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三章『自稱騎士和最優秀騎士』



1

「——願精靈賜福給你們。」

坐進避難用龍車後,即將離開阿拉姆村的愛蜜莉雅向留下來的討伐隊祈福,對昴來說就是被授與等同加持之力的祝福。

——時間切換到為了愛蜜莉雅而做好准備,用誇張戲碼欺騙她,把她跟村民一同送出阿拉姆村後。

此時混在旅行商人里頭的魔女教徒——「手指」凱地已被捆住,是昴充分發揮「死亡回歸」效果之後的事。

目送一輛接一輛離去的龍車,昴瞥向加入撤離隊伍的騎士們。

為了護衛避難龍車而跟著離開的,是從討伐隊里挑選出的十幾名騎士。雖然被魔女教發現他們在避難的可能性很低,但以防萬一還是做足准備。

龍車的目的地分為王都和「聖域」兩處,後者是昴只聽過名字的土地,但有拉姆掛保證安全無虞,那就應該沒問題。避難人員的安全,應該是比即將與魔女教一戰的昴他們還要妥當吧。

畢竟,愛蜜莉雅他們的護衛中有討伐隊的最強戦力。

「——昴殿下,祝您武運昌隆。」

「威爾海姆先生才是,拜托你了。」

跟在隊伍最後面的威爾海姆,跨在地龍上朝昴出聲。

接下來的戰斗,缺了威爾海姆可說是一種賭注。不過如果僅看即將到來的與貝特魯吉烏斯的、決戰,那劍鬼的存在並沒有滿足打倒狂人的要素。為此,在他明白這道理下請他擔任愛蜜莉雅他們的護衛,而他也爽快應允。

「佩特拉他們也都接納了愛蜜莉雅。」

如昴期望,孩子們都很開心和愛蜜莉雅共乘龍車。

被小孩拉手的愛蜜莉雅,為自己沒被拒絕一事感到安心。憶起那光景,昴的胸口就充滿溫暖的感慨,同時湧上罪惡感。

「讓她開心到沒察覺到我的企圖,順勢讓她逃走。……我也變成很會玩弄人心的壞蛋了呢。以前被講不懂人心看不懂氣氛的時候簡直就像騙人的。」

自嘲地扭曲臉頰,昴粗魯地搔亂自己的頭發。

用「希望愛蜜莉雅平安無事」做借口是很簡單,不過利用她內心的安甯是事實。而且,拜托孩子們跟她共乘,其實背地卻有著盤算。

「假如謊言被拆穿,要說誰可以制止愛蜜莉雅的話……」

如果是打從心底擔心的某人的手,溫柔的愛蜜莉雅一定不會揮開。

所以昴就撥著如意算盤,制作出讓愛蜜莉雅和孩子們綁在一起的狀況。

「要是之後被他們知道的話感覺我會被瞧不起,所以這輩子都要保密……」

帕克也認為這是個好方法。與其說他是幫忙演戲的演員,不如說是共犯的精靈也不會離開愛蜜莉雅的。

愛蜜莉雅的安全,比以前更有強大的保障。——昴想這麼相信。

「——村里的人和半魔姑娘好像都走了咧。進行得很順利捏。」

追憶的昴,身後傳來粗魯的卡拉拉基腔。回過頭,扛著大砍刀的里卡德正走過來。昴瞪著獸人的狗臉說:

「不准叫我可愛的愛蜜莉雅醬半魔,你這半狗。」

「哦哦!被叫做半狗意外地很受辱咧!上了一課呢!」

用大笑轟飛諷刺的豪邁,令昴傻眼,只能苦笑。不過,昴立刻繃緊臉頰,跟里卡德並肩而站望向森林。

「那,怎樣了?委托你的工作做完了?」

「你是說奇襲那些位置曝光,沒想到會被攻擊的家伙?要是這樣都還失敗的話那偶可以退休了。萬事都粉(原文就是這樣哦,卡拉垃基腔)順利。多虧了地圖捏!」

展示大砍刀上的模糊血肉,里卡德用手掌拍打插在腰際的地圖。

「這麼說來,地圖上的記號就是他們的據點無誤啰。」

「這麼有計劃又一絲不苟卻讓他們出亂子。你這是大功一件喲,小哥。」

里卡德露齒稱贊。他腰上的地圖本來是魔女教徒凱地所有。被昴盯上最後被縛的凱地,身上帶著聯絡同伴的對話鏡和地圖。地圖把梅劄斯領地畫得很詳細,而且還標注了十個記號。

恐怕記號代表的就是魔女教的據點——這麼猜想而差遣里卡德前往最近的一處去確認,結果跟自己想的一樣。

像要證明里卡德的報告,跨坐在萊卡上的「鐵之牙」成員接二連三地從森林里沖出來。朝氣十足地順著村內廣場繞圈的他們,似乎都沒有傷者。

「呀呵—!全都殺掉了—!」

「我們有抓到俘虜!姊姊別說讓人誤會的話。」

姊弟的對話雖然逗趣卻很血腥,昴放心地撫摸胸膛。

不只勝利,還為沒有少任何一人感到開心。不管勝算再怎麼高,把人送去戰斗的這一方始終都會不安。不過多虧了取得地圖,減輕了大部分的不安。

「而且啊小哥,風水輪流轉咧。」

「——?這話怎麼說?」

「這玩意就掉在隨便選的據點咧。」

里卡德從腰際取出某個東西,扔向感到疑惑的昴。昴馬上接下,輕盈的觸感讓他目瞪口呆。那是手鏡——就在剛剛自己才看過一模一樣的東西。

「對話鏡……而且還跟凱地拿的是一對的!」

「被抓到的魔女教徒就是用鏡子傳達偶們的情報。方才收拾掉的家伙就接到了情報,准備要

傳給其他魔女教徒。……就這方面而言,剛好破壞掉他們的聯絡網咧。幸運也要有個程度唄!」

對這喜出望外的結果,昴驚訝不已,里卡德則是咧開大嘴大笑。

假如他的對策為真,那就是局勢平手的情況下搶先在魔女教手中拿下一分。只不過,這個進展順利的感覺,在上一輪也曾品味過——

「————」

「怎麼著,小哥。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咧。」

「……擊潰據點時,有讓人逃跑嗎?只要跑掉一個優勢就不在了。」

「也不想想為瞎米是鼻子靈的偶們去滅敵,當然沒放走人咧。只不過……」

用力拍胸的里卡德突然尷尬地降低音調。

「雖然沒有輸,但其實除了鏡子還有個問題咧。」

「我就知道!是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是很致命……嚴重到會顛覆這次作戰的沖擊性問題吧!?可惡!我就知道太順利了!!」

「啊你那個被害妄想是怎樣咧!頭頭這麼不安可不行滴!而且不要隨便就往壞的方面想咧!」

面對臉色蒼白死咬不放的昴,里卡德反省自己說過頭。接著犬人抓住昴的頭,想著要怎麼說才能緩解昴那不會消失的疑心。

「聽好咧?不是壞事。雖然直到抄了魔女教之前都還算好……啊—與其用說的,你自己看比較快。誰去把剛剛那家伙帶來!」

被抓著頭的昴皺眉,里卡德指揮同伴帶了某個東西過來。一看到被搬運的東西,昴的表情從不安轉化為懷疑。

——那是被萊卡馱在背上、全身被繩子綁得緊緊的人類。

「~~呃!」

那個人注意到昴和里卡德後,就發出不成聲的呻吟。像是在抗議自己遭受的不合理對待,又像是在乞求饒命——

「在魔女教的巢穴里頭發現滴。八成只是運氣差被他們抓到而已,不過……干嘛,怎麼咧?」

說明到一半里卡德感到驚訝,原因是昴的眼睛整個牢牢釘在被捆成肉粽的人身上。不過,也難怪他會有這種反應。

要說為什麼,是因為被五花大綁的人是——

「噗!」

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他指著手腳被綁、連身體都被繩子纏繞的青年,捧腹大笑。

「才想說你怎麼沒來,原來是被抓了呀,奧托!」

昴叫出倒黴到之前都沒出場,到了最後才登場的人物名字。

2

——在痛快大笑後,昴松開奧托身上的繩子.

「非常謝謝您救了我……但我不是很想這麼說。」

「喂——對救命恩人(原文是“團”)講那什麼話。要是傳出難聽的謠言,我們可很傷腦筋喔?」

「這個大壞蛋!你還算是人嗎!啊啊夠了,我對您感激涕零五體投地!多虧各位我才能撿回一命!我覺得自己根本到了鬼門關前一趟,可惡!」

清楚了解事情始末的昴故意威脅奧托,使他表達出自暴自棄的感謝。

奧托被發現的地方,就是里卡德他們襲擊的魔女教據點。他被綁在山區洞窟深處內,即將被當作供品,結果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救出。

「不過,因為不排除他也是魔女教徒的可能性,所以就綁著帶回來咧。」

「慎重是好事,但那種狀況下,這家伙身上哪來的魔女教要素?在緊急時候可以方便拿來當供品!所以被好好愛護?」

「對第一次見面的人那是什麼態度!我是哪里惹到你嗎!?」

旋轉被捆綁紅腫的手腳後,聽到昴過份的發言,奧托大喊。不過,昴輕松帶過他的怒意。

「那個先不提。你是在什麼情況下被抓的?有什麼原因就講出來。」

「這是,那個……是我個人很難講的問題。」

「不想講就算了。——換



個話題,現在集中到這塊領地的旅行商人,大半都是為了小錢小利而聚集到梅劄斯邊境伯宅邸。」

「話題哪有變啊!?根本就是明知故問吧!?對啦,就是那樣啦!想說可以賺一票而跑來,卻因為想先大家一步拔得頭籌所以走路況差的路,沒想到就倒黴地被那些家伙抓到的人就是我啦!好啦,要笑就笑吧!」

「這樣啊……還好你平安無事。呿!害我都哭了……」

「那個廉價的淚水是怎樣!不是覺得我很可疑無法釋懷嗎!!」

昴憐憫虛張聲勢自白的奧托,溫和地看著他感歎自己的不走運。

看樣子他的商人本性和有點亂來的行動力是與生俱來的。跟以前相遇時一樣的印象,讓昴暫時放心。

面對昴壞心眼的態度,奧托直接沮喪歎氣。

「真是的……只是想跟救命恩人老實道謝,卻沒想到是這種人……」

「什麼嘛—我毫無疑問是你的救命恩人,但不會擺架子的。你欠我一個人情!」

「總覺得我好像欠了你很大的人情,但老實說根本沒那種感覺!」

聽到昴豎起食指宣告自己欠人情債的宣言,奧托不開心至極地皺起整張臉。

「欠下人情債啊……」奧托勉為其難接受,而朝他笑的昴——同時也在審慎觀察他有沒有可疑的舉動。

「————」

在旁邊望著兩人對話的里卡德,也在做同樣的警戒。

光是從敵人據點被帶出這點,奧托的立場就很不利。有鑒于旅行商人的頭頭凱地是內賊,所以在之前的輪迴中與凱地有過接觸的奧托也必須以嚴格的目光審視。

要是一個不留神相信人而被背叛的話,至今的努力就全都會化為泡影——

「……我也成了討人厭的家伙呢。」

「你說什麼?」

「我說幸好你平安無事。吶,咪咪,太好了對吧!」

「想—?哦一那個喔!哭得晞哩曄啦的哥—哥,有精神很棒喔!」

「不是講好差點哭出來的事要保密嗎!?」

隨便把話題扔向咪咪,卻沒想到暴露了奧托被救出時的狀況。「有—嗎?」說出事實的咪咪歪頭,奧托當場跪地。

「啊—不能怪你啦。放心吧,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就只有我跟你,咪咪和里卡德還有『鐵之牙』以及討伐隊的人知道……」

「那不就是公開的秘密嗎……?」

「總而言之,待在這個村莊的話就不用擔心被魔女教攻擊,所以你先在這邊等。還有,除了哭得唏哩嘩啦的事要請你節哀外,賺一票的事也請節哀。」

「節哀……該不會!?」

奧托的表情像是世界末日到來,愕然地環視村莊。

「該不會,大家都已經……」

「被魔女教抓到還能活下來,真是蒙老天恩寵……不,被魔女教逮到的時候你就已經被老天放生了。所以說,堅強地活下去吧。」

「既然要安慰人,就不能照料我到最後嗎!?」

奧托跪在地上淚眼汪汪,昴拍拍他的肩膀,朝里卡德使眼色。

犬人鼻子皺起,然後點頭。看樣子在身經百戰的傭兵眼中,奧托的悲傷證明他是安全人物,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對了,這里現在是對抗魔女教的最前線。要做的事很多……不過想不到有什麼可以給你做的。可以對照其他旅行商人留下的商品目録整理一下貨物嗎?」

「請問酬勞多少!?」

「比我想的還要有干勁,叫我大吃一驚。會出,會出啦。哪個人帶奧托過去。」

給予嫌疑被洗清的奧托工作後,就先把他的事擺在後頭。取而代之,昴走向結束編隊和整隊的討伐隊,以及隔開他們的由里烏斯。

「遇到熟人了吧?重溫舊情夠了嗎?」

在出聲前,先注意到節接近的由里烏斯回過頭來。聽到他的話昴皺眉,視線投向在他後方前往貨物區的奧托。

「大笑之後講些蠢話,然後懷疑他背地有沒有什麼企圖。我變得性格更惡劣討人厭了。」

「多虧你的性格惡劣,我們現在才能毫無損傷。你可以為性格惡劣一事感到驕傲。——雖然我覺得不要跟別人說比較好。」

「你的性格也沒好到哪去喔,這我敢保證。」

「好啦好啦,那邊性格惡劣的兩個人,可以讓人插嘴嗎—?」

昴和由里烏斯互嗆時,菲莉絲歪頭湊過來,賊笑道。

被歸在同一類而感到不爽,昴嘴角誇張下垂。

「干嘛,性格惡劣的貓耳男。」

「唉喲—講那什麼話。菲莉醬可是為了大家而拚命努力竭盡心力的喵—」

「大家經常被你的拚命拯救。所以,知道了什麼?」

「嗯—關于被抓的魔女教徒,可以分得出誰才是『手指』。」

由里烏斯一催促,菲莉絲的笑容消失,指向被討伐隊接管的小屋。里頭有被俘虜的魔女教徒凱地,菲莉絲應該已經直接調查過他全身了。

在上一輪,菲莉絲無法阻止魔女教徒自殺,所以只能重複悔恨。為此,讓他檢查凱地的肉體,昴本來是很不安的——

「首先,教徒身上都有嵌入會化為猛毒的魔石以用來自殺。不過,只有『手指』的待遇很特別……在身上埋下爆裂術式來代替毒素。是用來自殺和牽連他人用的喵。」

「那與其說是為了封口,比較像是為了大罪司教的『附身』。假如要替換身體必須以前一肉體的死亡為前提,那在暈厥和被抓的情況下,就必須要自殺。」

「自殺用的……但是,八成也有由外部發動術式的方法吧。那種情況呢?」

「因為那樣很可怕,所以人家就將術式整個剝下來,這樣就沒效了??」

由里烏斯的擔憂,菲莉絲回答得輕松簡単。看由里烏斯瞠目結舌的反應,想必是不容易辦到的事吧。接著菲莉絲又繼續說下去。

「再來是昴啾很在意的『手指』的特征。該說門那邊有沉澱物嗎,總之就是有奇怪的瑪那塊。有沒有那個,八成就是『手指』和普通教徒之間的差異。人家認為大罪司教只能轉移到有被植入那個的人身上。」

「就是一般會員和付費會員的差別,『附身』的條件就是這個嘛。那個瑪那塊你怎麼處理?」

「溶解掉攪拌後讓它排出啰。所以說,他已經不能叫做『手指』了喵。」

「還可以讓身份失效啊!干得好!」

聽了菲莉絲的報告,昴心情大好,抓住他的手用力上下揮舞。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調查到這種地歩,只能咋舌了。

「喵喵!討厭,菲莉醬做事當然可以放心喵?不過,多虧了昴啾事先看穿魔女教徒會自殺,還有僅限于『手指』的特征。」


「不,這全部都是你的功勞。要是失敗的話,你會超懊悔的。」

「那算什麼。菲莉醬才不會為這些人感到懊悔咧—」

菲莉絲吐舌,揮開昴的手。他那態度令昴苦笑,同時內心暗自慶幸菲莉絲沒發生像上一輪的狀況。

而且多虧了菲莉絲的奮斗,假設幾乎都成了實證。

「既然可以讓『附身』的條件失效,那,那個俘虜也不會死啰?」

「就算上面的嘴巴說不要,體內的門卻很老實……直接把他押回王都,當作寶貴的情報來源吧。現在他因為術式被剝掉所以痛到暈過去了??」

菲莉絲閉上一只眼,只說凱地沒有生命危険。說起來,術式被剝除的痛楚昴根本就無從想像。然後——

「——已經抓到一個沒法再亂來的俘虜,沒必要再冒險了。懂意思嗎?」

「事到如今,還覺得把重要的人跟他們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我會迷惘嗎。」

菲莉絲的眼神在質問昴的覺悟,昴則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為了徹底打敗大罪司教「怠惰」,就必須把包含「手指」在內的魔女教徒全滅。而且是照字面意思,執行徹底的殲滅戰。

而這場不是由其他人,而是由菜月·昴發號施令才會開始的戰斗。

「……呼嗯。昴啾真的變能用了喵。」

盯著握拳的昴的側臉看,菲莉絲眯起眼睛低語。聽到的昴苦笑,聳肩道:

「喂喂,能用的說法太過份了。一點都沒被稱贊的感覺。」

「又不是稱贊喵。抱歉人家說的只是你變正常而已,少自戀了。」

即使臉蛋可愛,菲莉絲對昴的毒舌從未放水過。

他恐怕是昴在王都遇到的人之中最嚴厲看待昴的人了。而那一定是對欠缺戰斗力的同伴而有的同類排斥。

雖然嚴厲,卻又很正確地指出和厭惡昴的軟弱。

「之前很討厭喵。現在才比較正常。懂嗎?」

「正常嗎,了解。不過,蠻高興的。」

「——因為那是讓人去做不想做的事,甚至扭曲自身的信念。昴啾絕對不可以迷惘和猶豫,所以說,這份覺悟不可以動搖。」

對昴的俏皮話沒有答腔,反而強硬地這麼叮嚀。這番話刺進昴有點松懈的心態,在名為覺悟的大海中投下叫做自覺的錨。

沒錯,



不需要菲莉絲提醒。自己必須要有自覺往前進。

「准備十二萬分周全。——昴,隨時都可以出發。」

為昴制造契機,命討伐隊整齊列隊的由里烏斯說。不只是他,蓄勢待發的討伐隊和「鐵之牙」,全都在等昴下令。

即將面臨決戰,大家士氣高昴,戰意開始以村子廣場為中心膨脹。

「————」

碰觸到這股戰意,昴微微抬頭,仰望天空。

雖然沒法完全斬除不安要素,但已經讓愛蜜莉雅他們逃走,還有威爾海姆護衛,又多虧了菲莉絲掌握了「手指」的身份,現在由里烏斯只等命令。

已經盡了人事,接下來就只能微笑著聽天由命了。

「——上吧,各位。按照計劃開始。」

視線從天空下移,昴朝正前方列隊的討伐隊,說。

聽到後,戰士們默默地跨上騎獸,以行動響應昴的話。

「————」

「哦,謝謝啦,帕特拉修。」

不知何時期盼出場的漆黒地龍靠到昴的身旁。手掌撫摸它堅硬的肌虜,昴也跨上帕特拉修。

左右兩旁是由里烏斯和里卡德的騎獸。一個人留在地面的菲莉絲目送他們,昴點頭響應,站到隊伍前頭。

然後,下達最後的開戰號令。

「好,這次是決戰了。——給『怠惰』和命運女神好看吧。」

3

——對于貝特魯吉烏斯的「附身」,昴建立幾個推測。

第一,貝特魯吉烏斯的「附身」是可以移轉並奪取他人肉體的能力。

第二,貝特魯吉烏斯轉移的對象是被他稱為「手指」的心腹,要打倒貝特魯吉烏斯就必須打倒所有的「手指」。

第三,在失去所有「手指」的情況下,貝特魯吉烏斯就會轉移到可以充當「手指」的肉體上,而絕佳候補就是昴的身體。

能寄生在精神上的力量十分強大,要獨自抗衡幾乎是不可能。——就是這樣。

「重新把條目寫下,這已經不是故意讓玩家第一次碰到就必死無疑的初見殺等級了。再加上還有『不可視之手』,凶惡程度破表,叫人笑都笑不出來。」

大罪司教的兩個權能——在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挑戦,昴有自信挑戰一百次就被殺一百次。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帶著記憶重回過去,持續尋找打開僵局的方法的話,根本就難以見到光明。魔女教這四百年來勢力會廣布整個世界也不是不能理解。

強化初見殺等級到這種地步的狂人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

「——正因如此,才會有我。」

面對專門強化初見殺的敵人,就只能帶著多次挑戰過的經驗再度挑戰。

會「死亡回歸」的菜月·昴,就是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的天敵。

走在翠綠茂密的森林里,昴前往去過多次的岩壁。

四周全都被綠意給覆蓋,連方向感都變得不可靠。可是昴的腳步卻沒有猶豫。感覺、雙腳,以及刻劃在記憶中的經驗,帶領著昴往前走。

「——要開始了。」

心髒加快跳動,昴邊苦笑邊喃喃自語,然後輕拍胸膛兩次。接著繼續往前,然後就看到了目的地。

——之前昴從未抱著戰斗的覺悟前往這個地方。

在上一輪,自己只是爭取時間的誘餌,再之前的話分別是沉溺在殺意和自殺的願望中。

但是,這次不同。只有這一次,跟之前不同。

昴是帶著主動開戰的決心才來到這里的。

為了替綿長的孽緣,以及反複持續的戰斗劃下句點。

「——你終于來了,寵愛的信徒啊。」

森林突然變開闊,歡喜狂顫的歡迎話語迎接現身的昴。

脫離森林後,眼前是高聳的整片斷崖,而站在岩壁前方的是攤開雙手站得直挺挺的消痩男子。他的目光炳炳有神,歡迎昴的到來。

這樣的相會,已經是第四次了吧。

只要打過照面多次,不管對象是怎樣的人,內心多少都會變得寛容。就像對待由里烏斯那樣。——可是,只有面前這個男人,得不到這樣的待遇。

「我是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怠惰』的——」

用因自殘而染血的手指向昴,狂人道出既定的開場白。眼神帶著瘋狂的男子後仰吐舌,瞪大雙眼——

「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

黑色法衣迎風飄揚,大聲報上名號的狂人拍打滿是鮮血的雙手。貝特魯吉烏斯就這樣踩踏地面,當場小跳步同時快樂大笑。

「多好的日子,多麼美好的日子!沒想到會在試煉之日迎接新的愛之寵兒!感動、感激、喜極而泣,快把我的胸口漲破了!!」

口沫橫飛的狂人抱緊自己只剩骨頭和皮的身體。那怪樣讓昴覺得嫌惡,不過他早已習慣在這人的面前修飾表情。

不僅如此,昴毅然進行事前決定好的戰術。那就是————

「——初次拜見尊容,大罪司教大人!」

說完,昴奔向貝特魯吉烏斯,跪在他腳下。接著左手貼著胸口,高舉右手並低下頭,做出最敬禮。

「在即將進行試煉前才會合,實在丟臉之至!但是,請務必讓此身、此魂!加入教徒,成為司教大人的『手指』!」

昴雄赳赳氣昴昴地誇張大喊。高聲說完准備好的台詞,于台面上表達出最大限度的敬意,然後等待狂人的反應。

「————」

面對昴的懇求,貝特魯吉烏斯沒有反應。他沒說話,也沒有動。沉默帶來不安穩,昴吞了一ロロ水,提高警戒注意狂人的下一歩動作。

沉默就這樣持演約十秒,接著突然被打破——

「——哦哦、哦哦哦!多麼、多麼純真熱情的信仰啊!」

聲音顫抖,全身戰栗,感激涕零的貝特魯吉烏斯雙手舉向天空,仰天叫喊。

「用如此清澈的雙眼高呼愛的信徒!未曾如此咒罵己身之怠惰!你!像你這種的虔誠的愛之寵兒!至今都看漏你的我太不道徳!還請原諒我這份怠惰——!」

昴面前的貝特魯吉烏斯像飛撲一樣,四肢朝地面撞擊。

毫不猶豫就在岩石地面上五體投地外,狂人還不停地磕頭。毫不留情的自我懲罰導致額頭流血,但異于常軌的自殘行為對他來說只是家常便飯。

現在知道那副身體是別人的,對這行為的厭惡程度便更勝以往。

不過要是他自殘過頭而死掉,那就麻煩了。戰術是在台面下進行中——要是在這邊身體被強迫交換的話,那一切就告吹了。

「請住手,司教大人!您這樣子,魔女大人也不會高興的!」

「啊啊,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是是是!我太怠惰了!犯下大罪!沒能回報愛的虛偽!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償還!」

「沒那回事!比起心愛的信徒受傷的樣子,魔女大人應該更喜歡看到信徒為了回報寵愛而拚命,以及執行試煉的意志才對!」

昴信口阻止磕頭如搗蒜的貝特魯吉烏斯。

但是,聽到這話,貝特魯吉烏斯忽然停止動作,瞪大雙眼盯著昴看。他那干渴的雙眸,促使昴用力點頭。

頓時,貝特魯吉烏斯就像附身之物脫離般,臉上流下一道清涙。

「——全都如你說的。」

「——呃!?」

在他異常平穩地述說後,昴突然就被他用力抱住。

生理上強烈的嫌惡感堵住喉嚨,但狂人對這反應毫不介意。貝特魯吉烏斯流淚,也不擦拭額頭上的血,就只是淒厲大笑。

「啊啊,我搞錯了,錯得離譜!沒錯!試煉!現在的我被要求的不是自責不是自裁不是自殘,是試煉!忘了這點而沉溺在自傷愉悅中的怠惰!是你的話讓我清醒!感謝!感謝你!」

用力晃動抱住的昴,單方面表達謝意的貝特魯吉烏斯往上看。

他用袖子擦去額頭上的傷,把右手手指插入述說自傷是愚蠢行徑的嘴巴中,依序咬爛拇指、食指、中指。

「怠惰的我毫無價值!勤勉方是這世界上最尊貴的德行,怠惰是這世界上最該被唾棄的不道德!既然如此,我要用勤勉,來跟自己的宿業怠惰做訣別!啊啊,啊啊,啊啊,為了回報愛!」

他的言行舉止已經欠缺一貫性,理論已經不是支離破碎,而是毀滅狀態。

反省自傷行為卻又咬爛手指,恥于自身的輕舉妄動後他笑出來。

充滿瘋狂的人性面,讓昴難以忍受而早早探手入懷,但可惜掌中沒有得到期望的反應。要執行戰術,還需要些時間。

「司教大人。——能跟您談談試煉嗎?」

深呼吸好隱藏內心,唯恐尷尬的沉默出現,昴単刀直入地問。

話題中的試煉——在上一回,沒能從貝特魯吉烏斯口中探聽出詳細的內容。因為叫做試煉,肯定是要測試什麼。所以要打探出魔女教為遵從教義,要測試愛蜜莉雅的什麼。

想找出到底是什麼。畢竟愛蜜莉雅與魔女教的孽緣,在未來也會持續——

「跟司教大人會合時,就說什麼也想聽



聞這次的試煉。」

「試煉……」

靜靜這麼說的貝特魯吉烏斯,表情忽然失去感情。

方才的狂躁消失無蹤,用空虛的眼神看著昴的狂人,已經將染血的右手剩下的無名指和小指同時放進口中咬爛。然後——

「試煉,沒錯!試煉!就是試煉!執行試煉,必須測試!必須測試這次的半魔是否適合當容器,能否讓魔女降生!」

強迫昴正面承受他破音的嗓子和血腥的口臭,貝特魯吉烏斯當場跳起舞來。聽到狂人的話,昴咽下驚愕和嫌惡,皺起臉。

「讓魔女降生的…容器……?」

「適合的話就擁戴!不適合就排除!以半魔之姿降生于世,就是容器!是否適合魔女,能否分封魔女之愛!要以試煉!加以!測試!」

昴帶著疑問的聲音,由狂人高舉雙手以瘋言狂語回應。聽到這番話,昴彷佛接受天啟。但理解之後是戰栗。

容器,魔女,降生——這些詞彙如果如同自己所解釋的話。

「假如試煉的結果,半魔適合當容器,就讓魔女降生在那肉體上……」

「在有朝一日必定來臨的命運之日,魔女會再度——誕生于世!為了親眼目睹那瞬間!為此我與『手指』准備萬全……那就是我的愛!」

感動落淚的貝特魯吉烏斯,度過在這世界上最幸福的時刻。面前這個狂人的樣子,讓昴打從心底想嘔吐。

剛剛的話已表明一切。他們做出殘虐至極的行為,大量虐殺人類,把昴的心逼到粉碎的地步——

「——沒從愛蜜莉雅身上看到任何價值嗎。」

對他們而言,愛蜜莉雅只不過是容納魔女靈魂的器皿罷了。

複活魔女——這麼龐大的目的面前,裝魔女靈魂的容器有什麼志向、是多溫柔的人、多麼努力拚命,都毫無意義。

那是對叫做愛蜜莉雅的少女無極限的侮辱,對因為她而心跳加速的菜月·昴來說是難以忍受的屈辱。

「——你這怪物。」

昴在一瞬間透露一句真心話,但貝特魯吉烏斯沒有聽到。

假如是為了實現那個惡毒的目的,那過程中燒掉一個村莊也沒什麼。被他們親手了結的性命都有各自的故事、夢想和明天,但那些都被踐踏。

所以魔女教和貝特魯吉烏斯,是菜月·昴的敵人。

「……司教大人,我已聽聞您的高見。魔女教的理念,超越語言的覺悟,都讓我佩服至極。這次的試煉,一定要成功。」

「哦哦哦哦!你果然很優秀!沒錯!我們要化為一體,専心一志地投入于實現夙願!打從接受寵愛那一天,名為『我』的存在就只是全心全意回報愛的草芥……啊啊,莎緹拉!我是你的!」

昴表面上的贊同,貝特魯吉烏斯別說懷疑,還歡喜接受。

「你才是應被尊敬的理想信徒!你那芳醇的寵愛氣息,假如你有想加入『手指』的意思,那讓我想立刻分給你因子。」

「既然如此,請務必讓我成為您的『手指』!」

「這要求真是讓我喜出望外!可是,可是……我的手指已經滿十根了。比你更適合的……對了!」

貝特魯吉烏斯原本數著染血手指,卻突然想起什麼而把手探進法衣。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本黑書——福音書。

狂人憐愛地撫摸書皮,目光在內容中奔走然後喘氣。

「福音書中記載的文字,述說愛的一切,都引導我走向未來!因此這是一切……我應有的作為全都在這里!」

他邊翻書嘴角邊起沫,大笑說。

曾經搶走那本福音書的昴,知道黑書里頭是根本無法閱讀的奇怪文字。但是,持有者貝特魯吉烏斯卻看得懂,就像在看故事一樣。而他就照著書中的記述來行動。

既然如此,真正的敵人就是制造出福音書記述的人——

「——揭示福音。」

用力闔上福音書的貝特魯吉烏斯說了這麼一句。狂人扭曲脖子九十度,腰部也往同個方向扭,毫無感情的雙眼正凝視著昴。

那是最要警戒的貝特魯吉烏斯發言。從以前的經驗來看,就算對話勉強成立,這句話也會斬斷所有對話可能。


既然身為魔女教徒,每個人都會有一本福音書。出處和獲取方法不明的黑書,簡直就像魔女教徒才有的身份證。

因此貝特魯吉烏斯才會向昴索求身份證明。

在這邊的回答,會大幅變動狀況——

「——怎麼了嗎?」

看昴沉默,貝特魯吉烏斯歪著脖子,垂淌長長的舌頭。

只要拿福音書出來就行了,卻連這樣都沒法做到,使得貝特魯吉烏斯開始散發不安穩的氣息。在寒冷徹骨的氣息中,昴慢慢伸手入懷。

然後將拿出的東西遞到貝特魯吉烏斯眼前。可是——

「——這是?」

「如您所見,是『流星』,司教大人。」

貝特魯吉烏斯瞪大眼睛仔細看著眼前的手鏡——對話鏡。那一定是狂人曾看過的道具。畢竟這個應該是由狂人親手交給一名「手指」的東西,但現在卻在昴的手中。這使得狂人困惑不已。

但是,驚訝還沒到此結束。鏡面在他眼前開始淡淡發光——

『啊—出現了出現了。哇,臉長得比聽說的還要恐怖!』

透過鏡子聽到的,是跟狀況完全不搭的可愛聲音。從昴的角度看不到鏡面,但貝特魯吉烏斯應該有看到聲音的主人,貓耳騎士才對。

像惡作劇又像戲弄人的狀況——不過,這可是作戰信號。

「你到底……不對!你做了什麼!!」

『那麼,咳嗯。——虎虎虎(原文是“老虎老虎老虎”,但是我實在忍不了……)!』

「——啊!?」

貝特魯吉烏斯因為不了解發生什麼事而生氣時,鏡子里的人——菲莉絲突然講了這樣的話。

狂人根本不懂他在講什麼,因此就由昴解釋。

「就是我們奇襲成功的意思——(注1)」

※注1:源自于日本成功偷襲美國珍珠港後發派的電報暗號。

昴指著手鏡,朝著瞪大眼珠的貝特魯吉烏斯笑。

那不是方才裝出來的笑容,而是昴本來的——像壞小孩才會有的笑容。

「啥,啊?」

「一臉不懂我在講什麼的樣子呢。哦,放心就對了。」

面對動搖的貝特魯吉烏斯,昴仍舊笑容滿面,然後把手舉到頭上。

然後——

「——因為你說的話,對我來說也完全適用!」

「你說——!?」

昴將戰意化為語言,彈響高舉的手指。察覺到敵意的貝特魯吉烏斯立刻進入戰斗狀態。但是,從旁邊飛奔過來的影子動得比較快。

影子毫不猶豫地用力撞飛狂人的瘦軀。

「嘎、哈啊——」

慘叫飛出去的狂人,身子翻轉後用力撞上岩石。

「————」

看著人飛出去還嘶吼,像在說等到不耐煩的,是把狂人撞飛的漆黑地龍。

無意義的對話結束了。做出這個結論的龍之咆哮在森林的空中回響。

4

重新收進懷里的對話鏡傳來熱度。作戰轉移到第二階段。

對這件事重懷覺悟的昴,朝著翻白眼的狂人比中指。

「我們剛剛講的,我全都取消和拒絕,請多死掉啦。」

「你、你、你……」

「還不懂的話我就講得簡單一點。——經過我們審慎考慮,您與敝社的風氣要命地合不來。因此,雖然很自私,但還是決定辭退您的內定資格。期望您往後的活躍與進步。就是這樣。」

刻意懇切又禮貌地轉換成更難懂的話。昴以此表明雙方談話破局,然後帥氣地跨上靠在旁邊的帕特拉修,握住缰繩後俯瞰狂人。

帶著混亂仰望他的貝特魯吉烏斯,慢了一點才想通狀況,接著怒上心頭大吼大叫。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我是大罪司教!得到魔女恩寵的大罪司教!你也得到相同寵愛……」

「抱歉,你的話我已經聽膩了。叫魔女啥的去吃屎啦,貝特魯吉烏斯。」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拒絕愛!你明明有魔女的寵愛!拒絕恩寵的理由是什麼!這一切都很合理!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這麼做!!」

他抓頭,激動地口沫橫飛重複追問。那拚命的呼喚,該不會是想要說服昴吧。

若真是如此,那與貝特魯吉烏斯對話也就毫無意義了。

「一看到你,就會聯想到自己。不過,只有一句話我敢說。」

對狂人的妄言充耳不聞的昴,想起曾發生在心中的錯綜雜亂與失控。

主張自己才是正確的,將錯都推給周圍的人,然後像小孩一樣發脾氣鬼吼鬼叫。

原來如此,真的是不堪入目。負面教材在這邊發揮到極致。

「瘋的是你,現在我是對的。——到此結束了,貝特魯吉烏斯!」

這不能說是「訣別」。

昴跟貝特魯吉烏斯之間,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聯系或羈絆。狂人



也立刻理解到切都只是騙人的演技。緊接著他做出偏激又殘虐的判斷——

「蠻橫暴行、狂妄之語!你的報應,就是被扯斷四肢,靈魂奉獻給魔女——去死!!」

感歎只有一刹那,貝特魯吉烏斯的影子爆發性擴張,膨脹的漆黒層層交迭後化為手臂。然後以壓倒性的密度和數量像瀑布般倒向昴。

為了如他宣告的扯斷昴的四肢,扭斷他的脖子,凌辱他的靈魂。但是——

「為什麼——!?」

「鬼請到這來,朝拍手的方向來——我在兩個月前就已經跟魔獸斗過啦!」

接受昴拙劣的操作技術,帕特拉修自行察覺推斷然後行動。聰明的地龍完美地避開迫近的魔手,飛也似地逃離被害范圍。

敵我距離拉開。第一招就被整個閃過的事實,讓貝特魯吉烏斯無法掩飾驚愕。他瞠目結舌,張開像被撕開的大嘴,大叫道:

「剛剛的!動作是!?你看得見我!被給予的寵愛!?不可理喻,不可能有這種事!為什麼我的

權能會被看見!?」

「誰知道?去問在我身上留下遺香的魔女吧。對喔,你跟我又不一樣,沒有拿到可以自由跟魔女見面的許可證呢?」

「——!那是什麼……竟然犯下親近魔女、親近莎緹拉的不敬之罪!」

「我跟她感情好到心髒被她捏呢,就跟字面上的意思完全一樣喔。」

昴在眨眼里灌注最大程度的嘲弄,挑釁貝特魯吉烏斯。

頓時,狂人的忍耐度立刻到達極限,憤慨到臉紅脖子粗的貝特魯吉烏斯連自己的指頭根部都咬爛。指甲、骨頭、肌肉碎爛,牙齒斷折的悶聲響徹周圍。

呼應他的激情,包圍狂人的影子密度變濃,總數增加。對看得見不可視魔手的昴來說就是難易度往上翻。

可是,對魔手數量增加一事最感訝異的不是別人,而是貝特魯吉烏斯。

「我給『手指』的因子回來了……!?為什麼?手指怎麼了!?」

「原來給予『手指』的魔女因子回來,你能用的手就會增加啊。那,答案不就很明顯了?吶,動動腦啊司教大人!你真是怠惰呢!」

「——哼!——哼!!」

貝特魯吉烏斯已經被混亂跟激情給翻攪,昴還一直挑釁和煽風點火。

要論激怒惹惱別人,沒有人比菜月·昴更精通了。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對挑釁完全沒有耐性的人,根本就是被昴玩弄在掌上。

跟計劃一樣,臉氣成赭紅色、激動不已的貝特魯吉烏斯,差遣殺意之掌伸向昴,用力敲擊地面意圖取他性命。

「帕特拉修——!」

「不可視之手」宛如爆炸的攻勢,被汲取昴的想法的地龍以驚人的准確度持續閃避。太過可靠了,真的是對它抬不起頭。

就這樣熬過第一波攻勢後,昴做出決定。

「進入作戰第三階段!」

「不管你搞什麼小花招!在我的勤勉之前一切都……啊!?」

為反擊做好准備的貝特魯吉烏斯,因昴接下來的舉動愕然失聲。

「竟然背對我……是打算愚弄我到什麼地步才甘願!」

「抱歉啦!不過你的呼吸臭到我生理上沒辦法忍受,臭到我眼睛都睜不開了。」

昴命令帕特拉修離開岩區,朝森林方向跑。帕特拉修粗魯地踏倒草叢,如疾風般跑過難走的路,遠離敵人。

「想逃!門都沒有!別想逃跑!」

貝特魯吉烏斯吶喊,但身體卻違背話語蹲在原地。但下一秒,影子一把抓住抱著膝蓋蹲坐的貝特魯吉烏斯,將狂人朝空中扔出去。

簡直就像傳球一樣,其他魔手接下輕盈飛舞的身體,然後轉投給下一只手——重複這樣的舉動,貝特魯吉烏斯緊追逃跑的昴。

宛如惡夢的追蹤,而且追著昴的還不只他。

「來、來、來,快出來!愚弄、嘲笑尊貴的魔女,踐踏蹂躪試煉與寵愛的背德者,將他切割成肉片奉獻給魔女!」

貝特魯吉烏斯從空中發號施令,無聲現身在森林里的是躲在懸崖下洞窟里的魔女教徒。雖然他們沒有參與昴與貝特魯吉烏斯的對話,但毫不猶豫就認定昴是敵人。他們像滑行一樣追擊昴跟地龍。

森林上方有貝特魯吉烏斯,背後有魔女教徒猛烈追趕——

「來了來了來了要來了要來了要來了!帕特拉修,加油!」

「——!」

昴的指示欠缺具體性,所以帕特拉修就靠自己判斷來應付這窘境。

快速刨地,地龍選擇用身軀去撞破擋路的弱枝細樹。踩踏樹根,跨過窪地,邊折斷枝葉邊筆直地以最短距離沖向目的地。

「沒用!無意義!就要追上了!勤勉的地龍,你的掙紮一點屁用都沒有,在我的勤勉之前消失殆盡吧!」

從遠方傾注過來的除了瘋狂吶喊,還有宛如瀑布墜落的魔手暴力。

喵准急馳的帕特拉修,猶如炮彈的幾股破壊力命中森林。大樹被連根拔起折斷,爆炸的地面不斷掀起泥土塵埃。

但是,地龍在狂人的憎恨下,迅猛地奔出爆炸氣浪與煙塵。

「————」

高聲叫喊的帕特拉修,身上並非毫發無傷。盡管如此,地龍仍鑽過攻擊之間的縫隙,保護昴和自己,徹底貫徹了昴拙劣的指示——

「抱歉都在仰賴你……你最棒了,帕特拉修!」

「沒用沒用沒用沒用沒用用用用!到此——為止!」

稱贊愛龍的聲音,被貝特魯吉烏斯尖銳的笑聲給蓋過。指著底下的狂人,這麼說的根據並非來自于「不可視之手」,而是逼近一人一龍身後的黒色集團。

「————」

手持模擬十字架的劍,魔女教徒以超越常人的速度追上地龍。比起貝特魯吉烏斯單調的攻擊,他們是更危險的威脅。

魔女教的劍刃就這樣割開地籠的鱗片,奪取性命——在那之前。

「哇——!」「哈——!!」

重疊的大聲咆哮,化為撼動大氣的沖擊波挖掘森林。

咆哮波——帶有待征的聲音卷起射程中的大樹與岩石,使空氣轟隆作響的沖擊撞向魔女教徒。在沖擊下噴出血霧的黑色集團被粉碎殆盡。

能做到這招的,就昴所知這世上僅有三人。

「嗚喔——!哥—哥超—危險的!剛剛差點死透了!」

「離會合地點還差一點,真是危險。多虧姊姊的直覺。」

邊大笑邊跟昴並肩而行的,是跨在大狗上的獸人姊弟咪咪和堤比。兩人的咆哮波解決了危機,昴轉頭舉手。

「你們,剛剛,差點連我都干掉啦!不過多謝,我還以為會死咧!」

「哦—謝謝—!不客氣—!耶—咿!」

「我了解你一團亂的心情。……在天上的,是大罪司教嗎?」

不甩昴和咪咪的對話,瞪著天空的堤比緊張地問。戴著單邊眼鏡的幼貓眯起眼睛,視線緊抓著法衣在強風下翻動的狂人。

「那是什麼,好厲害—!縮成一團的大叔在飛耶!好厲害——!」

「那麼惡心的飛行方式,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嗯,對啊!在你們眼中看來是這樣吧!」

看得見「不可視之手」的昴和看不見的咪咪他們,看到的樣子不一樣。

在他們看來,貝特魯吉烏斯是蹲坐著飛在空中;但對昴來說,卻是他讓宛如觸手亂舞的魔手不斷把自己扔出去的惡夢光景——但不管哪邊都糟到極點。

「不管怎樣,那家伙的目標是我!按照計劃,後面就拜托你們了!」

「明白。走啰,姊姊!」

「好啦好—啦!啊!哥—哥哥—哥!」

把跟在後頭的魔女教徒交給他們,昴准備要繼續上演逃離貝特魯吉烏斯的戲碼時,准備掉頭的咪咪朝他舉手——

「在這邊贏了的話,就很帥喔——!」

「——哦哦!交給我吧!」

豎起大拇指回應咪咪,昴和幼貓們互相發誓會奮戰後就各自飛奔而出。

吃了咆哮波而被分開的魔女教徒們,朝逼近的兩人架起武器。接著四面八方沖出「鐵之牙」——拉吉安他們躍入戰斗,開始總體戰。

背對干戈,昴指向頭上的貝特魯吉烏斯,挑釁道。

「來呀,司教大人!盯著幼貓而追丟我的話,可就顏面掃地啰!」

「——你、你這家伙、到底、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使出的攻擊都被抵禦住,即使是貝特魯吉烏斯都忍不住面色鐵青。事已至此,原本激憤到盲目的狂人也察覺到狀況太不合理。

潛藏在森林各處的「手指」被各個擊破,最有自信的「不可視之手」又被人看光光,就在剛剛教徒們又被埋伏給阻截,只剩下貝特魯吉烏斯自己一人。

——這明顯的異狀,代表一切都在昴的掌握中並隨之起舞。

「不應該是這樣!福音書上!我的命運指標什麼也沒寫!既然如此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接受寵愛,卻又輕視魔女!擋住要執行試煉的我,擾亂我的計劃還試圖抵抗……!」

空中



的貝特魯吉烏斯握緊福音書高舉,吶喊道。

對貝特魯吉烏斯而言,昴的行動所衍生出的現狀難以理解到極點。

「手指」被奪走,權能又不管用。雖然他還不知道,但愛蜜莉雅他們已經先行避難,所以他口中叫試煉的惡行早已在開始前就失敗了。

——這對貝特魯吉烏斯來說,不叫惡夢要叫什麼。


「你……你、到底——……!」

「我重複四遍了嘛。——要說惡夢,我都看到死了呢。」

面對嘴角起沫、高喊不合理的貝特魯吉烏斯,昴只是平靜響應。

貝特魯吉烏斯的混亂和氣憤,昴不是不懂。

就算否定也沒用。眼前的這瞬間,正是抵達惡夢盡頭的未來——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果然果然果然—!你是『傲慢』——」

「——我的名字是菜月·昴。」

昴向咬牙切齒高呼憎恨和執著的貝特魯吉烏斯報上姓名。

「是銀發的半妖精——愛蜜莉雅的騎士。」

「——!」

「我是不知道傲慢還啥啦,我想要的頭銜就只有這個。其他都不要!」

指著貝特魯吉烏斯痛罵一頓,讓他住嘴。接著,森林一口氣變得開闊。

出現在正前方的又是岩壁——不過,跟先前遇到貝特魯吉烏斯的岩區是不同地方。雖然這麼說,但這里對昴來說不是第一次來的地方。

過去昴曾在這里死掉過——

「這里是……!?」

「我曾了結生命一次的地方。還有,也會是你生命結束的地方。——這兒就是這種地方。」

抵達目的地後,昴命令帕特拉修減慢速度。

在空中追過來的狂人,面對景色變化和昴的發言,惡狠狠的臉龐因警戒而扭曲。

「————」

抓著自己在空中運送的魔手松開手,貝特魯吉烏斯降到地面。落地後,慢慢抬起頭的狂人和站在懸崖前方的易正面對峙。

「假如誘導我來這里是你的目的……你准備了什麼?」

「那還用說,天敵啊。——我跟你的共同天敵。」

貝特魯吉烏斯低聲問,爬下地龍的昴這麼斷言。

那話讓狂人皺眉,昴則是閉上一只眼睛。接著——

「——說是天敵,我覺得講得太過頭了。」

第三者介入的聲音,嚇得貝特魯吉烏斯像反彈一樣扭脖巡視周圍。

貝特魯吉烏斯已經察覺到自己中了昴的計謀。警戒奇襲的大罪司教把手指放進嘴巴用力咬,察看周圍。

可是,警戒敵方奇襲根本毫無意義可言。

「剛剛的話,沒想到有機會聽到第二次。」

說完,聲音的主人就從懸崖上直直墜向岩區大地。以看不出是要奇襲的姿態輕盈著地的美男子,用手指整理被風吹亂的劉海。

「————」

優雅的站姿,令貝特魯吉烏斯靜默以對,瞪大雙眼打量。

今天停更一天,數據線沒帶回來掃描儀的圖片導入不了電腦。

不過,美男子沒對狂人的敵意視線表達什麼,只是站到昴身旁而已。昴瞪著那張清爽的側臉,不高興地皺起臉。

「干嘛,對我的宣言有抱怨?」

「沒有,本來擔心勾起過去回憶的你會不會害臊不已……但你的臉皮厚如金屬。已經敢在我面前說說出口,讓我佩服不已。」

「既然如此,我就一直在你耳邊重複到你作夢都會夢到,怎樣?」

「免了。那話聽一次就夠,被迫聽第二次就會牢記到難以忘記。」

騎士拔出細劍,以鋒利的諷刺回應昴的挖苦。

淺紫色頭發迎風搖曳,近衛制服衣擺隨風飄動的模樣,讓人想不起來過去有多麼叫人煩躁不耐。原本討人厭的身影,現在卻可靠到令人生氣。

「露格尼卡王國近衛騎士團的騎士,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

報上名號的由里烏斯,筆直架起剛拔出來的騎士劍,劍尖直指狂人。

下一秒,浮現的六色光輝包圍由里烏斯,璀燦奪目的向眼珠子快掉出來的貝特魯吉烏斯展示自己的力量。

「——是要斬殺你的王國之劍。」

「精靈術師啊。……老是這樣,每次都這樣。」

聽取介紹的貝特魯吉烏斯用力咬牙。他的憤怒與其說是針對由里烏斯參戰,更像是投射在靠著美男子的准精靈。狂人說完惡狠狠地瞪昴。

「這個,也是你的計劃……!這等屈辱,我還是第一次嘗到……哼!」

「沒錯,所以好好享受吧——為你干的好事收尾。」

咬緊牙根到冒出牙齒碎裂聲的貝特魯吉烏斯不斷地煮沸恨意,而昴則是這樣響應,然後撫摸帕特拉修的脖子,命它離開戰場。

「謝謝你帶我到這邊。接下來就靠我們兩人一決勝負。」

「————」

帕特拉修以鼻頭蹭昴的頭表示擔心後,就緩緩地從岩區移動到森林里。看著它遠去,昴深深吐一口氣——

「——上吧,由里烏斯。」

「這樣好嗎?」

面對昴的呼求,由里烏斯質問他的覺悟。

昴點頭回應,眼中宿著耿直的決心,開口道。

「不能退卻,不能扭曲,不能輸。我不想再失去誰了。」

「——我是曾經把你打到五體投地的人。當初那麼做有我個人的理由和意義,直到現在我也能這麼宣告,但那對你來說不過就是無關緊要的自以為是。」

昴的決心讓由里烏斯訴說兩人之間無法忘掉的孽緣。

他的話既唐突又不適合當下,還喚起痛苦的記憶。

那時的屈辱和苦痛,鮮明強烈複蘇到像在掏刺胸腔內部。

「我並非要挖出過去要求雪恥。你的覺悟很沉,還有判斷與行動形塑出通到這里的路。所以我想問你:在這局面中,把我放在身邊,就能讓你毫無擔憂地一償所願嗎?」

「————」

「你能相信我嗎?」

由里烏斯問得十分含糊,既和現場氣氛不合,又還帶著幼稚。

但那是為了讓昴意識到即使現在依舊在內心深處持續主張存在的棘刺,好認真面對彼此的必要儀式。

在王選會場,昴暴露了無與倫比的丑態,于是前往練兵場要洗刷汙名,但別說挽救名聲了,根本是在慘不忍睹的名聲上又再添加一個汙名,還被由里烏斯打到體無完膚。

之所以能夠奮起振作,都多虧了一名少女舍身不斷支持昴。

而振作起來後能走到現在,是因為希望支持一名少女往前走。

被兩道光芒引導,抗衡命運,如果現在于心中描繪過去的想法的話,會是怎樣呢?

那時候,那瞬間,那個熊熊燃燒的激情,會在昴的心中點燃什麼顏色的光輝,擁有什麼樣的熱度呢——

「——我啊,最討厭你了。」

「嗯,我早就知道了。」

「你那優雅高尚的氣質讓我不爽,說話的方式也很無聊有問題。再來就是很明顯地瞧不起我,還有第一次見面時,你親了愛蜜莉雅醬的手吧。我往後可是會吻遍愛蜜莉雅醬全身的,這樣不就等于跟你間接接吻了嗎,開什麼玩笑啊。」

回想起來,在第一次對話之前昴就討厭由里烏斯了。

再加上被愛蜜莉雅無情對待,所以對抗由里烏斯的心結是一開始就有的,只是在王選會場變得更大,在練兵場爆發,火種之後也在不斷悶燒!

就連現在這一刻,都還火燙到烘烤昴的心頭。

「手腳骨折,頭破血流,連恒齒都被打掉,就算知道治療過就會好,但心靈受創是肯定的。你這家伙根本下手不知輕重。」

「事先聲明,那樣已經是我放水很多了。」

「真的嗎,都放水了還這樣。你果然是最惹人厭的家伙。」

自稱是騎士卻弱小無知又有勇無謀,丟人現眼的昴。

毆打昴,不論力量、能力、角色都彰顯騎士生存方式的由里烏斯。

雖然被打的自己可憐得不得了,但去掉這點的話,這個男人活脫脫就是昴渴求的「騎士」本身——

「——最討厭你了,『最優秀騎士』。」

「————」

「所以說,我相信你。你是非常棒的騎士,這一點我的羞恥心還是知道的。」

現場,還有之前在練兵場,沒人比昴更熟悉由里烏斯的劍。

所以說,昴將命運托付給他。

因為知道那時的劍的重量。

「拜托了,由里烏斯。——因為我把一切全托付給你了。」

「————」

在伸手即可觸及的距離,昴面對面地對由里烏斯這麼說。

這話讓由里烏斯閉上眼睛,幾秒後才緩緩睜開。黃色的雙眸映照著昴,由里烏斯用力頷首。

「——那麼我將全心全意回報這份羞恥心。」

細劍高舉向天,准精靈們祝福由里烏斯的決心。

像在劍的周圍環繞,色彩鮮豔的准精靈們在空中飛舞。其中光芒格外強烈的是白



色與黑色的准精靈——光芒増強,不久就強烈到彷佛要烙印在視野上。

而就在光芒粉刷背對懸崖的戰場時,狂人動了。

「……鬧劇演完了嗎?」

在旁邊看著昴和由里烏斯的互動,始終沉默的貝特魯吉烏斯歪斜脖子。雙目充血的狂人用染血手指指向兩人,還生出無數漆黑魔手。

「不過就是多了一個精靈術師,是能做什麼。區區精靈,膽敢阻礙我的、我的道路、我的愛、我的勤勉,真是不自量力!除掉你!剩下的人也要大卸八塊!試煉只要重新再來就行了!因為我的勤勉里,沒有象征怠惰的放棄和結束!!」

「————」

「啊啊,啊啊,啊啊,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怠惰——!!」

舌頭伸長到要堵塞喉嚨的地歩,扣挖自殘的傷口到見骨,貝特魯吉烏斯高聲做出死亡宣告,接著「不可視之手」一舉敲向兩人。

蜂擁而來的魔手總數破百,就像海嘯一樣覆蓋世界。那是要把他們像漂流木一樣吞噬、壓爛、扯裂——

「——亞爾·庫拉利斯塔。」

——彩虹光輝閃動,一瞬間就斬斷逼近而來的「不可視之手」。

極光亂舞,劍刃邊產生亂反射光邊閃耀劃出軌道。碰到閃燦光芒的黒色妄念被整個消滅,理應發生的暴虐因此永遠無法降臨。

「……啊?」

「沒什麼,用不著驚訝。」

貝特魯吉烏斯茫然失聲,揮舞彩虹之劍的由里烏斯優雅地回答他。

「既然你的攻擊可以接觸到我方,那我方自然也能接觸到攻擊。既然能夠彼此干渉,就沒有集六屬性的彩虹極光無法斬斷的東西。」

與由里烏斯訂立契約的六種屬性准精靈寄宿在騎士劍上,散發彩虹光輝。刀身閃耀的極光,暗含與其美麗相反的恐怖威力。

可是,貝特魯吉烏斯關心的不是那個。狂人嫌惡地搖頭,在混亂的感情中流下血淚,同時指著由里烏斯,說。

「你、你應該看不見。『不可視之手』被砍斷……那算什麼!問題不在那邊!你看到、看得到、你有看到,竟然看得到……除了我以外,竟然,還有兩個人看得到!」

在昴之後,由里烏斯也能封殺「不可視之手」,這件事不是造成憤怒或混亂,而是讓貝特魯吉烏斯被強烈的恐懼侵襲,甚至兩排牙齒打顫。

那是依賴被奪走、失去支撐信仰的心靈支柱的恐懼。

貝特魯吉烏斯那模樣,頭一次讓昴感受到他有人性——以及凌駕其上的「你看看你」的達成感。這次是真的、終于拔得頭籌了。

「不知魔女寵愛的俗物,不應該看得見我專屬的恩寵……才對!!」

尖叫到像要吐血。貝特魯吉烏斯否定眼前的現實。昴為了讓他重新看清現實,所以告訴他發生什麼事。

「——看得到的是我,貝特魯吉烏斯。」

「——呃。什麼!?」

「看得見你的『不可視之手』的人是我.由里烏斯只是看得到我所看見的景色,雖然感覺比想象中還要來得惡心。」

——共享意識的魔法「尼庫特」的真髓!

原本尼庫特是能讓范圍內的人類的意識相連,還可進行簡單的意念對話。

只不過,因為是高等魔法,所以使用上必須慎重。由里烏斯以前也說明過其危險性:「共鳴度太高的話會導致分不清自己與他人的意識界線,導致所有感受都混雜在一起。」

意識混雜,換句話說就是感官同步,要是把效果拉高到極限的話——

「在意識上就能共享,同時維持一部分的感官。——一開始你主動提議的時候我本來懐疑你是不是瘋了呢。」

「辦到了不是?男人就該大膽嘗試任何事。」

靠著尼庫特之力,昴和由里烏斯的五官感受在深層處全同步。

現在的由里烏斯看得到昴所見到的——貝特魯吉烏斯的無數只「不可視之手」遮蔽森林的樣貌。

而昴也一様,感受到漲滿由里烏斯全身的瑪那奔流以及准精靈傳來的溫暖波動。

本來是五官的感受倍增,讓人錯以為自己有十個感官。

「說是這麼說,但這個狀況我可不想持續太久。」

「我完全贊同。就算被拜托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昴扭曲嘴唇說,由里烏斯也諷刺笑著回應。

繞著極光的騎士劍正面應對狂人——連王牌「不可視之手」都無用武之地,可悲淒慘至極,卻又叫人毫不同情。

「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你們你們你們你們你們你們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破口大喊的貝特魯吉烏斯任意讓殺意之影爆發。

無數魔手飛向四面八方,甚至沒有鎖定目標,就直接破壞森林、扒開大地、打飛岩壁。

順從沖動的丑態,可怕得叫人想背過臉不去看,但昴握緊雙拳讓自己看到最後。

因為自己的視線絕對不能離開這場戰斗。

從開戰到分出勝負,昴都要將之烙印在眼底,共享給對方——

「這樣說來,跟你成為命運共同體也沒那麼毛骨悚然了——快點了結掉他吧。」

「嗯,就這麼辦。」

斬斷傾倒下來的漆黒魔手後,反手將逼近至側面的手掌一刀兩斷。

看著漆黑魔手被燒毀成黒色顆粒後再被風吹散,由里烏斯笑了,說:

「靠你的眼睛,由我來斬殺。——吾友菜月·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