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三章『STRAIGHT BET』



1

喘氣的昴,愉悅地接收驚愕視線。

屋內的羅茲瓦爾和拉姆都是跟吃驚無緣的人,但自己卻讓他們露出了那種表情。昴的猙獰笑容變得更加凶惡。

「──打賭?」

最先從吃驚中恢複過來的,是眯起異色瞳的羅茲瓦爾。

躺在床上讓人換繃帶的他,樣子和平常有點不同。原因在于平常臉上的小丑妝已卸下,露出原本的容貌。

之前有塗白粉的肌膚其實慘白不已,眼神說是銳利更像是沉穩,給人的印象和平常完全相反。美男子什麼都不作還是美男子,這就是事實。

「沒錯,來賭吧。賭上我跟你的願望……我正式向你申請一次定輸贏。」

「慢著,毛。」

昴立起一根手指,朝羅茲瓦爾堂堂正正地宣告。面對這個提案,羅茲瓦爾皺眉思量,但此時拉姆介入兩人之間。

她露出嚴厲的目光,庇護身後的羅茲瓦爾,正面承受昴的視線。

「突然闖進來,還講些莫名其妙的話。毛是打算給養傷的羅茲瓦爾大人增添負擔嗎?太不敬了。」

「你應該也知道他才不會好好養傷吧。而且,狀況不容許他養傷。這里的問題是所有人的問題,可得多少要勉強他硬來喔。」

「毛──」

「就算被誰說三道四,我也沒理由停下來。」

拉姆散發的危險氣息中帶著不耐煩,昴則是推掌朝她伸出去。然後在她行動之前搶先歪頭朝她身後的羅茲瓦爾說。

「你怎麼樣,羅茲瓦爾?不過就是跟記事本的預定有點落差,用不著鬧別扭吧?為了下一個你,就掏出個氣概稍微勉強一下吧?」

「……真是饒富趣味的措辭~呢。為了下一個我,是嗎。」

昴不直接提及「死亡回歸」,而是采迂回講法向羅茲瓦爾提案。拉姆對話中的內容感到莫名其妙,只有昴和羅茲瓦爾都聽得懂。

欠缺生氣的慘白臉蛋依舊,羅茲瓦爾緩緩坐起上半身。

「拉姆,到旁邊……不,可以讓我和昴獨處一會兒嗎?」

「……真的可以嗎?」

「用不著擔心,不用擔憂昴會加害我。他不是來報複,而是為了別的問題──而來。對吧?」

「這個嘛,就算真的要報複我也會被干掉,所以我不會做的。雖然丟臉但請放心吧。」

昴揮舞空空如也的雙手,朝憂慮的拉姆彰顯自己毫無敵意。雖然不能完全接受,但拉姆吐氣,朝羅茲瓦爾行禮。

「還請不要勉強。──毛,不准失禮。」

「你應該要擔心這個自暴自棄的家伙會不會做出什麼來。」

和走向門口的拉姆對話後,昴聳肩,拉姆則是從鼻子噴氣。就這樣,房門關上後,房間里頭只剩下昴和羅茲瓦爾。

就跟幾個小時前心靈被摧殘到體無完膚的時候一樣。

「我沒想到這輩子還會再跟你打照面。而且快成這樣……是有什麼心境的變化嗎?」

「心境變化當然是有啦。丟人現眼,被人說教,互毆確認友情……不對,要說互毆是太過單方面了,說是確認作業比較妥當。」

想起剛剛被奧托痛打一頓慘兮兮的樣子,就忍不住苦笑。

不過卻是很棒的慘敗。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昴在任何戰斗都一直輸個不停,卻還是第一次輸得這麼爽快。

「是神清氣爽的表情呢。……昨晚才自覺到對你逼得不夠凶,然後就驗證了這個想法是對的。你恢複得這麼快,讓我對你的厚顏無恥感到佩服。」

「厚顏無恥方面我可是輸給你了。你的臉皮才叫厚咧。……欸,借用其他人的力量不賴喲。尤其是死黨的話,就更棒了。」

聽了昴的應答,羅茲瓦爾慢慢搖頭。眼中透露失望,表情沮喪,態度明確表達出憐憫的他歎氣。

「天真。不成熟,而且年輕。……這世界的苦難終究只能靠自己解決。竟然依賴朋友,那是只會弱化你的愚蠢策略。」

「靠人,靠緣分,靠心情……這樣不行嗎?」

「不行~喔。」

「這樣啊。──那就只能一較高下了。」

這句話,讓羅茲瓦爾的表情變了。昴往前踏出一步,朝房間中央走去。靠近床,縮短與羅茲瓦爾的距離,然後再次指著他。

「就我說的,來賭吧。賭注是願望,一次定勝負。」

「……只是聽聽而已。你就說吧。」

羅茲瓦爾沒有直接駁斥提案,催促昴繼續說。跨越了第一個關口,昴吐氣,指著天花板檢視先決條件。

「我跟你的願望平行無交集。這點在昨天也確認過了。我想拯救所有人,而你不允許我這樣。──沒錯吧?」

「嗯,沒錯。你也不原諒我的做法,可是又沒法疏遠我。」

「……你說對了。少了你,愛蜜莉雅之後就沒法應付其他候補人選。雖然很氣,但我們需要你的力量。就算我跟你再怎麼合不來,不管你在陰謀企劃什麼,這狀況都不會變。」

「所以?既然都知道了,你還想干嘛?抱著天真願望的你是無法破除現狀的。除了妥協和磨練,沒有其他路可走。」

「只有我的話,會是這樣吧。」

羅茲瓦爾說,昴則老實認同自己內心的軟弱。即使不肯放棄緊抓著「死亡回歸」,總有一天精神也會耗損殆盡,變得像羅茲瓦爾說的那樣。

假如昴只身一人不肯依靠誰,抱著膝蓋一直蹲著的話。

──但是,現在不是這樣。因為不是這樣,所以能抬起頭。

「羅茲瓦爾,我們在這里,在這個輪迴,來個你跟我的最終勝負。──在這一輪,我一定會解救『聖域』和宅邸。無論是你的想法,或其他什麼東西,我會整個破壞殆盡。」

「你是指要從這個死棋局面逃出生天?你要放棄你唯一有用的權能?」

「……能夠重來和救贖是兩回事。我已經深刻體認到這點。我跟你都太傲慢了。我的能力並沒有想像中的方便。」

在第二「試煉」看到無數個做錯選擇後的死後世界。若每次昴累積「死亡」都會增加悲歎,那可不是救贖。

將之作為救贖,盤據在昴和羅茲瓦爾心中的病,正是「詛咒」。

「所以就拿這次的人生作為最後機會,挑戰『聖域』……不,是挑戰我的悲願嗎?」

「沒錯,正是如此。我已經厭倦跟你互探底細了。就把這次當成最後吧。」

「要怎麼保證你會遵守這番話?」

對于昴的說法,羅茲瓦爾理所當然似地要確認這點。

「只要有你的權能,說過的話都可以當作不算數,對你不利就能自由反悔。跟這樣的人做約定哪有效力可言……」

「──羅茲瓦爾。」

羅茲瓦爾擔心約定被作廢,而昴平靜地呼喚他的名字。

話被打斷的他對昴看向自己的視線感到驚訝。而昴語調不變,繼續說下去。

「你認為我會那樣嗎?」

「────」

「假如你這麼認為,那對話就不成立,對話就在這邊結束吧。」

昴把話說死。不悅的他語氣強硬得對方或許會輕易結束話題。

對此羅茲瓦爾閉上眼睛,然後微微舉起雙手。

「……提議以這次做最後,是想要求我做什麼呢?」

「──我的話很簡單。假如我用我的做法解決了事態,就會產生不符你期望的結果吧?這樣一來,因為事態不如己意的你會失去活下去的力氣和干勁吧……不過,不准這樣。」

「不准這樣?你的意思是不准我沒有干勁?但這不得不說困難之至。畢竟這是心情問題。當然,做表面功夫的話還可以……」

「用不著,羅茲瓦爾。我並不想一直跟你互相仇視。」

「……嗯?」

對昴提出的條件表述不滿的羅茲瓦爾一臉狐疑。他的表情在說他無法理解,于是昴用手指搓自己的鼻子,說:

「我知道我贏了,事情就會朝你不期望的發展進行。可是就算是在那樣的未來,我還是會繼續在愛蜜莉雅身旁努力讓她坐上王位。屆時一定也會繼續仰賴這份我獨有的能力。所以說,過程姑且不論,最後結局是不會偏離你的目的的。」

「────」

「羅茲瓦爾,我的要求很簡單。如果我解救了『聖域』和宅邸……你就要丟下書跟我一起走,讓愛蜜莉雅當上國王。為此,我需要你的力量。」

「愚蠢。」

昴伸出手,這麼說。羅茲瓦爾卻只簡短扔出這兩個字。

比起輕蔑,更接近拒絕和困惑。

「這個提案太誇張了。你不但要用你的做法過關,還原



諒想法不相容的我?自己說很奇怪,不過我的行為可是萬分狠毒。被犧牲掉的許多人都很恨我、詛咒我吧。在這之中名列第一的人不就是──你嗎。」

「假如要講原不原諒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你對我和愛蜜莉雅做的,是不能原諒的事。──可是,那是我心情上的問題。」

不可能不恨他。昴所蒙受的諸多苦難,都是羅茲瓦爾所企劃的陰謀、准備周到的毒牙。昴的身心被毒害,甚至連性命都被奪走,品味到無數次絕望。但是──

「──還沒發生什麼致命的事。只要我解決的話,是吧。」

「就算是以未遂告終,壞事依舊是壞事。過往的事一筆勾銷,沒那麼方便的好事吧?」

「我最喜歡『方便的好事』了。愛蜜莉雅拼命地當上女王,我在旁邊祝福她,而你也是這個圈子里頭的其中一人。我先說,這是強制的。」

「────」

昴閉上一只眼睛,眨眼。羅茲瓦爾反倒說不出話。

接著,羅茲瓦爾繼續沉默,但不久就用手遮著自己的臉,說:

「不放棄任何人,達成自己的願望?不僅如此,連跟你想法不相容的我都視為必要,算在未來的基石在內。你知道嗎,昴?」

「知道什麼?」

「你這答案有多麼『強欲(貪婪)』。」

羅茲瓦爾的話讓昴的表情產生變化。不是驚訝,而是憶起往事而笑。

在離開夢之城堡之前,也曾被艾姬多娜講過同樣的話。

被魔女和魔人評價為「強欲」。──正如所望,昴心想。

「你說過喔,羅茲瓦爾。」

加深笑容,以凶惡的樣貌回應。

「被逼到絕境的我,會成為最強王牌。──雖然跟你期望的方式不同,但你的敵人成了最強王牌。還有什麼不滿的嗎?」

「……要是最強王牌不管用呢?」

「我已經沒有牌了。到時就是你贏了。我就俯首認命,對你唯命是從。」

羅茲瓦爾勝利的話,就是他的計策開花結果之時。說完這些條件後,這次換羅茲瓦爾陷入漫長思考。

昴靜靜地等他做出答案。然後──

「不管你怎樣掙紮,也無法改變現在的事態。愛蜜莉雅大人無法振作,結界解不開。『聖域』將會被大雪覆蓋,宅邸會血流成河。」

「是呢。──所以才有讓我哭喪著臉掙紮的價值。」

昴豎起中指嚴厲回嘴。對此羅茲瓦爾歎氣,豎起食指說:

「就像你為了滿足勝利條件而奔走,我也還是會為了實現『睿智之書』的內容而繼續努力。這一點,可別怪我喔?」

「我可以視為你答應這場賭局了嗎?」

「就像你說的,為了下一個我預先做准備也不賴。……按照內容做出結果後會變成怎樣,我也不是沒有興趣~的。」

世界已經偏離書中記述,即便如此,羅茲瓦爾還是宣告要照著書的內容走。

在那之前,昴必須破壞他的企圖並拯救所有人。

「既然決定了那就要珍惜時間。讓我們開始行動吧。」

「昴。」

昴背對床准備離開房間時,羅茲瓦爾叫住他。轉頭看過去,羅茲瓦爾微微看向他處。

「『聖域』的大雪和宅邸遇襲,都在三天後。──希望你盡情奮戰,然後慘敗。」

「隨你說去。」

聽完羅茲瓦爾的無聊諷刺,昴咂嘴回應。說完昴突然又捏捏自己的臉頰肉,說:

「羅茲瓦爾,你狀況不好,再化妝回小丑吧。」

「呼嗯。這麼說來……素顏和你見面,這是第一次呢。」

「在這個世界是啦。」

在以前走過的世界里曾和他一起洗過澡。回想起什麼都還不知道的那個時候,昴苦笑。

「這是我跟你的勝負。同為被命運玩弄的小丑同志──讓我們堂堂正正一較高下吧。」

說完,昴就離開了房間。

賭上互不相讓的願望,條件成立。──然後,開始。

解放「聖域」和解救宅邸,菜月?昴的最後挑戰開始了。

2

「──毛,你跟朋友策劃的陰謀詭計怎麼樣了?」

做了豪賭的昴走出建築物時身後有人出聲。

從稱呼和毒辣的內容就知道對方是誰。回頭一看,背靠在建築物入口旁邊的拉姆正抱著手肘不屑地瞪著自己。

「不要講什麼陰謀詭計啦。聽起來很難聽,大家會嚇到耶。」

「兩個奸詐男人湊在一起,不就是在策劃什麼嗎?羅茲瓦爾大人似乎容許了,所以拉姆不會妨礙,但毛你好歹掂掂自己的斤兩。」

「……對大姊你很過意不去,但這可不是對方放水就會贏的指導棋。」

昴聳肩答覆,拉姆不開心地眯起眼睛。

「講很多遍了,不要叫拉姆大姊。拉姆幾時成了毛的姊姊了。惡心。」

「說惡心也太超過了吧。……算了,就當作是我的壞習慣。容忍我這麼叫吧。」

「亂來。為何拉姆必須容忍……」

意欲強烈訂正的拉姆會停下嘴巴,一定是因為察覺到掠過昴眼中的寂寥感。──大姊,昴這樣稱呼她不是故意的,而是撒嬌。

雖然這樣撒嬌很沒有男子氣概,但拉姆還是讓昴這樣叫。因為她允許如此。

「……拉姆對毛的癖好沒有興趣。」

最後,拉姆沒有繼續追究,把昴的話當作戲言。

「好了,回到最初的問題。──陰謀詭計怎麼樣了?」

「以你而言真是毫無藝術的探問法。你應該沒聽到我跟羅茲瓦爾的對話吧。」

「確實沒聽到。但是只是用看的話,拉姆有法子。」

「……千里眼啊。」

拉姆指指自己的眼睛,昴想起她的「千里眼」能力。可以與他人的意識同步,偷看對方所見的異能力──因此,拉姆才會知道兩人的賭局。

「真沒想到,看起來像個老實的女仆。這麼沒禮貌會被主人討厭喔。」

「這可是由罕見的忠誠和蕩漾的少女心所導致的可愛任性。還請饒恕。」

拉姆厚顏無恥地講自己的好話,可是昴卻面頰僵硬。很想就這樣跟她繼續進行無意義的對話,但還是刻意壓抑這樣的私欲。

「你那可愛的少女心和忠誠,能夠認同現在的羅茲瓦爾嗎?」

「────」

昴問,結果拉姆的撲克臉明顯地增加了幾分冷酷的意思。淺紅視線變得更加銳利,昴果敢地踩踏出物理和精神方面的一步。

「你負責照料他的起居,應該看過他那本重要的黑書吧?」

「知道了又想干嘛?」

「你那答案,我可以判斷是肯定啰?」

拉姆不給予明確回答的態度,使昴知道她知道「睿智之書」的存在。事實上,拉姆也沒否定昴的話。

拉姆知道「睿智之書」,但有沒有看過內容就不清楚了。

「羅茲瓦爾的行動被那本書的內容給左右。可是,不能讓他跟著書走,否則『聖域』會死傷慘重。所以說大家……」

「以為講這種話就能動搖拉姆的心?是的話就太膚淺了,毛。」

昴編織話語嘗試說服,卻被拉姆直接斷言。她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即便昴暗示了羅茲瓦爾所作所為的末路也一樣。

「對拉姆而言,要放在最高處的重要事物只有一個。這點不會改變,絕對不會。所以說,用不著期待拉姆改變心意。」

「……絕對不會變是嗎,最好是啦,拉姆。」

「說話小心點。──沒有下次了。」

昴這番壓抑的話,讓拉姆以為自己的忠誠被瞧不起而尖起嗓子。不過昴所否定的並非拉姆對羅茲瓦爾的心意。

而是「最重要的事物只有一個」這一句。昴否定的是忘掉至親的她所以為的「絕對」。

「毛。──你真的對那一位……真的期待愛蜜莉雅大人嗎?」


因此,當拉姆面向門背對自己時卻還繼續對話,真的超乎昴的意料。

看不見表情下,拉姆這麼問昴。昴立刻察覺這是報方才的仇──剛剛質疑拉姆的忠誠,現在自己被反過來質疑。

「是啊,我很期待,我相信她。她也對我說希望我支持她。」

昴毫不畏懼地用真心話回答拉姆的問話。

挑戰「試煉」的愛蜜莉雅,其姿態十分尊貴,卻也讓昴幾度策劃讓她遠離「試煉」。但那並非因為覺得她不可能辦到或放棄她。

自己不曾懷疑過她真能辦到或真能跨越嗎,而是因為時間不允許,所以昴才擅自舍棄這個選項。



「……愛蜜莉雅大人無法跨越『試煉』,不是她的錯。」

「拉姆?」

「她本人一直沒能察覺到失敗的理由。要是不知道的話就只會一直重複而已。」

不理會昴的反問,拉姆只丟下這些話就開了門。

在嬌小身軀消失在建築物內之前,昴終于開口。

「拉姆,現狀已經和書的內容有落差了。──代表羅茲瓦爾是自由的。」

不覺得這話能作為她給予建言的回禮,但還是脫口而出。

現實已然偏離「睿智之書」的記述,這個世界正在走向新的未來。只是還不知道會走向悲劇性的全滅,抑或是連接到命運的開拓上頭──

「────」

門靜靜關上,看不到拉姆後,昴歎氣。結果拉姆的意見沒變,也沒法再跟她多說個人意見。

「不過,出乎意料的蠻多有幫助的發言。那家伙該不會也喜歡我吧……」

「──還在說那個啊。我覺得被她本人聽到的話她會大發雷霆。」

「『被愛』的真實感特賣活動可是全天候進行。你也可以因為捷報而歡喜喲。」

跟昴耍嘴皮子、帽子上沾著葉片的奧托偷偷摸摸地從樹蔭里頭現身。看他這副德性,被拉姆說是「陰謀詭計」也沒法否認。

「你怕拉姆所以躲起來?她沒外表那麼冷漠,也不會咬你啦。」

「這個給她本人聽到也會大發雷霆的啦!……依現狀而言,協助邊境伯的拉姆小姐算是敵人吧?一般來說都會警戒的。」

「拉姆是敵人?」

被他的眼神責備,昴著實大吃一驚。對此奧托一臉莫名其妙,而昴則是厭惡自己。

奧托的擔憂是對的。在立場上,拉姆位在敵人那邊。本來應該要這樣想,卻不曾動念過。直到方才都還擅自把她認為是非同伴的中立角色。

「唉……我明白菜月先生有多信賴拉姆小姐。因為她是留在宅邸的雷姆小姐的親姊姊,所以對她也有一份情誼吧。」

「這些事先放在一邊。我正在接受被自己的天真打擊到的沖擊。」

「那最好,有所自覺很重要。──所以,你跟關鍵的邊境伯怎樣了?」

結束完吐嘈應酬後,奧托切入正題。昴嘴角向上歪斜,豎起拇指說:

「報告沒有問題,賭局成立。」

「那就好。唉,雖然我認為他會上這艘賊船,但要是在這邊就失敗,接下來的計畫就全都要作廢了。」

「真樂觀耶……自暴自棄的羅茲瓦爾也有不上賭桌的機率吧?」

「幾乎沒有喔。──因為邊境伯大概沒輸過。」

奧托聳肩,昴了然于心地說:「原來如此。」

確實如他推測,羅茲瓦爾看來很長于比拼。他既聰明又有膽量。事實上,昴所遇過的險境,至今為止的最慘路線中,有八成都是羅茲瓦爾構築的棋譜。

「善于運籌帷幄的人不會退縮的。因為要是退縮,就等于是背叛自己,那會成為弱點,所以說好歹要做做樣子……」

「哦哦,我覺得你萬分可靠耶。……該不會,你要死了吧?」

「沒要死啦!?還有請不要讓我得意忘形。我每次一得意忘形馬上就會吃到苦頭。這是經驗法則。」

「雖然我也沒資格講人,但還真是悲傷的經驗法則啊……」

只有敗北經驗多的兩人,即使狀況往優勢進展也不敢疏忽大意。

不管怎樣,多虧了奧托獻計,確實把羅茲瓦爾推上賭桌了。當然,那終究只是前提條件成立了而已──

「──至少避開了沒有對手的獨角戲狀態。」

「總而言之,還只是第一局棋而已。而且也得准備下一個棋局。」

連暫時的成就感都沒有,奧托立刻把心情調整到下一個階段。對此昴雙手抱胸,面露嚴肅。眉心的皺紋是苦惱的象徵。原因是──

「……嘉飛爾啊。」

跟奧托的對話所導出的其中一個答案──結論是,為了打破席卷「聖域」的事態,嘉飛爾的協助不可或缺。

至今昴和嘉飛爾幾度反目成仇,還曾演變成互相殺害。忘不了他的尖牙利爪曾經撕裂喜歡的人們,當然也沒忘記對他的憤怒。

「確實是很難搞的對手,但依現狀來說,最好對付的是他。跟立場上絕不相容的邊境伯不同,這點菜月先生也懂吧?」

由曾被殺害的奧托本人這麼說,昴只能沉重點頭。

要與嘉飛爾並肩作戰,若無視昴的心情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事實上昴已經兩度跟他一同行動了。

一次是對上「魔女」,第二次是和羅茲瓦爾對峙,雖說兩邊的結果都慘不忍睹。

「所以說,問題就只有我的情緒而已……」

「那還請當場忘記,斷得一乾二淨。」

「當場忘記、斷得一乾二淨……你講得很簡單耶。」

奧托說得很過份,但昴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傻眼。可是奧托卻嚴厲地指著昴說:

「聽好啰?菜月先生,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沒空沉浸在感傷里。在這麼做的期間,時間也一點一滴地流逝。這就跟商品逐漸失去新鮮度一樣。在面對致命的巨大損害時,個人的感情要拋到後頭。不要浪費時間!」

「知、知道了知道了。……真的從頭到尾都被你救了。」

奧托用上整張臉說教,昴最後小聲回嘴。

切割感情,按照優先順序處理問題。如果只看這部分,奧托的要求跟羅茲瓦爾沒什麼差別。然而這個心情上的落差,是什麼呢?

「是積極消極還是正向負向,還是說話的人很重要?」

「沒閑功夫說無聊話了。菜月先生的任務可不只這樣。」

「嗯啊,我知道。」

對付嘉飛爾的關鍵,在于魔女的建議:「嘉飛爾畏懼外頭的世界」。

仰賴艾姬多娜叫人火大,可是現狀的突破點又只有這個。假使不仰賴「死亡回歸」,那只要能用的東西,管它是貓手還是惡質魔女的話都要用上。

「我就按照講好的去做。愛蜜莉雅大人的話……」

「只有這件事不會請你幫忙。雖然正確說來連我自己也幫不上。」

自己面對擔心的奧托究竟該點頭還是搖頭,昴也不知道。

失去資格的昴無法參與「試煉」,因此結界就只能靠愛蜜莉雅挑戰墳墓來解除。要是至少能找到一點線索的話……

盡管知道線索在愛蜜莉雅的過去、讓她害怕到哭的過去里──

「我還沒接觸過愛蜜莉雅的心傷。到頭來我是在怕吧。」

不忍心看在「試煉」中受挫流淚的愛蜜莉雅,當然也就沒有再多加確認。現在報應來了。婆婆媽媽的柔弱戀情的報應。

「因為沒有直視傷疤的勇氣,所以就摸她的頭裝作安慰的樣子來帶過。我到底要重複幾遍才有成長啊。」

「──。真是的。連這種程度都沒涉入,還談什麼喜歡迷戀的。裝純情還請適可而止啦。很好笑耶。」

「……你啊。」

在有點害臊的對話中,奧托快嘴帶過,這使得昴嘴角下彎。對此奧托歎氣,當場輕輕伸個懶腰。

「那麼,做好觸碰愛蜜莉雅大人的心傷的覺悟了嗎?」

「只有問她『我可以接觸嗎?』的覺悟。因為跟嘉飛爾不一樣,不用擔心會死。」

「聽了你的話,我有點煩惱要不要笑耶。」

挖嘉飛爾的心傷,要是一個弄不好惹怒他就會有生命危險。與之相比,詢問愛蜜莉雅,除了害怕以外沒有其他不安。

令人在意的,是拉姆說愛蜜莉雅本人一直沒能察覺到失敗的理由。

「所以一切都看我的愛蜜莉雅啰……是嗎?」

「她還不是菜月先生的人。我先代替愛蜜莉雅大人說啰?」

「很吵耶你。」

用嘴皮子帶過不安,昴朝奧托伸出握緊的拳頭。看到的奧托抓抓頭,然後也握起拳頭觸碰昴的拳頭。

「總而言之,只能干了。等一切都解決了就來舉杯慶祝吧。別失敗啰。」

「嗯。也為了我光輝亮麗的未來,請務必要圓滿順利。」

「不要講光輝亮麗的未來這種讓人不安的話啦。」

「你什麼意思啊!?」

互相拌嘴、拳頭互推的兩人背對彼此。

奧托有自己的任務,而昴也有自己的事要辦。為了完成任務,昴一路奔向森林──急馳到被隱藏的地方。

3

──把輝石放進白色牆壁的凹處後,炫目的光芒籠罩整個視野。

「……雖然知道會這樣,但還是嚇一跳。」



用手臂遮住臉,等藍光收斂的昴喃喃道。接著畏畏縮縮地放下手,看著光芒散去後的牆壁,等到了想見的光景而松了一口氣。

「牆壁會開,代表雖然挑戰權被奪,但還保留使徒身份吧。這也是艾姬多娜的陰謀嗎,還是只是粗糙行事……假使只是粗糙行事的話,就賭上奧托的靈魂唄。」

昴邊說邊踏進以輝石當鑰匙的隱藏房間──位在「聖域」森林深處的琉茲?梅耶爾複制實驗室。

呈現在昴眼前的是巨大水晶和被封在里頭的少女。跟以前一樣的光景,證明了造訪此地的昴身分沒有變化。

強欲使徒的身分還在否,是昴想要確認的事之一。他想,來到這里就會知道了。而且,只要到這來──

「就能見到相關人士。不過這里有夠臭的,就不能打掃一下嗎?」

「──老身也持同樣意見,但這是為了不讓蟲子和動物靠近所做的措施。若要抱怨,還請向任性的負責人說去。」

「唉呀~可以的話我不想再見到她,就饒了我吧。」

昴朝著出現在隱藏房間入口的人影苦笑。是有著一頭淺紅長發的少女──外觀如此而內在老成的人物,琉茲。走過來的她站在昴身旁,觀察有身高差距的黑眼珠。空氣乾燥的氣息,令圓溜溜的眼睛眯起。

「好啦,既然人在這里,還有剛剛的發言……毛似乎已經相當清楚老身的事了。」

「如你的推斷,大致的事我都知道了。包括這里存在的目的。」

「原來如此。從你昨晚進入墳墓要帶愛蜜莉雅大人出來時就在想該不會是如此……但既然具有使徒資格,那就是毋庸置疑的事了。」

對昴的回答感到吃驚的琉茲,很快就轉為接受並點頭。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疲累,眼神也流露出感慨深遠的意思。

「羅茲寶盼望的人,想不到是毛寶……」

「啊,抱歉。那個橋段已經作廢了。在讀者不期望的編輯會議上。」

「──啊?」

「關于這個和剛剛的話,我想跟你確認一下。是很重要的事。」

沉重感慨被人用輕佻口氣帶過,琉茲不禁傻眼。但是昴卻趁機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認真地與她四目相交。

「琉茲小姐了解羅茲瓦爾的想法到什麼地步?」

「毛寶……?」

「告訴我,琉茲小姐。我不想把你也當作敵人。」

姿勢依舊,只是昴低頭向琉茲懇求。對此面露困惑的琉茲不久就垂下眉尾。

「假如有事想問,使用使徒的權限問出來就行了吧。可以對女生隨心所欲的機會,對毛寶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來說是垂涎三尺吧。」

「雖然我年紀到了,但琉茲小姐的外觀永遠不會到那個年齡。而且……」

「而且?」

「我不想仰賴指揮權和複制人說話。我是來跟琉茲小姐你說話的。」

昴的話讓琉茲屏息,長長的耳朵在震驚下微微顫抖。

假如真的以合理性為優先,那昴在這邊應該活用使徒的特權。

但是那樣一來,就是把琉茲當成「複制人」對待,昴覺得到最後會逐漸損及自身重要的事物。

──只要有生命,就有未來,有希望,有可能性。沒錯,羅茲瓦爾說過。

昴也覺得他說的沒錯。可是,也僅止于沒錯罷了。那不是正確的。其他地方一定還有正確的做法。

所以昴想用正確的做法和琉茲談話。

「……老身知道的,就只有羅茲寶的書是從魔女大人那兒繼承來的。」

這樣的想法傳達給對方了吧。琉茲眼神中的驚訝變淡,開始娓娓道來。

「管理這個『聖域』,應該也是遵從書中記述的一環。這一切全都是為了迎接盼望之人……這些老身是從前任之前的羅茲瓦爾那兒聽來的。」

「就這樣?」

「老身發誓就只有這樣。還是說,要以使徒身分質問老身真偽?」

「……這就免了。我相信琉茲小姐你。」

正確來說是想要相信。

對昴的答案心滿意足點頭的琉茲,看著放在肩膀上的手。

「話說回來也太熱情了。對老身做這種事,害得老身胸口噗通噗通跳。」

「雖然是很容易搏版面的畫面,但也幫了我的忙。要是現狀連琉茲小姐都殘酷無情的話,那可就是以使徒命令把你沉入熔爐的時候了……」

「長得一臉童子樣,卻是會說出這麼恐怖的話的孩子……」

昴的手離開肩膀後,琉茲歎氣敲敲腰杆。這是她想要揮開沉悶氣氛的體貼吧。昴搭上那抹體貼,臉泛微笑。

就這樣,在開頭確認完恐怖的事後,琉茲歪頭問:

「是說,看剛剛的樣子絕非平常事態。毛寶和羅茲寶大吵一架了?」

「與其說吵架,講要分個勝負比較好聽。我認為我贏的話就能做出對大家都好的結果,所以希望琉茲小姐也能幫我。」

「男孩子是馬上就想耍帥的生物呢。……所以,在吵什麼?」

「講得白話點,就是爭論解放『聖域』的方法啰。」

若是限定在跟琉茲他們有關的話題,那這就是造成昴和羅茲瓦爾對立的地方。想要解開結界這點是一樣的,差別只在執行者罷了。

昴期待愛蜜莉雅解開結界,羅茲瓦爾則是期待昴。

「而且,琉茲小姐表面上贊成解放『聖域』,但我知道實際上你是反對派。也知道嘉飛爾跟你意見一樣。」

至今沒有機會直接確認的問題,現在終于可以切入。

以前曾聽拉姆說過。解放「聖域」這件事並不是所有居民都贊成,當中就有不期望這件事發生的維持現狀派居民。

而維持現狀派的急先鋒,也是最有力的人,就是琉茲和嘉飛爾。這是昴在之前的輪迴中確定的。

──在輪迴中,昴曾有一次提議過由自己解放「聖域」。

結果惹琉茲不高興,唆使嘉飛爾用蠻力制服昴。這代表他們兩人都不希望「聖域」被解放,就是如此。

「我懂你們的心情。我並不是想說什麼『到外頭去才是正確的』這種話。不希望環境產生變化的心情我也懂。只是……」

一旦開辟出通往外界的道路,就一定會產生變化。厭惡變化、想要維持舒適現狀是一種本能。自己不想勉強他們。可是──

「但是,不幸一定會到來,所以不能置之不理。有必要強迫你們一次。」

「聖域」最近就會被災厄侵襲。到那時,留在這塊土地上就意味著「死亡」。為了避免全滅的命運發生,結界就必須解除。

這塊土地必須被解放。但是,選項並沒有因此告終。

「要選的話,等到那時再選吧。要到外頭還是留下來,都看個人。只是門沒法上鎖。只有這點我絕不讓步。」

「毛寶。」

「假如用蠻力行得通,我也只能使用這個不想用的方法。所以說,別讓我用到這招。麻煩用對話來解決。」

不想仰賴使徒的強制力,因此期望用對話來解決。

「所以說,琉茲小姐……奇怪,干嘛?」

抬起充滿決心的臉後,昴困惑皺眉。面前聽他說話的琉茲反應跟預期的不同。怎麼說呢,是萬分為難的表情。

而她就著為難的表情,咳嗽清嗓道。

「咳嗯。抱歉露出奇怪的表情……說老身反對解放『聖域』,根據從何而來?」

「──不是在這邊的某個地方。用不著打哈哈喔。」

「聽到毛寶這番話怎能不認真回答。是在哪聽到的謬言?」

「謬言咧……。不,那個,我是親眼看到……」

見琉茲態度轉為不高興,昴的聲音逐漸失去力道。接著昴吞口口水,眼神微微飄移,問:


「……該不會,琉茲小姐其實不反對解放『聖域』?」

「如果僅限于結界解不解除的話,老身沒阻止的打算。就如毛寶說的,開放後要到外頭還是留下來,端看個人……老身是這麼想的。」

「真的──!?沒搞錯吧!?」

遭到出乎意料的反擊,昴震驚不已。他原先認定在這邊說服可以克制嘉飛爾的琉茲的話,攻略關鍵人物嘉飛爾就會變得更容易。但這個計畫的根基卻被她的答案動搖了。──不,問題不單單是計畫本身動搖而已。

「不然那個時候為什麼……我還以為是為了不讓我解放『聖域』所以才綁架我。這邊對不上的話,那到底是為什麼啊?」

混亂到抱住頭的昴拼命地想在矛盾的理論中厘出頭緒。結果琉茲盯著他看,輕聲吐氣。

「什麼跟什麼呀。……不過,那份懷疑倒也不能全說是突兀。」



「琉茲小姐?你有什麼頭緒嗎……」

「在那之前,老身有事想問毛寶。」

打斷急躁的昴,琉茲眼神平靜,真摯地發問。

她要問什麼呢?昴眨眨眼,琉茲猶豫了一下子,才開口。

「……毛寶,覺得嘉寶怎樣?」

出其不意的問題,但昴立刻就理解她不安的理由。

「哦,這個啊……是這樣啊。」

她當然會這樣問。昴嘴唇吐出的氣化為歎息。

也沒什麼。琉茲就只是擔心嘉飛爾。談話到這邊,任誰都知道昴跟嘉飛爾之間有爭執。

這件事也影響到「聖域」被解放後的關系吧。對琉茲來說,那比自身的事還要來得重要。所以──

「老實說,沒啥好印象。目前的話,我把他視為最切身的假想敵。」

就算蒙混過去也沒有用,因此昴對琉茲據實以告。聽了答案的琉茲低垂眼簾,細聲說:「這樣啊……」

不過昴朝著表情消沉的琉茲繼續講述自己的看法。

「可是呢,列為最切身的假想敵,指的是會最先發生沖突的人。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後,關系會變好還是變壞,都要等結束後才知道。」

「啊……」

「而為了做出判斷,所以我想多了解那家伙。」

昴抓抓臉,抱著會被人當作現實主義者的心情闡述想法。不過這絕非選好聽話來講,而是昴的真心話。

自己對嘉飛爾,就像對羅茲瓦爾一樣沒有好印象。但是卻也認同他沒有像羅茲瓦爾一樣壞到骨子底,得認定為敵人。

「……毛寶很擅長欺騙老人家呢。」

「琉茲小姐也是,頑固地想給我加上會降低街頭調查好感度的屬性呢。」

琉茲低聲笑著,搖搖頭。然後朝前走出一步,手貼面前的藍色水晶──自己的本尊。

「老身的事,毛寶是聽魔女大人講的吧。像是老身是琉茲?梅耶爾的複制人……還有制造複制人的目的。」

「……長生不老的實驗,還有琉茲小姐你們是成功案例。」

嚴格來說不是從艾姬多娜那邊聽到,而是在之前的輪迴中聽琉茲本人親口說明的。艾姬多娜的墳墓所在地「聖域」,是她為了追求長生不老而設的實驗場。琉茲是成功案例,既是收納靈魂的容器,也是被賦予職責的複制人。

而且,現場的琉茲在複制人之中還是擁有特殊職責的個體。

「最初成功造出的四個複制人之中,其中一個就是老身。這四個複制人輪流看管直到現在還在生出複制人的魔水晶,兼任著監督者的職責。」

「我聽過最初四人。那琉茲小姐以外的另外三個人呢?」

「四人……嗎。以不自然的方式誕生的老身們,不適合用『人』來計算吧。」

「我現在在這里,不想把活得很認真的蘿莉老太婆琉茲小姐當人偶對待啦。還有麻煩不要打哈哈。另外三人……不對。」

話語到此中斷,昴舔了一下乾掉的嘴唇。

一瞬間閃過的既視感,在記憶中散發熱度,讓昴挑選應當發問的詞彙。

──在以前的輪迴中,曾被琉茲本人拜托過。

職責是被人賦予的。而她們在此之外,追求著個性。那是興趣,是嗜好,是名字。既然如此,這邊該問的就是──

「我的名字是菜月?昴。……請問琉茲小姐你的名字是?」

「────」

對這問題,琉茲眯起眼睛,像是看到耀眼之物。

「老身名叫琉茲?阿爾瑪。是最初的複制人……四人中的一人。」

「──阿爾瑪。」

昴複述琉茲報上的個性──名字,閉上眼睛然後點頭。

「我一開始遇到的琉茲小姐,自稱琉茲?畢爾瑪。這代表打從一開始琉茲小姐就沒打算隱瞞。」

被問到名字的話就會回答。──因為要是隱瞞不說,無疑是否定獲得的個性。

昴總算是知道了。監督「聖域」的四名琉茲,她們是輪流負起監督者的職務。由四個人來飾演同一個人。

「不過為什麼要做那麼麻煩的事?就不能設定成四胞胎嗎?」

「老身們的身體並非血肉,而是在模擬歐德上披上瑪那制成。瑪那會因為活動而消耗,基本上無法持續活動一整天。」

「這樣啊,就跟精靈一樣!所以說會有無法實體化的時間,為了避免琉茲小姐的職責開天窗,所以才用輪班制來完成任務嗎!」

點都對起來了。昴彈響手指,但是卻也對這種生活方式感到憐憫。

「監督者」琉茲的任務由多人一同扮演,這不就是說一個職責綁住了她們四人的人生嗎。而這──

「──這就是當事人能否接納的問題。而且說出來很傲慢喔,毛寶。」

「……我知道。既然琉茲小姐能接受,那我也不會說什麼。可是,」

「可是?」

「若是不能接受的話,一定要說出來。到時看是當成四胞胎……恐怕要更多。不知道會不會變成十幾人姊妹啦,不過就算要揍羅茲瓦爾,我也會要他准備你們的戶籍。」

「聖域」里頭有許多琉茲?梅耶爾的複制人。為數超過二十人的她們,如果有意追尋複制人以外的生存方式,那昴想幫助她們。

「毛寶……呼嗯,是個好孩子呢。」

戶籍這個單字她應該是沒聽過吧,但昴的意思有傳達出去。

含笑的琉茲,目光里頭有著看幼童的慈愛。那毫無疑問是在這里度過漫長時光後所獲得的個性,是琉茲?阿爾瑪的光輝。

「……咳嗯。那,這下就明白了。既然明白了,那可以回到原本話題了吧?」

「害臊又有什麼關系呢。話雖如此,畢竟是老身起的頭。……負責監督者職務的最初四人,包含老身在內的四人想法是統一的。因為不這樣的話,就無法飾演同一人。只不過,那也只到十年前。」

「十年前?」

「琉茲?席瑪,最初的四人之一。她脫離了我們,只有她是例外。」

琉茲指名原本應肩負同樣職責的同伴,向昴告知狀況。

琉茲?席瑪──是最初的四人之一,卻舍棄了監督者的職務。昴對這名字有印象。第一個遇到的是畢爾瑪,眼前的是阿爾瑪,而另一個──

『老身會遵守約定,絕不外傳。──賭上琉茲?席瑪之名發誓。』

──問題所在的那一晚,造成自己被綁架監禁的對話中的最後一句話。

當時和嘉飛爾在一起的琉茲自稱是「席瑪」,而且嘉飛爾八成是按照席瑪的指示監禁昴。

「琉茲?席瑪……」

「是的。問題發生在約十年前。在那之後她就解除了監督者的職責,和其他複制人一同藏匿在森林里。因此,目前監督者的職務是由三人來飾演。」

「讓那個席瑪脫離職務的問題是什麼?」

昴追問十年前發生的問題始末,但琉茲猶豫。不過也只猶豫一瞬間。是考量到沉默是不誠實的表現吧,琉茲歎氣後開口。

「──她違背了與造物主魔女之間的誓約,因此被撇除在外。」

「那個誓約是……」

「琉茲?席瑪違背誓約,進入了墳墓內。因為嘉寶打破告誡,跑進墳墓挑戰『試煉』沒回來,她闖進去帶嘉寶……嘉飛爾回來。」

「────」

聽了說明,昴腦中的散亂情報像電擊一樣連接在一起。

挑戰「試煉」卻失敗,成為強欲使徒的嘉飛爾。帶他回來卻因此被解除監督者職務的琉茲?席瑪。多人飾演監督者琉茲這個人。

而嘉飛爾會反對解放「聖域」,使出強硬手段──

「是那個席瑪出的主意嗎?就因為進入墳墓救嘉飛爾而被解除職務,所以才反對解放『聖域』?」

「這就不得而知了。老身和脫離職務的席瑪未曾再見過面。不過,嘉寶他……跟擁有老身們沒有的記憶的席瑪碰面也不奇怪。」

「琉茲小姐們沒有的記憶?」

「──就是嘉寶在墳墓的『試煉』中看到的過去。」

「啊。」低垂眼簾的琉茲回答,昴忍不住愕然失聲,而且感覺嘉飛爾與席瑪之間不鮮明的聯系一口氣變濃、變強烈。

因為救了嘉飛爾的席瑪知道嘉飛爾的過去,還有他對這過去有什麼想法,現在抱持著怎麼樣的想法。──就只有席瑪知道。

「毛寶知道嘉寶的家人嗎?」

「一點點。法蘭黛莉卡是他同母異父的姊姊,所以姓氏不同。再來就只有獸人血統薄弱的法蘭黛莉卡十年前到了『聖域』之外……」

講到這邊,時間點相符一事讓昴瞪大雙眼。



假如十年前發生的事是深深刺進嘉飛爾心中的尖刺的話──

「該不會,嘉飛爾看到的過去是法蘭黛莉卡離開時的事?」

「不,這不可能。法兒……法蘭黛莉卡離開『聖域』是在嘉寶接受過『試煉』後的事。所以,那孩子看到的……」

琉茲訂正昴的想法,卻沒把話說到最後。那是了然于心的人會有的猶豫。而在慢了幾秒後,琉茲才開口。

「──那孩子看到的,恐怕是和母親分離時候的事。」

昴有種自己的胸膛被挖開的錯覺。

與母親分離──那是在「試煉」中不能說跟昴無關的話。

「假如十年前那孩子看到足以留下心靈創傷的東西,那老身只想得到是那孩子和母親的別離。他們的母親留下嘉寶和法兒兩人離開了這里。」

「和撇下自己的母親分開……」

道出過去的可能性後,老實說,昴有點脫力。

說他懷著期待是有些語病。不過,若是有的話,應該是悲壯的過去吧。他是這麼想像的。

假如琉茲的推測是正確的,與母親的分離就是他心頭上的刺的話。

「那家伙會拒絕解放『聖域』,不是因為外頭的世界怎樣,而是他對舍棄自己選擇外頭的母親……懷有負面感情,是嗎?」

「有可能是憎恨,再加上之後法兒也出去了。外頭的世界搶走了母親和姊姊,想要追上去又有結界阻擋,沒法帶著老身們到外頭。家人也好,老身們也罷,兩邊都很重視的那孩子想必很痛苦。」

「現在也是吧。……欸,那家伙很恨自己的母親嗎?」

嘉飛爾的痛苦,是昴沒法感同身受的苦。

昴的雙親不管怎樣都不會拋下他,也不曾放棄他。

被這樣的幸福所拯救,而那份幸福現在也困擾著昴。

「那孩子稱自己是嘉飛爾?霆傑爾。那個姓氏是他母親的姓氏。老身認為嘉寶是為了不忘記才這樣做的。」

「為了不忘記……」

點頭肯定昴的話,琉茲仰望水晶,然後眯起眼睛。她也有難忘的事。她重新加以審視,就和思索著嘉飛爾的事時同樣。

「為了不忘記對過去的別離所產生的想法。──那是憤怒還是悲傷,知道的就只有那孩子跟席瑪了吧。」

4

敲敲房門,等待數秒,但是沒有回應。轉動門把,門被輕易開啟。房間的主人這麼不小心,讓昴皺眉。

「這可是安全問題。得跟她說門一定要鎖好。」

邊嘟囔邊從門縫偷看里頭。不是出自好奇心偷窺,而是確認里頭的人是否毫無防備地在睡覺。

所幸里頭的床上沒有人影。安心的同時又有點傷腦筋。

「我聽說在房間里才來的。跑哪去了……」

「……昴?」

「嗚哇,奇怪?愛蜜莉雅醬你在喔?」

明明沒看到人卻聽到聲音,嚇了昴一跳。結果床的後頭伸出一只纖纖玉手。對方坐在床另外一邊的地板上。

知道她就是自己在找的愛蜜莉雅,昴進入房間走向她。

「怎麼了,愛蜜莉雅醬?為何坐在地上?會弄髒屁股喔?」

「那個,我睡相很差……對不起,是騙人的。其實我根本沒睡。」

「我是不會問你為什麼要撒這麼奇怪的謊啦……這樣啊。」

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的愛蜜莉雅一臉尷尬。那端莊又楚楚可憐的容貌會帶著些微陰郁,想必就如她自己說的,是因為睡眠不足導致疲勞吧。

一定也還有精神上的負擔。整晚不睡坐著過夜的經驗昴也曾有過。

「昨天晚上,跟我碰面之後有稍微睡一下嗎?」

「……嗯。」

微弱的點頭不是肯定,只是表示自己有在聽對方講話。

假如她昨晚失眠到早上,那代表她熬夜的情況不僅止于這次的輪迴。整個人慢慢地搞垮,是身心俱疲的結果。

「……對不起喔。讓你看到我這種丟臉的樣子。」

「愛蜜莉雅?」

「昨天,我明明才拜托你好好看著我努力,怎麼還讓你看到我這麼脆弱的一面。沒事的,在晚上之前我會好好休息的。」

見昴擔心,愛蜜莉雅戳戳臉頰鞭策自己。那表明決心的方法是多麼可愛,讓昴忍不住微笑。

「馬上就要中午了,宣告要從現在睡到晚上的愛蜜莉雅醬真怠惰呢。」

「嗚……這種說法總覺得很奇怪耶。討厭,昴欺負人家。」

在昴的逗弄下愛蜜莉雅笑了,兩人就這樣度過些許柔和的時光。

愛蜜莉雅的決心和意志值得尊敬。昨晚她說的話不單單粉碎了昴的自大,對她而言也充滿勇氣,有著重要的意味。

希望昴支持自己,愛蜜莉雅這麼說。為了做到這點,昴才會來這里。

「──愛蜜莉雅,你在『試煉』里看到了什麼,可以跟我說嗎?」

「──。」

斬斷對和睦空氣的依戀,昴切入主題。愛蜜莉雅語塞。藍紫色雙眼中,悲痛之色開始擴張。在被那股悲痛之色推開之前,昴搶先開口。

「我聽琉茲小姐他們說『試煉』會讓人看到過去,所以才知道的。而且看到的是對當事人最痛苦的過去……所以你痛苦的理由在這。」

裝作是聽說的,昴隱瞞自己曾挑戰「試煉」的事。已經喪失資格的當下,講出與艾姬多娜的邂逅只會徒增混亂。

而且現在他想要全心全意為愛蜜莉雅著想。

「你說希望我支持你,這讓我很開心。所以說,我想幫你……不是自以為是的幫忙,而是真正有幫上你的忙。所以說,我想了解你的煩惱。」

「昴……」

「我不會講什麼『說出來比較輕松』這種安慰話。可是你說出來的話,我會陪你一起煩惱。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不可靠,但能不能給我資格,讓我和你跟同一個敵人戰斗呢?」

代替愛蜜莉雅和降臨在她身上的苦難戰斗的資格已經不在了。

所以說,至少在愛蜜莉雅疲憊的時候,昴希望有讓她依靠的資格。

「────」

愛蜜莉雅困擾,沉默不語。昴靜靜等待她回覆。

她的眼神在動搖,訴說著心中的劇烈糾葛。困惑與猶豫,罪惡感與自我厭惡,各式各樣的苦惱在她心中翻騰肆虐。

但是,不一會兒,她用力閉上眼睛。

「昴……昴,你真的相信我……」

接下來的話她沒說出口。懷疑真摯地傾訴的對象是否信賴自己這種事,高風亮節的她是不會允許的。

過去昴承受不住,施加在愛蜜莉雅身上的自以為是,她不會做出同樣卑劣的行為。

「我……我看到的過去,大概,是我睡著之前的記憶。」

睜開閉上的眼皮,愛蜜莉雅開始訴說。

一直以來都自己抱著的記憶,避免昴觸碰的過去傷口。

聽到這告解,昴屏息,牽起愛蜜莉雅的手。然後──

「謝謝你肯跟我說。……可能會講很久吧?坐著說吧。」

「嗯,好啊。」

愛蜜莉雅點頭,昴讓她坐在床上,然後自己坐在旁邊。愛蜜莉雅拉平衣服皺折,像是在猶豫該從何說起,昴則是朝著她的側臉說:


「那個,我並不想打岔,但是我想問,剛剛你說的『睡著之前』是什麼意思?」

「……我之前一直在冰塊里,這沒跟昴說過呢。」

「冰塊里……意思是冰雕嗎?」

出乎意料的話讓昴眨眼,一瞬間,腦里閃過森林的實驗室──封住琉茲?梅耶爾的水晶。嚴格來說那不是冰雕,但是感覺極為酷似。前提是假如昴的解釋沒錯的話。

「我在森林里一直被冰凍著。在帕克找到我之前,我睡了很久很久……就一直睡在冰塊里。」

遲了一下的告白,肯定昴的壯烈想像是事實。

「────」

愛蜜莉雅觸碰脖子上的結晶石、帕克睡覺的地方後閉上眼睛。眼皮子底下所看到的,是清醒後精靈與自己相伴的回憶吧。

愛蜜莉雅相信帕克,珍愛的羈絆之始肯定就在里頭。

羨慕的同時,「冰塊」與「森林」這些關鍵字刺激昴的記憶。

「──對了,艾利歐爾大森林的永久凍土!這麼說來,王選的時候有提到。」

憶起的,是愛蜜莉雅于王選表明信念時的場面。

在王城的大會廳被眾多人包圍的愛蜜莉雅有說過自己的事。自己生活的森林,還說自己長期居住在那。

──被稱呼為活在結凍之森的「冰結魔女」一事也是。

「你一直在冰塊



里,在那個森林里……幾時開始的?」

「……記憶很模糊,大概六、七歲時候的事。」

「六、七歲……妖精計算歲數的方式跟人類一樣嗎?」

昴扳著指頭計算,愛蜜莉雅戰戰兢兢地點頭。

從幼兒時期就被冰凍起來,不知過了多少年才清醒,這簡直就跟時間跳躍一樣。愛蜜莉雅就在像浦島太郎的狀態下被扔到了新世界吧。在那之後陪她一同生活的帕克會被當成家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在墳墓里頭看到的,是被變成冰雕前的記憶啰……森林是在哪時結凍的?」

「好像是一百年前左右。」

「這樣啊,一百年前……咦,一百年?」

想要整理時間順序卻得到流暢的答案,讓昴目瞪口呆。對此愛蜜莉雅歪頭問:「怎麼了?」

「沒、沒事,我以為頂多十年,沒想到少了一個零……因為你看嘛,愛蜜莉雅醬的外表跟我一樣,所以冰凍的期間也……」

「我在冰塊里頭睡著的期間,身體也有在成長。所以說醒來的時候感覺跟別人的身體沒什麼兩樣,會在很多地方跌倒,失敗的次數也很多。」

「哦,這樣啊,原來如此。等一下,我整理一下……」

愛蜜莉雅睡著的時候是七歲,醒來是在一百年之後。也就是說,在那個時間點,愛蜜莉雅的真實年齡是一百零七歲。

「所以,愛蜜莉雅醬是幾時被帕克叫醒的?」

「……大概是六、七年前左右吧。」

愛蜜莉雅的回答缺乏肯定,但是這個答案讓昴的疑慮轉為確信。

從冰塊里被放出來時是一百零七歲,之後又過了七年,所以是一百一十四歲。

──愛蜜莉雅的真實年齡是一百一十四歲,外表年齡為十八歲。然後精神年齡是十四歲。

「真、真實年齡跟外表年齡、精神年齡……全都有落差。」

得要是繼承了妖精血統的愛蜜莉雅才得以實現、本來是不可能發生的年齡三重落差。于此同時,也解決了昴心中對愛蜜莉雅言行舉止的諸多疑問。

身為壽命超過百年的長壽種族,因此疏于世間情況,比外表還要孩子氣的言行很搶眼,而且不時使用像是古文的詞彙。

這一切都是因為愛蜜莉雅的大半人生都在冰中沉眠度過。

「十四歲的話,那就跟菲魯特一樣嘛……。可是,為什麼?」

這樣的少女為何非得扛起這麼大的責任。

爭奪王位,結凍的故鄉森林,四百年的時光靜止不動的「聖域」。降臨在她身上的諸多苦難,不講理到讓人想問為什麼。

「昴?」

「……對不起,明明說不會打岔的。」

昴朝著不安的愛蜜莉雅硬是擠出笑容。心頭對于強加苦難于她的王選和羅茲瓦爾的不耐煩逐漸增強。然而,若不是這樣的話,昴就不會遇到愛蜜莉雅。正因如此,所以才氣惱。

「你看到的,是森林結凍前你過著的普通生活嗎?」

「大概……是吧。應該,是在森林里,和大家一起生活的時候……」

昴修正談話的方向性,愛蜜莉雅手扶額頭斷斷續續地回答。訝異她那像是在忍痛的樣子,昴觸碰她細瘦的肩膀。

「愛蜜莉雅?沒事吧?假如說出來會難過……」

「我、我沒事。只是,那個,記憶……不是很清晰。在『試煉』里,我看到了過去。明明有看到……卻不清楚發生過什麼事。」

「想不起見過的記憶?這種事……」

有可能嗎?昴無從判斷。

昴只曾挑戰過去一次,而且那一次就跨越了「試煉」。因此對雙親的記憶都還很清晰,不清楚挑戰失敗的話記憶會被怎麼處理。

讓挑戰者不斷苦惱,壞心眼的人有可能為了這個目的而動手腳。

「慢慢去回想怎麼樣?例如……在森林一起生活的人有誰?」

「……森林里,有個小小的聚落。我就跟,妖精族的人一起生活。」

「愛蜜莉雅的家人呢?」

有沒有雙親或是兄弟姊妹?抱著這種意圖問,但昴立刻察覺自己失言。──愛蜜莉雅總是說帕克是自己唯一的家人。

她早就失去了真正的血親,這應該是想都不用想就應當察覺到的事。

「不用擔心。森林里,沒有我的家人。雖然大家都對我很溫柔,我也很喜歡大家……不過,家人就……」

昴後悔自己失言,但愛蜜莉雅堅強地微笑搖頭。

「有一個人,就像我的媽媽。她十分溫柔,是個美女,非常帥氣……」

「媽媽。」

「眼神有點像昴。那個……唉呀?」

笑著找到昴跟記憶中的母親的共同點,但愛蜜莉雅的笑容卻突然一僵,還不斷眨眼。

「咦,奇怪……媽媽……媽媽……?為什麼,我會這樣叫她……」

愛蜜莉雅覺得不可置信,手掩嘴巴。像要尋找找不到的答案,視線開始在室內泅游。

但是,消失的記憶碎片,根本不可能落在這暫居處的房內。

「愛蜜莉雅,冷靜一點。慢慢來就好。不要著急。」

「────」

手繞過陷入混亂的愛蜜莉雅的頭,一把將她抱進懷里。長長的銀發在背後飄蕩,吃驚的愛蜜莉雅額頭貼著昴的胸膛。

讓她聽心跳聲。就跟昨晚愛蜜莉雅對昴做的一樣。

「……他們在森林結凍後,怎麼樣了?」

「──。跟我,一樣,都在冰里……現在,也還被冰著。我,在森林生活,同時跟帕克,一起等大家醒來……」

「這樣啊。……很了不起喔。」

在冰凍的森林里和帕克一同度過的日子──就和字面意思一樣,真的只跟精靈獨處,和那些等同家人的同伴們的冰雕一起。

那不是虛幻寂寞到叫人無法想像的光景嗎?

「我等著,等大家,醒來……可是,那一天沒有到來。所以說,所以……我就離開森林。參加了,王選。」

「──?為什麼,森林的事會跟王選扯上關系?」

「羅茲瓦爾,跟我約好了。」

昴屏息。在這邊聽到跟羅茲瓦爾有約,叫人寒毛直豎。

羅茲瓦爾那個魔人,跟在森林里被孤獨折磨的愛蜜莉雅訂了什麼約定?

「他帶著徽章,要我拿著……確認龍珠發光後,就跟我說王選的事,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露格尼卡王國。」

那當然,從幼年期就一直在森林里生活的她,根本不會知道外頭的世界。既然如此,羅茲瓦爾是怎樣讓愛蜜莉雅心甘情願到森林外面的?

「羅茲瓦爾他,對什麼都不知道的我說。──『一旦你坐上王位,我就讓這個森林的冰融化。』」

「────」

昴錯以為視野被沸騰的血液給染紅。

羅茲瓦爾利用純真無邪的愛蜜莉雅的心願,把她帶到了森林外。愛蜜莉雅會具備參加王選的資格,八成也在「睿智之書」的記述中吧。

但他期待的不是愛蜜莉雅,而是出現在她身邊的最強王牌──菜月?昴。他就只是為了把這張牌納入手中罷了。

──老實說,興起了問題解決後是否還要把他迎回陣營的念頭。

「昴,你會,瞧不起我嗎?」

「……嗄?我瞧不起愛蜜莉雅?為什麼?」

昴的胸口正燃燒著黝黑的怒意,而臉埋在他胸膛的愛蜜莉雅小聲地問。

「其他的,候補人選……全都有著很棒的目標,還有覺悟,才參加王選。就只有我,理由出自于私人……」

「──這就是你說的很自私的理由啊。」

表明信念後就訣別,終于重逢後昴表達了自己的情感,對他的好意感到不知所措的愛蜜莉雅確實曾說過,自己想成為國王的理由很自私。

這是事實,不是放眼王國未來和國民全體的人會有的心願。可是,那也不過就是契機罷了。──她的起點,並不比別人遜色。

「想要救家人和重要的人,這種動機並不壞,拯救的人是多是少,都無損救助一事的高尚。而且,不單單如此吧?」

不管一開始離開森林的契機為何,在那之後愛蜜莉雅的心境確實產生了變化。不然的話,是不可能在王選場地堂堂正正說出自己的願望的。

希望大家公平地看待自己、對自己平等以待。愛蜜莉雅應該是在外頭學到了這點,繼而這麼希望。

「……嗯。非常,謝謝你。」

頭靠著昴的胸膛,愛蜜莉雅不住點頭這麼說。這種摩娑的觸感,代表自己有稍微朝目標邁進,成為她內心的支柱吧。昴苦惱地這麼想。



但他還是帶著不會消失的憐惜,繼續溫柔地撫摸愛蜜莉雅的頭。

「……愛蜜莉雅?」

就這麼持續了多久呢?

沒有對話,只是在感受彼此的期間,昴呼喚放松的愛蜜莉雅。她沒有回話,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鼻息。

正當勞心之時碰上些微的安穩,愛蜜莉雅就睡著了。這張睡臉不是在做惡夢,而是沉浸在可以解除疲勞的睡眠。昴放心吐氣。

一想到晚上的「試煉」,就覺得應該要將她的過去問得更詳細。

可是,昴刻意不那樣做。一方面是擔心被惡夢折磨而無法讓身心休息的愛蜜莉雅,但不僅止于這樣。

最大的理由在于其他──發生在愛蜜莉雅身上的明顯異變。

「她過去的記憶,怎麼想都有太多缺陷。」

愛蜜莉雅向昴坦白自己的出身以及參與王選的理由。那是需要相當的勇氣才能做出的決定,但與「試煉」相關的記憶卻欠缺精華。因為不想說出來──不只是這樣,還因為記憶有所缺損。

恐怕「試煉」讓愛蜜莉雅看到的過去,是故鄉之森結凍之前的事,然而她卻沒將百年前的記憶帶回來。

──她本人一直沒能察覺到失敗的理由。誠如拉姆所言。

正確來說是想不起造成失敗理由的記憶,而這正是最要命的地方。

如果每次都這樣,那愛蜜莉雅每晚都是在白紙狀態下去挑戰「試煉」。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沒有「死亡回歸」的記憶,只會輪迴的昴。如此一來根本無法反省和改善,會一直失敗也是在所難免。

假如這是艾姬多娜設下的陷阱的話,那真的是太惡質了──

「──可是她不是那種設立無法跨越的牆壁,然後嘲笑別人翻不過去的人。」

艾姬多娜的個性已經爛到沒藥救了,但她的惡劣有自成一格的堅持。那個魔女不會做出無法跨越的「試煉」。她以為自己是神嗎,那個壞心眼魔女。

都死了卻還留在夢中世界,事實上也可以跟神匹敵了啦。

「但是我不會向你祈禱。要的話也是向我的女神祈禱。」

只是對昴來說,兩位女神如今光是顧好自己都來不及了。所以說,昴必須代替她們,驅使不怎麼樣的大腦,連同兩人份一起努力。

「既然沒有方法可以尋找愛蜜莉雅的記憶的話……」

讓發出規律呼吸的愛蜜莉雅躺在床上,昴在心中摸索可行的辦法。

過去發生了某件事而讓愛蜜莉雅在「試煉」中心碎。──想起就在幾個小時前,自己在想的某個人物也跟愛蜜莉雅一樣。

嘉飛爾和愛蜜莉雅都在為過去煩惱。若要說狀況有哪里不太一樣,那就是連詢問當事人好了解過去的方法都不管用──

「──等一下。」

想到這邊,昴讓自己的思考踩煞車。

為了得知嘉飛爾的過去,昴刻意去接觸琉茲,結果以出人意料的形式失敗,但方針本身還在持續中。而假如面臨的先決條件一樣的話,那難道不能對愛蜜莉雅采用同樣的手段嗎?

「既然愛蜜莉雅本人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那就問知道的家伙。」

艾利歐爾大森林過去發生什麼事,知道的人並不多。

首先是羅茲瓦爾,但要從敵對的他口中問出什麼相當困難。拉姆也是,無法期待她知道得有多詳細。總之就立場上,很難問他們。

但是有一個人──不,應該是一只。

總是膩在愛蜜莉雅身邊,等同家人的存在。跟她一起生活很久的存在。

「──帕克。」

假如是愛蜜莉雅的契約精靈、標榜是唯一家人的帕克的話,若是讓變成冰雕的愛蜜莉雅醒過來時就在現場的小貓,一定會知道當時的狀況。

問題在于,現在沒法跟那個精靈接觸──在來「聖域」之前的前幾天,帕克就不回應愛蜜莉雅的呼喚,也不現身。

帕克不在,使得愛蜜莉雅陷入極大不安。就算撇開這點,昴也有必要和帕克面對面交談。

「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啊我。快想想……」

手摀著臉的昴拼命尋找方法。他不回應愛蜜莉雅的呼喚,所以用普通的方法,也就是要精靈術師使喚他仍沒有意義。既然如此,就用其他方法強行叫出帕克。──昴開始挖掘至今與帕克的所有回憶。

在王都和愛蜜莉雅初相見,在贓物庫重逢然後一同戰斗,在宅邸的輪迴期間交流多次,然後王選開始後,被帕克奪去性命──

「──我被你殺了幾次?」

只在嘴巴里低喃的,是經由帕克之手而促成「死亡回歸」的事件。並不是燃起恨意,只是確認發生的事情和因果關系。

昴曾三度被生氣的帕克奪去性命。而每一次都是──

「────」

想到那個可能性,昴倒抽一口氣,俯視愛蜜莉雅的睡臉。

她熟睡到沒有作夢的地步。假如昴對她的安眠有些許貢獻,那再也沒有比這更棒的事了。──本來應該是這樣。

「對不起喔,愛蜜莉雅。」

朝著她的睡臉道歉,昴靠近愛蜜莉雅。接著雙手握住她白皙的頸部。感受到皮膚的光滑觸感,昴屏息。

心跳好吵,耳膜感受劇烈的血流,昴准備執行那個可能性。

假如昴的猜測是對的,那就應該會發生。于是,手指用力──

「──我根本不可能下手吧。」

接著用忍痛的聲音擠出這句話。

是真的很痛,痛到要咬緊牙根忍耐。昴喘著氣後退,雙手手掌發出白霧。

兩只手就像泡在滾水內一樣痛,但實際情況卻相反。這不是高溫造成的痛苦,而是極低溫所產生的劇痛。

而做出這種事的──

「就算不用做到這種地步,應該也知道我的目的吧……!」

『──嗯~~難說喔。愛恨交織到最後,你搞不好真的會加害莉雅喔?因為昴的愛情很沉重嘛。』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寫給幼稚園老師的情書的回覆……」

『唉呀~……果然讓你待在莉雅身邊很危險。先收拾掉好了?』

「不要用輕松愉快的語氣講出收拾這種話啦。不說這了……」

甩甩疼痛的雙手,昴用含恨的眼光看著前方。視線盡頭處是愛蜜莉雅的脖子──上頭的綠色結晶石。

結晶石正散發微弱的光芒。──聲音就是從那傳到昴的耳朵。

雖然還是一樣沒有化做小貓現身。

「愛蜜莉雅醬很傷心喔。都怪家人兼寵物離家出走。」

『什麼離家出走,我一直都在這里頭。不過,嗯,你說的對。』

輕佻回應昴的諷刺,結晶石──帕克要是現身的話想必會是帶著懶散的笑容,就以這種氛圍,說:

『真虧你能把我叫出來。──我很高興喔,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