遇也還是要回軍隊嗎?」

「正如你所說的,現在就先撤退吧。用正攻法的話,看來是沒辦法取回自己被剝奪的身份了。就算只是明白了這一點,也算是有所收獲了吧。」

那個……要我這邊聯系下認識的人想想辦法嗎?」

「今後我都不會再讓你為了我受罪了」

停下了腳步,威爾海姆用手指著特蕾西亞說。看著手指,特蕾西亞窘迫地「嗯」了一聲。

「抱歉,仔細想想你這邊才是多的是對我發火的理由」

「是、是這樣嗎?但是現在的話,我覺得是幸福的理由要比生氣的理由更多更大……」

擺出思考的動作,特蕾西亞用放松的表情微笑道。看著雙手舉在胸前,仿佛抱持著某種珍貴的事物的她的樣子,威爾海姆驚豔地喘了口氣。

從她身上移開視線,眺望著窗外說

「……關于釋放的事,不好意思啊。比我想象的更給你添麻煩呢。」

「行了啦,已經說過了不是嗎?我只是為了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情,按照國王陛下的話行事了而已。而且本來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實際上我也沒有拒絕的權力。」

「但是,就算這樣讓你受累了,我卻只是個無業人員」

「別這樣失落了啦……好啦,我會好好照顧好你的生活的」

張開抱著豐滿的胸部的手,特蕾西亞用更明亮的笑容激勵著威爾海姆。但是,感受到她的溫柔也多少更加傷害了他作為男性的矜持。尤其是現在在自己不走運的基礎上,還要加上對過去的反省。

「別再寵著我了,老是這樣說」

「啊,剛剛的那個可不是寵話哦,不論什麼時候你身後都會有堅強的後盾……在呢」

對一下子就忘記前一句話的她彈了下額頭,讓她眼睛里充滿了淚水,威爾海姆指了指窗外的景色,那是市區的街道中,她的宅邸所在的方向。

「只要有你在身邊,就會占據我腦子里大半的空間做不好事了,請離我遠點」

「真過分!這可是非常殘酷的話喲!」

「你啰里啰嗦的樣子有些煩人啊,晚上我就會回來了,你先回家吧——」

揮揮手,正想大步走開的威爾海姆,突然感到袖子被拉著而停下了腳步。回頭一看,拉著衣袖的是特蕾西亞潔白的手指。她看見了回頭的威爾海姆,「咦?」地對自己下意識的舉動感到驚訝。



「這個是……那個……你要去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喲——會好好回來的。約定好了。所以安心吧。」

「……真的會好好回來吧?不會像兩年前那樣一下子不在了?」

「你這個喜歡擔心的性格真是……明白了,是我的錯,抱歉」

握住抓著衣袖的手,威爾海姆拉著特蕾西亞入懷。一瞬間變得身體僵硬的特蕾西亞,很快就仿佛身體失去了力氣一樣依靠在他身上。過了一會兒,仿佛在安慰一樣地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兩人分開了。特蕾西亞臉上也不再有不安的表情。

「你先回去吧。很快就會像往常一樣回來了。」

「嗯,會做了晚餐等你的。做些冷了也很好吃的好了。」

缺乏信任也是當然的事,威爾海姆用手指按了按特蕾西亞的額頭,然後對用手遮住額頭的她點了點頭算是告別。一直到街道的拐角處為止,特蕾西亞的視線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為了彼此考慮,就沒有揮手告別。

「即便是這樣……還真是無情的家伙呢」

宅邸內卡羅爾對先前博爾多的正論毫不留情地批判道。

兩年前,威爾海姆以自己的意志無視掉的數個人際關系,對如今回來的威爾海姆露出了獠牙。正可謂是所謂的因果業報吧。

然而不湊巧的是威爾海姆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不會因為這樣就動搖自我。不如說在這世上的芸芸眾生之中,各種各樣的冥頑不靈集合而成了他。

無論是開始的兩年前,還是作為結果的現在,無論誰都不能否定,也不會讓任何人否定,自己這麼做的意義。

「————」

重溫自己的決意,威爾海姆思索著露出釋然的表情。尋找著前行的方向,威爾海姆突然留意到了周圍的風景。稍微駐足了一會,腳步便不自覺地,向那個方向走去。


——兩年間,自己真正的意願從未改變,現在也在那個地方。

5

走出城外,踏上衛兵們用石頭鋪出的道路。鞋底傳來了熟悉的觸感。雖然對于威爾海姆來說,也算不上走習慣了的道路。兩年前,自己也曾經在這條路上進退兩難而不喜歡這條路,而現在則是在另一種意義上果然還是不喜歡。

即便如此還是踏上這條路,是因為認為變得因為有這麼做的意義和價值了的緣故。

「好久不見了呢——匹博特」

在正面刻著許多名字的石碑前駐足,威爾海姆念出了其中一個男人的名字。那既是謝魯蓋夫隊的原副官,也是博爾多辦公桌上那副破損的單片眼鏡的原主,在內戰最激烈的時刻殞命的戰友的名字。

失去了直接和戰友傳達自己心情的機會,真的是一件令人從心底悔恨的事情。

石碑上也不僅刻著匹博特的名字,而是有著難以計數的數量。一兩塊石碑不足以刻滿,因此才有了這一整片廣闊的墓地——這里是保留戰死者名字的軍用公共墓地。

也是曾經不能體會死的意義的威爾海姆討厭的地方。

「……不好意思啊,花也好,其他的也好,什麼貢品都沒帶就來了。就大方地別計較了吧。」

也許是內戰結束了的原因,墓地內有很多獻上的花朵和貢品。在前往墓地的途中,也數次見到了面色沈痛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仿佛所有人都來參拜了。向戰斗中死去的人獻上悼念,向無法回答的他們傾注話語。

「————」

如果沒有能向死者獻上的餞別物,並不能說是正確的做法。因此威爾海姆在墓碑前起身,靜靜地做出了習慣了的敬禮。王國軍的敬禮。服裝雖然只是平民的服裝,被取走上交了的劍也沒有佩戴在身旁,是只有形似,不正規的敬禮。

但是對圍觀者來說,是可以察覺到這個敬禮的動作的嚴格和完美的。被條例三令五申,被那個溫柔的男人訓到耳酸的程度的敬禮,不禁讓人回憶起他的事情。威爾海姆向他獻上毫不可恥的敬禮,與死者確實地餞別。

「————」

沒有什麼可說的話。也不覺得有說的必要。最初就不是覺得可以得到或者給予什麼而來的。僅僅只是想向曾經一起共事的人們再次相見,覺得與他們不打聲招呼無論如何都是不行的罷了。

僅僅只是這樣而已。雖然如此,此刻吹來的風又是誰的思緒招來的呢。是久違了的匹博特,在說著些什麼愛操心的話嗎。

「——啊啦。這是這是,在難得的地方遇到了難得的人呢」

「你是……」

從墓碑前轉過身,向來時的路走去的威爾海姆停下了腳步,和站在共同墓地的入口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人對上了眼。

說話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身材苗條的男性。看上去像是文官的打扮的人。基本上一直和身材健碩的武官們混在一起的威爾海姆很快認出了他是誰。

是在內戰最激烈時,召集他到大本營會議時發過言的人物——

「名字確實是……麥庫洛托夫」

「你還記得我真是比什麼都好了,威爾海姆·特雷亞斯殿下。——你的事跡真是讓人難以忘懷啊。」

這樣說著的男性——王國宰相輔佐、麥庫洛托夫·馬庫馬洪正露出親切的笑容,知性的眼眸中映照著威爾海姆的身影。

夕陽西下的時候,威爾海姆如約回到了家。也就是特蕾西亞的私邸。雖然這樣說是回家多少有點語病不過——

「很好很好,好好地回來了呢。遵守了諾言了不起了不起」

這樣說著出來的特蕾西亞心情好極了的樣子。因此威爾海姆也就覺得沒有特別糾正她的說法的必要。

接受了這樣的特蕾西亞的歡迎,走進了餐廳的威爾海姆大吃了一驚。不能說是小的桌子上擠滿了各色料理。色彩豐富的料理們各具獨特的色香味,空空的胃袋仿佛把眼睛吸引在了上面一樣。姑且認同特蕾西亞所說的的擅長料理不是誇誇其談,然而卻存在著一個問題。

「做這麼多……真的吃得完嗎?怎麼看都不像是兩人份啊」

「沒關系的。過會兒卡羅爾他們也要來的所以,四個人的話就沒關系了不是嗎?而且我……不知道威爾海姆喜歡吃什麼,所以就按照手邊有的材料盡可能做了試試看,如果有這麼多菜的話,應該也會有威爾海姆喜歡吃的了不是嗎?」

「對于食物我沒什麼喜惡」

「真是白做了!」

變得氣沖沖的特蕾西亞,將最後一道大碗的派放上餐桌,終于擺放完成。

不管怎麼想就算是四個人也還是做得太多了,說不定特蕾西亞或者卡羅爾是大胃王吧。順帶一提,威爾海姆自負有識人的才能,格林毫無疑問是個胃口很小的男人才對。

「對于你很擅長料理倒是意外……說起來,為什麼不讓用人做呢?」

「向用人請教的事情倒是有過。——但是自己的事情,不喜歡任別人擺布。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想自己做,所以這間屋子的事情也是請了最低限度的人來照看。而且,也沒有在這里住多久啦」

用手指撓了撓潔白的臉頰,特蕾西亞若無其事地說著。

這間房屋是作為王國對身為【劍聖】的特蕾西亞的褒獎而賜予的,並非是內戰終結的獎勵,而是第一次上戰場時就直接賜給她了。

也就是說,兩年前這里應該就是她的宅邸了,在這里沒怎麼住過也就是說,戰爭中的生活的殘酷,讓跟隨著軍隊行動的她一直持續著戰斗吧。

由此可以看出特蕾西亞作為劍聖時是如何生活的。注意到這一點時的威爾海姆想到,絕對不能拋下她一個人不管。

——不應該讓她第二次拿起劍了。

「……威爾海姆?」

「——」

睜大著眼睛的特蕾西亞,用臉摸了摸威爾海姆的手。指尖的肌膚十分柔滑。看向微微喘著氣的她的嘴唇,桃紅色的嘴唇帶著高高的體溫。就這樣抱著她,湧上來的思緒都變得一片混亂,消散一空了。

「威、威爾海姆……不行。那個,你看,晚飯都要冷了……」

「你不是說做了冷了也很好吃的菜嗎?」

「但,但是!果然趁熱吃會更好吃,我想!」

被拉到懷里,變得手忙腳亂的特蕾西亞用奇妙的音調說著。用手摸著狼狽起來的她的紅發,像是為了不弄壞那豔麗的長發一般溫柔地抱著她。感受著深愛的男性的氣味和心跳,特蕾西亞像是承受不了一樣閉上了眼睛。

「——!果然不行!卡羅爾他們就快來了啦!」

這樣說著,最終特蕾西亞的自制心擊退了心煩意亂,從威爾海姆胸前掙脫出來,用和頭發一樣紅的臉色喘息著說

「今天,不行。應該四個人一起愉快地進餐,交換兩年間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有趣的話題才行,好嗎



?」

「即便是聽了閑聊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啊」

被獵物逃掉,稍稍有點不高興的威爾海姆對特蕾西亞搖了搖頭。她則大聲的說著「才沒有這樣的事呢」用紅著的臉說。

「兩年這樣長的時間喲?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想法和情感有所改變也是當然的……」

「才沒有這樣」

「你這樣說是很高興,但是,但是你想,兩年過去了……對了,剛好在典禮當天趕回王都什麼的,還真是巧合呢」

「關于這個,當時你的事情整個國內都是你的傳聞,怎麼可能是偶然到的呢」

「這樣啊!也是呢!」

糊弄的水平太差了,特蕾西亞的發言幾乎可以說是支離破碎的級別了。對她的混亂苦笑以對,但是,威爾海姆在自己的心中轉折道。

能在典禮當天回來趕上儀式並不是偶然。只是這之所以不是偶然另有他因。那就是——

「那兩年,經常從羅茲瓦爾那里聽說你的事情呢」

「……經常?」

「嗯。那兩年在國內的各個地方流浪著,不知道從哪里知道我來和我接觸的女人。嘛,除了托那家伙的福趕上了儀式以外,什麼令人在意的事都沒發生就分別了,沒有感謝她是不是不義理的舉動呢」

說著,威爾海姆的腦海里回想起了那個藍發的女人——羅茲瓦爾·J·梅薩思——的樣子。這個左右瞳色不同的女人,是內戰初期就結識的五年以上的老相識了。尤其是,和威爾海姆相遇時她還總是非常多嘴,威爾海姆從心底警戒著這個心思難辨的女人。

威爾海姆失蹤的兩年間,只有她好幾次地來拜訪過,告訴他王國軍和特蕾西亞的近況。每次,即便是辛辣地挖苦她也無動于衷。

實際上,要是沒有她的情報,在重要的典禮之前回到王都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但是,坦率地講,是欠了她很多人情沒錯。

「女人,兩年,經常……」

「……特蕾西亞?」

「威爾海姆,稍微把手,伸給我一下?」

「——?」

小聲嘀咕著什麼,突然特蕾西亞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對這個奇怪的態度,威爾海姆皺了皺眉,總之先如所說的那樣伸出了手。特蕾西亞溫柔地握住了手背——然後突然間,威爾海姆就感到天昏地轉,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

「——唔、哇!」

「我心情稍微有點不好所以先回房間了,晚飯就你和卡羅爾他們三個人吃吧!」

「你這可不像是心情有點不好而已啊……」

「夠了!」

連一點點訂正的話也不允許,特蕾西亞留下尖銳的話語離開了餐廳。看著紅發的身影逐漸走遠,威爾海姆除了翻白眼別無他法。

「究竟怎麼了……?」

「剛剛那是什麼聲音?……威爾海姆,你怎麼坐在地上?」

不明白她突然發怒的原因,正發著呆的威爾海姆身後,聽到了騷亂的卡羅爾趕來了。她身後格林也在。兩人看著威爾海姆坐在地上的樣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特蕾西亞小姐怎麼了?難道說,是亞人殘黨的複仇?……」

「等,等一下,不是這麼誇張的事情。雖然不明白原因,那家伙突然發火給我來了個過肩摔……雖然被狠狠摔了一跤,但是我」

「現在是在意這些小事的場合嗎?特蕾西亞小姐生氣了可不是小事。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怎麼惹怒的!給我說!」

明白了是威爾海姆被摔出去,卡羅爾責罵著受了傷的威爾海姆。本來就急性子的卡羅爾,遇到和特蕾西亞有關的事情就越發如此了。連安慰著她的格林的手都甩開,用危險的眼神看著威爾海姆。

「把發生了什麼詳細地說出來!根據情況而定,最高可判處你死刑」

「冷靜點。我只是,把自己先前兩年的經曆稍微聊了聊而已。在國內流浪的事情,和羅茲瓦爾幾次碰面的事情,典禮當天……」

「和梅薩思大人?你、剛剛是提到了梅薩思大人的名諱嗎?不對,說到底你們究竟是怎麼取得聯系的?」

「並不是我主動聯系的。是對方來找我……」

「吵死人了,可惡的男人!稍微信任你一點,就把我當笨蛋欺騙啊!」

被毫無理由地中傷,威爾海姆閉口不言了。看到威爾海姆不配合的態度,卡羅爾飛退出餐廳,跑向特蕾西亞的寢室。

「特蕾西亞小姐!特蕾西亞小姐!您感覺還好嗎?卡羅爾來陪你了!」

大聲喊著跑過走廊,卡羅爾追上了特蕾西亞。看到了這一幕,威爾海姆只是繼續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

于是,對這樣的威爾海姆,一樣無言的格林伸出了手。握住他的手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歎了口氣。

「……什麼嘛」

「——」

對無聲地投來責備的眼光的格林,威爾海姆聲音小了下去。但是這聲音缺乏霸氣的原因,也並不都是因為有誰在聽。

「是我的錯嗎?」

『是你的錯』

一開始就准備好的,遞出的紙片上用大大的字寫著。

「可惡」

奪過那張紙,生氣地撕碎,手里拿著亂糟糟的紙團,威爾海姆回過頭,看著餐桌歎了口氣。

「桌上的就我們兩個來吃了。……不許有異議啊」

「——」

回應威爾海姆的要求,格林敲了敲肩膀坐到了座位上。在他的對面,威爾海姆也坐了下來,開始挑揀自己的份。

還熱著的菜每一個都很合威爾海姆的口味,讓人欣喜,但是卻感覺現在比起吃著冷掉的菜更讓人感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