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三章『久候多時的重逢』



1

「我根本就是白白挨打嘛。這份怒氣該往哪里發泄才好!?」

「很吵喔,你這個駕駛。別在意那種小事啦。本大爺都道歉了。」

「你幾時道歉啦?該不會是剛剛那句『不好意思啊,傻子。情急之下就動手啦』就算是了?那不叫道歉,叫更進一步地罵人吧?」

坐在再度開始行駛的龍車駕駛台上,奧托果敢地反駁嘉飛爾。竟然敢朝方才攻擊自己的人表現這種態度,奧托說不定意外是個大人物。

撇開昴這樣的感慨,奧托仰天長歎道:

「車廂發光後,愛蜜莉雅大人就暈倒了,菜月先生不見了!可以想想我到底被逼到什麼絕境嗎?尤其後面又被一個活脫脫是山賊的人給抓到!」

「這個真的很抱歉,謝謝你幫忙。多虧了你愛蜜莉雅才平安無事。我要感謝你。」

「哦、哦哦……沒有啦,既然有心懷感謝的話就好說了。還好啦……」

「白癡……」

奧托抱怨分開後的辛勞,昴懷著真誠的謝意道謝。

其實,不難想像奧托當時心境有多混亂。之後他保護了愛蜜莉雅,還平安地和昴會合,可說是立下感謝不完的大功勞。

「不過呢,那個活脫脫是山賊的人,該不會是在講本大爺吧?」

「還有其他人嗎!硬生生停下龍車,用爪子威脅人,硬是要我駕龍車到菜月先生那邊……」

「對了,這我也很好奇。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那的?」

既然是被輝石之力轉移的話,理應很難掌握所在位置才對。自己又沒做出生狼煙這類標記自己位置的舉動,那為什麼大家會在遺跡會合呢?

聽到昴的疑問,一同搭上龍車的嘉飛爾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鼻子。

「那個啊~只是本大爺嗅到外來者罷了。沒想到竟然讓人跑進墳墓里頭,老實說俺可是很著急的。」

「——你用鼻子聞我的氣味找到我的?是很特別的氣味嗎?」

他的話不能說聽過就算,昴的聲音變得有點低沉。

包圍昴的獨特氣味——那是被稱做魔女遺香的特殊體質。本來只有雷姆和魔女教徒能感受得到,搞不好嘉飛爾也聞得到。

可是嘉飛爾搖頭否定他的疑問。

「不好不壞,你的氣味很普通。本大爺只是順著沒聞過的氣味找過去而已。就所謂的『梅伊梅伊也會有繁忙期』啦。」

「……對不起,我跟你之間的語言翻譯機能好像出現了Bug耶?」

接連跑出來的神秘俗語讓昴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但嘉飛爾卻皺起鼻子像在質問昴在講什麼。之前都還不曾遇過字詞句子沒法互通的情況,但來到這里後突然就感受到了異世界翻譯機的極限。

不管怎樣,昴的擔擾和嘉飛爾的鼻子似乎無關。這樣一來,下一個疑問就是遺跡,或者說轉移——也就是方才車廂內發生的異狀。

「——啊、呼。」

微微吐氣後,睡在簡易床鋪上的少女睜開眼睛。

「啊……愛蜜莉雅!」

愛蜜莉雅撐起上半身,眨眨藍紫色雙眸。昴趕緊過去,牽起她的手,像要確認她的體溫和存在。

「你沒事就好。不對,我真的以為你怎麼了……」

「昴……?奇怪。」

仰視安心的昴,愛蜜莉雅一臉不知發生什麼事的表情。不過,當她環視車廂發現有陌生男子後,就立刻跳了起來。

接著將昴推到背後,與嘉飛爾對峙。

「——你是誰!?事先聲明,我不會讓你碰昴一根手指頭的!」

「等一下等一下,愛蜜莉雅醬!我很高興但內心很複雜,總之沒事啦!」

「哼!還以為你只會睡覺,醒來還挺敢吠的嘛,有意思……!」

「你也是不要突然就干勁十足好不好!冷靜點!坐下來談!」

出人意料擺開備戰架勢的愛蜜莉雅,激起了嘉飛爾的斗爭心,導致形勢一觸即發。昴連忙介入兩人之間,抓住愛蜜莉雅的肩膀。

「放心吧,愛蜜莉雅醬。在你睡著的期間發生很多事,但已經塵埃落定。那家伙是嘉飛爾。這樣你懂了吧?」

「嘉飛爾……他就是?法蘭黛莉卡說的那個人?」

聽到名字後,愛蜜莉雅眨眨眼,盯著嘉飛爾看。結果嘉飛爾挻起胸膛說:

「沒錯。本大爺就是嘉飛爾,世界最強的男人。」

「沒錯沒錯,世界最強的……咦?你剛剛說什麼?世界最強?你沒醉吧?」

「我是說啦。有什麼好奇怪的?」

本來只是想跟愛蜜莉雅說明,卻沒想到出現意料之外的誇大言論,讓昴大吃一驚。這反應讓嘉飛爾感到意外而皺起鼻子。

「羅茲瓦爾提起本大爺的名字,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在我聽來,他比較像是在說你是有力人士……該不會有力人士,指的真的是孔武有力的意思?」

假如羅茲瓦爾是以武力的意義稱嘉飛爾為「有力人士」的話,那這還真是奇跡般的落差。不過現階段這種可能性濃厚,而且又沒有確切證據能證明他是否為我方的人。

法蘭黛莉卡叮嚀他們要小心,但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以這種形式碰面。

「容我重新整理一下。你是住在『聖域』的嘉飛爾,跟羅茲瓦爾有關,拉姆和阿拉姆村的人也都在聖域里。我們可以這麼相信吧?」

「要懷疑是你的自由。不管怎樣,你們都越過結界了。事到如今可沒法回去了,對吧?」

「咦,我們已經穿越結界了?什麼時候?」

說穿越了結界卻毫無真實感,愛蜜莉雅驚訝得張大雙眼。順帶一提,昴也同樣驚訝,但嘉飛爾朝兩人繼續說下去。

「喂喂,饒了大爺我吧。不就是因為接近結界才會睡著嗎。」

「是因為結界所以才睡著……?這麼說來,那顆石頭會發光也是……」

「是在同一個時間點。所以說,這個會對結界產生反應啰!」

以車廂內部輝石發光為契機的話就說得通了,昴彈響手指。原本收在懷里的輝石在掌中滾動,愛蜜莉雅看著後也用力點頭。然後——

「——?你怎麼了,嘉飛爾?」

愛蜜莉雅疑惑出聲,連帶使昴抬起頭。頓時,就看到視線盡頭的嘉飛爾用複雜的表情看著輝石。

簡直就像那個藍色光輝讓他有不好的回憶似的——

「八成是因為這顆石頭而倒黴遭殃過。而且我也很在意為何通過結界時只有愛蜜莉雅醬昏過去,我和奧托卻都沒事。」

「跟那石頭無關啦。結界只對愛蜜莉雅大人有反應是正常的。畢竟結界是用來測試汙穢血統的。」

「——呃。」

「喂,嘉飛爾。你說汙穢血統是怎樣!」

嘉飛爾的話讓愛蜜莉雅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對此感到憤怒的昴質問他那麼說的用意。

「不要讓我說那麼多遍。你對半妖精……」

「哼!只有你們才那麼咬文嚼字。本大爺可沒說過愛蜜莉雅大人是特別的吧。汙穢血統又不是只有半妖精。俺和其它人也是呀……就混種啦。」

「混種……你是說混血嗎?」

愛蜜莉雅問,嘉飛爾無聲肯定。聽到這里,昴才理解到事先所聽到的「聖域」特殊性,以及「有問題」的亞人族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聖域』是給混血亞人族居住的地方啰。」

「正確答案……不過說起來,你們既然要來『聖域』,怎麼沒聽法蘭黛莉卡提起這些事啊」

「不能講得很詳細,她很堅持這一點,所以只在能說的范圍內叮嚀我們……你的事也是因為那個誓約,所以我們只知道你的名字。」

「誓約、誓約……呿。哼!真好聽的借口。跟她的飼主一個樣。」

嘉飛爾咂嘴說的話,與其說惡意,更像是在罵人。

他和法蘭黛莉卡有血緣關系是毋庸置疑,但感情似乎不是很好,法蘭黛莉卡會拒絕告知他的事,說不定是——

「你跟法蘭黛莉卡,感情不是很好喔?」

「愛蜜莉雅醬!?」

「如果是問感情好不好,答案是不好。還有待會的事跟那家伙沒關系。接下來的事是我們和穿越了結界的你們這些家伙的事。」

愛蜜莉雅直接了當的探問嚇到了昴,不過出人意料的,嘉飛爾很冷靜地回答。他坐滿座位的同時,用下巴示意窗外。

看這動作就知道。——目的地「聖域」已經到了。

「歡迎蒞臨,愛蜜莉雅大人和兩名隨徒。」

有加敬稱的歡迎場面話——但語調中卻不含一絲一毫的敬意和好感,而這麼說的嘉飛爾惹來昴和愛蜜莉雅的詫異視線。

于是他敲擊牙齒,有如要表示周圍這一帶似地將雙手攤開

「羅茲瓦爾裝模作樣地取了『聖域』這個名字……不過這里跟那個名字並不相稱。只是廢物聚集生活的地方,不管用的實驗場。」

「實驗場……?」

「——廢物?」

被彼此不同單字勾動心弦,昴和愛蜜莉雅同時皺眉。見兩



人如此,嘉飛爾不像法蘭黛莉卡,毫不遮掩嘴巴就露齒笑了。

「本大爺啊,覺得這里要叫『強欲魔女』的墳墓才對啦~」

「——強欲魔女!?」

聽到這話,「沒聽過這個人」的昴歪頭表示疑惑,不過取而代之反應誇張的人,是聽見車內對話的奧托。

他狼狽不堪地從駕駛台望向車里頭。

「請、請、請、請問……這里真的跟『強欲魔女』有關系嗎……?」

「等等慢著等一下!因為你驚訝過頭我才反應慢半拍,不過『強欲魔女』是什麼人啊?魔女不是就是指『嫉妒魔女』嗎?」

讓世界陷入恐怖深淵,如今也依然被畏懼的最可怕災厄「嫉妒魔女」。

昴所知道的只有那位冠上了「嫉妒」名號的魔女,除此之外的都沒聽過。意想不到的單字出現,最壞的可能性掠過昴的腦海。

「該不會,每個魔女都有一個魔女教吧?魔女有七人,大罪司教也各七個?拜托不要。光是打倒一個你們知道就有多幸苦嗎!?」

「那也是很可怕的事,不過用不著擔那個心。只不過,在這兒提到『嫉妒』以外的魔女,是大問題中的大問題……」

最惡劣的猜想被否定,讓昴松了一口氣,但奧托的擔心沒有消失。對此昴大感莫名其秒,于是身旁的愛蜜莉雅替他說下去。

「其實呢,在很久很久以前,不過也才四百年前啦……那時候除了『嫉妒魔女』之外,還有六名魔女。不過所有人都被『嫉妒魔女』殺掉了……」

「應該說被吃掉。事實上,被『嫉妒魔女』吃掉的其他魔女幾乎沒有留下記載。不過,也是有例外啦。」

「這里就是例外之一嗎?所以才說出現其他魔女的名字很麻煩?」

愛蜜莉雅說,嘉飛爾補充,而昴最後的疑問由奧托負責。他歎口氣,就著不想說的口氣不情不願地說:

「我實在不想聊這個話題,其實就是魔女教徒的習性啦。如您所知,他們信奉的只有『嫉妒魔女』……完全不承認其他魔女的存在。光是聽到其他魔女的名字,就會無法接受而激動地大肆破壞。」

「無法接受就搞破壞……」

「在南方的佛拉基亞帝國,就曾有『嫉妒魔女』之外的魔女之名甚囂煙上。說是出現跟魔女有關的『流星』,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南方帝國,魔女教——在昴的記憶中,這兩個線索可以交集在某件事上。那是在討伐貝特魯吉烏斯的時候,同行的由里烏斯他們所說的話。

「該不會是在說,大罪司教毀掉一個都市的那件事吧?」

「正是如此。到底『流星』的傳聞是真的,還是只是想沾光而胡說的……不管哪一種,代價就是整座都市滅亡。之後,魔女的話題在各處都成了禁忌。」

奧托將討厭的話題歸納起來,昴也深有所感而點頭。昴也超討厭魔女教的,但剛剛的話追加了讓他更厭惡的要素。

「那種等同禍害的話題,跟別人說不會太危險嗎?」

「俺又不是在外頭講的。講這里是『強欲魔女』墳墓的是里頭的老太婆。『從聽到的那頭就開始爛的佩羅米歐』,煩死了。」

「我對是什麼爛掉很有興趣啦,不過你也不知道詳情啰?」

「想知道詳情,就抓著羅茲瓦爾的領口問啊。——是不知道他現在能不能說啦。」

「——?什麼意思?羅茲瓦爾怎麼了……」

「不好意思打個岔,似乎到村……算村莊嗎?好像抵達部落了,可以直接進去嗎?」

嘉飛爾的話別有含意,愛蜜莉雅本想追問,但駕駛台的奧托搶先一步報告一行人已經抵達目的地。于是大家看向外頭。

「這里就是『聖域』……」

愛蜜莉雅低語,昴也吐出同樣感歎,並眯起眼睛。

穿越綿延長遠的森林,就是存于開放空間的寂寞部落。跟「聖域」這個稱呼給人的印象相比,實在是窮酸無比,也欠缺神聖的印象。

部落入口處倒著長滿青苔的石塔,點綴在遠處的石造住居每處外觀都爬滿藤蔓和苔蘚,看起來都古老不已。

跟遺跡給人的感覺很像,但要對這個部落下一個直截了當的感想的話——

「飄蕩著郁郁寡歡的氣息……」

「先跟你們講喔,里頭的家伙更是叫人郁悶喔?每一個都是屎臉的老頭和老太婆。可別跟著變得『人和凱格爾莫都會老』啊。」

「頭一次出現好像懂意思的俗語,不過聽起來像是罵人的話。」

連對自己居住的部落,嘉飛爾的嘴巴也毫不留情。雖然也有可能是謙虛客套地形容自己的故鄉,但從他的語氣里絲毫感受不到那種客氣。

他是真的不喜歡這里,不喜歡「聖域」。不管怎樣——

「繼續走,找到適合停車的地方……」

「——回來啦,嘉飛,很慢呢。」

「啊。」

大家對「聖域」的印象留待後頭再說,當龍車准備要進到部落更深處的時候,車上的人都因為耳熟的聲音而吃了一驚。

聲音來自于龍車路線上,部落深處傳來的。

出現在那兒的,是一名站得直挺挺的少女。一看到她,嘉飛爾就敏捷地跳下龍車,舉起手開懷地笑了。

「喲~還特地出來迎接,真是稀奇。那家伙終于葛屁啦?」

「假如你說的是真的,拉姆就會發火遷怒,讓這個地方變成寸草不生的荒地。之所以沒變成那樣,都要感謝羅茲瓦爾大人。」

「很屌的理由!俺都聽不懂呢——!」

少女穿著眼熟的女仆裝,如往常一樣毒舌,但嘉飛爾反而格外開心。遠遠看著他們互動,昴不禁安心微笑。

「哦——聽起來那個女生就是姐姐啰。原來如此……雖是理所當然,不過真的長得跟睡著的雷姆小姐一模一樣呢。」

頭一次見到少女的奧托感慨地低喃。如他所言,現身的人是容貌與雷姆如出一轍,但個性完全不同的人。

出來叫人的,是羅茲瓦爾宅邸內沒在做事的傭人拉姆。這是睽達幾天後的重逢。

「——拉姆」

昴把身體探出龍車,用力揮手,拉姆注意到後眯起淺紅色瞳孔,接著刻意聳肩。

「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巴魯斯,遲到得這麼嚴重,叫人失望。以為巴魯斯會早點察覺不對勁而趕過來……啊啊,這麼期待的拉姆真像個笨蛋。」

「既然都說不知道了,那就把這個設定貫徹到最後呀!還有羅茲瓦爾也是,你們的要求都太難懂啦。待會我會當面對他本人說!」

拉姆的態度沒變,昴也像以前一樣反駁,結果拉姆用鼻子噴著氣當招呼語。接著她的視線移回昴身邊的愛蜜莉雅。

「愛蜜莉雅大人,歡迎您的蒞臨。羅茲瓦爾大人在里頭等候多時,還請由拉姆帶路。嘉飛就把龍車和駕駛隨便帶到看是哪里都可以。」

「待遇真差!那就那邊吧。喂,駕車小弟。俺帶路,跟上。」

「是、是說我嗎!?這是我人生至今碰過最差勁的結識過程!」

明明報過名字卻被喚作駕車小弟,再加上還要跟嘉飛爾獨處,奧托看向昴他們尋求幫助。

面對他求救的視線,昴了然于心,深深點頭回應。

「我會幫你撿骨的!」

「那句話絕對不是好的意思吧!?」

留下宛如哀嚎的悲歎,奧托連龍帶車被嘉飛爾強行帶走,離別之際,帕特拉修擔心地以鼻子接近昴,但只要有她跟著,奧托應該就不會有事。雖說把人委托給地龍照顧聽起來很奇怪就是了。

「帕特拉修醬十二萬分地可靠呢。」

「而且不管再怎麼擔心奧托,都還是會有不安要素殘留……好啦。」

目送駕駛和地龍離開,昴回過頭看拉姆。她默默地望著他們的互動,面無表情回應昴的視線。

「干嘛?」

「……沒有,想說你很有精神。最後分開時狀況很險惡吧,之後又都沒有聯絡,其實我很焦急不安。」

「這很正常,如巴魯斯所見,拉姆今天也楚楚可憐又健康。一同到『聖域』避難的村民也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這點可以放心。」

「這樣啊,那真是……嗯,真的叫人松一口氣……松了一口氣。」

「——?」

安心地垂下肩膀,但語尾莫名地無力。拉姆詫異地看著這樣的昴。對此,昴咬緊牙根,試圖將湧上喉頭的情緒轉化成語言。

「————」

「那個,拉姆。一直站著說話很奇怪吧?可以帶路嗎?」

昴沒法馬上出聲,于是愛蜜莉雅代替沉默的他對拉姆這麼說。這讓拉姆微微皺眉,不過她立刻行禮說:「明白。」然後轉過身。

沒有追問深究,爽快邁步的姿態很有她的風格。

「昴,不要緊吧?我擅自插嘴,你生氣了?」

「不會,沒事。是我太丟臉了……到了這節骨眼卻還怕問拉姆認不認識雷姆。」

無力搖頭的昴,在愛蜜莉雅的關心下苦笑。

害怕去確認。透過愛蜜莉雅和佩特拉她們



品嘗過許多次的空虛感——都還是不能習慣。不僅如此。若從拉姆口中聽到,威力會是最大等級吧。

其實都到這地步了拉姆卻沒問雷姆在哪,就足以證明她不記得雷姆。

「愛蜜莉雅?」

「害怕是正常的。我不認為那樣很丟臉。」

握住低頭的昴的手,愛蜜莉雅以真摯的聲音和眼神對他這麼說。藍紫色瞳孔透出的,是深深的憂慮和莫大的慈愛——讓人稍微有種被拯救的感覺。

收集丟失的勇氣,直到覺得下次可以問出口。

「走吧。——希望雷姆的事,還有其他事情,全都可以好轉。」

「……了解,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充當肉盾保護愛蜜莉雅的。」

兩人牽著手,朝著拉姆的背影,朝「聖域」深處邁開步伐。

比起害臊而松手,現在更需要對方的溫暖和勇氣。

——雖然昴始終沒察覺到,得到勇氣的人不是只有自己。

2

——那個住處在「聖域」里頭,是還保有最初形狀的建築物之一。

以石材堆疊成的住處,大小以昴原本的世界的標准來看的話,相當于一戶平房。屋內簡單地隔出幾個房間,住起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之前看到的都是羅茲瓦爾宅邸和王都的貴族街這類豪宅,因此昴對這種規模的建築物湧現了親切感,但撇開他的感想不說——

「唉~呀,是愛蜜莉雅大人和昴,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呢。」

帶著詭異笑容朝兩人揮手的羅茲瓦爾,在臨時住所散發的異樣感覺非比尋常。

奇特的小丑化妝,以及古怪的言行舉止,他的存在感有別于普通人,平常在家也都是這樣,怪異到極點。


——只不過,現在那股異樣感和怪異感,對現在的他而言都只是小事。

「首先,愛蜜莉雅大人平安無事,就是最大的好事~啰。事情聽拉姆說了,要是您出了什麼意外,那小的我也沒臉活下去~了。」

「真這麼想的話就該更積極應對……不對,比起那個,你現在是怎樣?」

愛蜜莉雅平安無事讓羅茲瓦爾放心,不過昴他們卻只覺困惑。

畢竟羅茲瓦爾躺在床上,渾身纏繞著滲血的繃帶,以慘不忍睹的樣子迎接兩人。他赤裸的上半身全都裹著繃帶,看起來就是受了重傷快死的樣子。即使如此,臉上的妝依舊完美無比,與其說堅強,不如說是異常。

不過,舉止像平常一樣滑稽,讓人感受不到他身負重傷。

「唉~呀唉呀,你問這個呀?我終究只是一介凡人,像這樣暴露丑態實在是很難受,不要探問理由,才叫——溫柔喲?」

「哪有可能啊!你到底是怎麼了,羅茲瓦爾。竟然受這麼嚴重的傷……還有,你……」

面對沒有打算打哈哈帶過卻還是耍嘴皮子的羅茲瓦爾,愛蜜莉雅真的動怒了,卻莫可奈何,畢竟他傷勢嚴重到讓人猶豫是否該靠近。雖然有事想問他,卻又不想勉強他。

就在愛蜜莉雅內心交戰時,有異色瞳的羅茲瓦爾閉上藍色的那只眼睛,說:

「該從哪兒說起好——呢?關于我的傷……要說是光榮負傷,還是事情發展不得已呢,好傷腦筋要怎麼回——答呢。」

「請不要岔開話題。我是很認真問你的,也請你認真回答。」

「呼嗯……看樣子,愛蜜莉雅大人心情不是很好,屈尊降貴到這種地方,也難怪~啦。」

愛蜜莉雅盤問的口氣,讓昴顧覺得哪里怪怪的,這點羅茲瓦爾也持相同意見。聽到他的提醒愛蜜莉雅一陣支吾,然後自省歎氣。

「關于這里……不對,我想是從碰到結界開始,內心就一直冷靜不下來。這里是什麼地方?明明被稱做『聖域』,我卻完全不覺得哪里神聖了。倒不如說,氣氛像……」

「魔女的墳墓,這樣稱呼的話,您——就懂了吧?」

「——!」

羅茲瓦爾一道出「聖域」的別名,愛蜜莉雅立刻吃驚地倒抽一口氣。

由嘉飛爾以外的人說出這個字詞,忽然意義就加重不少。只不過,那也意味著該探聽的情報隨之增加——

「慢著,先整理一下想問的事吧。要是照著現在這樣子,話題走向會變得亂七八槽跳來跳去,搞得沒法做出結論。」

「唉——呀,真是踏實的提案。一陣子不見,昴的心境也產生了變化?」

「那個一旦講起來可是又臭又長,但結果我可是很自豪的……啊,只有一個要先說。」

指向想要敷衍的羅茲瓦爾,昴用力瞪著他,說:

「我們陣營和庫爾修小姐締結同盟了。這就是丟下我不管的結果,滿意了嗎?」

「——哦哦,滿意——至極。你真的是千載難逢的意外收獲。」

「……是嗎。」

得到超乎預料、灌注真實感的肯定,昴驚訝的同時也完全同意他的說法。

雖說早已猜測到,但昴被留在王都後的奮斗結果,果然都在羅茲瓦爾的掌握中。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是被利用,所以一點都不有趣。

更何況這個事實益發突顯他對付魔女教的策略嚴重不足,就更讓人火大了。

且先把這股不滿放在一旁,昴依序整理出要問的問題。

「首先是阿拉姆村的村民。聽拉姆說是平安無事,但真的是這樣嗎?」

「盡管放心吧,雖然我這身狼狽欠缺說~服力,但我好歹是領主,所以為了他們拼命談判,才得以開放大聖堂充當避難所喲。」

「大聖堂啊。待會再問那兒的細項,接下來是……」

「剛剛說的『魔女墳墓』是什麼意思,告訴我。」

愛蜜莉雅介入昴的質問,選擇這個作為第二個話題。

這原本就是要問的內容之一,所以昴沒有意見,只是覺得聲音略顯生硬、質問人的態度不太像愛蜜莉雅。

聽到愛蜜莉雅緊張發問,羅茲瓦爾淺淺一笑,閉上一只眼睛。

「沒什麼意思,就跟字面一樣,這里是過去被稱為『強欲魔女』的人——魔女艾姬多娜的死亡之處,對我來說是該稱之為聖域的土地。」

「魔女艾姬多娜……」

羅茲瓦爾的回答和聲音,讓昴屏息。

他的回答平靜沉穩,卻充滿像是搔刮內心的難受。那不是平常的小丑聲色,很明顯的里頭有痛徹心扉的情緒在。

還有就是講到艾姬多娜名字的瞬間,羅茲瓦爾頭一次表情正經八百。

「————」

他的側臉,讓隨時待在床邊的拉姆悄然低下眼簾。昴絲毫不察她的反應,反而是手貼胸膛。

為什麼,對艾姬多娜這名字有莫名的感慨?明明是「未曾聽過」的名字。

「昴,沒事吧?怎麼了嗎?」

「不,沒事……比起這個,現在我們知道這里是魔女死去的地方。可是,為什麼羅茲瓦爾你要管理有這種過去的地方?你跟魔女有什麼關系?」

「很簡單。這塊土地代代都由我梅劄斯家當家繼承並管理。代代的當家……當家要承襲『羅茲瓦爾』這名字,是我們家族的傳統。也就是說,繼承曆代『羅茲瓦爾』之名的人,也會跟著繼承『聖域』。」

在昴的要求下,羅茲瓦爾闡述與魔女之間的關系。聽到這說明,愛蜜莉雅碰觸自己的嘴唇,皺起漂亮的眉毛。

「曆代的……所以說,『強欲魔女』與梅劄斯家從以前……」

「——艾姬多娜。」

「咦?」

突然被只有名字的語句打岔,愛蜜莉雅頓時呆住。「艾姬多娜。」看著她的羅茲瓦爾像確認般又重複了一次。

「稱呼她——的時候,請說名字,『強欲魔女』這種稱呼,感覺很邪惡,不好——聽吧?念起來也冗長拗口~嘛。」

「這樣啊,我懂了。所以說,這里是艾姬多娜過世的地方,與她有往來的梅劄斯家族從很久以前就在管理這塊土地……對吧?」

「對,就是這樣。不過說管理其實言過其實。由于艾姬多娜設的結界,迷路之森不會對沒有按照正式程序走的外來者放行。除此之外,結界還會對特定的血統發揮特殊效果。這一點,愛蜜莉雅大人也感受到了吧?」

「碰到結界後就昏過去是真的。不過,嘉飛爾有說,碰到結界會傷腦筋的就只有像我這種混血,昴就沒事吧?」

「不,其實我也不能說是完全沒事……」

「咦?怎麼說?」

昴抓抓臉低語。愛蜜莉雅驚訝地抬起頭。

因結界效果而喪失意識睡著的她,不知道昴曆經了轉移。路上又沒機會講出來,所以昴很猶豫要不要說。

畢竟,轉移的事一定會提到輝石與法蘭黛莉卡的關系。

告知嘉飛爾是危險人物,把輝石寄托給愛蜜莉雅,不僅如此還企圖讓愛蜜莉雅轉移,法蘭黛莉卡究竟有何目的?

與法蘭黛莉卡相處也不過才兩天,但實在不覺得她有敵意。

「昴,有什麼就說出來。我們不是說好重要的事要互相討論的嗎。」

「是沒錯啦,可是這件事……」



「——昴。」

被真摯的眼神和聲音傾述,昴只好放棄抵抗。然後從懷里拿出藍色輝石,向室內所有人告知經過。

——輝石對結界產生反應,只有昴被轉移到「聖域」里頭的另一個地方。在那兒碰見一名少女,在她的引導下去到遺跡,進去里頭然後就失去了意識。之後就遇到嘉飛爾,然後就被帶到這里。

「石頭是法蘭黛莉卡在臨行前給的。一定就是這個對結界產生反應,然後觸發轉移。既然原本帶著石頭的人是愛蜜莉雅……」

「那目標應該就是愛蜜莉雅大人,巴魯斯是想這麼說吧。」

代替闡述事情的昴做出最後結尾的人是拉姆。昴點頭贊同,同時想起在森林遇見的年幼少女。

就像毫無情感的洋娃娃少女。她沒有加害昴,還用逃跑的方式引導他到遺跡——可是會不會是因為對象不是愛蜜莉雅,她才這麼做?

「其實本來應該是因為結界而失去意識的愛蜜莉雅大人被輝石給轉移的。這樣看來,飛走的人是昴真是很僥——幸呢。」

「還好平安無事地會合。身體也沒異常……也沒受傷。」

旋轉手腳確認自己健康的昴朝著愛蜜莉雅笑。但是,面對笑容的愛蜜莉雅低下頭,戰戰兢兢地問羅茲瓦爾。

「法蘭黛莉卡說過,要穿過結界就需要那顆石頭。所以才會讓我帶在身上……那是真的嗎?」

「……非常遺憾。想穿越結界,需要的是走正確路線,而非道具。那顆石頭,證明了法蘭黛莉卡有某種企圖——呢。」

羅茲瓦爾的回答令愛蜜莉雅喉頭作哽,肩膀無力垂落。這是當然。根據剛剛的話,幾乎可以確定法蘭黛莉卡欺騙他們。

「你跟法蘭黛莉卡認識很久了吧?聽說超過十年。」

「……那孩子還小的時候我就雇傭她——了。工作能干,不曾做過違逆我意圖的——事。」

昴代替愛蜜莉雅發問,羅茲瓦爾遺憾地搖頭。然後用別有深意的眼神看向旁邊,拉姆接受這目光並嚴肅點頭。

「法蘭黛莉卡的企圖以失敗告終,感覺很棒……這當然是開玩笑的。」

「真的是開玩笑?不是認真的?」

「是開玩笑。不過,制裁方面不會以玩笑作結。——法蘭黛莉卡是與現今『聖域』的狀況息息相關的人物。」

對拉姆來說,法蘭黛莉卡是共事多年的同事。知道同事背叛的她,卻沒有對此表現出一絲動搖,只是淡淡陳述。

「聖域的狀況,指的是什麼?現在這里發生什麼事了?」

「愛蜜莉雅大人不覺得不可思議嗎?逃往『聖域』的村民,還有我跟拉姆都沒回宅邸,而是繼續留在這里。」

「咦?我以為……是因為羅茲瓦爾你受傷的關系。」

羅茲瓦爾扔出的疑問,愛蜜莉雅的答案是因為他受傷。

事實上,躺在床上的羅茲瓦爾傷勢很深。就算想回宅邸療養,要是狀況沒有恢複到最低限度的話,一樣是動彈不得。

只不過,羅茲瓦爾卻搖頭否決這個原因。

然後——

「——現在,我——們所有人,全部被軟禁在這個『聖域』里,我和拉姆,還有阿拉姆村的村民……啊,還有進來這里的你們。」

「——啊?」

出乎意料的爆炸性宣言,讓昴和愛蜜莉雅兩人一起愣住。

3

「……軟禁,這個,什麼跟什麼。聽起來很危險耶。」

從一開始的沖擊重新振作起來的昴,只擠得出這句話。聽到他這麼說,愛蜜莉雅也壓抑驚愕,沉痛地凝視受傷的羅茲瓦爾。

「那該不會,你的傷跟這……」

自然而然就將先前的發言和受傷的姿態連結在一起,愛蜜莉雅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思考發展到跟她一樣的昴,也沒法掩飾戰栗。

「讓羅茲瓦爾竭盡全力甚至受了重傷,還軟禁大家的家伙就在這個村子,實在是叫人笑不出來的狀況。」

手抵下巴的昴,一想到竟然有這種超乎想像的強敵,就感到焦躁。

羅茲瓦爾已經是王國的頂級魔法使者,其實力在之前的魔獸騷動時就已經充分證明。而有人能傷他到這種地步,實在是難以置信。

到底是誰可以辦到這種事——

「——干嘛,還在那邊嘮嘮叨叨啊~。不要讓受傷的人太勉強啦~。不是說『推發的斑點鳥嘴是黑黝黝的』嘛。」

「——喝!」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到,昴連忙轉頭。視線盡頭是站在房間入口的嘉飛爾。他環視房間一圈,然後對著愛蜜莉雅吹口哨。

「喂喂,不過就突然打招呼而已。為什麼要那麼火大?」

「因為在剛剛的話題里面,覺得最危險的人就是你,所以小心起見。」

嘉飛爾看似愉快的敲響牙齒。愛蜜莉雅則是正面對著警戒他,仿佛在保護背後的昴和羅茲瓦爾。

被愛蜜莉雅保護的狀況又出現了,不過昴驚訝的是別的問題。那就是——

「我說你,奧托怎麼了?你們不是一塊兒嗎?」

「啊~?那個吵死人的小哥喔。那家伙的話……我不知道喔?」

嘉飛爾挑釁地抬起下巴,原本就銳利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他的話讓人感受到深不可測的威脅,刺激昴背上的細毛豎起。

愛蜜莉雅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把身子壓得更低。

——一觸即發,兩人之間不免一戰的氣氛高漲。

「哼!好啊,想干架的話老子奉陪……噠啊~!?」

「一點都不好吧,搞清楚狀況,笨蛋嘉飛。」

但是,在爆發之前,氣氛卻被猛烈敲打鐵盆的聲音給破壞。

以毫不留情的一擊擊沉嘉飛爾的,是在兩人對峙期間繞到他身後的拉姆。俯視痛苦的嘉飛爾,拉姆歎氣道:

「愛蜜莉雅大人和巴魯斯也是,過早下結論的樣子叫人看不下去。羅茲瓦爾大人的傷和嘉飛無關……雖然看起來是單細胞生物,但還懂得明辨是非。」

「……真的嗎?」

「真的與他無關——喲。剛剛我才想這麼說呢。」

羅茲瓦爾若無其事地這麼說,愛蜜莉雅訝異地放下手,然後連忙沖向跪在地上的嘉飛爾。

「對、對不起!是我誤會了……我還以為你一定是把奧托吃掉了!」

「愛蜜莉雅醬的想像力好驚人!我都沒想到那種地步耶!?」

懷疑奧托有生命危險是事實,但刻意沒有提到那部分。

昴也跟著慌亂的愛蜜莉雅觀察嘉飛爾的樣子。在拉姆豪邁的一擊下,嘉飛爾甩甩頭,咧開大嘴回應兩人說的話。

「那個小哥哪能拿來吃啦~。他吵死了,說什麼還沒做好心理准備,所以俺就把他留在龍車那了。」

「誰叫你講那種話。奧托那家伙,就算人不在也會引起騷動……」

裝模作樣的態度衍生出誤會,差點就引發危險大慘劇。事情沒有演變成那樣,都要多虧在爆發前一刻遏止氣氛的拉姆。

「得救了,拉姆。差點就要流不必要的血……是說,盆子都凹下去了耶!?」

「這是為了制止嘉飛而一定會有的損害。下次開始就不用盆底,改用盆角打。」

拿著凹盆甩來甩去的拉姆,早已為了下次的機會做好准備。

絲毫不睬拉姆的態度,被打的被害者嘉飛爾朝房間角落的椅子用力坐下,然後邊摸頭邊看著拉姆說:

「拉姆,覺得錯了就奉茶呀~」

「拉姆去外面撿一下落葉,請稍等。」

對自大的要求嗤之以鼻後,拉姆就真的走到屋子外去了。她要用撿回來的落葉做什麼叫人在意,但更在意的,是嘉飛爾用格外熱情的目光看著離去的拉姆背影一事。

「看你們在村子的互動就有想到了……怎麼?你喜歡拉姆?」

「她是好女人吧?身為雄性,本來就會被強大優秀的雌性吸引呀~」

「我還公的母的咧,又不是在挑小雞的性別,就別嘰嘰叫啦……」

嘉飛爾坦然地回答昴的問題,不過他的情路可說是多災多難。拉姆對羅茲瓦爾的愛情可是根深蒂固,到了像詛咒的地步。

不管戀愛是什麼玩意,都會有這樣的一面——

「對了。從剛剛的反應來看,你們還沒講到關鍵吧。你要變成破爛垃圾是你的自由……不過好歹跟愛蜜莉雅大人講清楚吧~」

「——我?」

拉姆不在後,嘉飛爾就邊抖腳邊改變話題的焦點。

在他的話中竟然出現自己的名字,著實讓愛蜜莉雅吃了一驚。但嘉飛爾才不管她,而是惡狠狠地瞪著羅茲瓦爾。

「這個女的穿越結界的時候,就把我們一同牽連進去了。而現在是怎樣~?和樂融融地談笑風生……你們是來玩的嗎?」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火大……不過可以想像你說的牽連大家的事,跟我們談到的軟禁不無關系。」

嘉飛爾雖然還一副要咬人的樣子,不過昴一這麼說,他就眯起眼睛。

而在仿佛面對猛獸的壓迫感中,昴邊整理剛剛說的



話邊說:

「若是根據羅茲瓦爾說的,那麼軟禁並非是靠蠻力行使的。你的外表和言行舉止雖然很那個,但應該不是……」

一瞬間,先前被嘉飛爾扔出去的互動掠過昴的腦內。

「……不是那麼亂來粗魯的人……」

「昴,你剛剛很猶豫喔?」

難得被愛蜜莉雅吐嘈,不過昴筆直凝視嘉飛爾。「繼續啊。」對方承受昴的視線,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俺有在聽啦~。假如你不是半魔隨從底下毛賊的話。」

「是半妖精。下次我會叫羅茲瓦爾燒你屁股的。」

面對堂堂正正借用他人之力來報仇的昴,嘉飛爾感到掃興。昴朝著他豎起手指,指向外頭,示意整個「聖域」。

「繼續,既然刪除掉以蠻力軟禁這個選項,那還想得到其他方法嗎?老實說由于情報不夠所以沒辦法……但有一個我很在意的單字。」

「……結界嗎?」

「就是那個。愛蜜莉雅醬真是冰雪聰明。」

昴大力贊同雖然有想到,但對自己的意見沒什麼自信的愛蜜莉雅。

被軟禁在「聖域」的原因,如果不是來自于嘉飛爾的蠻力和羅茲瓦爾的傷勢的話,那有可能就是結界——原本用來守護「聖域」的特殊術式。

假如只是單純的結界,或許還沒法直接推理出這個意見。

「一碰到結界,愛蜜莉雅就昏了過去。嘉飛爾說過,那不是只有愛蜜莉雅這樣。——在這個聖域生活的大多數人都是如此。」

「也就是說,昴認為是因為結界導致羅茲瓦爾和村民被迫留在這里,所以才回不去宅邸和村莊……對吧?」

「又說對了!總覺得今天的我跟愛蜜莉雅醬根本是心靈相通!」

考究相吻合,昴開心地要求擊掌。但是歪起腦袋思索的愛蜜莉雅卻沒有配合,所以昴只好沮喪地放下手看向嘉飛爾。

「我猜想的就是這樣……正確答案是?」

「……還不賴,你的毛賊評價被拿掉了~鱉三。」

「那個評價也蠻那個的,不過算了,我會朝著升等慢慢努力。」

接受他婉轉的肯定後,昴邊點頭邊凝視羅茲瓦爾。結果,在旁邊聽了昴和愛蜜莉雅的推論後,羅茲瓦爾閉上一只眼睛,張著的黃色瞳孔帶著歡喜。

「唉~呀呀,真的是士別三日要刮目相看啰。昴和愛蜜莉雅大人有了如此積極的變化,真是可靠。這樣我狠心放任也有了價值。」

「關于那個『放任』,之後我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不要以為你受傷了,我的憤怒鐵拳就會變輕。」

「好——可怕喔。」

見羅茲瓦爾心情大好而得意忘形,昴用力握拳威脅他。他有沒有認真看待先不管,但他的話讓人焦躁是事實。

至于他本人不在期間的魔女教對策,關于這部分之後一定要嚴刑逼供出來。

「不過,現在先以結界的事為優先。從反應來看,那就是軟禁的原因?」

「嚴格來說不算正確,不過骨干是對的。我們被迫留在『聖域』的原因,是出于與結界相關的事。」

「與結界相關的事,代表結界不是直接的原因?是說,這算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會碰到結界的只有混血……人類與亞人之間的混血。」

結界具有奪去「混種」的意識,還有讓入侵者在森林迷路的力量。但是,對已經進到結界里頭的純血人類無害——因為結界本身沒有禁錮羅茲瓦爾他們的能力。

「可是,結界卻成了軟禁普通人類的理由……」

「——所以就是會被結界影響的人,妨礙人類離開啰~」

疑問的答案就由當事者本人親口揭開。如此強悍的斷言惹來視線,金發「混種」用翠綠瞳孔睥睨昴他們。

「嘉飛爾……」

「本大爺的話很簡單。只要有結界,我們就是沒法到這個『聖域』的外頭去~。可是你們就沒差……這樣太不公平了吧。」

「……所以,你是因為想出去卻出不去,所以軟禁羅茲瓦爾他們好泄憤啰?甚至讓他傷得這麼重?」


問題的程度頓時變小,昴對這好笑的動機動怒,可是聽到昴的追問,嘉飛爾卻不愉快地皺眉道:

「隨你高興怎麼講。不過~這家伙跟你都無法置身事外吧~?」

「……因為同樣的理由,所以你不打算讓我們出去?」

「不~不~!事情更單純啦!你重要的公主殿下跟本大爺和老太婆他們不能到『聖域』外頭的理由都一樣啦!」

「啊……」

高聲大笑、指著愛蜜莉雅的嘉飛爾說的話,讓昴啞口無言。

在被指摘出來之前都沒有察覺到這個可能性的自己真是個白癡。就如嘉飛爾所說,只要「混種」接觸到,結界就會發揮效果。這點愛蜜莉雅已經親身體驗過。現在的她也成了被「聖域」囚禁的一份子。

「那個不能想辦法解決嗎?像是……對了!既然是碰到結界會昏過去,那就由不會受到結界影響的人類把混血種運送出去……」

「啊,昴你好厲害!說的對。用這方法的話大家都能到外頭……」

「——很愉快的提議,但建議放棄比較好。老身可不想變成沒有靈魂的軀殼。」

這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被第三者打岔的情況。

而且聲音還是來自沒聽過的人,昴他們看向屋子入口。站在那兒的是個頭跟嘉飛爾一樣嬌小的人影——「咦?」昴看到後忍不住叫出聲。

淺紅色長發,像洋娃娃一樣的美貌和又尖又長的耳朵,總覺得在哪見過。

那特征毫無疑問就是昴在森林遇到的妖精少女——

「你是剛剛的……噗啊燙燙燙燙燙!?」

「來,巴魯斯。有人想要的茶。」

才剛為再會吃驚到要說話的昴,臉頰突然貼上一個熱茶杯,結果被燙到尖叫還在地上打滾。看到他這樣子,元凶拉姆俯瞰他,還嘲笑地說:

「太誇張了。身為男人還這樣,丟不丟臉啊。」

「這跟是誰一點關系都沒有吧!?我的臉被燙到了耶!?你以為我沒事嗎!」

被毫不留情謾罵,促使昴撐起身子眼淚婆娑地抱怨。拉姆的暴行又不是今天才開始,但剛剛的行為是至今以來最不講理的。

拉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拿出濕抹布貼在怒上心頭的昴臉上,悄聲說:

「——剛剛妖精的事,要保密。」

「啊?」

近距離接觸的同時被這樣耳語,昴瞪大眼珠整個人愣住。可是拉姆卻不再提這件事,而是拿其他茶杯遞給嘉飛爾說,說:

「粗茶。」

「平常也能這麼客氣有禮嗎?」

「用撿來的樹葉泡的。拉姆肯親手泡茶就要心懷感激地喝光。」

面對對自己有好感的男性,拉姆說的話十分無情。

「昴,沒事吧?要不要用冰塊冰敷一下臉?」

「嗯,啊,還好,我沒事。拉姆的不講理我習慣了,這根本是家常便飯。」

「這、這樣啊……原來平常我看不到的時候,你都被這樣對待?」

適當回應擔心的愛蜜莉雅,結果反被認為之前過著悲慘的傭人生活。但是,昴的意識沒在在意這個,而是專注在拉姆的耳語上。

妖精少女的事要保密。不過,從此而生的疑惑馬上就被洗清。

「老身聽說嘉寶又把外面的人帶進來了……沒想到是這麼吵的小鬼頭。」

說完,方才現身的妖精少女面露和藹。她的聲音和表情,都是方才在森林撞見的妖精所沒有的感情——而且格外老成的氣質,兩者給人的印象搭不起來。雖然難以置信,但她們應該是不同人吧。昴驚訝地愣在原地。

「呃,你是……」

「抱歉遲來招呼,愛蜜莉雅大人。老身是琉茲·畢爾瑪。算是這個部落的代表,就如外表所見是把老骨頭。」

「呃、哦……就如外表所……位老人家……」

行禮後報上名號的少女——琉茲的話讓愛蜜莉雅面露困惑。

昴也有同感,畢竟琉茲怎麼看都只是尚未成年的女性,所以覺得疑惑的人不只一個人。

看起來不超過十五歲的外表,可愛端莊的容顏。披著白色長袍,袖子和褲管長到看不見手腳是萌點所在。再來就是跟外觀年齡不相稱的言行舉止——

「該不會是蘿莉老太婆……!雖然我知道有朝一日會遇到,但還是被刻板印象給蒙騙了……」

「第一次見面就叫人老太婆,你這小子比嘉寶和羅茲寶還要無禮呢。」

「我好歹在老太婆前面加了個蘿莉當修飾語,這就從罵聲轉為稱贊了。在我故鄉,那可是被人亂尊敬一把的身份喔,我說真的。」

隨口敷衍的同時,昴試圖掩飾內心的混亂。

琉茲和森林少女在外表上完全一樣,但氣質很明顯不同。而且拉姆還命令自己不得透露少女的存在。

有隱情。昴的本能正在響警鈴。

「呼嗯……算了。你就是巴魯斯……也就是巴魯斯寶。」

「嘉寶這名字,很像電視



局用來播天氣預報的那對兄弟耶,不過我的還是洗衣精品牌呢。總之,我的正確名字是菜月·昴。只有這個要記清楚了。」

對方透過拉姆知道的是錯誤名字,于是昴重新自我介紹。「知道了知道了。」而琉茲對此就像老年人一樣邊敲腰杆邊回應。

「這邊的不機靈嘉寶,老人家來了,你不讓座嗎?」

「明明每次都不高興被當成老太婆,就只有這種時候才端出老人家的架子……」

「你說什麼?」

「什麼都沒有~」

咂嘴後,嘉飛爾就把原本的座位讓給琉茲。而且還先輕輕拍打椅子上的灰塵,甚至伸手扶她讓她比較容易坐下,簡直就像待奉太後。

「總覺得,你看起來就像操著鄉下口音的小混混似的。」

「吵死了,鱉三~。你又知道本大爺的什麼……嗚喔!好難喝!這草的味道嘛!」

拉姆沖泡的落葉茶令嘉飛爾的整張臉都皺在一起。昴透過這一幕順勢重新修正話題。

「所以?加上琉茲小姐,讓我們繼續剛剛的話題……我提出的好主意行不通的根據是?」

「剛剛琉茲小姐好像說了很可怕的東西……」

愛蜜莉雅瞥了琉茲一眼,說。昴也點頭。

「沒有靈魂的軀殼,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混種』只要碰到結界就會失去意識。不過,這種認知不算是正確。正確來說,是結界會反彈『混種』的靈魂。」

「反彈靈魂……?這是?」

被結界奪去意識的機制經過解說過後,愛蜜莉雅依舊無法理解的樣子,但聽完就理解的昴卻忍不住戰栗。

「也就是說,若是有混血硬是要穿越結界,肉體跟靈魂就會分開。結果落得靈魂被留在結界里頭的下場……變成沒有靈魂的軀殼,就是這個意思吧?」

「呵呵,你這小毛頭理解力不錯呢。總括來說就是那樣。」

昴用自己的方式解釋出的答案,讓琉茲佩服笑著稱贊。聽到這里,愛蜜莉雅也驚訝地看著羅茲瓦爾,說:

「可、可是,這跟羅茲瓦爾的傷有什麼關系?既然結界的力量只會對混血造成影響,那羅茲瓦爾的傷就是被別人……不是嘉飛爾吧?」

「就如方才拉姆說的,他懂得明辨是非。雖說假如是他的話,確實能讓我傷成這樣——這點我不否定——喔。」

「真的假的……」

「真的喔。」

面對愛蜜莉雅的疑問,羅茲瓦爾聳肩以對。他的回複連昴都傻住,拉姆也簡短肯定。既然有羅茲瓦爾至上主義者同時又是現實主義者的拉姆掛保證,那自稱「世界最強」的嘉飛爾的實力就不容小覷。

而這對話的言外之意,即是「光憑力氣無法脫離軟禁狀態」。

「雖然本大爺覺得那樣做會比較爽啦……拉姆,表情別那麼恐怖嘛!總而言之不是本大爺啦。那家伙的傷,是被『試煉』拒絕所造成的。」

也不管人驚不驚訝,嘉飛爾淡淡陳述,粗魯地推動對話。昴將戰栗與口水一同吞下,讓心情稍微平複後,說:

「……先是『聖域』、魔女和結界,接下來是『試煉』嗎。問題不要一個接一個出現啦。」

開啟的新話題數量越多,問題也越多。對此昴面露不悅,羅茲瓦爾則是隔著繃帶撫摸自己的胸膛,說:

「說的也是——啦。可——是呢,這應該是最後的情報了。有資格的人去挑戰『試煉』,就能獲得解放『聖域』的權利。我身上的傷,就是背離此前提的證明——啰。」

「背離『試煉』的前提……?」

「前提是要有能夠干涉結界的血緣——也就是『混種』。除此之外的人膽敢挑戰『試煉』,肉體就會被拒絕,進而被撕裂。」

「——!」

昴和愛蜜莉雅震驚得同時倒抽一口氣,原因出在羅茲瓦爾自行松開繞在身上的繃帶。血漬斑斑的繃帶被敞開,露出受傷的上半身。——那實在是慘不忍睹。

他的上半身有無數仿佛自內側爆裂開來的裂傷,現在依舊還在滲血。可能治愈魔法沒什麼效果吧,傷口本身就像是活的——

「簡單來說,就是要你們接受我們的要求啦~」

說完,嘉飛爾朝向驚愕的昴——不,是指向愛蜜莉雅。要解決牽連「聖域」的事情,就必須要有愛蜜莉雅。

愛蜜莉雅對指向自己的手指屏息,嘉飛爾繼續說下去。

「解開包圍這個『聖域』的結界。所以你——去接受『試煉』。不解開的話誰都沒法出去。——包括你自己。」

4

一踏進被稱做大聖堂的地方,昴就感覺到氣氛為之一變。

不是不好的變化。之前沒有對話的安靜空間產生驚訝,接著是注目和喜悅湧過來。

「昴大人!」「哦哦,幸好您平安無事!」「其他人還好嗎!」

昴一露面,暫居大聖堂的人們——為了逃離魔女教的魔爪而和拉姆一同到「聖域」避難的阿拉姆村居民就蜂擁而至歡迎他。

他們看到昴之後就變得比較有精神,跟在村子分開時相比沒有太大變化。看樣子在「聖域」里頭是沒有遭到惡劣對待,昴為此松了一口氣。

雖然不是懷疑羅茲瓦爾的說詞——

「畢竟要各位來這避難的人是我。大家都平安無事,這點最重要。」

「昴大人才是,還好沒怎樣……村子和您那邊的人呢?」

「哦,放心吧。危險人物都被轟走,去王都避難的人也都回到村莊了。沒人受傷,全都活跳跳的呢。」

「哦哦——!」

昴拍胸膛掛保證,居民們的表情一齊變得開朗。

用笑容回應他們的反應,昴同時環視大聖堂。石砌建築物有著高聳天花板,里頭充滿不辱聖堂之名的清涼空氣和靜謐。

在昴的認知里,這樣的氣氛很接近教會里的禮拜堂。聖堂的場地相當大,可以一口氣容納約五十名的避難居民。

老實說,不方便的地方應該很多,但他們都沒有向昴抱怨,反而都說:

「好擔心田地和家畜喔。而且也離開孩子太久了。」

「領主大人的傷不要緊吧?他為了我們而受重傷……」

不是對日常生活被迫改變而鬧委屈,他們單純擔心明天的發言讓昴更加心痛。

擔心分隔兩地的家人,還有負傷的領主。他們的憂慮無邊無際。但就是為了終結這種狀況,昴才會到這來的。

為此,昴大聲咳嗽,將村民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

「呃,各位,請聽我說!就如同我剛剛說的,攻擊村子的危險份子已被趕走!另一支避難隊伍也已回到村莊,正等著各位回去!」

一講到「等著各位回去」,村民的表情就罩下不安的陰影。這是當然,他們也知道自己被迫留在「聖域」的始末。

也知道羅茲瓦爾為此而受傷,還有目標是解放結界卻又沒能成功。

可是——

「各位都知道,要離開這里很難。不過不用擔心!為什麼呢?因為有人為了要讓各位回家,所以勇于挑戰『試煉』!」

「有人……該不會……大人您!?」

「等等、等等……不是,不是我。如果我可以的話,幾次我都會去……」

村民被干勁十足的話給感化,但他們的反應讓昴抓頭苦笑。

真的沒有騙人。如果自己能當挑戰者,那絕不會逃避「試煉」。

但是,結界卻將昴撇除在外。因此要挑戰「試煉」的人是——

「大家應該也認識的人。——王選修補者愛蜜莉雅,由她挑戰『試煉』。」

「————」

昴的宣告,讓村民們再度靜默。對此點頭回應的昴,朝著聖堂入口——在那邊等待的少女招手。

猶豫一下,愛蜜莉雅慢慢站了出來。銀發在風中搖曳的她,緊張得臉頰僵硬,然後站到昴身旁,環視村民。

一度曾被拒于門外的她,而且還是在沒有「妨礙辨識」的斗篷下面對村民,這是需要勇氣的。但愛蜜莉雅還是咬著嘴唇,當場深深鞠躬,說:

「抱、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將代替領主羅茲瓦爾·L·梅紮斯來挑戰這個『聖域』的『試煉』。雖然我不是很可靠……但我一定會跨越『試煉』,讓大家離開結界的。」

一開始戰戰兢兢、很沒自信,可是最後越講越快,還很肯定。

聽到愛蜜莉雅的宣誓,村民們在困惑的同時面面相覷。他們與愛蜜莉雅的關系很複雜。為了要讓村莊遠離魔女教的威脅,他們曾拒絕過愛蜜莉雅伸出的救援之手。而那道鴻溝依舊存在。

昴只是強行蓋上蓋子,暫時讓大家看不見鴻溝而已。可是村民和半妖精愛蜜莉雅的鴻溝,如今赤裸裸地畫出界線。

「————」

愛蜜莉雅沒有抬頭,一味等待村民的反應。用力咬著嘴唇的側臉,有著淡淡的恐懼以及做好被拒絕的覺悟。

但是,有人朝愛蜜莉雅踏近一步——阿拉姆村的村長、經常摸昴的屁股的老太婆。感受到有人接近的愛蜜莉雅一抬起頭,老婆婆就點



頭道:

「前些天,您也是向我們低頭,可是我們拒絕了您。但是,您現在又再度向我們伸出了手。這是為什麼?為了王選嗎?」

「————」

「我的意思是您為了得到領民的支持,不惜低頭拯救我們。這是很正常的事。假如您這麼說的話,我們也不介意。但我們害怕的是,不明白您這麼做的用意。」

「不明白用意……?」

「因為您是半妖精,所以我們排斥您。而且我們也不懂身為半妖精的您這麼做的理由。所以說,我們想知道。」

愛蜜莉雅的眼神因困惑而動搖,老婆婆則是盯著她的臉看,開門見山地說。

「我們想知道,您是否是我們無法理解的魔女。」

被直接拿來跟魔女比較,但話中又希望自己給予否定答案,叫愛蜜莉雅吃驚。這樣的經驗對她來說八成是第一次。畢竟人們對她的岐視通常都是直接惡言相向,讓她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吧。

「————」

愛蜜莉雅的目光,在瞬間轉向待在她身旁的昴。那視線像是在求助和尋求答案,昴只是點頭,默默地推她一把。

現場的人要的是愛蜜莉雅本人的話,別人說的話沒有任何意義。

「我……我現在沒自信可以回得冠冕堂皇。我想不出……具有充分說服力,讓大家接受的話。」

在昴的首肯下,沒有把握的愛蜜莉雅開始說話。雖然拙劣,但她用自己的話表達出為什麼想這麼做。

「就只是,我這幾天……雖然時間短暫,但我跟各位在外頭的家人一起相處過。因此,我重新體驗……人必須在一起。」

愛蜜莉雅就像在探尋般觸碰自己胸前,用手指摩挲沒什麼亮度的結晶石。她的家人應該是沉眠在里頭,但現在卻無法跟他交談。

可是,想念家人的心情是沒有差別的。愛蜜莉雅環視所有村民的臉。

「我想讓你們回到自己的家人身邊。雖然我沒有在村子里立下這個約定……但我在自己的心中發誓,我想完成這個念頭。就這樣而已。」

「————」

「我沒想過尋求各位的支持。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跟各位……就是……打好關系……大概就是這樣。」

愛蜜莉雅講到越後面語氣越微弱。而聽到她的話,村民們都默默無語。就這樣,沉默延續了幾秒、十秒左右。

「愛蜜莉雅大人。」

「……有、有!」

「我知道這樣講很自私。——不過,就麻煩您了。」

沒法理解意思的愛蜜莉雅,頓時露出傻住的表情。但一看到面前的老婆婆低下頭,馬上知道了意思。

「啊……我、我才是,雖然學疏才淺,但請多多指教!」

「學疏才淺都沒聽人在用了。」

突然冒出少見成語,昴像平常一樣吐嘈並苦笑。愛蜜莉雅沒法從容地答腔,而是忙著應對之後零星向自己搭話的村民。看著她,昴心滿意足地離開人圈,走向大聖堂入口。在那里——

「愛蜜莉雅大人似乎改變了一點呢。多虧巴魯斯灌輸了什麼?」

「是她自己思考得來的結果吧。就算我有說什麼,她也不是把下決心要做的事交給別人負責的人。」

「……是呢。剛剛是拉姆不好。」

昴的應對讓原本說話有點冷冰冰的拉姆道歉。她難得會道歉,所以昴吃了一驚。而拉姆則是眯起淺紅色眼睛。

「怎樣?只要覺得做錯,拉姆也是會道歉的。只是那種事幾乎不會發生。」

「那種自信滿滿的態度,我偶而會由衷羨慕。」

「哪能說是自信。拉姆往往是正確的,這是自然界的真理。」

拉姆雙手抱胸,肯定自己到已非單純過度自信的地步。昴只能聳肩。

「這樣一來,愛蜜莉雅大人要面臨『試煉』,還得到村民們的支持聲援……一切都如羅茲瓦爾大人所想。」

「別用那種講法。愛蜜莉雅可沒打那種如意算盤。」

「所以,黑臉就由自覺陰險的自己負責?巴魯斯真是勇氣可嘉。」

彎曲諷刺人的薄唇,拉姆故意揶揄昴。但是眼神和聲音里頭都不帶有認真嘲弄的感情。有的,是憂慮吧。

真不像你。昴沒這麼說。因為拉姆的溫柔就只是很難看出來罷了。

「你也會擔心愛蜜莉雅喔。有點意外。」

「……拉姆是慈悲與慈愛的集合體。而且,要是愛蜜莉雅大人大為活躍,羅茲瓦爾大人犧牲自己也就有了意義。會擔心是正常的。」

「羅茲瓦爾也是會挺身而出的呢……」

拉姆悵然若失的話語,惹來昴的苦瓜臉低喃。羅茲瓦爾在「聖域」的行動及其用意,在昴的心頭激出驚歎。

羅茲瓦爾沒有資格還去挑戰「試煉」,導致他被術式阻礙,最後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在這有勇無謀的挑戰背後,蘊藏著常人想像不到的瘋狂算計。

為了解除「聖域」的結界就必須突破「試煉」——羅茲瓦爾率先挑戰這樣的規則並受傷,這樣既可表現出自己意圖克盡領主職務,又能強化印象:「試煉」是連羅茲瓦爾都無法挑戰成功的難關。

毫不猶豫傷害肉體,好抬高自己的評價和名聲的舉動——

「然後,再名正言順地讓颯爽登場的愛蜜莉雅挑戰『試煉』、解放『聖域』……」

「這個『聖域』的居民,以及被囚禁的避難民眾……全都會感謝愛蜜莉雅大人吧,甚至會覺得半妖精身份只不過是小事。」

「人心才不是這麼輕易就能掌握的東西……而且,愛蜜莉雅也沒有這種打算。這種事,我和你不明了于心的話可不行啊。」

他望著在大聖堂中央,用僵硬笑容與村民交流的愛蜜莉雅。

心中明白羅茲瓦爾的想法。要在未來的王選勝選,這是必須的挑戰。愛蜜莉雅以前聽羅茲瓦爾說「聖域」是她有朝一日必去的場所,昴現在也能了解其用意了。

只是盡管知道,還是沒法舉雙手贊成。這也是昴的堅持。

「話說,巴魯斯……身體的真的沒有異常嗎?」

「啊~嗯,沒啥問題。而且關于這點,從講到轉移開始我就沒說謊。雖然羅茲瓦爾全身是傷,但我只是暈過去而已,有點說不過去。」

「幸好巴魯斯的門都是有氣無力的那種。」

「因為是事實所以我沒法反駁!」


被講得這麼直接,昴忍不住大聲起來,當場大幅扭轉腰部。

「我說,轉移後所遇到的遺跡竟然就是『試煉』的地點,真的讓我嚇一大跳。沒資格的人進去就會下場淒慘……根本就是初見殺的陷阱嘛。」

「看過羅茲瓦爾大人的傷了吧?要是和一般人一樣受惠于身上的門,你早就得到慘痛的懲罰了。愛蜜莉雅大人什麼都不知道就進去,不知會變怎樣喔?」

「……你認為這是法蘭黛莉卡設計好的嗎?」

昴壓低聲音,把一直抱持的疑問說出口。拉姆則是想了一下,閉上一雙眼睛說:

「難說喔。就環境證據而言,顯示法蘭黛莉卡有某種企圖。事實上,愛蜜莉雅大人之所以逃過千鈞一發的劫難,都多虧了巴魯斯崇高的……格外崇高的犧牲。」

「不要重講一遍啦。不對,那根本不構成犧牲,所以重講是沒差。假如真的有所犧牲的話,那就算撒謊也要說是崇高。」

「我會妥善處理的。——關于法蘭黛莉卡,先跟巴魯斯講清楚。」

做了開場白之後。拉姆先用銳利的目光確認周圍,好像怕被別人聽到接下來的話。——不,不是好像。

她朝昴靠近半步,然後壓低聲音說:

「這里的居民,有些並不贊成解放『聖域』。」

「——。怎麼說?」

「就跟瞞著琉茲大人和嘉飛的妖精一樣,法蘭黛莉卡的行動也是……解放『聖域』,只是由琉茲大人主導、成員有嘉飛等人的強權派所主張的理念。但是也有不希望解放『聖域』、選擇窩在結界內的人。」

「窩在結界內……那會變怎樣啊?」

聽了拉姆的忠告後,昴皺眉,不明白為何有人做出這種選擇。

居住在「聖域」的居民,假如跟嘉飛爾說的一樣全都是「混血」的話,那想當然耳他們會因為結界而無法外出。只要結界在,就永遠無法離開。

「就是不想改變。對想留下來的人來著。和外頭的交流維持在最低限度的現狀才是理想的。不管是內部的人還是外部的人刻意打破現狀……對他們來說就是個麻煩。」

「你認為法蘭黛莉卡可能暗中協助那些人?」

「有這個可能。拉姆只是根據現在僅有的情報做出這個推測。」

拉姆對死咬著希望的昴下斷語,仿佛要他別被情感迷惑了判斷。可是她的話讓昴扭曲嘴唇,內心沒法不抱著焦躁感。

手自然而然地就去碰綁在手腕上的白色手帕。

「那是?很古老的咒語呢。」

「是佩特拉……啊,就是村子里的可愛女孩。我出發前她給我的。法蘭黛莉卡雇用她當新的女傭,好幫忙打理宅



邸……所以我才擔心。」

假如法蘭黛莉卡懷有惡意,那佩特拉就是人質。要是出于善意說要幫忙的少女出了什麼事,那可不是愧疚道歉就能解決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留在宅邸的雷姆。昴曾向法蘭黛莉卡述說過,對宅邸的人和昴而言,雷姆有多重要。

不過面對昴的擔憂,拉姆只是歎氣說:

「那點小事,盡管放心吧。法蘭黛莉卡不至于危害新人。她沒有殘忍到那種地步。用不著擔心那個女孩。」

「……你是相信法蘭黛莉卡還是不相信?哪一個?」

「拉姆不知道她的想法,可是不會懷疑她這個人。」

只這麼肯定地說完,拉姆的視線就從昴身上撇開。她雙手環胸,朝著聖堂深處——愛蜜莉雅的所在處微抬下巴。

「小心點,巴魯斯。對反對解放『聖域』的人而言,最確實的做法就是危害愛蜜莉雅大人。不知道誰是敵人,所以要常保持警戒。」

「所以才要瞞著琉茲小姐和嘉飛爾嗎……要說那兩人反對解放,那他們也太會演戲了吧?」

「就算不是他們,跟他們相關的某人也有可能這麼做。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誰知道知情的人嘴巴有多不牢靠。」

言外之意,就是叮嚀他別跟任何人說。昴頓時啞口無言。

不管怎樣,在「聖域」度過的期間,拉姆的忠告非常重要。特別是在不知道反對解放派的人是誰的情況下。

「其實。琉茲小姐跟那個女生長得一模一樣……」

雖然不覺得是琉茲本人,但相貌相同的兩人不可能沒有關系。長長的耳朵表明了她的種族,昴有好多事想要問她。

只不過要探問事情,現在還不是時候——

「晚上羅茲瓦爾大人會空出時間。這樣滿意了吧。」

「看到他的傷誰還敢抱怨啊……雖然我還是懷疑那也在他的算計內。」

「那才叫太會演戲。診斷羅茲瓦爾大人的是嘉飛……你覺得他有那種配合羅茲瓦爾大人想法的腦袋嗎?」

「對迷戀自己的男人講話那麼毒啊你!」

「反正他是白費工夫。」

最後那句話才是毒辣至極,昴很同情不在場的嘉飛爾。

「晚上啊。」

同情結束後,只在嘴巴里低喃約好的時間。

整理完圍繞著「聖域」的情報後,白天想問卻沒法刺探到的事,就留待晚上羅茲瓦爾准備的問答時間再討論。

——只是那個時間訂在愛蜜莉雅接受「試煉」之後。

「——太陽快要下山了。」

拉姆看向聖堂外頭,仰望自晚霞逐漸轉為黑暗的天空,喃喃道。

——夜晚來臨。

為了解放「聖域」,而要以「試煉」測試人的夜晚,即將來臨。

5

日落後的「聖域」,氣氛跟白天完全不同。

原本就是跟蕭條貧村沒兩樣的部落,入夜後又只備有最低程度的燈火。要是沒有家家戶戶的微弱光芒,基本上在外頭走路就只能靠星光。

因此在部落中央燃起篝火,照亮通往墳墓之路的今晚,可說是史無前例的夜晚。

「幸好你平安無事跟我們會合。有火真是太棒了!對吧,奧托!」

「這種話,您有種就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呀,可惡!」

夜晚的「聖域」,在被篝火照亮的廣場上,氣到臉紅脖子粗的奧托破口大罵、用力跺腳,顫抖的手指指著昴。

「想說您們討論一下,結束完就會來接我,結果卻是這樣!要是我自己不主動,根本就是要我待在龍車那兒到早上吧!?」

「就算你這麼說~跟嘉飛爾講要留在龍車那兒的人是你自己吧?有帕特拉修和你的愛龍在,應該不會寂寞才對……雖說忘記你這件事是事實啦。」

「就是這事實害我餓到前胸貼後背啦!」

昴的大方回應,讓仰賴篝火突破黑夜來到這里的奧托憤慨不已。

抵達「聖域」後,先把龍車停靠在勉強算是龍廄的地方,然後做好精神准備,卻沒想到被討論到白熱化的人們給忘個一干二淨,最後只能自食其力跟他們會合。

順帶一提,時間已是半夜,早就過了大聖堂的居民們的晚餐時間。

「雖然不能說不是美味的晚餐,但倒也稱不上奢侈哪。」

「還奢侈咧,我根本是待在貧困之地呀!我真的很恨啊!」

「抱歉抱歉。之後我再好好道歉……現在先專心在這邊吧。」

把奧托逼近的臉推回去,昴邊苦笑邊看向別處。跟著看過去的奧托,眯起眼睛凝視站在廣場中央、被淡淡光芒包圍的少女——

「是微精靈和愛蜜莉雅大人。我不在的期間,究竟遇到什麼刁難?」

「刁難喔……別講得好像她老是承擔麻煩事嘛。」

「怎麼,講刁難有錯嗎?」

「沒有錯呀。而且還是只有她一個人能挑戰的超級大刁難。」

朝著了然于心的奧托鼻子噴氣,昴接著走向愛蜜莉雅。閉上眼睛接受微精靈祝福的少女,感受到他而抬起頭,張開唇瓣。

「微精靈的加油,有收好收滿嗎?」

「嗯,有喔。不過,還想要最後一個。」

「我的可以嗎?」

「我想要昴的加油。拜托了。」

「加油,不要輸。E·M·T(愛蜜莉雅醬·真的是·挑戰者)——!」

接受昴干勁十足的聲援,愛蜜莉雅噗嗤一笑說了聲「謝謝」後,目光就望向接下來要前往的墳墓。

身旁一樣仰望著墳墓,覺得遺跡給人的印象跟白天大不相同的昴舔唇道:

「光是墳墓這點,晚上的詭異感就跟白天完全不能比。愛蜜莉雅醬不要緊吧?」

「是有點不安,不過沒什麼。這是我必須做的事。」

用力握緊纖白的拳頭,愛蜜莉雅使勁吐氣。看她那樣子,擔心她會不會精神抖擻過頭的同時——

「哼,氣勢不錯嘛。不這樣的話,也沒啥好期待了~」

「嘉飛爾和琉茲小姐。」

聽到聲音而回過頭,看到從廣場入口走過來的兩道嬌小身影——一邊是女孩,一邊是青年,但他們兩人正是「聖域」的代表。

嘉飛爾他們後頭還跟著拉姆,看樣子要見證愛蜜莉雅挑戰「試煉」的人,就只有這些。

「觀戰者就只有這些,有點冷清耶。」

「因為阿拉姆村的人夜晚禁止外出。深夜連燈都沒有……」

「而且要是引發不必要的騷動的話就麻煩了。老人家晚上很難對抗睡蟲的。」

「然後早上又像個笨蛋一樣早起嘛~」

聽到昴的感想,兩人輪流回應。拉姆他們到了墳墓前,也各自端正好姿勢。

拉姆是受傷的羅茲瓦爾的代理人,嘉飛爾和硫茲是「聖域」的代表,再加上愛蜜莉雅的隨從昴以及局外人奧托。

只有奧托在現場的必要性十分薄弱——

「我會見證你的挑戰到最後。村民是真的很想幫你加油打氣,只是由我當代表。」

「嗯,謝謝。昴和村民……還有其他看著我的人,我一定會努力回應你們的期待。」

「——?」

只有講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愛蜜莉雅的視線是朝向廣場外側。昴對此感到疑惑,但又沒時間追問。

愛蜜莉雅輕輕吐氣,然後重新面向墳墓,踩上入口的階梯。

接著下一秒——

「——墳墓發光了。」

說話的人是奧托,但在場所有人都跟他一樣驚訝。

五人看著愛蜜莉雅挑戰的墳墓,其牆壁就像歡迎挑戰者一樣發出淡淡的光芒。綠色磷光在黑暗中照耀著魔女的葬身之處。

「這是擁有挑戰『試煉』的資格,以及墳墓認同愛蜜莉雅大人的證據呢。」

仰望被磷光包圍的墳墓,琉茲說出面前出現美景的原因。昴他們無聲凝視,只有愛蜜莉雅毫不猶豫地走上階梯。

然後到了樓上,黑暗深邃的墳墓入口迎接她,等待時機。

「——我走了。」

昴覺得自己聽到她小聲這麼說。

漸漸看不見愛蜜莉雅的背影,她就這樣進入墳墓的通道。包圍墳墓全體的磷光還在,那恐怕是象征「試煉」開始。

差點把羅茲瓦爾的身體扯成碎片,昴也曾失去意識昏倒的地方,如今換愛蜜莉雅踏進里頭。心髒仿佛被抓住似的,不安掠過心頭——

「放心吧,巴魯斯寶。墳墓確實接受了愛蜜莉雅大人。證據就是墳墓像這樣發光。不用擔心會像羅茲親那樣被四分五裂。」

「四分五裂這種說法可真是駭人……不對,對不起,明明你在為我擔心。」

「呵呵,既然都道歉了,就不會那麼生氣哩。我對嘉寶的教育法可能太松懈了。」

看到女童露出老成笑臉,感覺很不協調的昴苦笑。琉茲邊說邊斜眼看向站在遠處、盯著墳墓的嘉飛爾。

他雙手抱胸,牙齒互撞,用腳尖輕踏地面,看起來冷靜不下來。

「我有想過。」

「嗯?什麼?





「能夠挑戰這個墳墓的『試煉』的,就只有受到結界影響的『混血』吧?那不就代表,琉茲小姐跟嘉飛爾有那意思的話,也是能挑戰的嗎?」

「單論挑戰的話,理論上是可行。不過,卻無法解放『聖域』。這是住在『聖域』這塊土地上的居民,綿延傳承給下一代的契約。」

「……又是契約啊。」

昴聽到討厭的字詞而皺起的臉,琉茲對此挑眉。

「唉呀,昴寶討厭契約?」

「印象不好啦。附帶一提,這幾個禮拜我對『試煉』這個單字也只有討厭的記憶。因為我在這個世界最討厭的家伙一直提起。」

「那可真是不湊巧呢。和精靈使者小姑娘在一起也挺辛苦吧。」

精靈術士重承諾,是公開的事實吧。琉茲的話就是證明。

事實上,因為契約和盟約這類的理由,昴跟愛蜜莉雅曾經一度訣別。當然,那次是自己不好。這點在昴的心中已有定論。

「理解跟好惡是兩碼子事。今後我也會在字典上劃紅線做重點的。」

「很固執呢……算了,巴魯斯寶這種年紀的小童,有這種堅持也是可愛之處。」

小童,被這樣稱呼讓昴怪不是滋味,同時也看到輕微的焦急略過琉茲的側臉。

那恐怕是挑戰「試煉」的機會被搶先奪去,只能委托外人解除結界,暗藏在她心中的無力感吧。

這麼一想,也就能理解為何嘉飛爾現在這麼焦躁了。雖然認識的時間很短,但考量到他的性格,他是打死都不會把事情拱手他人的類型。

「————」

就這樣,昴不由自主地默不作聲,等待愛蜜莉雅回來。

嘉飛爾還是一樣,琉茲也默默地站在昴身旁。視線稍微離開遺跡,很驚訝的,奧托與拉姆之間正在進行友好對話。

自覺跟拉姆友好對話的經驗少得可憐的昴來說,這是很不得了的事。

待會向奧托探問對付拉姆的話術訣竅吧——就在想這種無聊小事的時候。

「——啊?」

目睹到變化,在場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

大家會反射性地重複眨眼,是因為方才的光源消失。亦即,原本被炫目磷光包圍的墳墓沉默了。

「光芒消失了啊?喂,這樣不要緊嗎!?」

「『試煉』持續的期間,墳墓的光應該不會中斷才對……」

「也就是說,發生前所未有的狀況啰!愛蜜莉雅!」

異狀來得突然。昴呼喊大叫,立刻朝墳墓沖出去。琉茲朝他的背後伸手,緊張大喊。

「等、等一下,巴魯斯寶!你沒有進墳墓的資格……!?」

「啊~?怎麼一回事!?」

琉茲的聲音在驚愕中中斷,緊接著是嘉飛爾感到莫名其妙而說的話。拉姆和奧托也一樣驚訝,昴也微微屏息。

——昴的腳踩上階梯的瞬間,墳墓發出綠色磷光,再度綻放光芒。

「跟愛蜜莉雅大人一樣……菜月先生!」

「能夠進去是如我所願!大家待在外頭!有什麼事我會出聲大叫的!」

「巴魯斯——!」

揮別叫喚的聲音,昴沖上階梯,然後一口氣沖進墳墓。

遺跡的空氣冰冷干燥,反射腳步聲的通道跟外牆一樣都有著綠色磷光,因此可以清楚看見被藤蔓和苔蘚覆蓋的內部樣貌。

每往前踏出一步就會有奇妙的感覺觸動胸口。眼前這光景,自己似乎早就見過。腦子就這樣被似曾相識的記憶給折磨。

「當然會知道這里吧……我白天才來過一次……唔!」

那時候的記憶就是原因所在,推開腦內想要跺地的沖動,繼續往深處里頭走。

遺跡內部的空氣凝滯,帶著塵埃的氣味侵犯鼻腔和嘴巴。每呼吸一次就感覺肺部的狀況變差,但還是邊甩頭邊往里頭、深處、更深處走——

「——房間?」

總算到了通道終點,昴面前出現一個通往小房間的門。早已敞開的腐朽石門,放棄阻止入侵者的職責,所以昴能暢行無阻地進入。

「————」

進入的房間,是個四面牆壁都是石壁的狹窄空間。很不可思議的,這個地方沒有被藤蔓和青苔侵蝕,經年累月風化的遺跡維持原狀。在窄小石室里頭,又有一扇通往深處、但這次是關起來的門,而門前是——

「——愛蜜莉雅!」

少女整個人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銀發披散在地面。

從房間入口看不到她的臉,昴拼命地跑向她。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知道要立刻抱起她離開墳墓——

『——首先,面對自己的過去。』

下一秒,好像聽到有人在耳邊這麼說,昴不禁屏息。

「————」

甚至無暇思考那聲音是哪來的,全身就失去力氣。

膝蓋彎曲,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全身就像個人偶一樣倒下。拔腿沖刺的勢頭就這樣讓他整個人在地面滾動,最後呈現大字形的身體偶然橫倒到愛蜜莉雅身旁。

「————」

突然想起,以前也曾像這樣倒在她身旁。

在憶起那是第一次的「死亡」記憶之前,昴的意識就被黑暗吞噬——

6

——每次從睡眠中清醒,昴都會覺得像是憋著氣把臉探出水面。

感覺像是從名為無意識的海洋中,為了名為現實的空氣而浮出水面。然後將現實充分吸進清醒的肺部里,昴的意識就會醒轉——

「Good——Morning,兒子呀——!」

「漢姆拉比發顛!?」

本來充滿詩情畫意的清晨醒轉,被強大沖擊力道給破壞殆盡。

從正上方壓下來的重量將體內的空氣擠出去,昴邊發出青蛙被碾扁的哀嚎,邊撥開棉被用力咳嗽。

「喂喂喂——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不過是叫兒子起床的愛情俯沖重壓!每次都說過,疏忽大意可是會導致野火燎原喔?」

「咳咳!咳咳……不要對、睡著的人……抱有那麼高的期望……是說、剛剛……」

發生什麼事啦?眼淚汪汪的昴抬起頭。

從床上伸出半個身子,對方就站在他面前,手指著天花板。

然後——

「怎麼又來了。那種表情簡直就像大清早就看到全裸的老爸!」

邊說邊擺出健美姿勢的,是大清早就半裸的老爸——菜月·賢一哈哈大笑,祝賀兒子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