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二章『准備好的舞台後』



1

——時間回到討伐隊透過「尼庫特」在開移動會議的時候。

「難得都知道有間諜潛進來了,如果讓他散布假情報反將他們一軍的話,就能爭取到讓愛蜜莉雅他們安全逃跑的時間。不覺得嗎?」

『————』

前往梅劄斯領地的路上,昴在公布一連串的情報後這麼說。

用魔法共享意識的討伐隊之間,對這意見有了激烈的爭論。面對這些想法波動,昴邊點頭邊舉起手,說:

「先聽我說。就跟我們商量的一樣,要鏟除大罪司教就必須將『手指』全滅。可是,要打倒『手指』並不如字面那麼簡單,這方面也要花功夫。」

『利用你的體質,把每根「手指」引誘出來再打倒就好啦?』

「這個戰術可行。可是,每個環節間諜都在,我方的動向會被摸透。就算率先解決間諜,要是他沒有定期聯絡而被懷疑的話也一樣。既然如此,就反過來利用間諜把情報送出去吧,當然是送假情報。」

昴邊回應由里烏斯,邊回想上一回最後村子被襲擊的光景。

那時,森林里頭剩下的敵人同時朝村子發動攻擊。從來襲的人數來看不會有錯。而且貝特魯吉烏斯還附身在混進旅行商人的「手指」身上。

——也就是說,潛伏在我方陣營的魔女教徒是名叫凱地的旅行商人。

他透過某種方法和「手指」互相聯絡。恐怕他的任務有別于跟貝特魯吉烏斯一塊的魔女教徒,是負責打探收集附近的情報吧。

「所以說,就反過來利用。只要能騙過間諜,就等于騙過所有魔女教徒。」

『所以才會對去接旅行商人的拉吉安他們下達晚點會合的指令啊。』

昴事先作的准備讓里卡德產生疑問,現在因這番發言而得到冰釋。

為了去接協助避難的旅行商人,討伐隊就跟上次一樣送出幾名「鐵之牙」的隊員。

只不過,昴刻意在集合時間和人選上動了小手腳。在魔女教的間諜與討伐隊會合之前,要先解決的問題堆積如山,所以是在和時間搶勝負。

順帶一提,人選方面昴選了在上一輪壯烈犧牲的狐人,盡可能地讓他遠離戰場。

『那個哪能說是提案,根本只是事後報告喵。昴啾性格真惡劣。』

『簡直就像大小姐會搞的伎倆……會不得好死唄你。』

「菲莉絲就算了,里卡德你對雇主的評價是怎樣?」

明明是服侍的對象,可是里卡德對安娜塔西亞的評價總是辛辣至極。緊接著大笑的想法就傳了過來,于是就先視作單純是他在耍嘴皮子。

不管怎樣,間諜擾亂作戰已經開始。認定這點後——

『對付間諜的對策我了解了。想問一下,情報的出處是……』

「我對魔女教的嗅覺……怎樣,不行嗎?」

『——雖然欠缺根據,但想成是同類就能接受。這是我的回答。』

面對詞窮的昴,由里烏斯以內心簡單易懂的想法回應。可能因為是他施的魔法吧,透過「尼庫特」傳來的他的想法,跟其他人相比十分不透明。

但是,他協助的念頭里沒有謊言,這點毋庸置疑。既然如此,現在這樣就好。

『那樣是很好,不過親筆信的事要怎麼辦?要是任其呈現白紙一張狀態的話就麻煩了。』

『咦—為什麼?整張白白的話什麼都能寫,很方便不是嗎?寫吧!』

『姊姊請不要說話。』

下一個介入想法對話的,是「鐵之牙」的幼貓姊弟。連在意念里頭都還延續奔放閑散,但大家都和藹地接受。

另一方面,弟弟堤比則是認真關注戰術。感受幼貓姊弟的互動後昴縮起下顎,思考該如何處理白紙親筆信這個間題。

畢竟多虧這個問題,討伐隊會被拉姆奇襲,進而失去寶貴的時間。

既然作戰是在與時間賽跑,那就絕對要避免這狀況發生。

『所以,要怎麼做?』

希望聽到應對方針的堤比,投出神經質的灰色想法。除了他以外的人,也全都專心傾聽昴的回答。

居于思考中心的昴雙手環胸,將對應白紙親筆信的方法道出口。

方法就是——

2

世界剛開始清醒的清晨,拉姆察覺到難以理解的氣息而抬起頭。

她正在戶外,走在從宅邸通往阿拉姆村的路上。把被村民排斥的愛蜜莉雅留在宅邸里,她正准備前往村莊說服和督促村民避難。

「————」

森林的微小騷動,讓拉姆皺起漂亮的眉毛,思考了一下。

拉姆是失去角的鬼族。原本鬼族就對深山和森林的變化很敏感。有別于五官感覺的第六感,通報她街道那兒傳來變化。

鼻子輕輕抽動,拉姆確認附近沒有危險氣息後,當場單膝跪地將意識集中在額頭,發動異能「千里眼」。

所謂的「千里眼」,是能與其他生物的視覺同步,盜用其視覺的鬼族秘術。

原本能使用的人在鬼族中就只有一小部分,現在更只剩下拉姆。發動期間無法顧及自身周圍是其缺點,不過用在索敵上卻是難能可貴的能力。

讓拉姆奉獻忠誠的主人樹敵頗多,也因此這份異能十分有用。

「————」

跟這種感慨無緣,拉姆集中發動異能,介入第三者的視覺。

可以介入的對象不只人類,只要是有視覺的生物都能毫無障礙地盜用其視力。只不過,僅限于波長相合的對象,因此這幾天幾乎沒能掌握森林內的動向。

可是這次不同。拉姆察覺到村莊遠方有許多波長相合的對象正在從街道那兒過來。于是她介入其中一個對象,觀察其視野。

「————」

看到的是介入的人物所騎乘的大型騎獸——被稱為萊卡的大狗。乘坐者個頭嬌小,忙不迭地環顧周圍,但並非警戒也不是緊張

偷看他人視覺的能力,要是對方頻頻做出違背拉姆意圖的動作的話,甚至會引發頭暈。于是,拉姆立刻切換到其他的視覺——移動到隔壁適合的視覺里,重新觀察狀況。

很幸運的,這次的視覺是盯著筆直的道路看。視線高度跟前一個適合者差不多,也都騎著大狗。但好像有什麼差別。

「……怎麼會這麼多。」

不過,映入眼簾的大量人影打消了方才產生的疑問。

人數約四、五十人,全員都全副武裝。在街道上行軍,大約再移動個十幾(原文為“時幾”)分鍾就會到村莊。而且許多男性身上的鎧甲都刻著顯露獠牙的獅子的家紋。

那是卡爾斯騰公爵家的家紋,昨晚用白紙親筆信做出宣戰布告的陣營的圖騰。

也就是說,這是王選敵對陣營發起的攻擊行為——

「竟然趁羅茲瓦爾大人不在的時候……!」

必須當機立斷的急迫狀況,強迫拉姆理解到事態非比尋常。

敵方的目的若是加害愛蜜莉雅陣營,那就會連阿拉姆村都一同占領吧。必須在那之前先動手。將所有的手段全都使出來。

咬牙切齒的拉姆切換千里眼的視覺,准備跑向村子時——

「……啥?」

頓時目瞪口呆,發出不解之聲。

准備開跑的腳步也停下,透過千里眼的拉姆用力皺起臉。

因為看到的光景令她難以理解。

「——毛?」

跑在武裝團體前面,坐在地龍上的黑發少年高舉招牌不停地轉向,好讓不管是前後左右的任何方位都能看見。

而招牌上用很大的字體寫著:

——『信件有問題,是我不好。』

3

高舉跟白旗沒兩樣的文句,昴率領的討伐隊平安無事地抵達阿拉姆村。

只不過,現身迎接他們的是表情不悅至極的拉姆,昴尷尬地縮著身子站到她面前。一停下,拉姆就鼻子噴氣,道:

「哼!才想說昨天送來白紙親筆信,今天就出動武裝團體?足見各位不夠理解這里是哪位大人的領地。」

「不過,你沒有先發制人。……代表還有商量的余地吧?」

「招牌上的話是對拉姆說的吧。用那種方法還可以知道的人就只有拉姆了。」

盯著昴放在旁邊的木頭招牌看,拉姆厭煩歎氣。

招牌特地用雪白的顏料拼出I文字的謝罪文。在行軍途中昴准備用以對抗白紙親筆信的秘招,可說是相當誠實的應對。

「字丑得要死差點看不懂,還是砍掉重練吧。」

「那是你教我寫的耶!應該看習慣了吧!?」

「很遣憾,那種事就跟某人忘恩負義一樣早就忘了。」

「唔唔唔……!」

拉姆的話還是一樣辛辣至極,讓昴無法回嘴只能口拙。看到他這樣的反應,拉姆雙手抱胸,追問。

「所以?就拉姆所聽到的,毛因為惹毛了愛蜜莉雅大人而被扔在王都……怎麼現在還有臉回來?」

「你講話真的很不留情耶!雖然沒法反駁但我就是厚顏無恥地回來了啦!只不過不是空手而歸!」

用手



比向身後列隊的討伐隊,展示從王都帶回來的戰果。

聽了昴的話,拉姆眯起眼睛,眺望討伐隊後說:

「要自豪是沒差,但目的不明只會嚇得村民小心警戒。拉姆也很怕接下來會被怎樣,小鳥般的心髒都快裂開來了。」

「你的意思是你心髒有長羽毛嗎?這樣說來心髒很強嘛?」

「再耍嘴皮子的話就割掉毛的鼻子喔。」

「隔了幾天再見面心情應該要……鼻子!?」

簡直就像野蠻人才會有的發言令昴按住鼻子後退,然後視線掃向拉姆背後的村莊。

一行人浩浩蕩蕩,村民當然也注意到討伐隊,不安地看著在廣場列隊的戰士們。只不過——

「——喂,站在前頭的人,不是昴大人嗎?」

「真的耶。跟拉姆大人在說話的是昴大人。他回來啦。」

「啊—是昴耶—!他回來了―!」

注意到站在軍隊前頭的昴之後,村民的警戒也就稍微減緩了。托此之福,原本對他們而言是陌生的軍隊,升格為「熟人率領的神秘軍隊」。

「好啦,之後還得把軍隊升格為『熟人帶來的可靠援軍』。」

「沒那麼簡單啦。畢竟連拉姆都還不能接受。——謹慎地上了封蠟寄來的信件內容有誤,這點拉姆可沒法爽快點頭。」

「那也是敵人的陷阱。……你有注意到有人躲在森林里頭了吧?」

「————」

昴壓低聲音問,拉姆立刻老實地閉上嘴巴。

搭配上白紙親筆信這件事,拉姆在警戒躲藏在森林里的魔女教一事從上一輪就很明顯。雖然有點不公平,不過昴乘著拉姆的擔憂繼續推進對話。

「菲莉絲、威爾海姆先生,請到這邊來!拉姆也認識這兩位吧?」

兩人順從呼喚來到昴身旁。「嗯。」凝視並肩而站的菲莉絲和威爾海姆後,拉姆表情一變,端正姿勢。

看到拉姆正襟危坐的態度,庫珥修陣營的兩人也恭敬行禮。

「在下代表庫珥修大人前來,名叫威爾海姆·托利亞斯。」

「人家是庫珥修大人的第一騎士菲莉絲。後面的人的團長是威廉爺,菲莉醬的任務是萬綠叢中一點紅喵。」

嚴肅的威爾海姆,和自始自終態度都很輕佻的菲莉絲是完美的對比。面對這兩極化的招呼,拉姆是禮貌地拎起裙擺鞠躬。

「如此客氣禮貌的寒暄令小女子不勝惶恐。小女子名喚拉姆,于羅茲瓦爾·L·梅劄斯邊境伯的宅邸擔任侍從長。」

自稱為侍從長的拉姆厚顏無恥到讓昴都皺起眉頭,不過姑且忍住沒有吐嘈。雷姆不在的期間,管理宅邸確實成了拉姆的職務。就昴個人來說是希望她頭銜要改成代理侍從長,或是像一日署長那樣講自己是一周侍從長。

「總之,他們兩位和身後的人都是我們與庫珥修小姐陣營成為同盟的證據,這也是羅茲瓦爾的期望。沒得抱怨吧?」

「既然是羅茲瓦爾大人的想法,那拉姆只能遵從。——只要想成毛完成了留在王都的目的就行了。收到白紙親筆信的時候,還以為接下來會收到毛的頭顱呢。」

「欸,可不可以不要有那麼駭人的想法?為什麼你的思考都這麼野蠻?」

說著簡直就像是戰國時代的人才會講的話,但拉姆完全無視抗議,而是重新面向兩名援軍代表。

「被迫和本宅的實習傭人一同行動,兩位的心情拉姆感同身受。」

「除卻言行與感情表達法比較古怪引人注目外,昴殿下是前程似錦。雖然年輕,卻從他身上學會很多。」

「菲莉醬不像威廉爺束縛很多喵,就老實接受拉姆醬的話啰。唉喲,不過不否認是變得有點能用啦喵。」

聽到威爾海姆和菲莉絲的評論,拉姆就著越發無可奈何的表情歎氣。

對話聽起來叫人頗不自在,但昴邊抓臉邊敷衍內心。然後立刻拍手,重新向拉姆詳細解釋狀況。

「總而言之,擊潰森林敵人的事就交給討伐隊。我想麻煩你幫忙其他事,可以聽聽嗎?」

「看內容是什麼再說。拉姆可不想輕易答應,導致遭受毛下流的毒牙攻擊。」

「我從來沒有用下流的目光看向你吧!?」

「不能說完全沒有才叫男人喵。」

拉姆的毒舌和菲莉絲的搗蛋惹來昴嚴厲的目光,然後咳嗽清嗓。

然後趁著這絕佳時機說明自己的計劃和事態的表里。

「我想拜托你選擇避難地點和帶領村民避難。在跟森林的敵人開戰期間,我不希望牽連到村民。」

「知道毛想說什麼了。可是,就算要逃也沒有交通工具。」

「這方面我們有准備。再過一下子,從各地找來的有龍車的旅行商人就會來到村子里,大家就上他們的車,逃到外頭去。」


「從各地找來……?怎麼辦到的?」

「——用錢。來源就不用我說了。」

昴的「保險」需要大筆金錢支撐,來源當然就是羅茲瓦爾的錢包,順帶一提這並沒有經過當事人的同意。從昴的口氣察覺到這點後,拉姆歎氣。

「……明白了。拉姆也會說明的。畢竟事態非比尋常。」

「真的!?得救了!本來想說最壞的情況是等我出人頭地的時候再還咧!」

「那一招僅限未來會出人頭地的人才能使用。——不過,事情並非只有得到拉姆諒解就能解決這麼簡單。」

嚴格審視昴的將來性之後,拉姆用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看向背後。用不著跟著看過去,昴也能知道拉姆想說什麼。

——拉姆的背後,是還不了解狀況而十分不安的阿拉姆村村民。

要讓事態進展到誘導他們避難,最大的障礙就是說服他們。

在前一輪也曾發生過的事,而當時的結果如今回想起來也難受至極。在記憶中體驗過的感情,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被迫體會到否定和歧視愛蜜莉雅的表層行徑。

「————」

時間有限。這可是用假情報擾亂魔女教而爭取到的寶貴時間。

盡管如此,一開始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才好呢?畢竟曾因說錯話而栽跟頭。

「如果昴啾不講,那人家……」

「——菲莉絲。」

顧慮昴的威爾海姆,呼喚想要代替他說明的菲莉絲。劍鬼用眼神制止菲莉絲的貼心,然後看向昴。

「這是昴殿下應為之事。——懂嗎?」

威爾海姆低聲發問,昴閉上眼睛,然後用力點頭。

向關心自己的菲莉絲行注目禮,然後昴就通過拉姆身旁,站到廣場正中央。面前是一臉不安的村民,討伐隊的同伴們的緊張則是刺向背後。

第一句話,最關鍵的第一聲。

還沒決定要說什麼。不過要抹去村民的不安與恐懼,就要說出最恰當的話。

「大家……」

「——昴大人。就別兜圈子說話了。村人全都知道。」

可是,昴尚未打定主意的開頭就被挫了銳氣。

打斷昴的話的人站在村民的中間——白發小個子老人。雖然被村民叫作「村長伯」,但卻跟村長一職毫無關系。平常的作為讓人懐疑已經有失智症的老人家,現在的眼神和聲音卻清晰有力。

目光甚至壓倒昴,老人摸著胡須繼續說下去。

「會帶著這麼誇張的陣容來,想必是有要事。我們早就聽拉姆大人提起。——說是森林里有可疑的氣息。」

「不,這個……」

「請不要蒙混過去!我們也早就知道了。」

接續村長伯的追逼,發出沉痛之聲的是隸屬青年團的年輕人。在上一回以他的訴求為契機,讓村民將不安與恐懼表露出來。而這次也一樣。

「果然在森林里的是……!」

「領主大人應該要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才對!」

「為什麼領主大人要支持半妖精……說出支持半魔這種話呢……」

以年輕者的悲歎為起頭,村民紛紛面面相覷,互相交換不安與恐懼。那是昴最害怕的反應,也是最想避免的。

即使用「死亡回歸」回到過去,為了應對各種問題而奮斗努力,卻還是抵達了不知該怎麼做才能防止的最惡劣光景——

「————」

根深蒂固的歧視想法,沒法在這瞬間完全除去。上一次也這麼想,要是他們能夠又妥協的話就輕松了。

一想到魔女教逼近而來的威脅,將現場的問題延後解決方是正確選擇。

首先讓他們不情不願地接受,然後以避難為優先——

「——我所認識的那位女孩,為人逞強固執又牛脾氣,可是卻很怕寂寞而且讓人擔心到沒人看著就不行。」

「————」

昴說出口的話,卻跟方才內心所想完全相反。

村民很困惑,不懂他在說什麼。討伐隊的人也有相似的反應。不過他們的表情很快就失去驚訝,轉而傾聽。

他們仔細諦聽昴接下去講的話。

「看到別人有難就無法袖手旁觀的她總是損己利人,明明容易受傷,



卻淨是選擇會害自己受傷的方法。以為她很溫柔具有包容力,卻又像小孩一樣對小事很堅持,還因為不敢吃圓椒而淚眼汪汪,不過笑起來的臉卻很可愛……」

「到底在講什麼……」

「——住在宅邸里的半妖精,愛蜜莉雅啊。」

有人想要打斷,昴則是平靜回應.

那答案叫村民吃驚,而昴嘴角露出的微笑又更讓他們驚訝。那個反應跟迫在眉睫的狀況,以及議論紛紛的話語完全搭不上線。

「我明白大家很不安,也知道原因出在領主羅茲瓦爾……大人在王都支持半妖精的女孩為王選候補者。」

「————」

「那女孩的名字叫愛蜜莉雅。我想大家應該早就知道了,也知道她這幾個月來都跟大家一起生活。」

昴的話讓村民彼此交換視線。那了然于心的反應,代表他們都還記得。即使一直沒有露出樣貌和身份,但她跟昴一同出現在村子很多次,也一同度過不短的時間。

「我明白大家會害怕和不安。也知道像這種時候,亂糟糟的心情會想跟著最簡單的認知走。」

把內心的感情宣泄向最近的事物,是為了保護自身內心的必要本能。昴不能責備這種反應,昴比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去責備人。

即便如此,自覺和理解卻會像責備一樣折磨心靈。

就像昴這樣子。就像現在村民的臉上有著壓抑痛苦的色彩那樣。

「不過,我想大家應該都懂。為了自己的不安找個代罪羔羊,根本就不可能真的輕松。」

「————」

「那個女孩,跟大家一起歡笑的女孩。她是個想要笑開懷的女孩。她應該有提醒過大家。我希望大家不要無視她的叮嚀,傷害到她。」

自己的聲音里頭八成有著不安與悲歎。

有夠不要臉,這種話竟然講得出口,連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頓。最傷透愛蜜莉雅,無視、踐踏她心情最力的人就是昴了。

當時的後悔,延續至今貫穿昴的胸口。

所以說,讓人露出那種表情而後悔,以及可能害人有那種表情的悔恨,這些感情昴都不希望其他人感受到。

「拜托了。——求求你們。」

昴低頭懇求村民。

那是跟正事毫不相干的請托,完全是在浪費重要的時間。

明明應該講避難的事,但昴說的卻是別件事。重複傳達愛蜜莉雅是什麼樣的人,只會再度確認自己有多過份而已。

「————」

村民對昴剛剛的話不知該如何回應而傷透腦筋。就算他們也將這件事攤開來講,觀點和結論也只會正面互相撞擊。

彼此都出現困惑和不知所措。——可是,出現的還不只如此。

「——佩特拉?」

聽見輕盈腳步聲,昴呼喚跑向自己的少女。

略帶紅色的咖啡色頭發少女——佩特拉,是和昴很熟稔的村民。點頭回應呼喚的少女站在昴旁邊,轉過身,簡直就像和村人對立。

而接下來她說的話,證明了她不是「簡直就像」,而是真的站在昴這邊。

「為什麼大家都不聽昴的話?」

這話極為正直又毫無掩飾,正因如此成了錐心刺肺的譴責。

「昴明明這麼傷腦筋,都快哭出來了,為什麼都不幫他?」

「這是……」

「不只我,大家傷腦筋的時候,昴都會想辦法幫忙吧?像今天也是,他不是跑來要幫我們嗎?可是為什麼大家都這樣?」

佩特拉重複訴說的,是內心已經有障礙的成人辦不到、只有小孩才能辦到、名為純潔的攻擊。她悲傷地望著沉默的大人,然後握住昴的手。

「住在宅邸的大姊姊,就是每次都穿白色衣服的大姊姊吧?我們在做廣播體操時,她都會拿印章過來。」

「……嗯,對呀。就是那個印章姊姊。她很想跟大家玩在一起,可是卻不敢講出口。那個大姊姊就是這樣的人。」

回顧和平日子的過往,昴微笑回答佩特拉的話。

每天早上,昴都會帶著愛蜜莉雅來村莊,和村民做完廣播體操後,就會拿自己刻的番薯章在大家的紙上蓋章。愛蜜莉雅也總是在旁邊看著這一切。

——在日常光景中和村民構築羈絆,其中確實有著愛蜜莉雅的身影。

這樣的事實讓大人的臉上露出理解和猶豫。但是大人吞吞吐吐不想響應的問題,小孩們都搶著回答。其他小孩紛紛舉手沖到昴身旁。

「我也覺得大姊姊很好!」「既然佩特拉說不怕那我也不怕!」「怎麼可以只讓哥哥耍帥!」「昴快哭了所以我要幫他!」「就—這麼辦—!」

孩子們一吵起來,之前的氣氛就被他們的聒噪給趕跑了。被並肩站在昴那兒的小孩瞪視,原本互訴不安的大人們面面相覷。

還得推他捫最後一把。看他們猶豫的樣子,昴往前跨出一步,不過雙手都跟孩子們牽在一起,所以樣子看起來跟帥氣沾不上邊。

「我不會要大家馬上接受她。不過,我希望你們給她個機會。不要什麼都先否定,嘗試接納她看看。」

「機會……」

「她是能跟大家和睦相處的女孩,請給彼此互相了解的機會。」

不擅長用話語表達的昴,松開跟孩子們牽著的手,為了顯示自己有超越低頭懇求的覺悟,在眾目睽睽下跪下。

「————」

喧嚷傳播開來,拉姆也目瞪口呆。

不過,只有站在昴後方的威爾海姆、菲莉絲以及討伐隊的成員默默地看著昴懇求。

這樣夠了。沒有什麼好丟臉的,更沒有讓自己猶豫的理由。

「——我知道各位有很多抱怨,但現在請先忍著。除此之外,還請讓我們守護得以創造出這個機會的時間。」

「————」

「求求你們。——我就是為此才回來的。」

說不出話的村民固守沉默。

這也難怪——等同他們恩人的昴,竟然跪地磕頭拜托他們。「讓我們保護你們」,他這麼懇求。

這樣立場根本顛倒了。但是,這就是他們所認識的昴——

「——啊啊,昴大人真是難搞的人呢。」

說完還粗魯抓頭的人是誰呢?是一開始喊出不安的青年團成員。他一臉尷尬地走到昴面前,伸出手。

昴傻傻地看著那只手,焦急的青年干脆抓住他肩膀,拉他站起來。

然後,對著還沒說話的昴說:

「被您那麼拚命地說要保護我們……真拿您沒辦法呢。」

年輕人傷透腦筋的發言,就像一開始的不安一樣傳染開來。

以他的話為扳機,村民們聲音顫抖,說:

「年紀大了就是這麼討厭,淚腺變得脆弱了……」

「真是傷腦筋的人。那是什麼威脅法嘛,實在是。」

他們的話聽起來像抱怨,里頭卻有著安心和溫暖,讓昴訝異得瞪大雙眼。佩特拉指著額頭還沾著泥土的昴,說:

「昴臉黑黑的。」

佩特拉的話,讓無法壓抑的發笑沖動傳遍全村。

他們雖然覺得勉強,好像被迫上了賊船,但卻還是聽進昴的請求。

看著他們的笑臉,昴歎氣。

這跟之前度過的日子是同樣的光景。

「……謝謝大家。」

「——那是我們要說的話,昴大人。」

代為表達村民全體意見的村長伯這麼說,這次昴真的差點哭出來了。

4

——要是就這樣結束的話就成了佳話一則,但當然沒那麼好的事。

「覺得都沒講到關鍵,是拉姆的錯覺嗎?」

「啊、啊——哦!」

為了掩飾自己快哭出(原文沒有“出”字)來而回到討伐隊這邊的昴,被冷眼旁觀狀況的拉姆這麼指責。聽她這麼說,回顧剛剛的話,還真的漏了說明關鍵要事。

話題始終都跟愛蜜莉雅有關,昴完全忘記讓村民去避難的計劃。

「糟糕,我搞什麼……」

「才想說變得有點能干了,但毛終究只是毛。」

在拉姆失望的眼神中,沒法辯駁的昴立刻折回村民那試圖說明,但是拉姆卻朝他搖頭。

「有夠沒用。避難和相關補償的說明就由拉姆代勞。毛就奸詐地回去吧。」

「咦,可以嗎?是說沒問題嗎?」

「有問題的是毛吧。剛剛把氣氛搞成那樣,你有可能立刻切換到現實層面解釋給村民聽嗎?你的個性應該沒那麼機靈吧。」


「說的是呢!雖然難為情,不過就拜托大姊了!」

「——?」

見昴朝自己又是敬禮又是奉承,拉姆雖然感覺奇怪,卻還是走向村民。不愧是理解能力和洞察力都高到破表的拉坶,接下來的說明交給她就沒事了吧。

這樣一來,接下來的問題是——

「——昴,狀況差不多有所發展了,想跟你聊聊。」

正在切換意識時,由里烏斯就跟昴這麼說。昴點頭,回到討伐隊的行列。為了讓事情前進到下一個階段。

「昴啾,剛剛



的演說很棒喲~。菲莉醬也被感動了。」

「別再提了!還有不准說謊!再來還是別再提了!很丟臉耶!」

「害臊啊。雖說方才的話很有你的風格,不過正因如此才能打動村民的心……」

「就說別再提了!給我埋起來封印起來!快點討論下一個計劃啦!」

朝著惡意的化身菲莉絲和沒有惡意的由里烏斯怒吼後,話題回到一開始。

接下來的發展就跟行軍時所商量的一樣。說服完村民,就和去迎接旅行商人的別動隊會合然後避難。這中間要應對的就是擾亂魔女教的情報和——

「用花言巧語騙過愛蜜莉雅大人,把她跟村民一起趕得遠遠的……對吧喵。」

「那什麼說法!就算內容一樣但很難聽耶!」

「因為人家不能理解咩—。為什麼非得讓愛蜜莉雅大人離得遠遠的?讓愛蜜莉雅大人作戰不但師出有名還增加戰力。……沒錯吧?」

菲莉絲提出另一種作戰方針,但其中有一點和昴的意見相左。兩人爭論的焦點,就在于愛蜜莉雅在這場戰役中置身的位置。

昴不希望讓愛蜜莉雅被卷入戰斗,可是菲莉絲反對這個想法。

回想上一次在村莊的最終戰斗,說服愛蜜莉雅參戰的人就是菲莉絲。據說拉姆也有加入說服的行列,但菲莉絲准確地評論出愛蜜莉雅的實力。

愛蜜莉雅,有著能夠和貝特魯吉烏斯交鋒的能力——

「——就算如此,我也不想讓愛蜜莉雅和魔女教作戦。」

「唉—沒有交集……」

雖然對不起厭煩而垂肩的菲莉絲,但昴沒有撤回自己的意見。

只有這件事他不會讓步。歸根究底,不讓愛蜜莉雅跟魔女教扯上關系是昴的任性——原因出在盤踞在胸口的討厭預感。

那個預感一定是以在上一輪的最後打倒貝特魯吉烏斯的愛蜜莉雅側臉為理由。面對狂人死去,流下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淚水的她——

「——菲莉絲,昴殿下有他自己的想法。就像你期待庫珥修大人該有何種樣貌,昴殿下也對愛蜜莉雅大人有同樣的期許。」

「威廉爺……」

「你也被期望過吧。應該可以理解那真摯的感情。」

插嘴的人是默默看著他們討論的威爾海姆。老劍士的話讓菲莉絲面頰一僵,下意識地觸碰佩在腰間的短剣。

「就像你欽慕庫珥修大人那樣,昴殿下也希望愛蜜莉雅大人身心健全。——祈願喜歡的女性平穩度日,對男人來說是再自然不過。」

「被講到這麼白,我該說害臊還是不好意思呢……」

手指搔臉的昴對威爾海姆的幫助一臉過意不去,不過沒有否定。因為他說的是對的。而且,菲莉絲雖然一臉鬧別扭,卻也沒有再多做反駁。周圍的騎士們也用溫和的目光看著昴。

「總而言之!接下來的流程就按照計劃!說服愛蜜莉雅的劇本已經做好了,為了增加說服力,要麻煩菲莉絲和威爾海姆幫忙!」

「明白。」「了??解。」

再次得到負責說明的兩人的承諾後,昴為現場的談話劃下句點。只要拉姆成功說服村民,那剩下的問題就不多了。昴回頭,說:

「對了,由里烏斯。之前的請托,要怎樣……」

「——是在說我嗎?那我就洗耳恭聽啰。」

「————」

對話到最後突然有第三者的聲音介入現場,全員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只有昴發現出聲者的身份,很自然地抬頭往上看,然後——

「喲,好久不見啦,帕克。過得可好?」

朝著飄在空中搖晃長尾巴的小貓——帕克笑。

突然出現的大精靈,讓討伐隊湧現極度驚訝和緊張。斜視這樣的反應,接受昴寒暄的帕克摸摸自己的胡子,說:

「嗯,我狀況很好。現在的話,可以輕松讓貼近我愛女的害蟲消失。」

「冒昧請教,你說的害蟲是……」

「不問就不知道?」

眼睛依舊圓溜溜的帕克,全身散發出壓倒性的寒氣。

劍拔弩張的氣氛,不只有昴,整個討伐隊的人都緊張起來。馬上把手按在劍柄上,以對戰意敏感的騎士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沐浴在警戒的視線中,帕克氣魄絲毫不減,繼續說下去。

「昴,我有幾件事想對你說。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打破與愛蜜莉雅的約定。不僅如此,還違背她的叮嚀回來這里。這是我犯下的罪,

我不會辯駁。」

「————」

昴的回答,讓帕克臉頰抽搐。能夠說中精靈丟出的問題答——是因為昴曾經接觸過帕克的憤怒。

那時候,面對氣憤不已的帕克,昴什麼都說不出口。自己因為亂來的行徑傷害到愛蜜莉雅的心靈,最後還害死她。所以——

「你會為這件事氣我是正常的。要是不給我懲罰你就沒法氣消的話,我願意老實接受處罰.但不是現在。」

打破約定,踐踏請求,昴重複跟當時一樣的罪回到這里。可是,最後的過錯——唯有害死愛蜜莉雅這點,絕對不會讓它再發生。

為此,昴擁抱之前犯下的所有錯誤,回來這塊土地。

「危險正逼近愛蜜莉雅。我說什麼都要阻止。我要讓意圖讓她遇到慘劇的命運翻轉,讓慘劇煙消云散。所以說,幫我吧。」

「……還真會嘩眾取寵呢。」

「對啊。我本來就很會嘩眾取寵呀。你不知道嗎?」

帕克嗓音變低,昴則是閉上一只眼睛這麼回應。聽到他這麼說,帕克將短短的雙手抱在胸前。然後小貓小聲沉吟,說:

「該怎麼說呢……你好像變了,卻又沒變呢,昴。」

「因為人類的天性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變的。」

「是啊。做法姑且不論,你重視莉婭這點似乎也沒變。」

說完,方才支配這一帶的強大壓力消失。

從差點把人凍結的威壓感中解脫,昴吐出長長一口氣。不只他,討伐隊成員、由里烏斯和威爾海姆也一樣。特別是菲莉絲,誇張地撫摸胸膛說:

「已、已經沒事了?不會突然被殺吧喵?」

「放心啦。我們都有貓耳不是嗎。還是我看起來是那麼恐怖的精靈?」

俏皮地回應菲莉絲的憂慮後,帕克鼓起臉頰。可是一想到剛剛的態度,那個笑話就很難笑,不過精靈的怒意確實軟化了。

「哎喲,打從一開始我就沒那麼生氣啦。剛剛你對村民說的話我也都偷聽到了。」

「你從那時候就在了!?那你不是就知道我的目的嗎!」

「嗯,說得很棒喔。連我都忍不住要掉淚呢。」

「別再提了!給我認真討論!我們是在為了愛蜜莉雅在討論吧!」

雖然互動恢複平常叫人開心,但難為情的昴快速帶過,然後轉頭看身旁的由里烏斯,愁眉苦臉道:

「你也是,既然成功叫來帕克的話就跟我說一聲嘛。害我被嚇到了。」

「我並不是刻意要嚇你的。是因為大精靈大人出現,和我的花蕾們回來是同時發生。……還好對話穩妥結束,叫人暫時放心。」

「這點……我也深有同感。」

與由里烏斯同享安心的昴也感歎聳肩。

——把帕克請到村莊,是昴拜托由里烏斯的工作之一。派出准精靈當使者,在不讓愛蜜莉雅知道的情況下把帕克帶出來。

其目的在于為了讓愛蜜莉雅答應避難,所以要先請求帕克幫忙。

「先是拉姆再來是村民,然後連帕克都拉攏過來的話……」

「莉婭會覺得奇怪,但不會反對吧。不過話說回來,准備得可真周密。」

昴的縝密計劃讓帕克苦笑,不過昴朝著小貓搖頭。

「對手可是魔女教。既然以他們為敵,那不管准備多少都不嫌多。」

「魔女教……」

這單字讓帕克稍稍望向遠方,這反應看起來就知道里頭有內情。其實在上一輪帕克就彰顯出自己極度厭惡魔女教的態度。除了他們會加害愛蜜莉雅,應該還有更深沉的源由。

「——總之,就是要欺騙莉婭把她帶離這里。具體的做法是?」

「你的說法!要是連你都這樣講的話也只好認了!」

不過,在觸及源由之前,恢複成平常態度的帕克就轉移話題。

想知道計劃詳細內容的帕克態度正經八百。疑問留待之後再想,現在要優先執行讓愛蜜莉雅他們避難的計劃。

「既然你也豎起耳朵的話,就代表你不知道計劃吧。接下來……就是秘密武器登場。」

「秘密武器?」

朝著歪頭的帕克裝模作樣的昴揭露王牌。

那是原本被塞在行李里的白袍。昴利落穿上身的袍子,為了原本的持有者而做得比較大件,因此昴就算穿上也沒問題。

「而且,這些許的甜香可以增加我的干勁……!」

「那不能說是秘密效果,不過這好像是用奇怪的術式織成的袍子。」

「它確實不單單是為擁有愛蜜莉雅酶缺乏症



的我有所貢獻的袍子。」

這件白袍的原本持有者,不是別人,就是愛蜜莉雅。順帶一提,所謂的「愛蜜莉雅酶」是昴所發現、只有愛蜜莉雅才有的酵素。可以透過與愛蜜莉雅對話、接觸、嗅聞遺香來攝取,一旦缺乏就會產生情緒不穩的症狀。

不過愛蜜莉雅酶是講好玩的,但袍子本身的能力就不是玩笑或演戲了。

「這件袍子是羅茲瓦爾親手做的方便道具,是用『阻礙辨識』的術式編織成的。原本是愛蜜莉雅的東西……我沒偷喔?」

獲得袍子的經過昴根本就不想去回憶。那是自己跟愛蜜莉雅在王城內起口角時,她扔過來的東西。

之後昴一直帶在身邊,最後放進行李里,結果現在就派上用場。

「來源遲早會追究,所以那是要……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說明是很輕松,但你那了然于心的表情看了就叫人火大。」

「天性真是麻煩的東西。雖然我覺得你的天性也很複雑。」

由里烏斯那段彷佛看透的話,讓昴誇張地鼻子噴氣表達不滿,最後視線移到帕克身上。

「就是這樣,接下來要在愛蜜莉雅面前演戲。那演戲和一切都收拾完的說明或補充,就要麻煩你了。」

「演戲姑且不論,和好要靠你自己努力。那是昴的任務。」

「呃唔唔……」

在最後的最後被放冷箭,昴痛苦呻吟。跟愛蜜莉雅和好一事,本來就不能期待帕克幫忙,必須靠自己才能達成。

既然如此,其他事都能拜托帕克協助。也就是——

「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要拜托帕克。」

「嗯—什麼事?」

「那還用說。——幫忙說服留在宅邸的家里蹲啦。」

說完,為了處理剩下的最後問題,昴朝帕克眨眼。

「——那沒出息的臉,沒想到還有機會見到。」

一踏進房間,書庫的主人就用殺氣騰騰的聲音迎接。耳熟能詳的毒辣招呼語,讓昴差點就笑了出來。

這里是個神奇空間。有著無數書架和塞滿書架的書本,不存在于世上任何一處的書庫——由圖書館員碧翠絲所看守的羅茲瓦爾宅邸禁書庫。

透過被稱為「機遇門」的轉移魔法,宅邸內的某扇門會隨機跟禁書庫相連。原本昴是這麼認為,但這次卻出乎意料——

「沒想到還能連到村子里的門。你其實是很厲害的魔法使者?」

「……如果只是想說這些,聽從葛格要求還真是錯誤的決定。」

「剛剛只是在進入主題前給點話題。實在是很沒耐性的家伙耶……」

得到超乎以往的辛辣回答後,昴有點傷腦筋地歪頭。而和昴面對面、疲倦歎氣的,是身穿華麗禮服的少女。奶油色的頭發燙成長卷發,坐在木制梯凳上一臉不高興。

碧翠絲——那是守護這個禁書庫的圖書館員的名字。不過對昴而言,比較像是在宅邸跟自己一同炒熱氣氛的室友。

所以說昴覺得不能讓她留在宅邸里。

——這是請帕克讓禁書庫和村子的門連在一起的狀況。正確來說,是在帕克的呼喚下,碧翠絲使用「機遇門」的結果。

至少,她肯回應對話。對這點感到安心的昴開門見山地問。

「外頭的事你知道多少?是說,有在聽嗎?」

「貝蒂本來就不會去聽別人或其他事。原本跟屋子里的人關系沒有好到會聊天。……不過還是知道個大概。」

「大概是指……」

「——魔女教。」

碧翠絲代替挑選字眼的昴道出那單字,而且是打從心底憤恨不已。

「貝蒂知道那些可惡的家伙在屋子附近打轉,也知道你和葛格為了藏起那個半吊子小姑娘而鬼鬼祟祟地在做些什麼。」


「這樣啊。……不對,既然連這都知道的話那就好說了。不如說幫了大忙。」

事態發展比預料得還要順利叫人吃驚,不過可以省去大量說明是件好事。特別是魔女教的威脅,需不需要說明可是差很多的。

因為魔女教在這世界是惡意的象征,足以比擬天災——

「總而言之,狀況就如你所說。瞞著愛蜜莉雅鬼鬼祟祟地做事這點我也不否認。我已經跟拉

「總而言之,狀況就如你所說。瞞著愛蜜莉雅鬼鬼祟祟地做事這點我也不否認。我已經跟拉姆和帕克說過了,再來就是帶你一起……

「貝蒂不去。」

「啊?」

本來想叫碧翠絲快點收拾行李,卻沒想到她一口否決。聽到這話昴瞪大雙眼,碧翠絲則是眯起眼睛。

然後,就著無法窺視情感的眼神,說:

「剛剛說了,貝蒂不去。貝蒂沒打算離開這個禁書庫,更沒打算離開屋子。記住這點後,就快點滾出去。」

「等一下!講那什麼話……你是沒看到狀況嗎!我從頭跟你說明好了!」

「用不著說明。貝蒂要留在這里,也不打算跟你爭辯。」

嚴肅地說完後,碧翠絲就繼續看著放在腿上的書。專心盯著那本大得出奇的書的模樣就跟平常一樣,她是真的沒有要去避難。

「所以要我撒手不管嗎?還有不要擅自結束話題。」

「貝蒂的話說完了,是你自己想要繼續,就算繼續貝蒂也不會改變心意。你應該也不能浪費時間了。」

「唔……既然都知道這麼多了就幫個忙啊。老老實實地讓我把你帶走。」

「貝蒂拒絶。不管是誰來——沒錯,不管誰來,貝蒂都不會讓對方進入禁書庫。」

看都不看昴一眼就這麼告知的碧翠絲,散發出冰冷氣勢流向昴。昴知道有人在撫摸後背的感覺,來自于少女溢出的魔法力造成的余波。

「————」

碧翠絲是力量強大的魔法使者。不只「機遇門」,她很有可能隱藏著不輸魔女教的實力。從剛剛的余波就能察覺到這點。

「——哼。就算如此,我還是要帶你走。」

「還說這種話……」

「這跟你強不強一點關系都沒有!你是女孩子,個頭又嬌小,這樣就夠了!我不想把你留在危險的地方,除此之外用不著什麼理由!」

踩踏書庫的地板,在壓迫感侵襲之下,昴怒吼。

走向前還越說越激動的樣子讓碧翠絲訝異到瞪大眼睛。然後少女用宛如忍痛的表情,閉上眼睛說:

「……貝蒂不跟你走。麻煩不要再擾亂貝蒂。」

「我沒錯,是你錯了。——我的答案就用這做結。」

「固執。——就是這一點討人厭。」

昴大步走向這麼悠悠低語的碧翠絲,抓住她纖細的手臂。不管是能力多高強的魔法使者,不就是個瘦弱的女孩嘛。

自己沒法讓她一個人留在這兒,不想這麼做也不該這麼做。

「————」

強拉手臂,默默不語的碧翠絲的雙腳從梯凳移動到地板。只要就這樣穿越禁書庫的門回到村莊的話,想必碧翠絲也沒得抱怨。

「不管這里有多重要,都不值得你拿命來賭。」

「——唔。」

「碧翠絲?」

門就在眼前,碧翠絲卻突然停下腳步。對這反應昴詫異地回過頭——看到少女膽怯的表情,忍不住屏息。

碧翠絲輪流看著禁書庫的門和昴。

「……還是不行。」

「什麼不行……」

「因為契約啦。貝蒂是這個房間、禁書庫的守衛。這點沒法通融……」

「又是契約……」

「契約」這個詞,已經堵在昴面前好幾次。不只愛蜜莉雅,還束縛著碧翠絲,阻礙昴的行動。

「給我差不多一點,煩死了。給我臨機應變啊。不要這麼執著契約!」

「——哼!你根本就不懂契約的重量!對貝蒂和葛格來說,契約是多麼重要……!哪像你這個人類!」

「人類人類的,講什麼……喂,等一下,碧翠絲!」

碧翠絲用快哭出來的表情揮開昴的手,然後舉起另一只手朝向他。那個舉動,跟她之前嫌昴很吵而把人轟出房間的時候一樣。

如果是平常,當她比出這動作時下一秒就會釋出魔力。可是這次——

「——嗚呃。」

她猶豫了一下子。所以昴抓緊時機,再度握住碧翠絲的手臂。

「抓到……」

「啊——」

頓時,兩人的視線對上。然後昴看到碧翠絲的眼中凝縮著強烈恐懼和拒絶,本來抓住她的手指不禁放掉少女的袖子。

被沖擊吞噬,腳離開禁書庫的地板是在一秒後。

「碧翠——」

「——再見。」

連呼喊名字都來不及,視野就扭曲。肉體被扭曲的空間吞食,整個人通過應該不存在的門,與禁書庫的連結被強制中斷。

「————」

昴大叫,但聲音傳不出去。只有光芒籠罩整個視野,什麼都看不見。

不管是禁書庫的門還是碧翠絲的哭臉,都看不見——

「——親。」

看著眼前的門關



上,少年的身影離開視線後,少女抱住顫抖的手臂,喃哺道。

「——母親。」

小小的、泫然欲泣的聲音只道出這兩個字。

雙眼好干,淚水早已消逝。盡管如此,臉上的悲傷依舊。

「貝蒂到底……還要這樣幾次……」

步伐搖搖欲墜,碧翠絲倒向放在房間正中央的梯凳,然後伸長手,朝梯凳的另一邊——放在後方腳踏板上的書,抱緊在胸口。

「母親。母親,母親……!」

像是依賴,又像是迷路的稚子,胸口抱著厚重的書,碧翠絲用像啜泣的聲音持續呼喚。

被抱在懷中的黑色封面之書,始終沒有回答她——

6

——視野扭曲,沖擊來臨。背後撞上堅硬物體,昴喘不過氣。

「——呼哈。」

吐出短短一口氣,讓沖擊離開。成大字形仰躺的昴看到的是藍天,背後則是大地的觸感。——突然,有人遮住藍天。

「你每次都讓人訝異,不過剛剛的在我的經驗中程度特別大。」

「是嗎,那我們扯平了。我毎次也被你裝模作樣的回答給氣到火冒三丈。」

反過來映入眼簾的由里烏斯,讓昴火大不起身還口出惡言。

地點在阿拉姆村的一角,被彈離禁書庫後——被碧翠絲拒絶,透過「機遇門」轉移後又再度回到村子里。

理解到這事實,昴用力擺動腳支起上半身,然後搖搖頭。

「不知道是誰固執喔,那個不懂事的蘿莉小鬼。……擺那種臉,還說什麼不能一起來,可惡。這樣子,只好來硬的……」

「最好不要喔。」

分離之際看到的悲痛表情,如今還在腦子里轉。朝著戰意高昴的昴潑冷水的,是從由里烏斯身後出現的帕克。

小貓精靈邊摸自己的胡須邊凝視渾身泥土和落葉的昴。

「全身都是(原文沒有“是”)土。似乎被貝蒂轟出來了。」

「還差一點,氣憤的我要先這樣聲明。不過,要說跟預期的一樣那結果也一樣啦。果然還是你去說……」

「那不行。我無法說服貝蒂。她沒提到契約嗎?」

「那是我近期最不想聽到的單字排行榜第一名。」

帕克天真無邪的臉蛋,讓昴皺起整張臉這麼回答。

碧翠絲要留下是因為契約,帕克不說服她也是因為契約,昴和愛蜜莉雅鬧翻的契機也是契約。契約、契約、契約——

「你講,碧翠絲聽。即使明白卻還是不行?」

「嗯,不行。而且就算我講了,貝蒂也不會聽的。一開始我把你送進禁書庫之前就說過了吧?——我救不了貝蒂。」

「————」

微微垂下眼簾的帕克這麼回答,聽了之後昴說不出話來。

說服留在禁書庫的碧翠絲。昴一開始是想將這任務交給帕克。從平常小貓和少女的互動來看,他最適合執行這個任務。

但是明講之後,帕克不肯答應這項提議,反而是把昴送過去。然後不出所料,說服失敗了。即便如此,帕克看著昴繼續說。

「——如果昴不行,那其他人都沒辦法。那就是貝蒂的回答。」

「你想說什麼,我聽不懂啦……」

圓眼珠里的感情,昴無法完全判讀。小貓精靈維持不讓人看穿感情的姿態,聳聳他小小的肩膀。

「算啦,貝蒂留在禁書庫也不會壞到哪去。我不覺得有人能破除貝蒂的『機遇門』,而且宅邸里頭也是有自衛手段。就放心相信吧。」

「你這麼講,想把她帶走就是我的任性啰。」

「任性,是能夠將之實現的獨當一面之人才能說出口的希望。昴你呢?覺得自己已經獨當一面了?」

「——大精靈大人。」

帕克毫不留情的發言讓昴面頰僵硬。看不過去的由里烏斯插嘴。聽到呼喚,帕克抱緊自己的長尾巴,說:

「對不起。我沒打算使壞的。你想救莉婭和貝蒂的心意,我很感謝。我說真的。」

「大精靈大人的話雖刻薄,卻是真理。——所以,怎麼樣?」

眼神撇離道歉的帕克,昴為由里烏斯的話皸眉。

「什麼怎麼樣?」

「拉吉安他們率領的旅行商人差不多要到村子里跟我們會合了。要是你的判斷正確,那里頭會有魔女教的間諜。能用的時間恐怕已經所剩無幾。」

放出假情報給魔女教,讓愛蜜莉雅他們安全避難的計劃——精密到從跟魔女教的間諜會合開始,就不容許出絲毫差錯。

碧翠絲叫人放心不下,可是現在又沒時間去帶她出來——

「可恨的碧翠子。老老實實出來不就



「後悔應該留待之後。縱使結果不理想,你只要時間允許就會抵抗。——但是,我判斷這里是分水嶺。

在由里烏斯的針砭下,昴咬唇抱頭踩腳。「啊—!」然後大叫一聲,撇頭向睜大眼睛的由里烏斯和帕克。

「……就執行計劃吧。和旅行商人們會合,讓村民避難。演給愛蜜莉雅看的情節就照之前說的。帕克,也拜托你了。」

「——這樣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可是沒辦法呀。」

氣憤得咬牙切齒,昴望向宅邸的方位——想著現在還留在里頭得碧翠絲。

頑固又不懂事還很任性,但過去曾拯救昴的心靈的少女。

「讓愛蜜莉雅他們逃到外頭,不過,也不讓敵人碰到宅邸一片瓦。要完全封殺魔女教,然後我要扯那個蘿莉得電鑽頭來抱怨。」

那是現在的昴辦得到的事。除了救出所有人外,還要報複碧翠絲。

暗自在心底發誓,昴有如要甩開躊躇般抬頭看向帕克。

「帕克!愛蜜莉雅沒注意到這一小時外頭發生的事吧?」

「放心,她睡得……不能說很熟,但她正在睡。我擔心她這麼勞心勞力,所以就稍微吸多一點瑪那好讓她躺下睡覺。想想看,要是莉婭看到回來的昴被我變成冰雕的話一定會大受打擊,這樣很可憐吧?」

「可以不要突然講出對心髒不好的話嗎!?」

接受帕克那分不出是玩笑話還是真心話的昴,轉身面對由里烏斯。美男子看到昴充滿覺悟的表情,也主動收斂俊俏的臉龐。

「菲莉絲和威爾海姆大人,以及村民都做好了心理准備。再來就只等你發號施令。當然,我也一様。」

昴用力點頭,望向村莊中央。那邊是已經聽完拉姆說明,開始准備按照避難計劃逃離的村民,以及從旁協助的討伐隊。

在那景象的一旁,各有任務在身的菲莉絲、威爾海姆和拉姆正在等昴。等著昴帶他們前往宅邸,欺騙愛蜜莉雅——

「這全都是為了你,我不會這麼說。因為這完全是我的任性。」

「我說過了吧。能夠實現的任性,就不再是任性而是希望了。」

聽到昴的喃喃自語,坐在他肩膀上的帕克這麼說。小貓用肉球戳昴的臉頰。懷念的觸感讓昴微微一笑。

等著自己的是欺騙心愛少女的艱難作業,還有在那之前的短暫悠哉時光。

「那麼,就開始吧。為了執行名為希望的奸計。」

——為了送走愛蜜莉雅、開心地迎接魔女教,一行人開始著手准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