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二章『通往聖域的路上』



1

——與法蘭黛莉卡商量的結果,前往「聖域」的時間訂在兩天後的早晨。

「老實說,只能等待叫人焦急……」

雙手抱胸念念有詞的昴會這麼焦慮也是無可厚非。畢竟,說要指路的法蘭黛莉卡對于需要兩天時間做准備這點毫不退讓,使得昴無法無視她的意見。

「克雷馬爾堤迷路之森……『聖域』就是用那個作為特殊結界來保護自己。結界會排斥外來者,使其迷路。故通稱為迷路之森。要消除結界所帶來的影響,就必須花兩天的時間作准備。」

以上,就是法蘭黛莉卡向昴解釋、少之又少的說詞。

一開始只覺得對「結界」這詞彙小題大做的昴,在聽了法蘭黛莉卡的說明後,總算能夠理解和接受。「聖域」這個地方,確實有其特殊性。

「接納有問題的亞人族的……地方啊。」

道出被告知的特殊性後,昴用力抓自己的頭。

就種族來說,人類與亞人之間存在鴻溝,可說是奇幻世界的約定俗成。這點在這個世界也不例外,露格尼卡王國也有不少輕視亞人的言行。這是活到現在的昴所做出的結論。

輕視亞人——在這股歧視心態中,又以對半妖精的敵意最深厚。

盡管如此,在王都可能有實施平等政策或其他措施,在商業街和貧民窟都能看到相當多的亞人族。只不過在貴族街和王城就都沒看到了——

「閱讀史書,就會知道被稱為『亞人戰爭』的內戰發生不到百年。這麼說來,也曾聽莉莉安娜唱過跟這相關的歌。」

莉莉安娜是旅行途中順道到羅茲瓦爾宅邸的吟游詩人。短暫停留在宅邸的她所唱的歌曲中,確實有接觸到這方面的曆史。

「現在想想,『劍鬼戀歌』很像威爾海姆先生的別名呢。說不定,他的稱號『劍鬼』就源自于那首歌……」

將腦中描繪的劍豪英姿,和印象中的英雄傳說重疊後,昴心滿意足地點頭。

——就事實而言,盡管「劍鬼戀歌」歌詠的主角正是威爾海姆本人,但昴內心的小人物情節作祟,讓他覺得名留曆史的人物和自己認識的人並不一致。

「——啊,昴大人,您果然在這。」

就在昴的思緒偏離主題時,隨著房門小聲開啟,這聲音也跟著進入房內。回過頭,和從門縫偷看里頭的少女對上視線。

用蝴蝶結裝飾泛紅咖啡色頭發的少女,羞怯地進入房間。

「差不多要出發了,您卻不在房間,就想說您是在這。」

「當傭人當到習慣早起了……是說,我的立場正確來說還是傭人,但這方面的事都略過沒談呢。」

「不過我覺得,昴比起……昴大人比起制服,更適合奇裝異服。」

「雖然很小心說話,不過用字遣詞還得再學學。」

朝著慌張重新改用尊稱的少女苦笑,昴從椅子上站起,伸了伸懶腰。用圓溜溜的眼珠凝視他這麼做的,是身穿女仆裝的幼小少女——佩特拉·萊特。

在阿拉姆村生活的佩特拉,是從以前就很親昴的孩子群中的女孩。而她現在會這樣穿著女仆裝是有理由的。

「再怎麼說,從村子招募女仆才兩天……你進宅邸工作其實才一天而已,就已經能不迷路找到我。才這年紀就下定決心離開親人身邊,很偉大呢。」

「我已經十二歲,早就是……已經是能完成工作的大人了。昴大人也請將我當成成人對待。」

「等你成為敬語大師,從法蘭黛莉卡那兒得到真傳的話我就考慮。所以說你目前的頭銜——實習女仆的實習兩個字拿掉之前,你都會被我當小孩對待的。」

取笑裝早熟的佩特拉,昴摸摸她的頭。本來以為她會逃掉,卻沒想到她叫了一聲「呀——」後開心地摟住自己。

010

不管怎樣,佩特拉進這宅邸當女仆的經過很單純。

為了管理廣大的宅邸,法蘭黛莉卡覺得憑自己一人力有未逮。于是她向阿拉姆村募集幫手,而應征的人就是佩特拉。

一開始對年幼的她感到不安,但佩特拉在個性和適應上都非常優秀。

「跟昴大人相比,是個前途無量的能干孩子。在我至今帶過的孩子里頭是首屈一指……啊,昴大人請坐下。」

在這兩天內,負責指導佩特拉的法蘭黛莉卡下了這樣的評論。事實上,在短時間內就能詳細掌握宅邸事務的佩特拉確實是難得一見的人才。

甚至知道空閑的昴在下意識就會去哪里——

「是來對雷姆小姐道別的吧?」

「……嗯,是啊。雖然不打算在那邊待太久,可是就是想來看她。我不在的期間,就麻煩你照料雷姆了,佩特拉。」

半開玩笑地這麼說,昴同時凝視室內——躺在個人房床上的雷姆。她的樣子不管來幾次、待在她身邊多久都沒有變化。盡管如此,只要有時間,昴還是會來看她。

「……昴大人,該出發了。」

拉拉沉默的昴的衣袖,佩特拉為道別時間劃下句點。就著她的關心,昴最後又說了這麼一句——

「——那,我出門了。乖乖待在這兒等我喔。」

對著雷姆的睡臉這麼說後,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房間。

「昴大人在意的人很多,很辛苦呢。」

「這樣講,好像我是個見異思遷的人呢。不過,心情確實像這樣分成兩邊,所以沒法講什麼借口……」

前往集合地點——玄關的昴,被佩特拉這番驚人的直擊發言傷到退縮。「在意的人」,是極其委婉的說法吧。

不過,佩特拉會這麼說,跟兩人目前采取的行動有關。

「雖然知道但還是要說,我這邊沒結果,你那邊呢?」

「這邊也全都是客房……真的有那麼神奇的房間嗎?不會是騙我的吧?」

「你會懷疑也是難怪,不過碧翠絲的存在你也是知道的吧。就是之前在屋子里頭玩躲貓貓的那個電鑽頭蘿莉。」

「不是說禮服,而是講電鑽頭……」

對昴的形容面有難色的佩特拉關上最後開啟的房門。這樣一來,這層樓的門都開過了。很遺憾地,還是沒能找到通往禁書庫的門。

「認真躲起來的話還真是麻煩透頂……那家伙搞什麼鬼呀。」

一臉苦澀的昴責備著在那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的少女。

即使決定要前往「聖域」,但這跟碧翠絲最後的態度是兩回事。這兩天昴盡可能逛遍宅邸尋找少女,但卻沒有任何成果。

所以始終不明白她和「聖域」的關系,以及那悲傷表情的真相——

「沒法和雷姆說話,又沒法見到碧翠絲……我在干什麼啊。」

「昴大人?」

「算了,總之幫我定期注意一下碧翠絲。偶爾像這樣打開門看看,說不定就會隨機遇到。」

「……請問昴大人,您拜托我的事不會太多了嗎?」

昴厚臉皮地委托一堆事,即便是佩特拉都忍不住皺起眉頭。在新環境里要記的東西很多,昴卻還是忍不住增加她的負擔。

「我知道,抱歉。不過,我只能拜托你。真的很抱歉。」

「……只能拜托我?」

「嗯,對啊。」

法蘭黛莉卡對雷姆關照有加,但對碧翠絲卻有著過多的敬意。要是拜托她關心現在的碧翠絲感覺有點不妥。就這點來看,佩特拉接近碧翠絲的年齡外觀,對她應該也不會過度恭敬。

考慮了各種條件後,碧翠絲的事就只好拜托佩特拉了——

「嘿嘿嘿~真沒辦法。既然都說到這種地步了,那就交給我吧。」

「哦,真的嗎?幫了大忙。佩特拉是好孩子呢,好乖好乖。」

佩特拉的態度突然軟化。昴邊摸微笑少女的腦袋邊松了一口氣。這樣一來,碧翠絲就不會落得無人關心的地步。

只要一次就好,要是有機會和她說上話就好了。

「——昴大人,佩特拉。這邊。」

兩人邊說話邊走向玄關大廳,愛蜜莉雅和法蘭黛莉卡早已等在那里。法蘭黛莉卡行禮,佩特拉連忙也跟進。

「佩特拉,還好你找到昴大人。很厲害喔。」

「是,法蘭黛莉卡姐姐。昴大人的事請盡管吩咐。」

「哇,這麼自信滿滿呀。」

看到佩特拉自傲地挺著胸膛,愛蜜莉雅和法蘭黛莉卡相視一笑。接著愛蜜莉雅朝著來到身旁的昴歪起小腦袋,說:

「早安,昴。睡得好嗎?」

「愛蜜莉雅醬才是,沒有因為太過期待遠足而睡過頭吧。雖然好像有一個人干了這種蠢事……」

「啊,你是指奧托?是的話別擔心。奧托早就起了個大早,現在正在宅邸前面為龍車作檢查呢。」

「什麼啊,害我白擔心他了。不過,也是啦……畢竟,那家伙是賭上了人生。」

和羅茲瓦爾的商談,很有可能左右了奧托的商人人生。為了人生最重要的大事卯足干勁是理所當然的,而這份拼勁現在非常可靠。

「然後就是先想想,要怎麼安慰會在最後悔恨自身能力不足的那家伙。」



「能不能不要在我回來叫您們的時候就講這種沒營養的話!?」

剛好回到大廳來的奧托,邊瞪大眼睛邊吐槽。一大早就聽到讓人舒爽的悲歎,昴大口深呼吸,說:

「好啦,該有的對話都有了,可以出發啰!」

「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嗎!啊~算了,都沒差了啦!」

在爽快付諸流水的奧托的帶領下,所有人走向宅邸前院。龍車已經停在玄關前方,漆黑地龍和藍色地龍都早已准備就緒。

特別是黑色地龍——帕特拉修朝昴伸鼻子,吸引他注意。

「老樣子,還是這麼愛對我撒嬌。」

「可是,當事龍只是說『可以摸摸我喲?』而已耶。」

「心高氣傲的龍種設定,真的只剩下設定了嗎……?」

奧托靠著「言靈加持」擔任不同物種之間的翻譯官。而他說的這番話,讓昴滿臉疑問。

大家眾口一致說帕特拉修很難伺候,可是對第一次見面好感度就爆高的昴來說完全感受不到,現在也只是伸出手,它就自己伸長脖子磨蹭。跟外表相反的親人態度讓嘴角都失守了。

「理由我是完全不知道啦。我該不會是在前世救過你的命吧?」

投胎轉世的概念姑且不論,地點在異世界,所以要跟前世扯上關系是不太可能。就先當成單純只是合得來吧。而這對昴來說是屈指可數的幸運。

「當然,對我來說最幸運的事是邂逅了愛蜜莉雅醬!」

「咦?對不起,我沒仔細聽。可以再說一遍嗎?」

「不是順勢講出口的話就會害羞到不好意思講第二次啦!留到明天吧!」

被天然呆的個性阻撓,昴垂頭喪氣。愛蜜莉雅則是一臉莫名其妙地說:「喔。」不過她立刻切換心情,重新面向法蘭黛莉卡。

「那麼,宅邸的事就拜托了。雷姆和佩特拉,還有碧翠絲都要麻煩你了。」

「請交給我。愛蜜莉雅大人路上也請小心。——還有,請拿著這個。」

跟昴所拜托的事情一樣,愛蜜莉雅也重新拜托法蘭黛莉卡注意。接受要求的法蘭黛莉卡行禮,最後從懷里掏出了某樣東西遞過來。

那是項鏈——鑲著透明藍色輝石的項鏈。

「只要有這個,就能穿越森林的結界,進到『聖域』里頭。剩下的就是由地龍帶你們到我所說的地方。」

「這顆石頭就是通過結界的條件嗎……這個要花兩天?」

看著法蘭黛莉卡手中的輝石,昴道出樸實的疑問並歪頭。似乎是罕見的輝石。這兩天都沒外出的她是從哪拿到的?

聽到昴的疑問,法蘭黛莉卡遮著嘴巴笑說。

「嚴格來說,不能說是花兩天做准備……只能說並非無緣罷了。總而言之,『場所』和『資格』都齊了。再來就是要有覺悟和堅強的意志。」

「很誇張的說法呢。我不討厭就是了。」

「嗯,重要的事我們知道了。我們會小心不要弄丟的……法蘭黛莉卡?」

見法蘭黛莉卡說得如此認真,愛蜜莉雅深深點頭,但接著皺眉。這是因為接過輝石的手被法蘭黛莉卡用力握住。

「————」

刹那間,翠綠與藍紫的視線互相纏繞,法蘭黛莉卡的臉頰微微一僵。只是她用閉眼的舉動帶過讓臉頰僵硬的沖動,接著平靜地放掉愛蜜莉雅的手。

「愛蜜莉雅大人,『聖域』就拜托您了。還有,我說過的話,請千萬別忘記。」

「嗯、嗯,沒問題。就是『聖域』是什麼樣的地方和……」

「——請務必注意嘉飛爾。」

「嗯,知道了。要注意嘉飛爾。我絕對會注意的。」

慎重地接受被再三叮嚀的事後,愛蜜莉雅將輝石收進懷里。看到這樣的舉動,代表即將要出發——

「那個!昴大人……這個,可以請您收下嗎?」

紅著臉舉起手的佩特拉,朝昴遞出某個東西。按照法蘭黛莉卡遞交物品的流程交出去的,是條毫無特征的純白手帕。

原本就因為法蘭黛莉卡的樣子而吃了一驚的昴,對這招出其不意訝異地反問:「這是?」

「在送行時接受他人送出的白色手帕,要在旅行途中弄髒然後還回去。——雖然現在不太有人這麼做了,不過這是自古以來祈禱旅行平安無事的習俗。」

「哦~原來是這樣啊。明白了。謝謝你呀,佩特拉。我會平安回來還你的。」

被教導遞交白色手帕的意義後,昴把手帕綁在自己的手腕上。聽到回應的佩特拉垂下紅通通的臉,快速地躲到法蘭黛莉卡的背後。

「唉呀?怎麼突然這種反應?忽然到來的叛逆期讓我好寂寞。」

「見您這樣子,昴大人實在沒資格責備愛蜜莉雅大人呢。」

「我?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法蘭黛莉卡歎氣,昴和愛蜜莉雅則是同時歪頭思索她在講什麼。但結果還是沒人回答他們的疑問,兩人就這樣被推向准備好的龍車。

「好了好了,兩位請快點。因為『聖域』克雷馬爾堤迷路之森到了晚上就會變得很危險。」

「知道了知道了。村民的事就拜托了。還有,儲備的美乃茲要趁還沒變壞的時候處理掉喔。」(美乃茲是昴教他們做的蛋黃醬)

「把這兩件事拿來相提並論,到底是怎樣啊……」

被厭膩的聲音推著背,昴和愛蜜莉雅坐進龍車,然後隔著窗戶看向外頭。一大一小的女仆儀態端莊,並排仰望龍車。

「我會祈禱諸位平安無事。也請替我向老爺和拉姆問好。」

「昴大人,要好好保護大姐姐喔。還有,話很多的人也請加油。」

「對我的評價不會太過份了嗎!?」

毫不理睬奧托的反應,法蘭黛莉卡和佩特拉兩人靜靜地行禮,做出最完美的送別。

背過送行的身影後,龍車用力奔馳出發。

「那,出發了!奧托,多指教啰。」

「沒法接受啦,這種對待!」

從頭到尾都被草率以對的奧托,徒留歎息在宅邸。

2

「你打哪知道那麼古老的習俗的?」

龍車完全消失在視野里後,法蘭黛莉卡這麼問佩特拉。

在身旁鞠躬行禮的年幼少女,睜著大眼睛害羞地回答:

「我聽家母說的。她說以前就是用這招抓住家父的心。」

「不好對付這點不輸令堂呢。不過,當事人沒察覺到就是了。」

「沒關系。就算不知道,只要看到手腕上的手帕時就能想起我就行了。」

預料之外的堅強回應,反應出佩特拉的積極。法蘭黛莉卡苦笑。十二歲,就這種年紀來說是早熟了。——讓她想起拉姆。

「那孩子也是自幼就是個女人了……只不過工作能力是天差地遠。」

「法蘭黛莉卡姐姐?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想起你的前輩而已。她現在應該在『聖域』,是個要人費心的問題兒童。」

想起與主人同行,將身心性命全都奉獻出去的少女,法蘭黛莉卡憂慮地吐氣,手自然而然地碰觸胸口前口袋。

「——。好啦,雖然愛蜜莉雅大人他們不在,不過碧翠絲大人還在屋子里。你也要在一個禮拜內記住最低程度的基礎喔。」

「是!正合我意!」

「回答得很棒喔,你這孩子……」

佩特拉一臉歡欣地舉起手,開心地跑進屋子內。微笑地看著她積極的模樣,法蘭黛莉卡最後又朝著龍車離去的方向看過去。

美麗的翠綠雙眸輕輕晃動,像是抗拒淹到胸口的情感,法蘭黛莉卡用纖細的手指從胸前口袋取出一張信紙。然後——

「——這樣一來,一切就如老爺吩咐。再來就看愛蜜莉雅大人如何跨越『聖域』了。除了祈禱以外,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

手指摩擦讀過無數遍的信件邊緣,最後朝向自己的脖子伸去。可是那兒沒有她尋求的觸感——

「愛蜜莉雅大人,請務必……務必要當心嘉飛爾。」

3

「——所以說,帕克那家伙果然一直都沒出面啰。」

「……嗯,就是那樣。我叫他很多遍,也覺得契約的聯系還在……這麼久沒見到面的情況不多見,所以我很擔心。」

在朝著「聖域」突飛猛進的龍車內,昴正和愛蜜莉雅對話。

在「除風加持」的影響下,車廂內絲毫沒有噪音也沒有搖晃。而在如此靜謐的空間內,兩人交換的是前往「聖域」的干勁——才不是,是發生在這幾天內的異狀之一,帕克不在的現狀。


愛蜜莉雅的契約精靈,自稱父親的小貓已經多日不見蹤影。跟使用「機遇門」藏身的碧翠絲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麼說來,回宅邸前我就沒有看到他了。所以是離開庫珥修小姐那兒就這樣?」

「嗯……是回到宅邸後吧。其實我想跟他商量『聖域』的事,卻覺得聲音沒有傳給他。」

「帕克會偶而不在嗎?」

「這個嘛——在跟我訂契約之前很常這樣……可是自從我們訂契約之後



,頻率就驟減。所以說幾天不見就讓我很不安。」

愛蜜莉雅說到跟帕克訂契約之前的事,讓昴抱起雙手。

雖是理所當然,愛蜜莉雅和帕克也是有過沒有牽絆的時期。對昴來說,兩人總是在一起,所以分開行動就令人覺得格外不對勁——

「帕克不在你身邊時,你知道他在哪里做什麼嗎?」

「八成是為了世界和平在努力。」

「簡直像對父親的工作有不切實際幻想的小孩,不過不在身旁的話反而是本末倒置了。」

愛蜜莉雅的過度期待姑且不談,帕克在這世上最重視的就是愛蜜莉雅。然而現在卻丟下她自己在別處活動,怎麼想都有問題。

「而且帕克要是不在,在戰力上就會出現隱憂。奧托不走武術專家這條路,我的身體又都快散了,愛蜜莉雅醬沒有帕克的話,戰斗起來會很吃力吧?」

「你的身體快散了,實在是不能聽過就算的話呢……」

誇張的形容讓愛蜜莉雅眯起眼睛看他,昴則是揮手用笑容帶過。

「真是的……不過,放心吧。就算帕克不在,我還有跟微精靈們訂契約。有他們在我還是可以戰斗,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們的。」

「討厭,好有男子氣概……!等著瞧,你那句台詞總有一天會由我說出口。」

「知道了。我會非——常期待地等著。」

愛蜜莉雅豎起手指,周圍出現淡淡的光暈,微精靈們現身。

跟帕克比起來,力量應該是天差地別,但依然是很棒的戰力。雖說仰賴同行者中唯一的女性,還是自己心儀的女孩子,實在是很丟臉的事。

「可能會發生什麼……法蘭黛莉卡有忠告。」

「——嘉飛爾對吧。」

順著昴的掛慮,愛蜜莉雅壓低聲音道出這名字。

嘉飛爾,在這兩天里由法蘭黛莉卡親口說出許多次,是要警戒小心的對象。其實這個名字早在法蘭黛莉卡來之前,昴就聽過好幾遍。

「羅茲瓦爾講過很多次,說要去見這個人。這麼說來,這次擬定去『聖域』避難的作戰計劃時,拉姆也曾講過這名字……」

可以信任的對象。拉姆講這名字的口吻給人這種感覺。可是這樣一來就跟法蘭黛莉卡的忠告相矛盾,使得昴難以下判斷。

拉姆與法蘭黛莉卡。畢竟這不是單純采信哪一方的問題。

「以交手時間長短來看的話,拉姆壓倒性獲勝,但她平常的態度讓人否定這點……!」

「要是能向法蘭黛莉卡問得更詳細一點就好了……可是偏偏她立下誓約,跟『聖域』有關的事能說的有限,所以也沒辦法。」

「那也是我相當不能釋懷的地方。就算說是誓約……」

用力往後靠在座位上,昴不滿地碎念。

其實法蘭黛莉卡對「聖域」的事說得不多。她告訴昴他們的就只有「聖域」的特殊性及危險人物的名字,以及地點而已。雖說有幫忙他們通過結界,但所謂的協助也就僅此而已。

「出發前也是,一直念著要注意嘉飛爾,就這件事講個不停……那間宅邸的人平常講話都話中有話嗎?」

「我想不是。法蘭黛莉卡最多就只能做到這樣,在不打破誓約的前提下給最大限度的忠告。我們應該感謝她。」

「假如她沒被誓約綁著的話,就能大力感謝她了。」

「就算鬧別扭也不可以打破誓約。約定是神聖不可侵犯,絕對不容毀棄的。不管是誓約、契約還是盟約,就算重量不同,但都同樣堅固。」

愛蜜莉雅豎起手指左右搖擺,說明的同時像在叮嚀。

約定,只要出現這個字眼,愛蜜莉雅就說什麼都不會退讓。什麼誓約契約還盟約的,對昴來說就只是文字游戲。兩人對此的認知根本是平行線。

「隨隨便便打破誓言,這種話我是不會說啦……但總可以看時間和場合吧?」

「不~行。約定……約定是很重要的。原本約定就沒有讓人遵守的強制力,但人類還是會信守承諾,為了守護它而努力對吧?就算沒人看到、沒人注意到,還是相信對方會這麼做,並完成它。」

手貼胸膛的愛蜜莉雅凝視不信服的昴。她的口氣柔和,絕不是在責備——正因如此,聽起來才痛心。

「就是因為這樣相信,才能為了完成約定而努力。所謂的約定,就像是在彼此之間締結信賴的儀式吧?」

「那時候真的很對不起——!」

在感覺不到晃動的車廂內趴地叩首,昴當著愛蜜莉雅的面磕頭。面對昴用額頭摩擦地面的謝罪行徑,愛蜜莉雅手貼嘴巴,回答:

「啊。那個,我並不是在責備你。確實,昴以前沒遵守跟我之間的約定,不然就是突然態度大變,所以我也曾生氣啦。」

「好痛好痛!耳朵好痛!」

「再來就是過于感情用事,我也有反省。不能馬上和你和好,是因為我也在逞強。對不起喔。」

「好痛好痛!胸口好痛!」

「再說,我是精靈術師,契約對我來說是切身之事。對精靈術師而言,與精靈的契約非常重要……沒錯,約定很重要。昴果然要好好反省。」

「好痛好痛!心靈好痛!」

想起當時的糾紛了吧,愛蜜莉雅開始鬧別扭。昴立刻磕頭。

在王城的候客室里,愛蜜莉雅那麼激動的理由如今也已明朗化。——因為昴毫無自覺、神經大條地踐踏蹂躪愛蜜莉雅心中最重視的部分。

「有反省嗎?」

「反省了。反省得比海還深,比山還高,比天空還寬廣。比宇宙還壯大。」

「那就好。就原諒你吧……雖然我不知道『雨咒』是什麼。」

朝著羞愧不已的昴點頭,愛蜜莉雅手指點唇,淺淺一笑。那微笑中不帶怒氣,可愛的舉動讓昴也跟著笑容滿面。

笑著原諒那一天的決別,昴深深感謝能夠這麼做的愛蜜莉雅。同時又重新想起自己必須為那一天的事道歉的對象不是只有她。

「——好像進入森林了。」

埋頭思考的昴,被愛蜜莉雅的聲音給拉回。她看向窗外,從風景的變化得知目的地近了。

——位在蒼翠森林的深處,被特殊結界守護的「聖域」。

那里有昴應該要道歉的拉姆和羅茲瓦爾在。

「嗯,拉姆姑且不論,也該向羅茲瓦爾道歉。只不過就算反過來朝著他的側臉揍一拳我覺得也會被原諒就是了。」

「……嗯,對呀。」

「先用『你知道少了你之後我們有多辛苦嗎』這種話當開頭,接著再把那家伙的鬼主意連根挖出來!我好歹有這樣的權利吧?」

「……嗯,對呀。」

「——?愛蜜莉雅醬,你思考的臉蛋也很可愛。我可以抱你嗎?」

「……嗯,對呀。」

雖說是漫不經心的回答,但昴沒有勇氣說「那我就不客氣了」然後撲上去。只能盯著臉頰僵硬、眼神帶著強烈緊張的她,問:

「愛蜜莉雅醬,你該不會是在緊張吧?」

「——!好厲害,你怎麼會知道?」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我是很想這麼說,但現在任誰一看都知道的。」

朝著驚訝不已的愛蜜莉雅苦笑,昴用手指捏捏自己的臉頰緩解氣氛。看到他這樣,愛蜜莉雅也摸摸自己的臉,然後察覺到自己的表情僵硬。

「抱歉害你擔心了。一想到馬上就快到『聖域』……要到只有亞人族的村落,就忍不住……」

「……哦,這樣啊。我才要說對不起。我根本沒想到這點。」

察覺到愛蜜莉雅緊張的原因後,昴為自己的不貼心感到羞恥。

在法蘭黛莉卡的說明中,「聖域」不是單純的亞人族聚落,而是「有問題的亞人族」生活的聚落。所以有可能那里會有——

「可能會有跟愛蜜莉雅際遇相同的半妖精。」

「……我不曾遇過其他的半妖精。雖然不太想到這種事,可是『聖域』里頭可能會有。」

愛蜜莉雅的聲音緊張到發抖。但是,不知道她緊張的原因是出于期待還是不安。一定連愛蜜莉雅本人都不知道吧。

要確認的話,除了到「聖域」親眼目睹答案外,別無他法。可是——

「——呃!愛蜜莉雅!?」

「咦,啊……這是……!?」

接著車廂內發生異狀,讓兩人同時叫出聲來。

異狀的發生點不是其它人,就是慌張失措的愛蜜莉雅。她的胸前衣服突然發出藍光還鼓起,光芒一瞬間就將龍車內部染成藍色。

被光芒嚇到的愛蜜莉雅把手伸進衣服——拉出正在發光的藍色輝石。

「石頭在發光……昴!」

「這是怎樣……我有很強烈的不好預感!愛蜜莉雅,借我!」

散發強烈光芒的藍色輝石簡直就像要爆炸前的魔石,于是昴立刻把石頭搶過來。然後沖到龍車窗邊——

「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話再撿起來就好了!現在先丟到外……咦,啊!?」

「——啊。」

在要把危險物品扔出去之前



,聽到微弱呻吟的昴回過頭後愕然失聲。

「愛蜜莉雅!?」

回望的視線盡頭,是虛脫無力倒在地板上的愛蜜莉雅。她趴在地上,手腳軟趴趴地橫放在地,整個人失去意識。怎麼會毫無前兆就突然這樣——

「不,難道這個就是前兆?可惡,愛蜜莉雅,你沒事……!」

愛蜜莉雅和輝石,要先處理哪一個?一瞬間不知如何判斷,不過昴立刻決定以愛蜜莉雅為優先,于是跑向她——

「——啊?喂!?」

才剛踏出步伐,藍色的輝石就綻放更強烈的光芒,包圍昴的全身。

判斷失准,根本來不及後悔。下一秒,世界就消失了。

「愛蜜莉雅——!」

昴伸手大喊。

可是不管是聲音還是手都沒能碰到倒地的她,接著聯系就中斷了。

「————」

只是一眨眼的事。感覺光芒散去,昴轉動脖子,但什麼都看不見。

世界消失——不,是被強光照耀而導致視力暫時喪失。這是在重複眨眼後,朦朧的視野逐漸凝聚出輪廓而得知的答案。

只不過,即使恢複視力,也無法收拾混亂的情形。

要說為什麼的話——

「——這里是哪里啊?」

昴人不在龍車車廂內,而是在不曾見過的森林里。

4

「——唔!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愛蜜莉雅呢!?」

愣了一下子,昴立刻環顧四周,努力地掌握狀況。

前後左右全是讓人覺得置身在密林內的樹木。腳下是恣意蔓延生長的青苔,絲毫感受不到有人涉足過。

「我捏……臉好痛!這不是夢……!」

刪除逃避現實的選項,昴大致理解到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手中的藍色輝石,目前已經失去方才的強烈光芒,但跟眼前這狀況絕對脫不了關系。恐怕這顆石頭,就是昴在這兒的原因——

「——空間轉移。就像是碧翠絲的『機遇門』那樣。」

原理不明,但應該是用相近的術式把人轉移過來。這是在跟碧翠絲交流中親身體驗過多次「機遇門」而有的推測。

問題在轉移的理由和目的,還有要跟被分開的愛蜜莉雅他們會合——

「最後,就是愛蜜莉雅倒地這件事。不趕快回去的話……!」

快速定論後,昴決定首要的目的為尋找愛蜜莉雅他們。

假如轉移是透過「機遇門」之類的魔法,那昴移動的距離就不會太遠。至少應該不會在世界地圖的兩端。所以說,他們應該是在同一片森林的某處。

「連碧翠絲要到阿拉姆村都要竭盡全力。這種石頭更不可能讓我飛到那麼遠。」

歸納出結論後,焦躁的昴低頭看手中的輝石。

轉移的原因出在輝石上。一瞬間猶豫要不要丟掉,但最後還是收進懷里。拿著走是有其危險性,但如果丟掉之後又要用到就可怕了。

而且還不知道法蘭黛莉卡要愛蜜莉雅帶著這輝石的用意。

——這個轉移跟她有關,還是無關呢?現在連這都不知道。

「可惡!思考留待之後。至少要借由太陽的位置來確認方位……」

掃除多余的思考,昴運轉腦袋,試圖增加一點會合的可能性。想說至少先走到森林比較開闊的地方,正准備踏出腳步時——

「……啊?」

緊接著,抬起頭的昴就跟出現在面前的人影四目交接。

「————」

和沒有感情的雙眼相對後,出乎意料的沖擊讓昴的思考完全停止。假如對方有惡意,那將會是致命的可乘之機。

但很幸運的,對方毫無反應。即使昴後退了也一樣。

「你……是?」

退後一步的昴終于看到對方的全身,從而理解到對方是少女。

長長的淡紅色頭發,看起來是十出頭歲的年幼少女。細長的雙眼和挺直的鼻梁,只要碰到好像就會散掉的虛渺白色肌膚。個頭只到昴的胸部下方,嬌小的身體罩著白色像是貫頭衣的服裝。

洋娃娃——那不單是指她的美貌,還有她的氣質給人的感想。毫無感情的眼睛加上面無表情,薄弱的存在感和意志力,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

只有一個特征強烈惹人注意。那就是——

「耳朵好長——你該不會是妖精?」

「————」

面對昴的問話,少女表情不變,也沒回答。

可從淺紅色頭發探出來、比普通人類還要長又尖的耳朵,完全肯定了昴的疑問。

有可能遇到愛蜜莉雅以外的妖精。先前菜剛談過這話題,卻沒想到這麼早就真的遇上,這讓昴的思考到達驚訝和混亂的頂點。因此——

「啊……!等、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少女動作如鬼魅,背向昴就走掉。因為太突然,所以反應慢半拍的昴慌慌張張地追著離開的少女。

「等等!等我一下……!你……你跟『聖域』是什麼關系……!」

少女腳步輕快,健步如飛地穿梭在茂密的樹林中。在不習慣又不好走的地方拼命追著她的昴由于才大病初愈,沒多久就開始喘氣。

「可惡……混帳家伙!」

這座森林和「聖域」的關系,還有少女的身份——

發問只會浪費體力,但昴咬緊牙根,朝雙腿灌注氣力。

就這樣,拼命追著逃跑的背影幾分鍾後,昴的視野突然變得開闊。

「——!離開森林了……不過這是怎樣?」

停在開放空間里,昴邊大口喘氣邊彎曲膝蓋,擦去從額頭流下的汗水,抬起難受地皺在一起的臉頰,看向前方的奇妙建築物。

堆積石材組合而成的,是建築樣式極為原始的遺跡。

外表大部分都被綠色藤蔓和青苔覆蓋,些微裸露的牆壁都已龜裂。雖然不清楚完工日期,但建築物有一半都被森林吞沒,假如一開始並沒有被森林覆蓋的話,那屋齡應該不下百年。

靜悄悄佇立在靜謐森林中的遺跡,是神殿還是——

「像是墳墓。一瞬間我還以為是金字塔咧……不對啦!」

扔下對遺跡的感想,昴慌張地尋找原本在追尋的少女身影。氣息、體味、足跡等痕跡一絲都沒留下。很明顯的,自己追丟了。

「慘了……被轉移也就算了,連線索都給逃掉了……!」

昴粗暴地抓頭,為自己的馬虎打從心底感到失望。但是,現在可沒空灰心喪氣。雖然可當線索的少女消失了……

「我對這遺跡能期待什麼……嗎?這種像神殿的氣氛,也不是說不像『聖域』這玩意啦。」

帶著些許的希望觀測,昴慎重地接近遺跡。接近後更加仔細觀察,但對這個石砌建築的印象沒有太大改變。

沒有人的氣息,也沒有人為加工過的痕跡,更沒有人居住過的樣子。

「喂——有沒有人在啊?如果這里是『聖域』的話,就來個人回答我吧——!」


朝著遺跡和附近的森林大喊,但只有回音空蕩地回響。沒能得到期望的反應而歎息,昴接著轉身繞著遺跡周圍走——

「——有入口啊。」

繞了遺跡一半時,昴發現了被青苔覆蓋的階梯。他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頭免得滑倒,然後望進開口里頭的昏暗空間——應該是通往遺跡內部吧,而這就是入口。

當然,遺跡內部沒有光源,從入口看進去的通道是一片黑暗。就算戰戰兢兢地朝里頭出聲,也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寂寞地回傳而已。

坦白說,毫無好兆頭。但人家不是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

「我是沒有想要虎子啦……不過,既然剛剛的女生把我帶到這里,那我怎麼可能會在這個節骨眼就撤退呢。」

都來到這了,昴也不懷疑少女與遺跡之間的關連性了。假如透過輝石轉移和少女有關,那這遺跡一定也跟「聖域」有關連。

只不過,本來要被轉移過來的,是原本戴著輝石項鏈的愛蜜莉雅——

「既然如此,我代替愛蜜莉雅過來是預料之外的事……前途未卜,就看對方怎麼出牌了。」

被轉移的時候,昴他們的應對就已經慢人一步,看不出能和愛蜜莉雅會合的可能性,那乘著對方的心接受招待才是上策。昴如此判斷。

「————」

昴屏息,咬緊牙根,踏進遺跡內。

右手貼在牆壁上,是為了避免在黑暗中迷失道路。觸感與其說是貼在石壁上,更像是摸在任意攀爬的細小藤蔓上。被藤蔓覆蓋到摸不著原本牆壁的通道,簡直就像是生物的血管——帶來讓人錯以為闖進了名為「遺跡」的巨大生物體內的奇妙氛圍。

「————」

在黑暗中能聽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很吵的心跳聲,以及腳步聲而已。

沒有光源意味著視覺沒法奏效,冰涼沁骨的空氣連嗅覺的機能都奪去。假如精神強烈依附在聽覺上的話,便會在不知不覺間丟失摸著牆壁的觸覺。

舌頭覺得沙沙的,是空氣中混著沙子或灰塵的緣故嗎?從中感受不



到味覺,昴的意識比重越來加強在聽覺上。唯有腳步聲、心跳聲、呼吸聲是依靠。

只有這些是世界與自己的聯系,唯有這些可以證明自己並非在永恒中——

焦慮增加,內心著急,靈魂尋求解放而騷動。

自己在哪里,在做什麼,在尋找誰,全都變得曖昧不清。

不能停下來,只有這個想法在強迫自己。不可以放棄,有人一直在這麼說。負擔沉重到要咬牙忍耐,結果意識在不知道不覺間變得混濁。

持續響起的聲音,和觸碰到的溫度,以及尋求的願望全都混合在一起——

011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欲望本質嗎。頗有意思的呢。」

——在黑暗中,菜月·昴聽見「魔女」愉悅的聲音。

5

——然後,故事回到開頭,昴在山丘上和魔女對峙。

「————」

微風掠過頸項,昴再度確認爬滿背脊的恐懼。把整片背弄濕的冷汗非比尋常。壓倒性的壓力絲毫沒有趨緩。

面對坐在白色椅子上,只是在喝茶的少女——艾姬多娜。

「這麼警戒我,我很受傷呢。我不過就是個年幼可愛的女孩耶?」

「……抱歉,面對剛見面就自稱是『強欲魔女』的人,不警戒才奇怪。」

「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這又是我的疏失了呢。」

手背貼著嘴角,艾姬多娜快樂地輕笑。面對少女這個沒有企圖的舉動,昴依舊不忘做好隨時逃跑的准備。而被汗水浸濕的手掌一張一合,就算要當場撲向對方也沒有問題。

問題恐怕在于,不管哪一種准備,在艾姬多娜面前都是毫無意義。

「想問的事像山一樣多,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會觸怒對方,于是就默默地觀察對方怎麼出招……態度簡直就像想要飼料的雛鳥。」

「————」

「忽視嗎。唉呀呀呀,我真的受傷啰。如你所見,我不過是一介柔弱女孩。被男生用那種目光看待,可不是什麼都不會想的。」

「在你心中,女孩這字眼的旁注標記是『死亡禁語』吧?事先聲明,從剛剛開始,我心中的危險感應器反應就非比尋常。」

自來到這個世界就不斷品嘗到「死亡」。從這樣的體驗而萌生出對危險的嗅覺。雖然死亡的次數並沒有因此減少,但意識依舊經常保持警訊。

所以說,眼前這名少女的危險度足以匹敵白鯨和「怠惰」——不,是凌駕其上。

「你會警戒很正常,不過你的膽小拿我沒轍。至少希望你在茶冷掉之前坐到位子上吧。」

說完,艾姬多娜示意自己對面的空位。中間夾著白色餐桌的空位似乎是為昴所准備。桌前也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入座,喝茶,跟自己聊天——這就是艾姬多娜的要求。

假如拒絕,事態也不會有進展。不僅如此,還很有可能會惡化。所以對昴來說根本就無從選擇。

「我只問一件事……我應該是在黑暗的遺跡里頭。這里是哪里,你幾時把我轉移過來的?」

「轉移……哦,陰魔法的招術。很遺憾,是你誤會了。你並沒有體驗到肉體方面的空間移動。你只是被邀進我的城堡參加茶會。」

「你城堡的茶會……?」

艾姬多娜的話讓昴皺眉,重新看看丘陵四周。

被風吹拂的草原,以丘陵為中心無邊無際地延伸。四面八方到地平線都毫無遮蔽,世界洋溢著開放感,簡直就像幻境。

這種缺乏現實感的光景,讓艾姬多娜的主張充滿說服力。

「可是,沒有城堡呀。你的領地除了這些擔保品桌椅外,還有其他的嗎?」

「呵呵呵,你真有趣。在我面前還能扯東扯西的人,除去其他魔女之外沒有幾個。真沒想到,死後人數還會增加。」

笑著回應,扳著手指數數的艾姬多娜對昴的那張嘴皮子很滿意。

她的反應,還有無法忽視的「死後」這兩個字,都讓昴皺眉。

說起來,她都自報頭銜了。配合現在超乎常理的狀況,已經毫無必要去質疑艾姬多娜的身份和能力。

「啊啊,可惡!知道了啦!我坐下來!就喝一杯茶嘛!」

進退維谷的昴自暴自棄地坐到艾姬多娜的對面,像搶奪一樣拿起茶杯一口氣喝光。

不是水也不是茶,更不是紅茶,是味道很不可思議的飲料,但不會讓人不舒服。

看昴這麼強硬的舉動,艾姬多娜頭一次驚訝地睜大眼睛。

「居然一口氣喝光魔女端出來的東西,你還挺有勇氣的。」

「哈!事到如今才在怕什麼。第一,假如你要殺我的話,那我下一秒就會變成黑炭了。一杯茶用不著警戒啦。」

朝著微笑的艾姬多娜揮揮手後,昴說「謝謝招待」,接著放下茶杯,問道:

「不好喝也不難喝,這到底是什麼茶?」

「因為是在我的城堡生成的東西呢。要說的話,就是我的體液。」

「你都給人喝些什麼東西啊!?」

腳踢椅子站起來,昴跪下來作嘔,試圖吐出剛剛喝下的液體。見他反應如此誇張,艾姬多娜呵呵笑著。

「真意外。我覺得自己的外表沒那麼惡心呀。」

「就算是美少女的體液,沒做好心理准備就喝下去就是討厭!是說就算有所覺悟,但聽到體液這種單字誰喝得下去呀!我的癖好很普通啦!」

唾液和汗水這種分泌物又不是能讓我興奮的物質。昴心想。

雖然他不是沒想過假如是愛蜜莉雅或雷姆的體液的話,自己會怎樣就是了。

「可惡,吐不出來……!喂,這不是對身體不好的東西吧?」

「放心吧。只是十二萬分地容易被身體吸收。畢竟是體液嘛。」

「我才不是在說什麼好話,少那種臉!」

艾姬多娜的態度不知為何很自豪,讓昴認輸。頓時,持續到方才的緊張感變淡,昴的應對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而艾姬多娜則是接著說:

「就算如此,你果然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在我面前還能像這樣保持正常就是證據。」

「這算什麼啊。是在講自己太美,美到一般人看到眼睛會爛掉嗎?我先說清楚,我經常用對我來說才是極品美少女的女孩來保養眼睛。所以說就算看到你,會覺得你可愛的次數也少得可憐。」

「不,一般人一站到我面前就吐了。很有趣吧?」

「哪里有趣了!?」

打從剛剛就一直出現叫人不安的字眼,昴感到身心俱疲而癱坐在椅子上,然後重新看著眼前的魔女。

色素脫落的白發,宛如喪服的黑色服裝。殘留著危險的稚嫩氣息,她的容貌豔麗得不可思議,那美貌確實讓觀者內心騷動不已。

只是那股不曾稀薄的壓迫感,一直提醒昴她絕非常人。

「好啦,雖然光這樣聊天對我來說就很新鮮歡喜,但你不這麼認為吧?不是有想問的事嗎?」

「……對,沒錯!雖然剛剛被氣氛給帶著走,但就像你說的。你……不,在那之前,這里是哪里?我本來在詭異的遺跡里的,為什麼會跑到你的城堡來?」

以轉移為開頭,昴試圖在遺跡里頭找到「聖域」的線索。但到底是怎樣轉移,才會進到艾姬多娜的城堡——「強欲」魔女的領域內?

「說起來……你真的是魔女嗎?就我聽到的,這個世界的魔女全都被嫉妒魔女給殺掉了……」

「會有這個疑問,還有那個常識都是在所難免。除了『嫉妒』以外的六名魔女都被消滅,我也不例外。只不過,這里是我的墳墓。」

「墳墓……在你的墓穴里?」

艾姬多娜平淡的回答,讓昴憶起踏進遺跡前的感覺——建築物壯觀肅穆的氛圍,給人像是神殿或是墳墓的感覺。

那股感覺是正確的。遺跡確實是墳墓,只不過是魔女的墳墓。

「這里是我死後靈魂被囚禁的魔女墳墓。被邀請進這個城堡的不是你的肉體,而是精神。要說的話,這里是我的夢中。」

「只有精神進來,這種事有可能嗎?我的身體在外頭睡覺嗎?」

「為什麼不可能?你不是知道一個跟這相似的空間嗎?」

「————」

艾姬多娜的反問令人屏息,昴為自己的反應感到訝異。

想不到有哪里像這樣,然而為何自己的心會莫名猶豫呢?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不過,你說的話也沒有錯。」

艾姬多娜沒有說謊。可是昴的回答也沒有欺瞞。

當她說這里是夢中的時候,昴驚訝的同時,也能夠理解。仿佛只有內心可以理解到這個世界的印象是由已知的概念構成。

為什麼可以這麼想呢?翻遍記憶的任何一處都找不到理由。

「這里是夢中,也是你的墳墓,這個我姑且知道了。那要怎麼做才能出去?」

「從夢中醒來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有強烈的起床念頭,或是從外部被叫醒。不過這里是特殊夢境。如果我不想醒,你可能就醒不來。」



「——呃!那,你該不會……!」

艾姬多娜毫無感情的發言令昴戰栗,視線益發銳利。

夢中,魔女城堡,這些字彙的重量突然增加。假如被囚禁在這里的是昴的精神,那昴的肉體和靈魂都等同于她的掌中物。

「是不打算讓我逃到外面嗎……?」

「不,沒有呀。如果想回去我可以讓你回去喲?畢竟又不是我叫你來,是你自己隨便跑進來的。」

「你都不管我的緊張感嗎?認真小姐都沒呼吸了耶?」

「認真小姐跟你不一樣,沒有站在我面前。她不是在樹蔭下嘔吐嗎?」

艾姬多娜比自己還毒舌,昴的步調完全被打亂。結果她到底是想干嘛才來跟自己接觸的呢?

還是說,魔女真的只是招待昴這位不請自來的訪客而已——

「你說叫我來的不是你。也就是說,外面的妖精跟你沒有關系啰?……這個石頭也是?」

手伸入懷中,拿出藍色輝石。雖然她說只有精神受到邀請,但自己身上還是帶著這樣東西。

只不過,艾姬多娜聽了他的問題,只是手肘撐著餐桌,說:

「很遺憾,就算氣色良好,我終究是死人。墳墓外發生的事我並不清楚。所以你所說的妖精和這顆藍色輝石,都跟我無關。這樣滿意嗎?」

「謎團還是謎團,我對這點不滿意。不過,我想問的就這樣了。」

把輝石收入懷里,昴點頭後站了起來。輝石造成的轉移現象與魔女是否有關還不清楚。但已經沒有理由在這久留。

昴的首要目的:與愛蜜莉雅會合這件事,即使在這里喝茶聊天也不會達成。

「總而言之,能回去就讓我回去。我超擔心外頭跟我走散的女生。既然有空喝你的體液,那我更想早點見到她。」

「我是沒關系啦,但你可以嗎?」

「你指的是?」

「離開我的茶會呀。——能跟強欲魔女聊天的機會,除了你以外的人可是求之不得呢。」

被這樣一講,昴才發覺。

被邀請到這里來之後,始終沒有消失的奇妙壓迫感——感受到艾姬多娜的存在後就一直覺得不對勁的真面目。

「————」

艾姬多娜深不可測的深黑瞳孔正閃著詭異的光輝,仿佛想要知曉昴的一切。

——不對勁的真面目,來自于艾姬多娜無窮無盡的好奇心。

興致盎然地觀察眼前存在的魔女視線,正是壓迫感的真面目。

「你到底是什麼?……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事的答案嗎?」

「你在質問我知識所在之處呢。——你果然是很有趣的存在。」

張開急速干渴的口腔,昴擠出聲音丟出問題。聽到艾姬多娜只是嘻嘻笑,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就勒緊昴全身。

「既然要一問一答,那就只需要彼此而已。多余的閑工夫就省了吧。」

頓時,大氣扭曲,廣闊蒼穹和草原的景色開始崩解。天空龜裂,草原溶解,地平線的對面紛紛碎裂成粉塵。

在無聲瓦解的世界里,昴為了抓住唯一確切的物體而碰觸桌子,但就連桌子都像沙子一樣粉碎。感受到不存在的搖晃後,昴閉上眼睛。

「只要言語就夠了。你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我就肯定你的強欲吧。」

然後感覺到夢之城堡只剩下丘陵,還有兩人的座椅。

提心吊膽地睜開眼睛,昴看到坐在對面的魔女。除了她和白色椅子外,其他多余的事物全都從這世界被消除。消失的草原只剩下沉甸甸的黑暗,只能肯定一旦掉下去就回不來了。

對此昴感到脊背發寒,心情大好的艾姬多娜快樂地一拍手。

「好啦,你想問什麼?要問為了拯救世界蒼生免于饑餓而創造出異于天命之獸的『暴食魔女』達芙妮?還是想用愛充滿世界,而給予非人者情感的『色欲魔女』卡蜜拉?抑或者是感歎世界充滿爭斗而用暴力治愈所有人的『憤怒魔女』密涅瓦?或是只想帶來安穩舒適就把龍趕到大瀑布對面的『怠惰魔女』賽赫麥特?不然就是因為年幼天真毫無慈悲不斷制裁罪人的『傲慢魔女』緹豐?」

聽都沒聽過——不,是不存在于現今世界,失落的曆史殘骸。

聽著接二連三被道出來的魔女之名,昴無言以對,艾姬多娜又朝他笑說:

「還是為了渴求一切智慧,連在死後世界都化身為依戀不舍的求知欲的『強欲魔女』艾姬多娜?」

手貼自己胸膛,像在自嘲的她又接著說。

「——或者是消滅所有魔女作為自己的糧食,與世界為敵的『嫉妒魔女』。為了那個討人厭的她而來的?」

6

強烈的「死亡」氣息,化做少女的形體端坐在菜月·昴眼前。

面對證明自己是魔女的艾姬多娜,昴最後得到的是這種絕望的理解。和存在的隔閡到達這種程度,以及對手的敵意一點關系都沒有。

當面對無法逃離的恐懼時,人類的情緒很容易就被封鎖。

「糟糕。似乎威脅過頭了。從以前我就老是這樣,興致一起來嘴巴就管不住。魔女的性情真是麻煩。」

見昴沉默不語,坐著的艾姬多娜自我反省。可是反省並沒有帶來任何變化。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隔閡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在察覺之前都下意識忽視了的壓迫感的真面目,不可能再度剝落。

「——這樣的認知叫人寂寞。不過你應該馬上就會開始熟悉了,這樣一來,不敢直視我的臉的狀況會稍微改變,我原本是這麼期待的。」

絕對的隔閡,只要存在就會有距離,這是不變的道理。

艾姬多娜的奇怪發言,讓昴渾身打冷顫,同時也皺起苦瓜臉。但是,看到昴不能理解的樣子,黑瞳帶著期待的艾姬多娜歪頭。

沒有色素的美麗白發自她的肩膀流泄而下。看著這一幕,昴度過以為是永遠的苦行時光——然後突然結束。

「——哈啊?」

「嗯,比想像中還要快呢。適合者果然熟悉得快。幫了大忙。」

「你……在說、什麼?」

心滿意足點頭的艾姬多娜微笑,昴則是邊擦拭冷汗邊按著胸口。心髒像是突然想起要跳動而劇烈博動,手腳則是傾訴著近似麻痹的疼痛。

直到方才,恐懼還把人綁得死死的,現在卻沒事了。簡直就像魔法。

「你喝了茶吧?就是用那個讓魔女因子活動,增強你的抵抗力。如此一來,你也能和我對話。唉呀呀,這完全是為彼此好喔?」

「慢著慢著慢著……雖然聽過,但那個單字我不能聽過就算。你剛剛說你的體液有什麼作用?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

「希望你不要誤會了。我並不是要危害你才讓你喝茶。不如說,我喜歡你這個存在……有點害羞呢。」

艾姬多娜因述說好感而害臊到臉頰微微泛紅。但對現在的昴而言,她的反應來得不是時候。昴想要的,是她的用意。


「你在最近幾天,殺了魔女因子的持有者吧?對方一死,魔女因子就選擇你作為新的附身容器。你進入墳墓還能平安無事,也是多虧這點。」

「被邀請到這個夢之城堡的條件是要有魔女因子……是這個意思?」

「不對,能夠進入墳墓的只有具備資格的人。你是例外中的例外。說起來,你好像是跳過很大一段步驟來到這的。——連本來應該知道的事都不知道,像是我的事,墳墓的事,還有聖域的事。」

「——!你知道聖域嗎!?」

緊咬著出現的單字不放,昴逼近艾姬多娜然後抓住她肩膀。細瘦的肩膀被碰觸,美麗的魔女在昴皺著臉的直視下別過眼神。

「……你是勇敢還是大膽,經驗少的我難以判斷。」

「不要扯開話題!既然你知道『聖域』的話那就好說了!這里……不對,外頭。你知道遺跡外頭的森林嗎?那邊是聖域對嗎?」

「真冷淡。不過,既然都被問了,就回答你吧。——正是如此。如你所願,遺跡外頭是聖域。正確來說,用來保護這個墳墓的地方就叫做『聖域』。」

「既然如此……!」

離開夢之城堡,沖出遺跡,跑過森林的話就能和愛蜜莉雅他們會合。不只愛蜜莉雅,只要能遇上「聖域」的居民,應該就能脫離遇難狀態。

這樣一來,把昴引導至這里的精靈,果然是聖域的居民啰。

「想到外頭的欲望忽然變強了。只要跟你說就能出去吧?」

「咦?哦,這我敢保證……雖然敢保證,但要是你就這樣跑掉的話,那我會很寂寞的。是說,你沒事要問我嗎?」

「抱歉,現在比起跟你聊天,我更想和在外頭的愛蜜莉雅會合。而且……」

聽到不滿皺眉的艾姬多娜說的話後,昴搔搔鼻頭。

「你很不清楚外頭的事吧?出場是相當有派頭啦,但老實說我沒有什麼想問你的……」

「……咦?騙人的吧?不可能。畢竟,我可是強欲魔女喲?世界上的所有人、騎士、掌權者,全都想要我的知識而在找我。在你面前的我容許你自由發問



,結果卻這樣?」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答,艾姬多娜的頭一次瓦解。魔女慌張地揮手,用盡詞彙試圖挽留昴。

「冷靜下來,好好對話吧。我確實對現在的時代不熟悉。可是相對的,我可以誇口過去時代的知識量沒人能比得過我。曆經四百年,早已風化不存于任何人記憶的真實曆史……你可是有機會知道喔。」

「可是,我本來就對魔女沒啥興趣。就算聽了也全都是死人的過去。必須思考的事不但堆積如山,還等著我去處理……」

「怎麼這樣……!」

對話進入正式告別的階段,感到不過癮的艾姬多娜眼淚汪汪。立場完全顛倒,昴讓魔女的壓迫感撲了個空。

演變成這樣,「強欲魔女」面子盡失。沒了惡意,她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女生。

確實,不是沒有想知道的情報。像是她所說的魔女因子,還有負責保護這個墳墓的「聖域」。還有、還有、還有——

「——例如那個。你對魔女教的大罪司教很清楚嗎?」

「大罪司教?呼嗯,很抱歉我沒聽過這單字。能不能詳細說給我聽?」

「這樣立場顛倒了吧……唉,不知道就算了。」

艾姬多娜疑惑的態度讓昴微笑——好隱藏胸口的痛楚。

「——啊啊,好啦。」

本來有期待,卻被爽快背叛。所以說留在這也沒用了。

既然她不知道大罪司教,那應該也不會了解權能及其損害和對策。

——所以她不知道拯救雷姆的方法。

「差不多該到外頭去了。下次再跟你泡茶聊天吧。」

「面對死人,還是魔女,竟然那麼輕易就訂下約定……」

昴急著要離開而說的話,讓艾姬多娜目瞪口呆,然後歎氣。她像是放棄挽留,揮揮手,昴就覺得後頭有風。

回頭一看,在崩塌的虛空無底黑暗中,出現一扇門。

「穿過那扇門,外頭的你就會清醒。真是的,第一次辦到這種茶會。」

「抱歉沒法配合你的招待。順便問一下,出了這個遺跡……這個墳墓後,要往哪邊走才能遇到聖域的居民?」

「我應該說過,外頭的事我不清楚。所以說,當然也不知道聚落的位置。」

「講的這麼干脆爽快,萬事通的稱號要往哪擺啊你……」

是在報複吧,艾姬多娜挺起尺寸普通的胸部。沮喪的昴朝她揮手告別,准備離席。

一開始強烈警戒,但意外地,與魔女的茶會是安穩落幕——

「——那麼,既然你要離開魔女的茶會了,最後就要支付代價。」

在最後一刻,魔女扔出不安穩的要求。

那話劇烈攪拌內心,感到恐懼的昴只轉動脖子回頭看。

魔女艾姬多娜不帶惡意,只是和藹微笑——

「……先跟你說,我可是萬夫莫敵的窮光蛋。」

「魔女要的報酬不是金錢。我對你的要求是誓約。這場茶會的事禁止對外人透露,這就是我的條件。對被同樣的契約束縛的你來說很簡單吧?」

「同樣的契約……」

禁止說出知道的事實。艾姬多娜說的就是——「死亡回歸」。

「茶會的招待,魔女因子的固定。能夠認識有趣的你很幸運,對我來說回饋很大。對了,最後讓你帶個紀念品走吧。」

撫摸白發站起來的艾姬多娜,細白的手指伸向昴的胸膛。昴不知為何動彈不得,只能看著她慢慢做出這個動作。

不能拒絕也沒法揮開,任憑手指以近乎奇妙的姿態滑動。

「就給你挑戰這個『聖域』的試煉的資格吧。」

「聖域的……試煉?」

「你現在還不懂,但等了解這個場所後,你會發現個中的價值。屆時,你對我會有什麼樣的感情……還真叫人期待萬分呀。」(校對:個中=此中)

收回觸碰胸膛的手指後,艾姬多娜用舌頭輕舔那只手指。那樣的舉動嫵媚得叫人直打哆嗦,昴再度認識到她的魔女性質。

不管表現多親切,就算用少女的臉龐微笑,眼前的人畢竟是——

「你,果然是魔女呢。」

「——嗯啊,沒錯。我可是非常壞的魔法使者喔?」

艾姬多娜邊說,邊用那只手指輕推昴的額頭。

就像仰天倒下般,昴往後退,下一秒就被開啟的門給吞進去。

「————」

從逐漸消失的光芒,墜落至黑暗中。

宛如被夢給彈出,菜月·昴的存在浮現——意識在外頭清醒。

7

醒轉的瞬間,昴一開始感受到的是抵著臉頰的堅硬粗糙感。

「……啊、嗚。」

用像是睡呆的聲音呻吟,昴自覺到自己是趴臥著。眨眼數次,朝意識和視野注射現實後,花了數秒才清醒。

手撐在地面,慢慢支起身體——

「這里是……唉呀……?」

摳掉沾在臉頰上的泥土,昴在黑暗中凝神細看。仔細一看,自己倒在古老遺跡的通道——進入後約十公尺的地方。

背後是遺跡的入口,日光正從那兒照進來。托此之福,用不著擔擾怎麼脫難,不過這種遺跡探索還真是拙劣。

「總而言之,得先到外頭。和愛蜜莉雅他們會合……」

甩甩沉重的腦袋,手貼著牆壁搖搖晃晃地站起。留在這遺跡已經沒用了。「聖域」在外頭。為了找到走散的愛蜜莉雅他們,就得先到外頭。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那麼確定——

「總覺得,好像被誰叮嚀……」

「——喲。正大光明地從那種地方出來,好大的膽子啊,外來者。」

「啊……?」

沒有多想就走到遺跡外頭,眼睛被陽光刺到眯起來的瞬間,突然就被人叫住。

習慣黑暗的視野一片朦朧。慢慢等視線對焦後,昴發現自己正站在遺跡較高的地方,俯瞰周圍的景色。

——遺跡前面有一台龍車,還有坐在駕駛台上一副可憐樣的青年。

「菜、菜月先生……」

「奧托?你在這種地方干什麼……不對,這不重要,愛蜜莉雅呢!?」

「在龍車里!在、在那之後可大事不妙了!我、我……!」

出人意料的重逢讓昴聲音高亢,但奧托卻用更尖銳的嗓音叫回來。

也多虧這樣,確認了愛蜜莉雅平安無事,昴安心地垂下肩膀。奧托想說什麼,但現在先不管他。目前的問題是——

「——俺比那個吵人的小哥先講話的吧。」

站在龍車旁的人影,咬牙切齒地對昴這麼說。聲音的主人把臉轉過來,昴聳聳肩膀。

「真巧,我也在想同樣的事。」

「哼!那就好說了!就是所謂的『與其思考不如關節腫』啦。」

「關節……腫?」

對方不但用奇怪的俗語回自己,還朝皺眉的昴踏近一步。

粗魯的口氣和充滿敵意的眼光,對方的外表也不脫剽悍之姿。

豎起來的金色短發,額頭上有醒目的白色傷疤。銳利的翠綠雙眸猙獰無比,身上套著一件只能用野人來形容的肮髒破衣服。拱背的他身高以男性來說算低,可是矮小的他全身卻流淌著不容他人侮辱的濃烈氣息。

而且最重要的,這個人還有一個極具個性的特征。那就是——

「不要嚇到啦,喂。你們運氣真的很背。哪邊不好進偏偏走這條,才會像這樣被本大爺發現啦!」

男子邊說邊眯起眼睛,咧嘴一笑——露出極具特征的滿排尖牙。

昴覺得最近才看過那笑容。

「要恨就恨你們的不走運吧。給我變成『往左右兩邊沖的被虐狂』吧!」

「慢著!你聽一下我們的話……」

「『不管怎麼翻都是卡爾朗的藍色皮膚』……誰鳥你們啊!」

完全不聽對方制止,張牙舞爪的男子踏出一步,下一秒就整個人消失。

昴因沖擊屏息,察覺到時衣領已經被整個揪住。詫異地往旁邊看,瞬間就來到身旁的男子正用猙獰的眼光瞪著自己——接著雙腳懸空。

「哦、啊——!」

視野顛倒,品嘗到強烈的浮空感,昴知道自己被扔了出去。他就這樣朝著龍車一直線飛過去。要是就這樣用力撞上車體,難免會受傷,但——

「怎麼會——?!」「叭、呼——!」

驚愕之聲並非出自昴,而是用手掩面,從指縫看到一切的奧托。

昴也以為自己不可避免要撞上龍車導致全身骨頭碎裂,可是卻發生宛如奇跡的偶然——不,是必然的應對拯救了千鈞一發的危機。

「帕特拉修醬厲害得不得了啊!」

奧托大聲稱贊,漆黑地龍放聲鳴叫,誇耀自己的功績。

拯救昴免于撞上龍車的,正是帕特拉修的絕佳判斷力。地龍巧秒地拉動自己拉著的龍車,讓昴碰撞的地方變成客車的門。結果昴穿過門飛進車廂,最後由座位承接撞擊力道。

「可惡,剛剛的……欸,慢著,帕特拉修!」

從座位上滾落,偷看車廂



外頭的昴看到地龍邊咆哮邊沖向男子。扭動身軀自行掙脫與龍車的連結後,帕特拉修將主人被加害的憤怒寄托在牙齒上,咬向男子的脖子——

「哼!昏頭的判斷。好地龍……不,你是好女人。」

可是,地龍的狠咬失去目標,只捉到男子伸出的左手。即使如此,帕特拉修還是用力咬住,轉動脖子想將他的手給咬斷。

——但它的脖子和嘴巴,都輸給男子的臂力。左手文風不動。

「俺不會傷害你的,睡一下吧。」

地龍驚愕到瞳孔變細,誇耀武力的男子則是如此告知。然後他把手貼在地龍的粗脖上,在手被咬著的狀態下將地龍的身軀放倒。力道柔和到稱不上豪邁,但讓地龍安靜地昏過去。

「把帕特拉修摔出去……!?」

「好、驚人的本事。哇噫!?」

昴和奧托懷疑自己看到的光景,而男子高高一躍跳向龍車駕駛台。奧托連忙架起手來應對。

「請、請不要小覷我!我好歹是旅行商人!也是有做好在旅程途中被歹徒襲擊時的對策!思文家傳歹徒擊退術的威力……大概有用!」

「吵死了,門外漢。看在地龍的份上就賞你個半死不活吧。快睡。」

奧托雖然架勢十足,但額頭被男子用手指一彈就倒地了。與其說是指槍,更像是彈額頭,可是威力只稍看連一聲都來不及吭就仰躺倒下的奧托便能明了。

先是帕特拉修,順便解決掉奧托,這樣一來就沒人能阻擋對方靠近龍車了。

「——唔!」

昴咬唇回頭看車廂內。車廂里頭原本用來給雷姆躺的簡易床鋪,現在躺著別的少女——愛蜜莉雅。

是昴轉移後,奧托讓她躺在那的吧。愛蜜莉雅還沒恢複意識,昴說什麼都得保護她。

「感謝地龍的奮戰吧。你們會被俺打到半死不活,再扔到森林外。因為俺發過誓,這里的事不會對任何人說!」

在昴做好覺悟的同時,男子裸露利齒走進車廂。他高舉的手前端閃著尖銳的爪子,漂亮地搶去了「半死不活」這番宣言的說服力。

面對即將行凶的男子,昴攤開雙手保護愛蜜莉雅,大叫:

「慢著!你是法蘭黛莉卡……跟羅茲瓦爾有關的人吧!?」

「——呃!啊~?」

男子整個表情皺起來,揮出的手就停在昴的鼻子正前方。接著他上下打量昴,眼中帶著同等的驚訝和怒氣。

「……為什麼你的嘴巴會跑出那些家伙的名字?」

「你說為什麼呢?好~好想想看啊。」

「——想過了。不知道。打倒你再想。」

「思考時間別那麼短好嗎!我們也跟羅茲瓦爾有關啦!」

見對方認真地往前踏出一步,昴連忙舉起雙手告知。男子聽了,咬牙敲響銳利的牙齒,沉默思考半晌後——

「——啊~?該不會,睡在里頭的女人就是傳聞中的愛蜜莉雅大人?」

012

「你知道愛蜜莉雅的名字?」

他竟然用敬稱稱呼睡著的愛蜜莉雅,這次換昴被嚇到了。對此男子雙手抱胸,得意洋洋地點頭道:

「對啊,俺聽過。羅茲瓦爾那家伙照顧的銀發半魔,對吧?」

「——是半妖精。在她本人面前,別再用那種稱呼。」

「哼!是怎樣。連說話來勁都不行喔。」

昴的視線在聽到歧視字眼後變得銳利,男子則是兩排牙齒上下敲擊,然後轉身背對他。接著男子就走到龍車外,抓住被昴撞到變形的門,硬是重新固定好。

那粗魯的行為讓昴的肩膀顫動,而他只是聳肩回頭。

「放心吧。本大爺已經沒勁了。被拉姆破口大罵,本大爺可敬謝不敏。」

「那種心情我感同身受……但你沒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叫喔。」

「啊~?」

即使男子攤開雙手表達毫無敵意,但昴還是沒有松懈警戒。面對這態度,男子思考了一下,然後貌似理解地點頭說:

「哦——本大爺是嘉飛爾。應該聽過吧?」

「你就是嘉飛爾……」

嘉飛爾,是在宅邸時不斷被叮嚀要小心的人的名字。

竟然一開頭就遇到當事人,這眼花繚亂的發展令昴忍不住揉捏眉心。嘉飛爾見狀咂了咂嘴,惡狠狠地瞪著昴,說:

「是說,本大爺也有想問的。你怎麼知道俺跟法蘭黛莉卡有關系?」

「……你是認真這麼問的?」

聽到昴反問,嘉飛爾不開心地敲響牙齒。那無言的肯定讓人覺得虛脫,昴抓抓頭後回答。

「只要看臉就知道了吧。」

——整排利齒的造型,證明了他和法蘭黛莉卡有血緣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