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一章『名為溫暖的福音』



1

「——小哥?」

「啊?」

突然被人叫喚,肩膀還同時被人搖晃的觸感讓昴回過神。

彷佛鏡頭的切換,映照在腦內的世界在瞬間產生變化。情報突然湧入壓迫到大腦造成暈眩,昴因此忍不住眨眼。

——緊接著,貫穿昴全身、名為「理解」的戰栗,其強大無法估量。

「怎麼、會……」

以手扶額,昴被自己的心跳和體內的血流聲給打垮。

原本連貫的意識出現幾秒鍾的空白,那是昴感受到品嘗多次的「死亡」所造成的影響——菜月·昴的存在消失與重生。

死了,死掉了。昴再度「死去」。

還是在跟那個陰險狠毒的「怠惰」戰斗時殯命。

「————」

跨越那樣的苦難和困境後,最後還是失去性命。

消滅掉白鯨,之後討伐隊團結起來與魔女教作戰,然後回阿拉姆村。

苦斗的盡頭有著各種悲歡離合,但全都被葬送了——

「——啊姆。」

「嗚哇呀啊啊啊啊啊——!?」

用手掌掩面斷絕與外界聯系的昴,耳朵被突如其來的感覺侵襲。

溫暖的吐氣和堅硬的觸感夾著耳殼,昴當場嚇到倒地。因這異常嬌媚的感觸而大吃一驚的昴,被嬉戲的黃色雙眸給俯視。

那雙眼眸的主人手指貼唇,搔首弄姿還甜甜一笑。

「誰叫昴啾在發呆,想說欺負一下,就得到這麼開心的反應喵——害得菲莉醬都興奮起來,幾乎要上癮了。」

抖動亞麻色貓耳,輕浮快嘴的樣子令昴愕然失聲,然後吞了一口口水後,呼喚她——他的名字。

「是菲莉絲嗎?」

「不然看起來像誰?看樣子這不是做白日夢而是出現幻覺喲?是吸了太多白鯨的霧嗎……幫你好好診斷一下?」

「……不用,謝了。剛剛已經聽到我想聽到的話了。——沒錯,聽到了。」

頭撇離擔心地看著自己的菲莉絲後,昴先深呼吸然後環視周圍。

菲莉絲站在身邊,他的周圍則是圍繞著其他人——不對,正確來說不是圍繞在菲莉絲身邊。因為他們全都是以昴為中心圍坐成一個圓。

腳下是青青草原,頭上是尚未光明的黎明天空。周圍的人視線都集中在昴身上,左邊還飄來強悍的獸氣。

「……剛剛第一句話,是你說的嗎?」

「——?在講啥咧,小哥。你剛剛眼神整個死掉耶。拜托爭氣一點唄。」

狐疑地皺起臉的,是有著巨大身軀和狗頭的獸人里卡德。

從他的話聽來,他剛剛應該是看到昴在「死亡回歸」發動那瞬間的表情。昴用手指抓抓臉,重新環視大家,點頭說。

「我剛剛想到對心髒很不好的事。——還以為又回到水果店前面了。」

松了一口氣後,垂下肩膀的昴用手掌撫摸地面。

冰涼的泥土和野草的觸感,裸露在臀部底下的地面,都說明了這里不是王都。

這里是魯法斯街道,還是在結束白鯨之役後正在開全員大會的時候。

也就是說——

「儲存點更新了啊。」

曆經九死一生。這個不好笑的笑話、不幸中的大幸讓昴安心。

2

跟「最惡劣」的字面意思相反,「最惡劣」會有好幾種可能。

驍勇善戰,最後空虛敗北,「死亡回歸」每次的狀況都極其惡劣。但是,最惡劣的——就是「死亡回歸」的重生點始終固定,而回到討伐白鯨之前。跟那最惡劣的狀況相比,這次狀況之惡劣還算好的呢。

至少是成功打敗白鯨,一償「劍鬼」十四年的宿願之後。

「————」

「昴殿下,您沒事吧?您的臉色不太好。」

直盯著昴看的「劍鬼」威爾海姆在擔心他。「我沒事。」但是,昴立刻搖頭這麼說,並繃緊松懈的思考和臉頰。

「死亡回歸」所造成的精神沖擊不能成為借口。因為現在,正是一行人在開「魔女教對策會議」,討論商量重大之事的時候。

「——那麼,趁著掛慮之事消除,來整理狀況吧。」

讓一度中斷的會議再度進行的,是豎起手指的優雅騎士——由里烏斯。他細長的雙眼里帶著理性警戒和義憤填膺,接續道。

「接下來我們將前往梅劄斯領地,對上等在那兒的卑鄙魔女教徒。殲滅他們並打倒統率他們的大罪司教是最理想的結果。只不過,最該優先確保的是無辜民眾的安全。為了避免讓他們被牽連,因此而准備了——」

「逃跑用的交通工具,已經拜托安娜塔西亞小姐他們集合旅行商人,獲得確保。同盟與救援之事,都已在信件中交代清楚,現在使者應該已經把親筆信送到宅邸了。……抱歉,我已經沒事了。」

朝著制造時間讓自己恢複狀態的由里烏斯道謝,昴終于接上話題。

多虧了由里烏斯複述會議內容,昴掌握住在「死亡回歸」前對話進展到哪里。應該是「連猴子都能懂的獵殺魔女教」概要已經說明完畢,並告訴大家自己事先准備好的「保險」為何。

只不過在前一輪迴,已經確認那個「保險」將會成為「猛毒」:親筆信會變成白紙招惹同盟生隙,招募來的旅行商人里頭有魔女教徒。

而這方面的問題,全都得盡早擬定對策——

「——怎麼表情像是在擔心什麼的樣子?」

「不要擅自看透別人的臉色啦。你是醫院的醫生嗎?」

「那是希望給正牌的醫生從頭調查到腳的意思嗎?人家是沒差喲???」

由里烏斯和菲莉絲從兩側包夾深思的昴,你一言我一語地針對他的臉色作文章。這舉動著實讓昴的內心咬牙切齒。

現在出現新的問題和擔憂,可是卻想不到可以說明的好方法。

關于大罪司教的麻煩權能,還有新出現的多個問題,該怎麼和信任自己的同伴解釋呢——

「——不,我錯了。我搞錯了。對呀。我又忘了。」

「嗯嗯—?」

看到昴用力閉上眼睛、抓著自己胸膛,菲莉絲好奇地歪頭,由里烏斯也在沉默中皺眉。這段期間,昴反省自己的愚蠢。

是要重複幾次同樣的過錯,菜月·昴才會進步?

「————」

睜開緊閉的雙眼,環視圍坐成一圈的五十名討伐隊成員。

他們望著昴的視線里,雖然有緊張卻沒有懷疑,雖然有期待卻沒有畏懼,雖然有希望卻沒有失望。

明明都被講了那麼多次,被人指正提醒多次。

——雖說能像這樣置身在此地,起頭源自于雷姆的支持。

「……已經是沉浸在感傷的時候了?」

察覺到昴的表情和氣氛的變化,由里烏斯佯裝輕佻給予台階下。

真是個機靈又敏銳的人物。不過,只有現在,就老實地跟他道謝吧。

給予在場所有同伴的感謝與信賴,也想給予他。

「抱歉從剛剛就一直有奇怪的言行。其實關于魔女教的說明,有要補充……不對,是剛剛察覺到的幾個地方。針對這點,我想重新和各位討論。」

沒有必要為如何解釋說明傷透腦筋,那只是浪費時間。

用不著隱藏,只需傳達出應傳達的事實,回應他們的信賴即可。

那是即使沒法闡明「死亡回歸」這件事,卻可以帶著結果透過「死亡回歸」回來的昴,和同伴們共享未來的唯一方法。

讓他們接受那荒誕無稽的事實。

——因為他們的理解和信賴,方是菜月·昴最強大的武器。

3

在前一輪迴,與貝特魯吉烏斯對決後,發現了幾樣明朗化的事實。

首先是送到羅茲瓦爾宅邸的「白紙親筆信」,還有混在雇用來讓村民避難的旅行商人中的「魔女教徒」,最後是「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的麻煩權能。

其中問題最大的是最後一項,那是討伐大罪司教「怠惰」時的最大障礙——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擁有應該被稱為「附身」的權能之力。

「有誰知道,那個,別人的意識蓋過自己的意識,像是占據精神的能力?還是有什麼魔法可以辦到這種事?」

——這個世界的魔法,有許多造成的效果超乎昴的想象。

基本上是以四種屬性的魔法為起始,還有碧翠絲的「機遇門」、羅茲瓦爾的飛行魔法以及算是魔法亞種的咒術,甚至還有名為加持的特殊能力。

既然這個世界有這樣的特異能力,那「附身」也是大有可能。

基于這樣的期待而把疑問道出口的昴,得到的答案是——

「別人的精神蓋過自己?那是什麼叫人難以置信的白癡想法喵。」

「……把我的最強武器還來。」

「講啥喵?」

鼓起勇氣打開天窗說亮話卻馬上被恥笑,導致信賴的根基大幅動搖。

看到昴兩邊的嘴角往下拉,含恨地瞪著自己,菲莉絲感到疑惑,不過由里烏斯代替他深思。



「會提出這個話題,代表你認為大罪司教很有可能使用這種異能。……沒錯吧?」

「對,就是這樣。我稱之為『附身』,應該不會有錯。那家伙靠這能力竊取他人的身體來存活,從處處都可能見到他的名號就能說明了吧?」

「————」

由里烏斯沉默,似乎是在腦內探討昴說明的內容。

不過這不是懷疑,而是鐵錚錚的事實。唯有跟那狂人共有肉體過的昴可以如此斷定。

被他的精神竊占肉體,兩人互相爭奪身體的支配權。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毫無疑問就是寄生在他人肉體上的精神體——可怕的邪惡本身。

「——以前,我在古代文獻上看過類似的研究。不過是很荒誕無稽的研究。」

「真的嗎?」

由里烏斯手靠著嘴角這麼說,昴大吃一驚。美男子邊探索記憶邊將古代文獻內容娓娓道來。「可能是失傳魔法的研究,或是記錄。在四百年前的『大災厄』前後,世界失去眾多事物。失傳的魔法體系也是其中一項。而在殘存記錄上被證實存在的失傳魔法中,有著接近你的說法的技術。」

「別裝模作樣了。你說的那個最接近的失傳魔法是?」

「——靈魂複寫技術。」

面對進一步追問的昴,由里烏斯告知的卻是離魔法相去甚遠的答案。不過昴沒錯過由里烏斯在說出口的瞬間掠過表情的嫌惡。

那是令人忌諱萬分的研究。由里烏斯閉上眼睛繼續說。

「以現象本身來說是非常單純的技術。彙聚術者的記憶、經驗、素質與命運,將之集結成『靈魂』,然後直接烙印在其他人的『靈魂』上。」

「那樣的話,就能制造出一個記憶和意識被複寫的人類……是吧。」

就像電腦里頭的複制&貼上功能,只不過這邊的檔案和資料夾分別是記憶和肉體,複制後直接貼在名為「他人靈魂」的資料夾中,取代里頭的檔案。

如此一來,被覆蓋的「靈魂」就會消失,僅留下被貼上的「靈魂」。

「但是,那是非現實的狀況。魔法已失傳,術式在理論上高度複雜到其他類別前所未見,要重現的話必須要有超越常人領域的魔法才能及執著。我不認為大罪司教會擁有這樣的知識和技術。」

「不相信無法構成否定的理由吧,對上魔女教更是如此。」

「昴啾熱血過頭了。由里烏斯說得有道理呀。」

自己最有力的假設被由里烏斯否定,昴因此反咬一口,結果菲莉絲介入打圓場。「請繼續。」他就這樣代替面露尷尬的昴,催促由里烏斯繼續。

「抱歉。做出結論之前的說明很長是我的壞習慣。——不單單是技術,還有術式失傳等諸多障礙。首先,能夠烙印術者靈魂的對象極為有限。這項技術並非可以自由竊占任何人的肉體。」

「哎喲,當然的啦。記憶也就算了,但要連每個門都覆蓋的話可不容易。沒有血緣關系的話八成行不通吧喵?」

「血親關系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條件。就如菲莉絲說的,要是和門不親近就難以排擠被複寫的靈魂。而且就算複寫成功,肉體依舊會受到過去的靈魂所留下的影響。因此要經常留意,以免肉體被精神拉扯礙事吧。」

「……怎麼聽起來像是很多缺陷的魔法啊。」

聽了兩人的見解後,可以否定的要素實在太多了。

貝特魯吉烏斯是使用失傳魔法的高明魔法使者——雖然沒有足以否定這個可能性的證據,但他選的肉體並非全都是有血緣關系的人。

畢竟,在他「附身」在昴身上的時候,這個先決條件就被瓦解了。

「不過,要說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又太早了。」

「到底是哪一種啦!」

「你會這麼激動叫我意外。知道類似的魔法這個前提條件是一貫的。而且,就算沒有這個技術,應該還是有十分值得參考的點。」

「……例如?」

「跟靈魂複寫一樣,『附身』的條件應該也很嚴苛。」

由里烏斯的解釋讓昴微微皺眉,不過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

既然靈魂複寫的條件是要有血緣關系,那麼「附身」當然也會有條件。

「可以推測即使是魔女教徒……也不是每個都能施展那樣的招術。」

「說不定,指的就是『手指』?」

「事先備好自己的預備肉體,真是惡心的打算。該說真像大罪司教會干的事嗎。」

菲莉絲的結論得到由里烏斯的肯定,而聽到的昴則是瞠目結舌。

兩人在短時間內就把「附身」的詭計歸納出答案。雖說他們是討伐隊里頭對魔法知之甚詳的智囊,但這依舊是出乎意料的戰果。

于此同時腦內冒出攻打大罪司教「怠惰」的正確方法,就是——

「將大罪司教的預備機體全數鏟除……也就是必須先殲滅『手指』。」

「——讓靈魂失去可以附身的肉體,屆時就能說是大罪司教的死期了吧。」

聽到由里烏斯強而有力的判斷,昴打從心底佩服以及沮喪。

內心有一半深信這種絕望狀況無法解決時,多虧他們看到了希望光明。而且還是跟之前發生的狀況毫無矛盾,更沒得抱怨的解答。

「優先排除潛伏在森林里的『手指』,再跟『怠惰』一決雌雄。——那就是結論。」

由里烏斯為會議作總結。他的話讓坐著的討伐隊成員面露決心與覺悟。

應盡之事與應為之事一致時,將會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

帶著不輸白鯨戰的戰意,討伐隊再度凝聚為一體,一齊起身。

「——各位,還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說。」

而昴呼喚住正(原文為“出陣”)氣勢高昴的他們,將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承受強烈的眼神,同時忍住歉意十足的心情,昴清晰地表達自己非說不可的事。

那就是——

「抱歉,不只『手指』,我八成也會是大罪司教轉移的對象,這方面該怎麼應對才好?」

「啊?」

那是上一輪會促成「死亡回歸」的最直接原因,也是必須跨越的最後難題。

為此必須共享這件丟臉的事實,好商量對策。

4

結果,在「魔女教對策會議」做出最終結論之前就先出發了。


雖然還想繼續討論戰術,但要是趕不上作戰時間的話就是本末倒置——為了避免發生這件事,昴向由里烏斯提議。

「欸,由里烏斯。你帶來的精靈可以用魔法讓范圍內的人的意識相連結吧。那個能拿來在移動時對話嗎?」

真是好主意!這麼想的昴講的是在前一輪中可以共享意識的魔法「尼庫特」。

面對誤會的拉姆使出的牽制行為,由里烏斯當時使用魔法將討伐隊所有人的意識連接在一起。要是那招可以拿來運用的話就能在移動過程中繼續開會。

面對昴的提議,由里烏斯微吃一驚然後看向菲莉絲。「不是菲莉醬喲喵。」察覺到視線的貓耳騎士揮手這麼說,就走向地龍。

「什麼不是菲莉絲?」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以為你並不知道我是精靈使者,所以才好奇你是聽誰說的。」

「哦,這樣啊。精靈騎士這詞在這里是第一次出現啊。」

由里烏斯自稱的精靈騎士頭銜,是在前一回的後期聽到的情報。現階段的昴應該還只知道由里烏斯是一流的劍士。

但是,很少有機會能夠讓由里烏斯驚訝,因此昴得意洋洋地說:

「你比你想得還要有名喔。不過,會察覺到你讓准精靈偷偷附在我身上,跟你的名氣無關就是了。」

「——連這都看穿了嗎。」

這次,由里烏斯的顏面上清晰刻畫出無法隱藏的動搖。看到這反應昴笑了,但馬上就轉動脖子撇過臉。

因為由里烏斯看著昴的眼睛里,盡管只有一瞬間卻掠過了忍痛的波浪。

「確實如你所言,我讓我其中一朵花蕾跟著你。——依亞,過來。」

但那情感波浪立刻就隱藏在平靜的後方。

由里烏斯一招手,紅光就從昴的頭發里頭飛出。比火光微弱,比光芒溫暖的她是由里烏斯帶來的六只准精靈的其中一只。

「火之准精靈,依亞。我請她附在你身上。」

「要這樣是沒差,但好歹說一聲吧。要是有什麼萬一她突然出現的話不就嚇人了嗎。」

「用不著擔心。我的花蕾們很優秀。而且應該是沒那樣的機會。」

「放閃的話就免了。既然如此那——」

在未經自己許可下被人施加保險,昴忍不住抱怨,由里烏斯輕聲謝罪。接受謝罪的同時,昴察覺到不對勁。

由里烏斯讓依亞附在昴身上,這點跟上一回一樣。

多虧了這只准精靈,才能在龍車爆炸事件中撿回一命,這件事記憶猶新。但除此之外,還有跟依亞的存在相關的奇妙記憶。那個感覺是——

「——由里烏斯。什麼情況下,依亞會被強行趕出我身體?」

「…



…我不懂你這問題的意思。」

「這很重要。視情況而定,可能和攻略大罪司教有直接關系。」

昴直截了當的話,讓由里烏斯在瞬間舍棄困惑,直接回答。

「讓依亞附著在你身上的狀態,可以說是讓你作為精靈使者與她之間訂了暫時契約。而要強制解除的話,除非是暫時契約者的你拒絕她,或是——」

「或是?」

「——訂立了可以蓋過暫時契約的正式契約。」

那簡直就是這瞬間的昴所希望的答案。

是在說出口的期間察覺到了吧,由里烏斯的黃色雙眸也亮起理解的光芒。但是他馬上搖頭說:「怎麼可能……」雖然試圖否定,但——

「不管多麼荒誕無稽、就算覺得不可能發生,只要塗掉事實以外的事項,剩下的結果就是真實。——這是名偵探說的話。」

「這是真理。但假若如此……該怎麼辦?」

「這就是最後的一片拼圖。剩下的我想在路上確認。——怎麼分辨有資格和沒資格的人。」

「明白了。那開會的方法由我負責。」

寡言完後點頭,由里烏斯再度讓依亞附在昴身上後就走向自己的地龍。頭皮感受著准精靈的溫度,昴也跨在漆黑的愛龍——帕特拉修的背上。

「跟上次相比,時間浪費得有點多。加把勁啰,帕特拉修。」

「————」

顏面高尚的地龍,用理所當然的眼神聽取昴的要求。

然後討伐隊再度行軍,從魯法斯街道前往梅劄斯領地。

「——『尼庫特』。」

行軍期間,由里烏斯使用共享意識的精靈魔法「尼庫特」,並讓討伐隊所有人都置于其影響下。魔法確實發揮了如昴所願的意圖。

只不過——

「——可惡,都忘了。」

『抱歉。我不認為依恩麗絲的調律會出錯。——依亞也很親近你,說不定你跟精靈親和性很高。』

「這方面的話題現在先免了。等一切收拾完我再慢慢聽你說。」

接受想法波動傳來的謝罪,耳鳴的昴按著太陽穴。

「尼庫特」發動的瞬間,昴這次一樣被所有人蜂擁進來的想法給搞得頭暈腦脹。這一點是忘了副作用的昴的疏失。

不管怎樣,調整也告一段落,現在是邊移動邊專心開會的時候。

『那麼,關于攻略大罪司教一事……該從何做起?』

因為不靠聲音來傳達想法,所以想法波動嚴格來說無法用聲音區分發言。盡管如此,還是可以知道想法的發送者是誰,原因在于想法會展現出如顏色般的個性。

像現在的想法就是深藍色,但內側卻暗藏鮮紅的熱情。——馬上就能知道那是威爾海姆。

騎著地龍並馳的劍鬼表情嚴厲,朝著尚未見面的狂人高漲敵意。

『若昴殿下和由里烏斯殿下的推測正確,那就必須思索斬殺他的方案。不可視魔手,可以竊占他人肉體的權能,每樣都是難以突破的障礙。』

「就是說啊……」

要攻略大罪司教「怠惰」,就必須跨越兩種權能:「不可視之手」以及「附身」,不過兩樣的攻略線索都逐漸明朗。

但問題在于這兩者的攻略方法,會妨礙另一者的攻略。

「貝特魯吉烏斯的『不可視之手』只有我看得到,所以要跟那家伙正面對決時我非得在場。可是,我偏偏又是他『附身J的對象。我要是在場的話,身體就會被占據,結果就有可能讓那家伙跑掉。」

『……昴殿下,其實在下有個腹案。可否聽完考慮看看?』

汲取到昴沉思的想法,威爾海姆自信滿滿地打岔。他的話讓希望在討伐隊中傳開後,威爾海姆的想法波用力頷首。

『大罪司教的不可視之手,有個簡單的方法可以使之現形。首先,在大罪司教的周圍灑上粉塵沙土。』

『啊,那個感覺沒法做為參考喵。』

途中菲莉絲來搗亂,不過威爾海姆沒有理睬,繼續說明到最後。其內容是昴也曾看過一次、利用沙塵形成的煙霧來封鎖權能。

上一次這一招發揮了效果,所以毫無疑問是可以實現的戰術。

但問題在超乎規格,除了威爾海姆以外無人能辦到。事實上討伐隊成員個個搖頭,連由里烏斯和里卡德都發送出『沒辦法』的想法。

『只要重複鑽研,任誰都可以……』

『好好好,但現在沒時間鑽研五十年喵。證明威廉爺非人哉這件事先不管,要怎麼做?』

撇開沮喪的威爾海姆不管,菲莉絲以會議的進展為優先。論心情昴是很想站在威爾海姆那邊,但就態度而言菲莉絲才是正確的。

「這個嘛。」承受菲莉絲的問話,昴用這三個字當開場白——

「——果然攻略大罪司教和應付魔女教的對策,還有對宅邸和村莊的應對,都先按照一開始提議的方法。那八成是最妥善的。」

『————』

以想法波動傳達的結論,令討伐隊全員各自產生不同反應。

同意,擔心,信賴,憂慮——各色情感全都擠進來,不過總結來說他們都尊重昴的意見。作戰就按照當初的預定來執行。

『——跟你確認一下,這樣子真的好嗎?你不後悔?』

只有由里烏斯,朝著內心還有點猶豫的昴投出做最終確認的想法。真是挫人氣勢的不識趣之舉,但為了徹底斬斷討伐隊的迷惘,這是必要的儀式。

而那不推諉、主動承擔的姿態,正是使他成為騎士的信念。

「啰唆耶。提案和定案的人都是我,我怎麼可能說出『還是算了』這種話咧。……那樣會被愛蜜莉雅罵的吧。」

昴閉上眼睛,在眼皮底下描繪楚楚可憐的銀發少女。

只能凝望的單相思,而另一方面幾個小時前其實兩人才重逢過,只不過自己被扔出那個世界。即使如此,她的側臉、凜然的姿態、動人的聲音,都沒有變稀薄。

正因為可以鮮明憶起,昴才能下這個決定。

「我很高興大家擔心我,雖然討厭我卻還是給予我撒嬌的機會,但真的不用了。因為我那看起來像是擠出來的勇氣,全都是借來的。」

會被反複質問覺悟,是因為昴的意志左右了作戰的成敗。——才不是因為那麼薄情的理由。正因為知道這點,才能點頭。

「而且,要說事情到最後都會順利照著走,未免太過樂觀。只要想成抵達終點的路看起來有點危險,這麼想就能輕易取勝吧?」

『……能誇下海口輕易取勝的昴啾,其實是大人物喵?』

「講啥蠢話,我有自覺是小人物啦。就算我樂觀以對,但為了最後能讓我跟愛蜜莉雅醬來個熱情擁抱,大家的力量可是不可或缺的喲?你們才是該要有扮演好我們兩人的丘比特的自覺,好好幫忙啦!」

『是不懂你講的那什麼的自覺啦——不過,覺悟我們收到了。』

為了抹去沉重的氣氛,所以昴耍起嘴皮子,而眾人以由里烏斯為首點頭以對。就這樣,會議做出結論。昴凝視道路——地平線的盡頭。

那兒是草原的終點,已經可以看見薄薄的森林綠意。只要脫離平原走過幾條林徑,就到了梅劄斯領地。

內心躁動不安,甚至產生被擠壓的痛楚,即使如此昴還是看著前方。

「————」

「哦?怎麼啦,在擔心嗎?可愛的家伙。」

共享意識的魔法解除,大家自會議中被解放。這時擔心昴的,是邊跑邊抬頭看過來的帕特拉修。昴撫摸它的脖子,歎氣。

然後探索身後掛在地龍鞍上的行李,確認目標物的觸感。

手指在里頭摸到的,是這次作戰的關鍵道具。一想起那道具交給自己的經緯,即使現在胸口都還是會疼痛。

昴認為正因為有這痛楚,自己才能推開恐懼和不安前進。

「好,這次會好好照著計劃進行吧。」

「當然,大家都是這個打算。放心,都這麼細心沙盤推演了,用不著去思考失敗後的事。我們准備萬全,還有等事情結束後,我想跟你一同舉杯慶祝。」

「不要在這種時候給我一口氣把死亡禁句全說出來啦——!!」

身旁的由里烏斯不懂死亡禁句的概念所以才有此發言,卻惹來昴的怒吼。

聲音高亢響亮到彷佛傳到遠方梅劄斯領地上空去。

5

——日光照在睡眠不足的眼皮上,伴隨著細微的痛楚,愛蜜莉雅醒了過來。

「已經早上啦……」

在床上撐起上半身,眨眼數次。把垂在額頭前面的銀發撥到耳後,泅游在半夢半醒中好一陣子,再搭上浮現的意識輕吐一口氣。

這幾天都很淺眠。

昨晚也是在過了凌晨十二點幾個小時後才入睡——因為進入夜晚的森林,重新調整防范魔獸入侵的結界,所以真的有入睡的時間應該只有兩個小時左右吧。

腦袋沉重,思考像陷入泥濘般緩慢不已。

原本愛蜜莉雅就是容易賴床的人,更何況想到這幾天來困擾她的許多問題,精神被



疲勞和苦惱給削弱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王選候補者聚集到王城,公開表明信念是在一個禮拜前。

之後就回到宅邸,作為形式上的陣營代表窩在屋子里五天。

短短五天內所品嘗到的壓抑,已經十分足以把愛蜜莉雅擊垮。

「我以為我明白……結果只是我自以為是而已。」

自己的不中用讓愛蜜莉雅用力握緊床單。

回想這個禮拜的事,過往在瞬間掠過腦海。

被叫到王都,與候補人選面對面,在眾目睽睽下表明信念,然後——

「——昴。」

道出被留在王都的少年的名字,愛蜜莉雅閉上眼睛忍住痛楚。

那個開朗卻又容易受傷、不知為何總是為了別人拼死拼活、思想有點偏激的少年,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在王城大吵一架離開時,他那像是被拋棄的稚子表情還烙印在眼底,不斷地苛責愛蜜莉雅的良心。

他會露出那種表情,會說出那種話,會聽到不想聽到的話,全都是自己害的。

「……不過,那樣很好。」

彼此的內心互相撞擊,最後導致兩人分開。

可是,愛蜜莉雅不認為那場感情爆發是應該避開的。不如說,兩人在那邊分道揚鑣才是正確的。昴不應該和自己在一起。

——因為,愛蜜莉雅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半妖精。

只要在一起,只要在身旁,就會讓某人有相同的討厭回憶。

這點就算是那內心溫柔的少年也不例外。就是因為他在自己身旁,才會在與由里烏斯的決斗中搞得身心重創。

不想要有那種心情,不想讓他有那種心情。

爭論的結果,昴一定也會放棄自己。

最後的最後脫口說出的話,那句才是自己的真心話和遺憾。

以為如果是昴,就不會在乎自己是半妖精,可以像對待普通女生一樣對待自己。原本對他懷有這樣的期待。

——淡淡的、渺茫的、順其自然又任性的期待。

「昴只能把我視為特別的存在。……他這麼說。」

為了疏遠他而傷害他,即便如此還是祈求救贖,忍不住對自己的任性感到失望。

無視自己身為半妖精一事,卻不被允許的膚淺。

「——莉婭,眉頭都皺起來啰。糟蹋你這張可愛的臉蛋了。」

愛蜜莉雅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時,突然有道聲音對她這麼說。抬起視線,一身灰色毛皮的小貓精靈映入眼簾。愛蜜莉雅淺淺一笑。

「早安,帕克。今天很早起呢。」

「早安,莉婭。今天早上……嗯,有點擔心呢。」

「——?怎麼了嗎?」

「嗯—擔心你早睡早起——騙你的。其實我真的很擔心你。畢竟麻煩事接二連三發生,特別是昨天。」

帕克說起話來莫名含糊,聽到的愛蜜莉雅低垂眼簾。

昨天發生的事——是讓愛蜜莉雅睡眠不足和操心的最大原因。朝宅邸附近的村民伸手和好言勸說卻被拒絕的痛苦記憶開始複蘇。

村民並沒有給予害怕或否定等殘酷的話語,但光憑視線就足以劃傷愛蜜莉雅的心。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就算知道會跌倒,跌倒了還是會痛會流血。理解結果和實際品嘗是兩回事,我是這麼想的。」

愛蜜莉雅那宛如孩童的逞強,被帕克毫不留情地堵住去路。

不過,帕克並非使壞。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擔心愛蜜莉雅,而且不會隱瞞事實和真心話,僅此而已,

「帕克你……」

「嗯—?」


「帕克你覺得怎麼做才好?我……不對,不單是我,我想把大家的事做得更好。我想做好……」

「——隨你高興怎麼做就好啦。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妨礙你的人就是我的敵人。」

雖是強大有力到超越任何人的同伴宣言,但卻沒法安慰現在的愛蜜莉雅。

那是預料之中的回答。帕克絕對站在愛蜜莉雅這邊,但不會給予她問題的答案。他從頭到尾都將判斷交由愛蜜莉雅定奪。

帕克的價值觀是以愛蜜莉雅為中心,除此之外的一切全都是次要的。

「就算你問我意見,你也沒法舍棄那個村子吧?粉紅色頭發的女孩今天早上又去村子了,要等她報告嗎?」

「……拉姆去村子了?她也一直都沒休息呀。」

「那孩子做事比莉婭周到,找到工作空檔就會休息。她很懂得管理自己的身體狀況。」

聽到帕克冷靜分析拉姆,言外之意還責備自己沒能做好身體管理,愛蜜莉雅感覺更加消沉。就實際狀況而言,現在的愛蜜莉雅完全是仰賴拉姆。

——這幾天,愛蜜莉雅留在宅邸代替羅茲瓦爾執行一部份的業務,因此必須以領主之姿負起宅邸和阿拉姆村相關的責任。

說是要和附近的有力人士交涉談判,羅茲瓦爾對愛蜜莉雅說會有幾天不在然後就出發了。肩負重責大任讓人緊張不安,但想到往後的王選,若不能完成這幾天的職責,那自己還拼什麼王位。

這麼想的愛蜜莉雅接受了職責,也為了擺脫把昴留在王都的罪惡感,她比平常還要認真地面對每一天——但前天,狀況大幅改變。

「森林里有可疑的動靜……?」

「是的。是連拉姆的千里眼都捕捉不到、叫人不快之徒。」

報告就跟平常一樣平淡,但拉姆卻為那不安穩的預感皺眉。

她的千里眼是能和其他人的視覺同步偷看他人眼中所見的異能。可是,即使有著重索敵和偵察的千里眼,卻沒能掌握在森林里營造出不穩氣息的真面目。

「跟魔獸無關嗎?」

「結界重新張設過,應該是沒有關系……要怎麼處置?」

「什麼怎麼處置……不能放著不管。既然我這邊沒法主動出擊,那至少要避免讓村民遭遇危險。」

「確保村民安全……那要讓村民避難嗎?」

「那樣不錯。——這屋子可以容納所有村民。」

面對在森林里蔓延開來的不安穩,愛蜜莉雅和拉姆討論之後做出這樣的結論。

拉姆沒有反對,對愛蜜莉雅來說是記不大卻很有用的強心針。自己代理羅茲瓦爾的職務,要是說了愚蠢的意見的話,拉姆應該會毫不留情地針砭。

因此愛蜜莉雅懷著一定程度的期待,前往附近的村莊——阿拉姆村。

說服村民到宅邸避難,以免遇到危險。但是——

『我們聽說王選的事了。——也知道你的身份是半妖精。我們不會聽你的話的。這是全村的人的意見。』

村莊代表是位老婆婆,她這麼說,拒絕了愛蜜莉雅的提議。

話中的否定和拒絕堅固不已。愛蜜莉雅為這答案受傷,受傷的自己也叫她驚訝。

被他人拒絕,對愛蜜莉雅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以前就品嘗過無數次這種挫折。盡管如此,卻還是發現自己還會心痛,同時察覺到。

——自己期待變化。

縱身躍進名為王選的洪流之中,朝改變自己的生存方式踏出一步,期待這樣的舉動會讓周圍的反應自然產生改變。

這兩個月和村民的交流,也讓自己增添了期待。

但是,愛蜜莉雅一直都仰賴可以妨礙他人記住自己面貌的魔法來跟村民互動。面對從未顯露真面目的人,有誰會打從心底信任呢。

誤以為和村民的感情變好,但其實他們的笑容不是對著自己,而是對著牽著自己的手,把自己帶到村莊的少年。

愛蜜莉雅沒有靠自己爭取到什麼,可是卻還是誤以為大家對自己的態度變好。

「……結果我到底是在干嘛呀。」

提議被否決,之後的要求也不被聽從,再三請托也被頑固拒絕。對此失望不已的隔天,來自王都的變故又緊接著折磨愛蜜莉雅。

『這是我主人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大人矚我送上的親筆信。』

登門拜訪,態度正經八百的使者遞出信函,上頭印有象征卡爾斯騰公爵家的獅子家紋封蠟。但收下書信後的內容,卻讓愛蜜莉雅忍不住胡思亂想。

庫珥修是其中一名王選候補者,也是自己把留在王都的昴寄托照顧的對象。該不會是昴出了什麼事,愛蜜莉雅連忙拆封讀信——

「——信紙是一片空白。被人宣戰,也難怪粉紅發女孩這麼生氣了。」

那封信就放在房內的桌上。順著愛蜜莉雅的視線察覺到她在想什麼的帕克提起那封信——其實是白紙的事實,然後歪起小腦袋。

如他所言,寄來的親筆信是白紙。不管是正面還反面都沒寫字。

白紙書信意味著寄信人對收信人沒什麼好說的意思。可是,這封信的內容和寄送經過,實在不像庫珥修會做的事。

懷疑是不是哪個環節出錯的愛蜜莉雅詢問使者真正的意圖,但使者堅持自己只是被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將信送達,所以沒能得到想要的答複。

「把使者關在屋子里吧。有什麼萬一,就能拿他當交易的籌碼。





姑且不論拉姆這偏激的主張,總之先讓使者安穩地留宿宅邸。

盡管如此,森林不安穩再加上白紙親筆信,讓愛蜜莉雅的煩憂更加嚴重。

結果,昨晚沒法安然入睡,就去巡視周圍的結界看有沒有出什麼問題,畢竟嚴密防范魔獸入侵是愛蜜莉雅辦得到的工作。

忙到黎明才回房間,之後就是反複睡睡醒醒,直到剛剛。

留下睡著的愛蜜莉雅在屋子里,拉姆前往村莊是為了說服村民嗎?就立場而言,愛蜜莉雅本來應該一同前往,起頭告訴大家避難才是——

「可是,沒有我比較好吧……」

把事情交給別人這種不負責任的心態,以及義務感催促愛蜜莉雅振奮。

但是內心里頭被排斥的感受以及使狀況惡化的不安,勢力也同樣龐大。

其實,要是愛蜜莉雅跟著去,村民八成會畏懼而拒絕提案吧。

這是事實,更是現實,是愛蜜莉雅一直以來感受到的歧視之牆。

不過,為了對抗這面牆,自己應該要到森林去——

「——哎呦,莉婭。好像有人回來啰。」

「……是拉姆吧。得去問問村子怎麼樣了。」

帕克的呼喚中斷愛蜜莉雅的思考,她迅速更衣後步出房間。

平常對愛蜜莉雅的儀容很啰唆的帕克,這幾天都沒那麼著重細節。這是他的貼心,因為現在就連打理行頭都成了讓愛蜜莉雅厭惡自己的事情。

「啊,我去看一下貝蒂。有什麼事就叫我喲。」

「咦,嗯,知道了。幫我跟碧翠絲打招呼喔。」

出了走廊,帕克立刻這麼說,然後離開愛蜜莉雅。話題的主角是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但卻完全不打算露臉、外表年幼的少女。

回想起來回到宅邸之後,就從未見過她。

「碧翠絲也在氣我拋下昴吧。」

昴和碧翠絲感情很好,所以才會生氣也說不定。

負面想法無止盡地泉湧。愛蜜莉雅歎氣,快步走向玄關大廳。

現在先不管碧翠絲,自己和回來的拉姆還有很多話要說。

「——愛蜜莉雅大人。」

愛蜜莉雅一到大廳,宅邸的大門剛好從外頭往內推開。從門板後頭看到拉姆的身影,愛蜜莉雅輕聲吐氣。

「拉姆,抱歉事情都交給你處理。接下來我馬上……」

「不,愛蜜莉雅大人。在那之前,請您先接見客人。」

搖頭的拉姆打斷開口的愛蜜莉雅,並從門前讓出路來。「咦?」她的話和舉動讓愛蜜莉雅驚訝,旋即一道人影穿過大門現身。

「愛蜜莉雅大人,請原諒在下突如其來的造訪。」

說完向愛蜜莉雅行禮的人,是體格健壯的年邁男性。眼熟的修長身段令愛蜜莉雅眯起眼睛,不過馬上就從記憶中找到適合人選。

「呃,我記得……你是跟菲莉絲一道來的駕駛,對吧?」

「正是。在下忝列卡爾斯騰公爵家家臣末席,名為威爾海姆·托利亞斯。此次代替主人登門造訪。」

報上名號的老人——威爾海姆嚴肅地說完,當場跪地行最敬禮。他那樣子讓愛蜜莉雅過意不去,連忙下樓想扶起威爾海姆,但卻立刻察覺到異樣。

老人身上都是血和泥巴,不像是平常的使者應有的姿態。

「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請原諒在下有失體面。在前往梅劄斯領地途中,拜遭遇無趣的野獸之賜,成了這副模樣。非常抱歉髒了您的眼睛。」

「我不介意,但得先治療傷勢……好像都痊愈了。」

「無需擔心。現下最重要的,是正確傳達吾主的旨意。」

威爾海姆督促盡快進入主題,于是愛蜜莉雅點頭。

自稱是代替庫珥修前來的老人,讓愛蜜莉雅想起昨晚收到的親筆信。

「關于這件事,昨天已收到庫珥修大人的信件。不過,信封里是一張白紙……我很不安,心想是不是哪里搞錯了。」

「白紙是嗎?——原來如此,果不其然。」

「果不其然……?」

聽到親筆信的內容,威爾海姆眯起藍色雙眼。對這舉動感到莫名畏懼的愛蜜莉雅不安地反問。不過,他立刻搖頭說:

「沒什麼。說來羞愧,寄出的親筆信與吾主原本想傳達的內容有所齟齬。在下帶來的方是主人真正的旨意,因此還請盡管放心。」

「真正的內容……這樣啊,是搞錯了嗎?太好了,本來以為惹人厭了。」

由相關人士正面否定自己被敵視的狀態,愛蜜莉雅安心撫摸胸口。

被村里的居民給敵視後緊接著就接到來意不善的信。雖然覺得不像庫珥修之舉,卻又不安到忍不住去想會不會是蔑視半妖精的心態化為行動。

內心的不安會引來不必要的懷疑與軟弱,就像現在的愛蜜莉雅。

「讓您感到混亂,為此在下深深表達歉意。吾主庫珥修大人絕不會做出如此輕率之舉,也絕不會沒來由地輕視愛蜜莉雅大人。若沒能光明磊落、竭誠以待,吾主將會顏面盡失。」

「謝、謝謝。……那麼,那個,親筆信真正想說的是?」

格外戮力的激勵,讓愛蜜莉雅吃驚,但也有點高興。

氣氛稍微好轉。威爾海姆依舊維持最敬禮的姿勢,對愛蜜莉雅說:

「愛蜜莉雅大人,以及拉姆殿下。懇請留在宅邸的居民與村民集合起來,離開這一帶前往避難。——這是庫珥修大人的旨意。」

他的宣告,讓愛蜜莉雅的微笑凍結。

6

——在愛蜜莉雅跨越一開始的震驚後,威爾海姆接著說明。

「最近,王國里的知名犯罪集團潛伏在梅劄斯領地。得到這情報後,吾主以討伐他們為目的編列軍隊,以在下為代表參戰。」

「那些人躲在這一帶的森林里……是這個意思嗎?」

連拉姆的千里眼都無法看見造成不安穩的真面目,現在由威爾海姆曝光,愛蜜莉雅驚訝得瞠目結舌。

威爾海姆肅穆點頭,拉姆也跟著點頭如搗蒜,接著輕輕撫摸自己的粉紅色頭發,說:

「使者大人帶來的討伐隊,為了抗敵已經在村子里布好陣。不過,若是惡名昭彰的強盜王真的開戰的話,這一帶很難幸免于難。」

「強盜王……!所以說,才要大家避難?因此才會連龍車都准備好了。」

為了把所有人都帶離,預備讓村民和宅邸居民搭乘逃跑的龍車早已進入村中。這點拉姆也已確認過並掛保證。

「在下可以承諾:只要各位順利避難,討伐隊就會迅速殲滅敵人。一旦危險被掃除,各位就能恢複到安全的生活。」

以上是威爾海姆的說明,以及為了愛蜜莉雅他們而准備的避難計劃。

整個計劃妥善得無懈可擊。佩服的同時,愛蜜莉雅卻沒法直接點頭。當然事情擺在眼前,沒什麼好懷疑的。但是,卻還是有疑問。

「不過,為什麼庫珥修大人要幫助這塊領地呢?」

這里是梅劄斯領地,而且愛蜜莉雅和庫珥修還是互相爭奪王位的政敵。出于善意而出手相助——應該沒那麼好,不會這麼簡單。

對愛蜜莉雅的疑問,威爾海姆壓低聲音解釋。

「只能在這兒說,其實與那個犯罪集團……強盜王有著不能置身事外的孽緣。」

「孽緣……跟威爾海姆先生?」

「不單是我,也有年輕人特別熱血沸騰。還有——」

威爾海姆嘴角微微上揚,但笑容馬上消失,繼續說下去。

「邊境伯主動向吾主要求在此次王選締結同盟,條件為讓出艾利歐爾大森林的部分魔石采礦權……您知道嗎?」

「——呃。……這樣啊,森林的采礦權。有這回事啊。」

這番話讓愛蜜莉雅微微動搖,同時接受說法。

就在自己一個人煩惱的時候,暗中活躍的羅茲瓦爾已經准備了最佳方案。不是覺得自己不被信任,但還是受到打擊。

尤其條件中的艾利歐爾大森林——是愛蜜莉雅的故鄉,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就算要避難也不是用說的就行了吧。要逃到哪?」

「這點也想到了。——延續方才的話題,愛蜜莉雅大人請前往王都。庫珥修大人要求在王都召開同盟決議會談。」

「這個……嗯,沒問題。可是,能讓所有人都到王都避難嗎?」

搭龍車的話到王都大概要半天,對村中的年長者和孩童而言會是條艱辛之路。討伐犯罪集團所需的時間不明,還要確定有地方可以收容村民,太多不確定要素叫人不安。

與其要留下這些不安離開宅邸,倒不如——

「驅趕藏匿在森林的強盜王一事,我也幫忙,這樣或許可以更快解決。」

「……萬分感謝愛蜜莉雅大人的考量。但是,這點……」

「別看我這樣子,我對自己的戰斗能力還算有點自信。我有很強大的精靈幫我,不會礙到你們的。」

不惜把不在場的帕克都拿來當保證,愛蜜莉雅堅持要一同作戰。對此拉



姆閉上眼睛,威爾海姆沉思片刻。

明明是不錯的提議,為何兩人的反應卻如此糟糕。

「有什麼問題嗎?」

「其實……沒錯,其實邊境伯有下令要愛蜜莉雅大人盡速與庫珥修大人會談,因此要是沒能辦到,就是我失職。」

「羅茲瓦爾有這樣叮嚀!?」

擠出來的理由讓愛蜜莉雅大吃一驚,然後看向拉姆征求答案,卻見淺紅色的雙眸正瞪著威爾海姆的側臉,而且瞪得很用力。

「——。——。——。是的,羅茲瓦爾大人有吩咐。」

「沒想到會這樣,羅茲瓦爾……!」

向羅茲瓦爾宣誓忠誠的拉姆,不可能撒下與主人相關的謊言。

明知愛蜜莉雅不會違抗,還認真起來封鎖她的行動。避難和同盟,一定都在羅茲瓦爾的掌握中。

見愛蜜莉雅悔恨握拳,威爾海姆歎氣,低垂視線說。

「跟愛蜜莉雅大人方才很不安一樣,確實要讓全村的人到王都避難很困難。就現狀而言,能去王都的人數只有ー半。」

「那剩下的人呢了」

「另一半就由拉姆帶路,前往『聖域』避難。羅茲瓦爾大人已先至該處,那兒不但有空間可以容納村民,安全上也很有保障。」

「這、這樣子啊。看來早就已經商量好了……」

愛蜜莉雅列舉的不安與擔憂,都已經被討論過做出結論。

利落打碎接二連三的疑問,整個計劃根本就沒有愛蜜莉雅可以插嘴反駁的余地。

這樣當然很好,但卻讓愛蜜莉雅飽受無力感折磨。


所有的疑問都備好答案,覺得不安的要素都被擊潰,他們准備妥當到自己乖乖照著他們說的去做——

「那個,果然還是哪里怪怪的吧?怎麼可能那麼剛好……」

「——打擾了!!」

就在愛蜜莉雅又想發出疑問,聲音卻被門被粗魯打開的聲響蓋過。驚訝地朝那看去,幾乎是踹開大門滾進來的是一名少年。

頭上戴著帽兜,白袍覆蓋全身。他穿過瞪大眼珠的愛蜜莉雅面前,以乾淨利落的動作向威爾海姆行禮。

「躲藏在森林里的犯罪集團做出了詭異的動向,恐怕是要行動的前兆!現在已刻不容緩!要是那些渴求殺戮之輩出動了,這一帶將會化為血海地獄——!」

「嗯,這樣啊……比我們預料得還早行動。畢竟有這麼多人進入村莊,被他們察覺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請下達命令,隊長……不,『劍鬼』威爾海姆殿下……!」

「——愛蜜莉雅大人。」

少年用誇張的舉動報告狀況,而聽了報告的威爾海姆嚴厲地凝視愛蜜莉雅。宛如刀刃的眼神,讓愛蜜莉雅理解到危險已迫在眉睫。

事態已經有所變化,在這兒爭論只是浪費時間。

——從剛剛到現在的話中,可以感受到幾個疑問。

但是,拉姆察覺森林里有可疑氣息是事實,親筆信那件事和威爾海姆的稟性都有庫珥修做保證。

最重要的,是羅茲瓦爾不在的現下,能夠決定宅邸與村莊安然與否的人是愛蜜莉雅。

自己的決定左右了許多人命,而且還必須是自己做出的決定。

那是愛蜜莉雅現在的職責,是最優先要執行的使命。

「明白了。那就蒙受卡爾斯騰公爵的好意。要跟村民說明……」

「已經跟村民說明過了,愛蜜莉雅大人。」

拉姆親口並清晰傳達,最大樁懸而未決的事項已解決。

對此感到驚訝的同時,愛蜜莉雅接著看向屋子里頭。留在宅邸的最後居民碧翠絲叫人掛意。要避難的話當然也要找她一起——

「——貝蒂說她要留下來。她說她會先用『機遇門』藏起禁書庫,之後要避難就隨便我們。」

「帕克!?」

突然回來的帕克傳達相當于自己妹妹的意思。可是看著停靠到肩膀的小貓,愛蜜莉雅搖頭不願相信。

「為什麼你答應了?都說這里很危險……」

「貝蒂她在禁書庫反而比較安全。而且那孩子因為契約的問題所以不能離開宅邸。——懂了嗎?」

「……拿那當借口,有夠狡猾。」

帕克用洗臉響應愛蜜莉雅的不滿。契約,對愛蜜莉雅和帕克還有碧翠絲來說,意義都很沉重。

高舉契約為大旗,愛蜜莉雅也就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

「就是這樣,我可愛的妹妹會留在宅邸。你們最好別打宅邸的主意比較好喔。貝蒂雖然是溫柔愛撒嬌的女孩……但卻很不留情。」

「明白了,大精靈大人。」

威爾海姆接受帕克的忠告,肅穆一鞠躬。滿意地看他行禮後,帕克就鑽進愛蜜莉雅的秀發里,然後用只有愛蜜莉雅聽得見的音量說:

「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會支持你的。」

「——全員避難。我不想讓村民遭遇危險。」

精靈的話推了最後一把,愛蜜莉雅臉上的猶豫消失,做出避難的決定。

聽到她的指示,拉姆拎著裙擺行禮,威爾海姆也用力頷首。

只有進來報告的少年背對愛蜜莉雅——

「——這才是你嘛。」

他小聲地這麼說,但愛蜜莉雅沒有察覺。

7

——在宅邸的愛蜜莉雅等人一到村莊,就看到居民已經做好避難准備。

村人都老實地跟著討伐隊走,沒人吵鬧也沒人面露不安,乘車的作業進行得十分順利。

「威爾海姆先生你們好厲害。」

跟自己的手法相比,第一次見面卻還能夠得到村民信賴的他們,讓愛蜜莉雅大吃一驚。

不過,最嚇到愛蜜莉雅的,是聽到乘車成員的分配名單時。就在她被帶到避難用的龍車,准備坐進去的時候——

「——請多多指教,大姊姊。」

頂著一頭泛紅咖啡色頭發的少女點頭這麼說,令愛蜜莉雅困惑不已停止入內。

眼前的少女,是在這村莊看過好幾次的面孔。跟昴很親近的孩子里頭又最黏著他的少女,記得叫做佩特拉。

除了佩特拉以外,周圍全都是眼熟的孩童。

而且還被告知他們都是要跟自己同一車的人。

「那個,這個安排是不是哪里搞錯了呢?太奇怪了。」

「不,這是嚴肅討論後的結果。考慮龍車和人數,能和愛蜜莉雅大人一同搭乘的除了這些孩子沒有其他人了。這是無可奈何的措施。」

身旁的拉姆如此回複愛蜜莉雅被掀起的不安,但她的答案和愛蜜莉雅的推測不同,只是讓不安越來越嚴重。

——要在龍車這密室里頭,和孩童們一同度過數小時。

先不論愛蜜莉雅的不安,這樣的搭配根本欠缺對同車的孩子們及其家人的顧慮,只會讓彼此覺得厭惡吧。

「能不能讓我搭其他龍車呢?這些小孩就搭這輛……」

「——是在怕有人討厭跟自己共乘嗎?」

「————」

被看穿內心的愛蜜莉雅屏息。那句近似謾罵的話,出自跟愛蜜莉雅一行人前往村莊,並帶她到龍車的帽兜少年。

有點激動、聲音高亢的少年,逼近吃驚的愛蜜莉雅。

「你有問過這些孩子嗎?搞不好只是你自己以為被討厭而已吧?」

「那種事……不用問也知道。而且這也是為了彼此好。」

「六個小孩,一輛龍車……在這邊就栽跟頭,那要如何實現你的心願?」

「你是——」

氣勢洶洶地說完,少年視線撇離愛蜜莉雅,單膝跪在佩特拉前面,讓視線配合她的高度,然後沉穩地問。

「怎麼樣,佩特拉。你討厭跟那位大姊姊坐同一輛車嗎?」

「——唔。」

聽到殘酷的問題,愛蜜莉雅胸口生疼,面頰緊繃。

答案早已揭曉卻還這麼問,根本是在挖人傷口。盡管知道人類會傷人,但總是沒法習慣被傷害的痛楚。

就跟帕克說的一樣,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受傷,新的傷口就是會帶來新的痛楚。話雖如此,這名少年為什麼——

「不會呀。我不覺得跟大姊姊一起坐車很討厭。」

「……咦?」

以為是幻聽,愛蜜莉雅驚愕失聲。

但是,佩特拉走向渾身僵硬的愛蜜莉雅,牽起無力下垂的手。是熱熱的手指觸感。面對難掩驚愕的她,佩特拉害臊地微笑。

「大姊姊是蓋地瓜章都會來的大姊姊吧?每次早上都跟昴一起來,然後看我們做廣播體操。」

「那是……」

「雖然都看不到臉,可是我也知道大姊姊很高興喔?我看到昴每次都很開心地跟大姊姊聊天。昴很喜歡大姊姊……所以說,我也不怕大姊姊喔?」

「……啊。」

聽著佩特拉的話,愛蜜莉雅感覺鼻腔內生疼,忍不住輕叫出聲。

眼睛深處有灼熱感上湧,喉嚨突然就哽咽,臉頰紅通通的,耳朵熱到像燒起來。

「大姊姊,一起上車吧?大家都說讓大姊姊一個人就好,不過,我



會牽著你的手。」

「——嗯、嗯。」

「你用不著覺得寂寞啰?」

「嗯……!」

天真無邪、與不講理的惡意無緣的純真眼神,救了愛蜜莉雅。

對愛蜜莉雅來說理所當然的疏遠、必然會有的迫害、以及天經地義的歧視,在佩特拉的聲音、眼神和溫暖中都感受不到。光這樣,就覺得胸口很難受。

「我也是—!」「我要跟大姊姊一起坐—!」「快點上車啦—!」

其他孩童跟著附和,還在愛蜜莉雅身旁跑來跑去。結果那些吵鬧的小孩馬上就被拉姆推上車,佩特拉看到忍不住嘻嘻笑。

「大姊姊,走吧?雖然他們可能會很吵。」

「……不會,沒關系。這兩個月來我已經習慣身旁有人吵了。」

愛蜜莉雅搖搖頭,知道自己自然地流露微笑。

被佩特拉牽手、拉手,就能確切感受到他人之手的溫度就近在身旁。

「拉姆,『聖域』那邊的人就拜托了,請務必保護好村民。」

「明白。愛蜜莉雅大人路上也請小心。」

拉姆拎起裙擺恭敬行禮,愛蜜莉雅維持微笑,點頭。

最後,愛蜜莉雅尋找促成這段互動的功臣。

「也得跟你道謝……咦?」

尋找激勵自己、做了這種安排的少年。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白袍少年,讓愛蜜莉雅好生困惑。

「跑哪去了?」

愛蜜莉雅講得像是自己被扔下,只有拉姆不耐煩地聳肩。

8

——撥開樹枝,踩踏草地,混在森林的綠意里壓低姿勢。

藏身在青翠茂密的草木叢里,「他」壓抑呼吸和氣息,與黑暗同化。

距離森林約一百公尺,有個小規模村莊,有人現在正把那兒的村民帶走,讓他們避難。為了讓他們逃離試煉。

這是不被允許的。怎麼可以發生這種不應該的事。為了不讓事情變成這樣,自己多麼小心提防,還派了眼線觀察他們的動向。

「他」壓抑焦躁,繼續藏身,這時有細微的腳步聲和複數的黑影聚集到「他」底下。

加上自己總共四人,雖不足以發動試煉,但夠絆住他們的腳步了。雖然預定提前,但這一切全都是遵從尊貴的旨意。

將手伸進懷里,「他」拿出一個手掌就能捧起的小手鏡。只不過這個鏡子的用處和婦女的化妝鏡子不同,是拿來「跟別的鏡子交流」。

——為了和遠方的成對鏡子對話的「流星」,對話鏡。

這在少見的「流星」中是數量多、比較容易取得的道具,但可以持有的也只有極少數信徒。除了要確認過信仰的虔誠度,還要是司教大人的心腹——只有被選為「手指」的人才有的榮譽。

「————」

「他」默默地把魔力灌入對話鏡,啟動「流星」。

每隔幾個小時,就要重複這樣的行為。詳細告知試煉的供品的情報,好為即將到來的試煉做准備。——事態緊急,因此非聯絡不可。

把情報告訴同伴,以及告知供品的行動大幅偏離預想。

他們察覺到「他」的同伴們的動向,很沒規矩地就想逃跑——

「——原來如此。想說就只有聯絡同伴的手法還不明,『流星』還真是方便的東西呢。不過,不覺得看著對方的臉講話溝通也很重要嗎?」

「——呃!?」

蹲在身旁的同伴看著對話鏡,丟了落落長的話過來。

「他」連忙轉頭,緊接著被十分異樣的感覺侵襲。對方就在身旁,可是自己卻掌握不住他的臉部特征,簡直就像腦子在拒絕理解。

「不是靠臉,而是靠體質區分。這種情況,我對你們來說就像噴了同樣香水的女子會同伴呢。惡心死了,混賬東西。」

「白袍同伴」邊說邊站起來,嫌棄地這麼說。

然後,在驚訝地僵直的「他」——魔女教徒凱地面前脫下帽兜,裸露罕見的黑發和眼神凶惡的三白眼。

「妨礙我和愛蜜莉雅的感動重逢的罪可是很重的喔,你們覺悟吧。」

再度胡說八道的黑發少年,露出挑釁的無畏笑容。

下一秒,包圍少年的神奇術式解開。凱地眼中的少年容貌清晰成形,這才發現他的真面目。

是主導這個討伐隊對抗自己的背叛者——

「————」

最不能原諒的敵人現身,凱地像彈起似地站起。不需要朝身旁的兩名同伴使眼色,大家會一齊攻向眼前的叛教者。可是——

「——太慢了。」

拔出腰部後方的十字劍的那瞬間,低沉的聲音掠過耳際。

緊接著,銀閃劃過視野角落,左右兩邊的同伴邊噴血邊倒下。脖子遭到致命一擊,很明顯已經死亡。而凱地本身也——

「奉勸你不要抵抗。因為我不想給予無意義的痛苦。」

脖子後頭抵著冰冷的利器,自己已失去先機。

站在自己背後的是身形修長的騎士,砍死兩名同伴的是老年劍士。再加上站在他們背後的貓耳亞人,還有把他們帶來的黑發叛教者——「菜月·昴……!」

「哦哦,雖然是理所當然,不過魔女教徒也會說話呢。幫了大忙。」

手被綁在後頭,整個人被按倒在地的凱地瞪著叛教者——菜月·昴。

承受視線的少年額冒冷汗,看向三名同伴。

「按照計劃進行是再好不過。多謝你們的協助。」

「不否認我原本半信半疑,但判讀敵方行動到這種地步,我也不得不認同了。——要是他們按照你的期待起舞,那是再好不過了。」

「這根本不會搞錯吧喵?村民避難的時間點比預定還要早開始的當下,間諜一定會慌張地想要聯絡同伴。」

騎士和亞人贊同少年的話,凱地的腦子卻因充斥憎恨和無法理解而一片混亂。

不懂他們對話的意義。這簡直就像一切都被——

「不要一臉聽不懂的表情嘛。不過,不怪你啦。這次是我奔波得太高明。也要謝謝你幫忙擾亂情報。——雖說你沒有雙重間諜的自覺。」

「——?」

「很簡單,你是間諜的事早曝光了。發現的方法是商業機密。總之,我特地弄了個陷阱讓負責聯絡魔女教的你跳進去。」

透露片段情報給訝異到瞪大眼睛的凱地聽,然後菜月·昴閉上一只眼。

接著告知。

「——兩個小時,你跟同伴報告的是晚了兩個小時的行程。」

豎起兩只手指頭朝左右搖擺,然後對著驚愕到眼睛瞪得更大的凱地說。

「這段期間,愛蜜莉雅他們會逃到外頭,而且分散各處的『手指』會被打倒,同時我們會做好打敗你們司教大人的准備。」

講到最後,少年菜月·昴坦然一笑。

然後做出宣戰宣言。

「——徹底品嘗一切都被人搶先還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恐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