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一章『──記憶的旅途』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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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記憶正在蘇醒。

最初的記憶,感覺是發生在很久遠之前。

『──對不起喔。對不起。』

有人用像在啜泣的聲音一直道歉。

被承受不住的罪惡感以及難以忍受的悲傷給折磨,使得那人不斷地道歉。

還記得自己曾反問對方:「為什麼道歉?」

『因為讓你孤零零的。』

「孤零零的?」

『因為一直找不到你。』

「可是,我就在這里呀?」

好想跟那個難過到快哭出來的人說。

其實他沒有理由要道歉和悲傷。

所以相對的,希望他告訴自己一些事。

「你叫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是……』

那是過去曾做過無數次的夢。

而且這個夢到最後會被光芒吞噬,所以聽不到對方的答案。這就是反覆夢過多次的夢境內容──

知道了夢境的結局,後來和對方成為家人。這是對自己而言的起點。

──可是,蘇醒的記憶卻回溯到更遠,比冰結羈絆還要久遠的時間點。

一直回溯,要把被封印的過去全都走過一遍──

2

愛蜜莉雅熟門熟路、悠哉地走在稱不上是路,又被高聳樹木包圍的林蔭小徑上。

踩著被草覆蓋的地面,留意著開在大樹下的花朵,繼續邁步。鞋底傳來泥土堅硬的感觸,覺得不可思議的愛蜜莉雅歪頭思索。

畢竟,這是夢境。雖然重現了沉眠于記憶中的故鄉,但依舊是假造的世界。

「可是,這里不但有風的氣味,還有泥土的觸感……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呢。」

「──」

「艾姬多娜?欸,有在聽嗎?……啊。」

沒聽到她應聲,愛蜜莉雅覺得奇怪而轉頭看過去,結果看到走在後方的美麗白發魔女和小徑苦戰到最後敗退的樣子。

魔女的裙子長到不適合在森林間走動。愛蜜莉雅跑向手撐著樹干想讓被鉤住的裙襬脫困的她。

「對不起,沒事吧?我是不是走太快了?」

「以為用那種顯而易見的同情就能讓我稍微改變態度?是的話就把我想得太膚淺了。」

面對擔心自己的愛蜜莉雅,魔女──艾姬多娜抬起頭,甩動白如雪的秀發,冷淡地說。聽到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話,即便是溫順的愛蜜莉雅也忍不住鼓起腮幫子。

「真是的,我就只是擔心而已,用不著那樣說吧。假如是鞋子不好走路,那光腳也可以喔。森林里的草很柔軟,所以就算打赤腳也沒關系。」

「……你的猜測完全錯誤。用不著你擔心。不過是陷入夢里太深而已,馬上就能調整好。──就像這樣,哼。」

「哇!」

看著愛蜜莉雅身先士卒脫下鞋子,艾姬多娜冷笑,並顯示她所謂的「調整」。魔女原本摸著樹的手就這樣穿透樹干,不好走的草地也一樣。簡直就像是從世界的框架中撇離的現象,讓愛蜜莉雅不禁目瞪口呆。

「另外回答你方才的低俗疑問,說是夢境世界,但終究只是個比喻。這個空間正確來說是重現『試煉』對象的記憶,並只轉移其意識到此的另一個世界。既然采用了你自身的體驗,會感受到色彩、氣味和形狀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聽不太懂……要是我大鬧一通的話,森林會被破壞掉嗎?」

「真是野蠻魔女才會有的想法。但是,那是不可能的。現在的你跟這個世界不同步,所以無法干涉這個世界,當然也沒法跟記憶中的人們有所接觸。雖然要是『試煉』是走不同形式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是喔是喔……那個不同形式是什麼?」

「不要只會問,稍微用自己的腦袋思考好嗎?雖然這對只要要求就會有回應、僅需撒嬌獻媚就能活的你來說可能太過勉強了。」

存在變得比愛蜜莉雅還要遠離這世界的艾姬多娜穿過森林,輕蔑地以鼻子噴氣。盡管被她嘲笑無知,卻又覺得頗有道理的愛蜜莉雅仍引以為戒。

只會問卻不思考叫作撒嬌。必須靠自己去想──

「我想過了但還是不知道。告訴我答案吧。」

「──」

「怎麼了?肚子痛?」

「那個令人不快的態度……雖說讓我感到不快,但能夠激起這種感情的除了他和朋友們之外,就只有你了吧。」

「艾姬多娜,你有朋友啊。」

好好喔。愛蜜莉雅的低語中帶著羨慕,這反而讓艾姬多娜焦躁咂嘴。看來這番話聽在她耳里頗不是滋味。

「──我在『試煉』中窺見的後悔可說是千百萬種,連要細分都愚蠢得可笑。」

「咦?啊,嗯,是喔。」

「根植于人心的後悔,有的是在一瞬間的情況下產生,也有的是因為和某人的關系而生。面對過去的後悔,應對的方法也有千百萬種。也是有只靠互相接觸、談論就能跨越的過去。所以說,差很多啦。」

「……這樣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聽了艾姬多娜的說明,愛蜜莉雅了然于心。

確實,人類的後悔沒法單純地歸為一類。既然有人後悔過去與人爭執,那就會有人為感情失和的時光感到後悔。

即使面對相同的事,但怎樣才叫克服過去,這點就因人而異。

「嗯,謝謝你的說明,還有謝謝你明明討厭我,卻還是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個非~常好的人。』──只有這點麻煩你絕對不要誤會了。被你這樣認為對我來說是莫大屈辱。有問必答,單純是我的個性使然。」

「好啦好啦。」

雖然艾姬多娜話中帶刺、一直拉開距離,但光有問必答這點對愛蜜莉雅來說就不是難相處的對象。盡管她厭惡愛蜜莉雅如蛇蠍,但愛蜜莉雅並不討厭她。因為還沒了解到可以討厭她的地步。

關系這麼別扭的兩人,朝著愛蜜莉雅記憶中的故鄉森林深處走,不斷走得更深入。

因為確信盡頭一定有著讓愛蜜莉雅一直「後悔」的光景。

「還記得在上一次的『試煉』中丟人現眼苦戰的樣子嗎?」

「表現出來的樣子完全就是個沒用的家伙,所以我沒法回嘴。」

死都不肯跟她並肩而行的艾姬多娜走在後頭繼續講難聽的話,使得愛蜜莉雅苦著臉。

愛蜜莉雅是第二次挑戰「試煉」,但第一次的失敗經驗淒慘到了連她自己都想掩面不看的地步。要說哪里最丟臉,那就是想不起來這點最丟臉。

──愛蜜莉雅不記得自己在第一次的「試煉」中看到了什麼。

「一定是因為不想看,才給記憶上了蓋。所以說,我是被自己害到想不起來的。而且現在也是……還沒准備好。」

「所以說這次失敗了也沒辦法?先張設防線可說是懦弱之舉。」

「不是喔,才不是這樣。──是接下來要做好准備。」

搖頭駁斥艾姬多娜的侮辱,愛蜜莉雅堅強地這麼說。

這話讓魔女蹙眉,跟放眼盡是綠意的景象拓展開來發生在同時。穿過長長的林蔭小徑,出現在眼前的是即便在艾利歐爾大森林也格外高聳的巨木──

「──不是普通的大樹呢。根部有一扇門,有人在使用樹干里頭的洞吧?」

看到巨木,眼尖的艾姬多娜直盯著露出地表的樹根中心。

巨木正中央有洞,里頭是約一個房間大的空間。入口用門板牢牢關上,甚至還從外頭鎖上門栓。

「看得出來,有人非常想把某個人關在里頭。」

「……艾姬多娜,是知道才說的?」

「欠缺主詞的問題很討人厭。到底是在講什麼呢?」

雖然抬眼瞪她,但艾姬多娜聳肩一臉不知情的樣子。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看穿了卻故意這樣說?愛蜜莉雅覺得八成是後者。

「這里是『公主房間』。──小時候的我都是在這邊玩。」

一道出口,當時的記憶就鮮明複蘇。「公主房間」跟字面意思一樣,是讓在這座森林里受到公主待遇的愛蜜莉雅能夠一個人安全玩耍的特殊場所。

自己被帶到這里無數次,也無數次在這里有過獨處時光。

「啊,碰不到門。可以直接穿進去嗎?」

「因為是可以活用這種認知的世界。當然,對于想法欠缺柔軟度的人來說……」

「哇,真的耶。穿過去了,進去了。……艾姬多娜,你不過來?」

「──」



看著上半身穿過門板的愛蜜莉雅,艾姬多娜默默地眯起眼睛。她似乎不開心,但好像也不打算說明理由。無可奈何之下,愛蜜莉雅先穿過門。

而一進去,就在只有昏暗照明的房間里看到了人影。

「啊……」

人影有兩個,分別是大人和小孩,正凝視彼此交談。藍紫色瞳孔一看到這光景,愛蜜莉雅的喉嚨就發出細微聲響。

臉朝向入口的女童有著銀色長發和圓溜溜的藍紫色瞳孔。因為跟記憶中的特徵一致,所以愛蜜莉雅立刻就知道那是過去的自己。

──對于很久沒照鏡子的自己而言,記憶中的容貌就維持在當時。

「那個幼童就是你吧。雖說還不知世事,但漫不經心的表情看了就生厭。」

「不要連小時候的我都有意見啦。而且現在,比起小時候的我……」

艾姬多娜的壞話和年幼的自己,都沒有另一人重要。

「──」

愛蜜莉雅屏息,伴著覺悟繞到人影背後。然後看到了跟年幼的自己面對面說話的人物──有著比人類略長的耳朵和端莊容貌的妖精。

跟愛蜜莉雅一樣,特徵是銀色頭發和藍紫色瞳孔的女性。不同之處,在于對方嫌閃耀的銀發很煩所以剪短了,還有宛如寶石的美麗雙眸既細長又銳利。

她本人都說自己眼神凶惡,但愛蜜莉雅卻很喜歡她。

英姿煥發的樣子鮮明得讓記憶熱烈複蘇,甚至到了錯以為是痛覺的地步。她正是──

「──佛爾特娜媽媽。」

在這個艾利歐爾大森林里和愛蜜莉雅一起生活的女性,並擔起母親的角色。

至少對愛蜜莉雅來說,她這名家人等同于真正的母親。

「──」

──一瞬間,忘掉的記憶緩緩地湧出。

在這個「公主房間」里,自己和媽媽在這時候說了什麼呢?

3

「──愛蜜莉雅,接下來我有重要的事。所以說你要乖乖待在這里喔。」

沒錯,被硬關在「公主房間」里,使得年幼的愛蜜莉雅非常不滿。

在艾利歐爾大森林的妖精村落里,不時會有像這種撇除愛蜜莉雅、只有大人們外出去辦他們所謂的「重要事情」的時候。平常疼愛愛蜜莉雅的大人們,就只有這個時候絕對不會聽從她的任性要求。

當然,愛蜜莉雅也沒被養成事事都要如己意的任性小孩。

──聽從吩咐,尊敬對方,重視規范。

愛蜜莉雅從等同母親的佛爾特娜那兒學會了這些教誨。

說「等同母親」有點迂回,但總是這樣對愛蜜莉雅說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佛爾特娜。她老是口氣酸不溜丟地說自己只是代理母親。

「我是你爸爸的妹妹。哥哥……愛蜜莉雅的爸爸和媽媽很忙,所以現在不能跟你在一起。因此才會把你慎重地托付給我。」

這是佛爾特娜的說法,而愛蜜莉雅難以忘記第一次聽到時所受到的沖擊。

可是並非是感到受傷。相反的,當時的她覺得很棒。

無論事實為何,對愛蜜莉雅而言,媽媽就是佛爾特娜。然而她卻說自己還有另一個媽媽。一般人的爸爸跟媽媽應該各只有一個,可是自己卻有兩個媽媽──所以幸福到被嚇了一跳。

「你的銀發是遺傳自我哥哥。瞳孔的顏色也是因為有我們家族的血統。……不過,你溫柔的容貌就是遺傳自媽媽。因為我們家族每個人都眼神凶惡。」

「……我很喜歡佛爾特娜媽媽的眼睛呀?」

那是宛如獸牙的銳利目光。偶爾不聽吩咐觸怒了佛爾特娜,原本銳利的眼神就會更添嚴厲,讓愛蜜莉雅打哆嗦。

可是,除去心情欠佳的狀況,佛爾特娜就是愛蜜莉雅理想中的母親。連那銳利的目光都能發自內心去喜愛。

佛爾特娜雖嚴厲,卻是溫柔的母親。她的嚴厲也是溫柔的嚴厲。

「我非~常後悔。要是我能更溫柔待人就好了。要是早點這樣的話,哥哥也不會在最後才把你托付給我。」

「非~常」是佛爾特娜講話的習慣。低語時的她,面容看起來相當寂寞。

那一幕強烈地烙印在愛蜜莉雅心中,因此她決定模仿媽媽說話的習慣。不是在悲傷的時候,而是用在開心和歡笑的時候。

希望自己最喜歡的媽媽不要背負悲傷與寂寞,所以想用好的回憶去覆蓋。真的是小孩子才會有的膚淺願望。

「呣……好無聊──」

接著,回到事情一開頭。愛蜜莉雅被孤零零地留在「公主房間」。

為了別讓總是被大人們稱贊美麗得像蝴蝶和花朵的她感到無聊,「公主房間」里備有繪本、娃娃、畫畫工具等各式各樣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即便如此,無聊就是無聊。──愛蜜莉雅不喜歡這段時光。

「叫我不可以說謊和隱瞞,結果媽媽自己就這樣,哼。」

大人很狡猾,平常對小孩三令五申,自己卻會看時間和場合立刻違規。大家一定是瞞著自己跑到外面去快樂游玩。

好想去看他們玩什麼喔,可以的話想加入。可是,愛蜜莉雅這種想法都僅止于願望,乖乖待在這里等母親回來才是常態。不過──

「好想去外面喔……」

不是說給別人聽,就只是喃喃自語而已。雖然道出口的願望沒有傳達給大人們,卻在此時傳達給了「他們」。

「──?」

房間角落突然出現一道青白色磷光。無依無靠、搖搖欲墜的淡淡光暈出現得突然,嚇到了愛蜜莉雅。就這樣,磷光在她的注視下緩緩地穿越房間,然後被吸進牆壁里消失不見。

「好奸詐!等一下!等等我!」

不是被眼前的光景嚇到,反而是吃起醋來的愛蜜莉雅跑向房間角落,朝著把光芒吸進去的牆壁東摸西摸。雖然會不安,但好奇心更強烈。

「啊!」

結果在牆壁上發現一個自己的手可以整個穿過去的洞。光點一定就是從這里跑到外面去的。這個洞其實是互相纏繞的樹根所形成的縫隙,只要用力一點掰開應該就能拓寬。

「嗯~」

手插在洞里的愛蜜莉雅開始煩惱。

「公主房間」的入口被門栓關緊,在佛爾特娜回來之前絕對不會打開。也就是說,這個洞對自己來說是通往自由的唯一之路。不過,自己被媽媽叮嚀要在這邊等她回來。于是內心就在好奇心和教育之間劇烈擺蕩。

「……可是佛爾特娜媽媽他們也瞞著我,所以扯平了。」

最後找到這麼個藉口,愛蜜莉雅鑽進樹根的縫隙之間。

年幼的愛蜜莉雅身體很小,但縫隙比她更小。硬是擠進去的結果就是臉和衣服都被泥土弄得髒兮兮的,但好歹還是爬到洞外去了。


「──啊。」

額頭感受到外頭的風後,愛蜜莉雅的眼神為奇妙的成就感綻放光彩。

雖然沒有遵守告誡,但現在好想向佛爾特娜炫耀自己很厲害。當然,要是真這麼做的話一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所以愛蜜莉雅在拔腿狂奔之前先制止了自己。真是千鈞一發。

「好──出發!」

接著,愛蜜莉雅意氣風發地離開了「公主房間」。這座森林對她而言就像是庭院,所以猜得出佛爾特娜和其他人大概在哪里。

不消多時,她就在森林廣場發現大人們的蹤影,還看到在村子里只比自己年長的亞齊也混在大人里頭。自認是愛蜜莉雅哥哥的妖精少年明明也是小孩子,卻排擠愛蜜莉雅成了大人們的一份子,真是不可原諒。

不過比起背叛者亞齊和大人們,更吸引愛蜜莉雅注意力的是和他們一起置身在廣場上、身穿黑衣的團體──不曾見過的客人。

「要躲起來……」

自覺在做壞事的愛蜜莉雅選擇躲起來偷看。

為了避免被廣場上的人看到,于是選了一棵大樹撲過去,輕盈地爬上樹枝。她非常擅長爬樹,使得亞齊他們覺得很頭痛。

「──每次都承蒙你們照顧呢。」

愛蜜莉雅才剛在粗樹枝上趴好,就聽到這聲音。

從樹上看下去,整個村的妖精都聚在廣場。除了愛蜜莉雅以外的居民總共五十人左右。而另一方面,黑衣人的人數差不多只有二十人。

雙方的代表站在廣場正中央對話,妖精的代表就是有所隱瞞的佛爾特娜。第一個開口的她,在之後也一直掌握對話的主導權。

「都是住在森林里很難拿到的東西,真的是很感謝各位。」

「您言重了。我們才遺憾只能用這種形式支援諸位。每次都給佛爾特娜大人增添負擔。」

「彼此彼此啦,裘斯。」

愛蜜莉雅微微震動長耳朵,拼命聽取佛爾



特娜和對方的對話。雖然聽了還是不懂,但可以從母親的苦笑中感受到親昵。

母親表現親昵的對象,是個身穿黑袍、個子高高又被叫做裘斯的男性。

雖然長袍寬松,依舊可以看出他苗條的體格鍛煉有素。精靈的身形大多都是窈窕纖細,因此那樣的人看起來很新鮮。修剪整齊的綠發下方是一張精悍的臉,不過表情親切和藹,接觸佛爾特娜的姿態也放得很低。

這景象讓愛蜜莉雅得意不已。能夠讓一個大男人低聲下氣的媽媽超厲害。

「還有就是每次要確認的事……請問封印可還安好?」

誤會狀況的愛蜜莉雅驕傲起來,但男子接下來的話卻把那份心情給趕跑。因為男子的聲音里頭充滿沉重複雜的感情。

「很愛操心耶,但我沒法這樣笑你。沒問題,還是一樣堅若磐石。根本不用擔心有什麼萬一。──不然我會沒臉去見哥哥和嫂嫂的。」

「令兄和尊嫂是……」

「夠了。我知道。只是我絕對不會忘記自己被委托的責任有多重。我不會放棄,也不想半途而廢。你也是這樣吧?」

「我……是因為我只有這個。這跟佛爾特娜大人的使命感和責任心不同。比較像是執著、依戀……我只能緊抓著這接近偏執的東西。」

裘斯無力泛笑,佛爾特娜則是難受地垂下眼簾。兩人身後是黑衣團體帶來的貨車,大人們正從里頭卸下貨物。遠遠看過去是衣服、食物和書本等物。每一樣都是在這座森林里無法取得的物品。

「多虧了精靈,使得這座森林不太會產生季節變化,但你們肯送衣物和書本來,幫了非~常大的忙。一直以來謝謝你們。」

「本來按照功績,您們理應受到禮遇,不應強迫您們待在這種不方便的地方。」

「別這樣說這里。我們可是很喜歡這座森林的喔。」

帶著玩笑口吻說完,佛爾特娜柔和微笑。笑容牽動裘斯跟著翹起嘴角。沉穩的氣氛就這樣在兩人之間流泄好一陣子──

「──佛爾特娜大人,貨物已經交接完畢。還請向教徒們答謝。」

「嗯,謝謝你,亞齊。」

向佛爾特娜報告的是綁著金發辮子的少年──亞齊。一席白衣的年輕妖精向佛爾特娜行禮,接著重新面向裘斯。

「司教大人,感謝您每次的支援。我謹代表森林的同胞向您獻上感激。」

「這點小事不足掛齒。亞齊殿下又長大一點了呢。」

「要是永遠被當成後生晚輩,就沒法擔任下一任守護者了。」

語氣不能說是尊敬、羨慕或隨性,總之兩人的對話充滿距離感。

「還請保持健康繼續茁壯。為了森林、封印、家人以及您自己。」

對亞齊說完,裘斯眷戀地瞥了廣場一眼,然後鞠躬。身旁的黑衣群眾也跟著照做。接著佛爾特娜、亞齊和其他大人也都把手貼在自己的胸膛上,接著閉上眼睛,以妖精的敬禮方式回應他們的行禮。

做完這樣的互動後,黑衣群眾便拉起貨車准備離開廣場──

「對了,最後還有一件事。──愛蜜莉雅大人可還安好?」

「──。」

離去之際又停下腳步的裘斯問,害得愛蜜莉雅心髒差點停止。

想都沒想到這時會出現自己的名字。她連忙摀住嘴巴才沒叫出聲。

「不用擔心。愛蜜莉雅很有精神,她成長為非~常棒的孩子。配我們嫌可惜的好孩子。……不過,對不起。不能讓你見她。」

「知道這消息就夠了。我也不敢再多奢望。只要愛蜜莉雅大人健康成長便足矣。再奢求更多,對我這罪人之身來說是太逾越的願望了。」

這不是自嘲。男子的口吻是自我警惕。

佛爾特娜沒有朝低垂眼簾的裘斯道出隨便的安慰,而裘斯也彷佛被這股沉默所拯救般點了點頭。

「──羅曼尼康帝司教大人,好了嗎?」

位在出發的貨車最後面的一名黑衣人呼喚,裘斯輕輕地攤開雙手。

「嗯,好了。那麼,罪孽深重的我們要離開了。佛爾特娜大人,近期再相會。」

「……雖然其他人沒說,但我們很感謝你們。非~常地感謝。」

「只要有這句話,就足以令我奉獻身軀予百年苦痛。」

裘斯最後留下微笑,這次真的離開了廣場。目送他們直到看不見身影後,佛爾特娜才閉上眼睛深深吐氣。

「佛爾特娜大人,累了嗎?如果不舒服的話,之後的事……」

「……自大的小鬼。少把我當成老人家。跟不只外表、連內在都年輕的你相比,我是老了,但還是現任守護者。」

「我、我沒那個意思!只是覺得擔任守護者很辛苦……」

關心被誤解,讓亞齊臉色蒼白,狼狽不堪。不過佛爾特娜立刻噗嗤一笑,使得少年也發現自己只是被戲弄。

「你太過耿直,就算再有才能,也讓人擔心能否勝任守護者呢。我重要的寶物可是要寄托過去的,所以可得非~常讓人信賴。」

「請、請不要捉弄我啦,佛爾特娜大人……」

「好好好,對不起。不過,我可以恭敬不如從命,把這里交給你嗎?我得去把現在一定覺得很無聊的公主放出來才行。」

「──!?」

方才產生的諸多疑問,全都被佛爾特娜這句話給蓋過。愛蜜莉雅像摔落一樣跑下樹,急匆匆地沖回「公主房間」。

從離開時的縫隙硬是擠回房間。想著「這樣就妥當了」而站起來的時候,立刻發現自己渾身泥巴,活脫脫就是個跑到外頭去玩耍的野孩子。愛蜜莉雅不禁絕望。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剛逃跑的時候想說之後道歉乞求原諒就行,可是在偷聽到廣場上的對話後就知道那樣是行不通的。因為佛爾特娜一定不希望那些話被聽到。

要是被佛爾特娜討厭,自己就毀了,世界就要滅亡了。至少要把身上的擦傷掩飾過去,不然佛爾特娜馬上就會發現,而且也怕洗澡時會刺痛。

「咦……?」

一心在想該怎麼辦的時候,愛蜜莉雅又看到了青白磷光。

是方才幫助愛蜜莉雅逃出房間的光暈。光暈慢慢地搖呀搖,湊近困惑的愛蜜莉雅。接著光暈逐漸加強光芒亮度──

「──好厲害!」

淡淡的光芒一碰到愛蜜莉雅,身上的擦傷就在溫暖下逐漸愈合。不過幾秒的時間傷口便消失,現在只剩下滿身泥土的衣服要處理。

「用這個……!」

把壺中所裝的畫圖用墨汁給倒在身上,讓衣服變得色彩繽紛。將衣服弄髒到洗也洗不乾淨、看不出有泥土的狀態後──

「──愛蜜莉雅,你醒著嗎?」

「喵嗚!我、我醒著喲?我起來了,佛爾特娜媽媽!可、可是……」

「怎麼了?聽起來慌慌張張的……嗯?」

先是卸除門栓的聲音,接著佛爾特娜就打開門探頭進來。原本溫柔微笑的她一踩進室內就皺眉頭。

「好濃的墨汁味……怎麼了?」

「那個……對、對不起。我把畫畫用的壺打翻了……」

「唉呀──」

充斥房間的氣味以及傾倒的墨汁壺讓佛爾特娜手貼額頭。不過她馬上就朝著畏畏縮縮的愛蜜莉雅笑,說:

「既然都弄成這樣了,那也沒辦法。先脫掉衣服,把墨汁擦掉。替換的衣服……有了有了。沒有這件衣服的話,我就得帶著光溜溜的你回去了。」

「那個,佛爾特娜媽媽,我……」

「真是的,很愛擔心耶你。愛蜜莉雅,用不著那麼害怕。你又不是故意的,所以我不會生氣。不說這了,你沒受傷吧?」

佛爾特娜走近,要愛蜜莉雅舉起雙手然後脫掉衣服。接著確認裸露的身體沒有傷口後,母親輕輕抱住愛女。

「媽媽?」

「沒有,沒事喔。只是我非~常……想見到你。」

抱著愛蜜莉雅的佛爾特娜說完,將臉頰貼過來。

平常因害臊而不會主動這麼做的她,現在的舉動對愛蜜莉雅來說很稀奇,還覺得媽媽很怕寂寞。于是──

「……很自大喔。」

被自己抱住的愛蜜莉雅撫摸頭發,佛爾特娜睜開眼睛低語。

可是她沒說住手。母親就這樣靜靜地感受女兒的手掌。

愛蜜莉雅持續溫柔地撫摸心愛的媽媽的頭。

「吶,愛蜜莉雅。」

「……嗯。」

「──我愛你喔。」

溫柔微笑的佛爾特娜,眼眶泛淚這麼說。

想問的事,想知道的事,多如繁星。

──可是現



在,只要媽媽的這句話就夠了。年幼的愛蜜莉雅這麼想。

4

「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景和記憶中的景色一點一點地重疊起來了吧?」

望著在「公主房間」中央抱在一起的母女,艾姬多娜這樣問。不是帶著惡意,只是單純發問。這讓愛蜜莉雅大感意外。

「真意外。我本來以為你會對剛剛的我和媽媽講難聽話呢。」

「……假如真那麼想,我也不建議告訴對方呢。你在我心中評價本來就很低,現在更是直落谷底。」

「啊,沒事的。這些話我不會對你以外的人說的。不用擔心。」

「……先不論好壞,你被他影響很深呢。」

「真的嗎?謝謝。」

雖然艾姬多娜厭惡地歪曲唇角,但知道話中的「他」指的是菜月•昴的愛蜜莉雅感到有點驕傲。

「──。不過,厚臉皮這點與其說是模仿他,更像是與生俱來的。看過年幼的你的任性之舉後,就更這麼確定了。」

「這個……我也沒法辯駁。」

剛剛看過自己年幼時的舉動後,艾姬多娜的指謫讓愛蜜莉雅深深反省。不聽囑咐離開房間,偷聽大人們的對話,最後還做足了隱瞞工作。

「劣根性十足。雖然被那麼棒的母親深深愛著,但你是沒藥救了。」

「……稱贊的那一半,要跟你說謝謝。」

佛爾特娜媽媽被稱贊是很棒的母親讓人開心。沒錯,媽媽最棒了。自己很尊敬她。在憶起自己沒用的同時,也想起了她給的愛情。

而且,想起的不光是這些。

「裘斯和精怪先生……」

看著地面的愛蜜莉雅道出在這段記憶中身負重大責任的兩個存在。一個是在廣場上的綠發男子裘斯。另一個是──

「告訴你牆壁有縫隙,還治好你的傷的微精靈……卻被叫做精怪,還真諷刺。」

「我沒有諷刺的意思,因為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那個稱呼有負面意思。」

艾姬多娜揶揄的話語中,也有幾分憐憫被稱作「精怪」的微精靈的意味。

「精怪」是邪精靈的另一種稱呼。沒有一個精靈會因為被視為該疏遠厭惡的邪精靈而感到高興。盡管如此,愛蜜莉雅會稱呼微精靈為精怪是有原因的。

「我在這個房間讀的書本里頭,有一本書說精怪並非邪惡之物,而是描寫了它的善良。只不過內容我記不得了。」

只記得那是外國傳進來的童話故事。如今已想不起書名和內容,但卻記得故事里頭有溫柔又可靠的精怪。

所以說愛蜜莉雅才會叫當時幫助自己的微精靈為精怪。

「想起了母親、熟人和精怪先生。這樣就算看過過去了?」

「不,還沒。這樣不夠……我還有沒想起的回憶。」

愛蜜莉雅搖頭回應艾姬多娜的問話,同時走出巨木的洞。她的腳步不是朝向方才幼時自己去過的地方,而是走向被無數樹木阻礙行進路線的森林深處。

那邊有必須想起來的東西。那兒有──

「有什麼?」

「──封印。」

5

──年幼的愛蜜莉雅注意到「封印」,是在逃脫多次之後。

「嘿咻!很好!今天也成功了!」

開心地挺起胸膛,滿頭樹葉的愛蜜莉雅滿意地說。

地點是「公主房間」──的外頭,穿過可通往自由的縫隙之後馬上會到的地方。今天也被留在「公主房間」里,但愛蜜莉雅還是瞞過佛爾特娜的視線順利地擺脫禁錮。已經成為逃獄慣犯的她甚至在洞穴外頭鋪設落葉來做緩沖。

「最近亞齊非~常愛操心,可得小心一點。」

謹慎地看看四周,確認負責監視自己的亞齊不在。

背叛自己投奔大人的亞齊,相當于愛蜜莉雅的監督者。跟亞齊玩是很快樂,但這跟那是兩回事。愛蜜莉雅握拳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給他可趁之機。

「好──過來啰,精怪先生。」

確認沒有敵人後,愛蜜莉雅出聲呼喚,頓時頭上便浮現磷光。在第一次相遇後,愛蜜莉雅就跟這個磷光打成一片,現在還親昵地稱他為精怪先生。

有精怪幫忙,愛蜜莉雅感覺支配了整座森林。可以偷看偷聽大人談話,未經許可吃掉別人的零嘴,弄亂別人家里的物品擺設,簡直就是讓人心驚膽戰的大壞蛋。

「今天裘斯他們也會來吧。」

愛蜜莉雅邊摘掉頭上的葉子,邊擬定接下來的計畫。

由于重複逃獄,因此已經知道自己會被留在「公主房間」時一定是裘斯他們要來森林的時候。他們每次都會用貨車運來食物和衣物,而大家都會去廣場集合接收物資。

「還以為他們瞞著我做更快樂的事,媽媽他們真奇怪。」

一開始對大人們瞞著的事興致勃勃的愛蜜莉雅,在知道不是什麼秘密游戲後就覺得很無聊。即便如此還是頻繁地跑去偷聽,是因為佛爾特娜和裘斯的對話中會出現自己的名字,有時還會出現暗指自己父母的單字。


關于自己的親生父母,佛爾特娜不常提起。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于是她跟裘斯的對話就成了知道父母情報的絕佳機會。

「雖然都不太會提……嘿咻,嘿咻。」

如意算盤一直沒打成,但越挫越勇的她今天也爬上樹就既定位置。

底下是大人們聚在廣場的熟悉風景,佛爾特娜和裘斯也在里頭。遠眺暢談的兩人,感覺佛爾特娜的表情特別溫柔。

「最近愛蜜莉雅她啊,非~常有精神,老是玩到衣服都是泥巴才回家。每天不管怎麼洗都還是追不上她弄髒衣服的速度。」

「能健康成長是再好不過。我也會盡可能多帶替換衣物過來。森林外頭現在是寒季,但差不多要結束了。換季以後不需要的衣服也會跟著變多吧。」

「老是接受你們的好意還這樣像在催你,真的很過意不去。……也有大人的衣服嗎?」

「有,當然有。一定也有很適合佛爾特娜大人的衣物喔。」

聊著愛蜜莉雅的期間,裘斯表情柔和回應。這出乎意料的話卻讓佛爾特娜渾身一僵,接著害臊地抬眼瞪著裘斯。

「……真是的。雖然認識很久了,但你什麼時候開始會講這種玩笑話了?」

「──?我只是說出真心話而已。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睜眼說瞎話的人,所以這種個性才麻煩。」

裘斯不解,佛爾特娜則傻眼地別開目光。結果這使得裘斯更加困惑,甚至伸出手用手掌輕觸她額頭。

「……裘斯,這是怎樣?」

「沒什麼。只是想起很久以前跟我說話時顯得不開心的佛爾特娜大人原來是在發燒一事。……沒發燒呢。」

「那都幾十年前的事了。我說真的,別把我當小孩子看了。真是的。」

被誤會還被擔心的佛爾特娜倔起性子對裘斯這麼說。可是她的嘴巴在微笑,很明顯剛剛的對話並沒有讓她感到不快。

不對,應該說她樂在其中。

「……哼。」

看到媽媽這樣子,愛蜜莉雅不知為何感覺很沒意思。

眼神銳利、威震八方的佛爾特娜總是給人嚴肅的印象。而這樣的媽媽會展露旁人都看得出的溫柔神態,本來只限在愛女身邊的時候。

「哼,裘斯是笨蛋。還有亞齊也是笨蛋。」

感覺特權被搶走的愛蜜莉雅遷怒給不認得自己的對象,以及幫忙卸貨的少年。

假如今天就這樣一無所獲的話,愛蜜莉雅決定要將憤怒的鐵錘敲在裘斯身上。像是故意讓貨車的車輪絞到布,或是在貨車上灑油。她像個惡魔描繪複仇劇,但最後這出戲卻未上映就告終。

「──對了,封印還好吧?」

降低音調的裘斯照慣例發問。面對這熟悉的問題,佛爾特娜的回答也是讓人聽到膩了的答案。

「一切照舊。每次都不會忘記確認的你真的很規矩耶。」

「因為這是我的職責。……另外,雖然不想讓貴村感到不安,但現在森林外頭的情勢火藥味十足。或許是杞人憂天,可還請多留意。」

「……知道了。我這守護者會去確認封印和鑰匙的。外頭的事就拜托了。」

「請盡管放心。──這也是為了愛蜜莉雅大人和那兩位大人。」

裘斯鞠躬,佛爾特娜一臉認真點頭回應。

「……封印。」

嘴里低喃出現在兩人對話中的字眼。

封印是他們的對話要結束前一定會出現的字眼,一直以來對此都沒有抱持高度興趣。可是今天不一樣。

因為封印和愛蜜莉



雅的名字都出現在對話結尾,還有裘斯最後說的話。

──那兩位大人,指的不就是愛蜜莉雅的親生父母嗎。

「封印……」

愛蜜莉雅又講了一遍,才回到「公主房間」。一滾進洞里,就急匆匆地制作有在房間里玩耍的證據。

在短時間內畫好畫,幫娃娃換衣服,還有把零食吃得到處都是。

完成隱瞞的工作,正在擦汗的時候,外頭傳來佛爾特娜的聲音。

「愛蜜莉雅,久等了。今天也有當個乖小孩嗎?」

「嗯……我、我有當乖小孩喲?我有當。嗯,對,我有當乖小孩!」

「──」

「干、干嘛啦,媽媽。干嘛那樣看我,我又沒做什麼。我有吃點心、畫畫還有玩娃娃。我真的沒有到外面喔。」

「……這樣啊。那就好。」

愛蜜莉雅超群的演技順利騙過佛爾特娜。對此雖然感到罪惡,但又激勵自己不可以在這邊頹喪。

今天在廣場上的所見所聞絕對要保密,特別是「封印」的事。她還記得「封印」指的是隱藏某個東西的地方。

說不定,自己的爸媽就藏在「封印」那里。

假如「封印」就在艾利歐爾大森林某處的話──

「──拜托啦。」

閉上一只眼睛,愛蜜莉雅央求跟自己感情很好的磷光搜索森林。

等到身長拔高固定時,她將出落成只需微笑就足以魅惑他人的美女──雖然目前還只是年幼的少女,但她此時做出的可愛央求里頭,就已經有魅力在萌芽。

6

像被引導般,愛蜜莉雅朝著森林深處邁進。

很不可思議地不覺得會迷路。不知為何就是知道不會迷路。憑著這股確信往前走。活用與這個世界錯開來的狀態,筆直走過被稱為密林又難走的路。

泥濘的地面,密集的大樹,許許多多的隘路,最後看到雪白景致。

不是雪景。──而是因為生長在這邊的樹木,從枝葉乃至根部都是白色的。

有妖精的村落,還被眾多微精靈守護的神聖森林──在艾利歐爾大森林里,唯獨這個空間格外異常。

莊嚴神聖又超乎常理的空間,正中央是──

「──門。真奇怪的景象。」

在被純白樹木包圍的空間正中央有一扇「門」,也是這個森林里最詭異的東西。

這扇門詭異的地方不是外表──而是存在方式。

對開的門板遺世獨立地佇立在這空間中央,旁邊沒有連接到任何建築物。這點就算繞到門後方去確認也一樣。

「這就是封印。」

看到那扇門,愛蜜莉雅對詫異的艾姬多娜這麼說。

封印──這就是被隱藏在艾利歐爾大森林深處的神秘之物。佛爾特娜和村里的居民都在守護它,裘斯總是會關心它是否安好。

這件事存在于愛蜜莉雅的記憶中,也重現在這個世界里。

沒有連接到任何地方的門,沒辦法打開的門,被稱為封印的門──

「可是,既然有這個封印,那……」

「──答案來了。」

手扶額頭的愛蜜莉雅為滲出的記憶、像在蠶食傷口的記憶而苦惱。身後的艾姬多娜則是悄悄歎氣這麼說。

回過頭。淡淡的磷光翩然飛過愛蜜莉雅的視線盡頭,接著是──

「這就是封印?」

年幼的自己看到門,天真的臉龐狐疑地歪起腦袋。

7

看著眼前可疑的門扉,幼時的愛蜜莉雅眨眨眼睛。

終于找到佛爾特娜他們藏起來的「封印」在哪了。就算跟精怪一起找,但要搜遍整個森林是很不容易的事。不過──

「多虧了大家才能這麼快找到。萬歲~!」

包圍笑顏逐開的愛蜜莉雅的磷光──數量不同以往,已經增加到雙手手指不夠數的地步。森林處處都有精怪,愛蜜莉雅不屈不撓地將他們納入旗下,構築出一大勢力。

「為什麼不會倒下來呀?」

同心協力的成果就是找到「封印」,可是這扇門怎麼推都文風不動。

外觀就只是普通的木門,可是摸起來卻冷得像冰,摸起來的觸感就像打磨過的石子一樣平滑,總而言之它的存在整個就是不可思議。

緊閉的對開門外有老舊鎖頭,鑰匙孔跟愛蜜莉雅的手掌差不多大。這麼大的鑰匙,能放在誰的口袋里呢?肯定是很大的人的口袋。

「好奇怪,搞不懂……不過,我找到了。拍拍手。」

其實說真的,本來期待雙親是被藏在「封印」里,所以此行的收獲就只有這一扇門。可是滿足了好奇心的愛蜜莉雅並沒有因為這樣的結果而灰心沮喪。

跟精怪一同努力,找出了大家隱瞞的東西。接下來還有得拼呢。

「哼。是佛爾特娜媽媽不好。是裘斯不好。」

想起那個高個子黑衣男,愛蜜莉雅就朝著不在場的男子吐舌頭。

竟然未經允許就擅自讓重要的佛爾特娜媽媽露出秘密表情,所以他是敵人。為了籌備總有一天會到來的正面對決,她摒除雜念,專心思考對付裘斯的策略。

「讓精怪先生去嚇裘斯,趁他混亂的時候我去踩他的腳,要用雙腳踩,而且還是用腳後跟踩!……感覺很痛,所以要對准腳趾尖。」

連擬定的殘酷無情戰術中,都不忘裝入一片溫情。要是一直做出沒血沒淚的戰斗,總有一天會失去同伴的信任。所以這時要珍惜與精怪們的羈絆。

「好──回家吧。今天的畫家想要畫紅色天空,然後把森林畫成白色!」

達成目標後,愛蜜莉雅就偕同精怪一起踏上歸途。

明明是險峻的路途,但身輕如燕的她輕松地飛越難關。其實這一區是佛爾特娜千叮嚀萬交代不可以來的地方,所以才會這麼慢發現「封印」。媽媽真是太聰明了。

「可是,我們比較厲害。……怎麼了?」

走在不熟悉的隘路時,因為精怪提醒,所以愛蜜莉雅停下腳步。精怪邊穿越視野邊不規律地閃爍,晃呀晃地鑽進旁邊的草叢。

「嗯?嗯嗯?這是……這代表有事情!」

精怪的樣子,讓愛蜜莉雅想起跟他們第一次在「公主房間」相遇時的事。以那件事為契機,愛蜜莉雅和他們熟稔起來。因此這次一定也有什麼含意。

「呀呼──!」

她追著精怪,朝氣十足地沖進草叢里。分開跟身高一樣高的草,銀發被樹枝勾到好幾次,但還是果敢地走在獸徑上。然後──

「這下可麻煩了。……這樣會超過約定的時間的。」

「──啊!」

就在走出草叢時,撞見一個佇立在森林里的黑色背影。愛蜜莉雅吃驚到叫出聲,然後慌張地掩住嘴巴躲進草叢里。但已經太遲了。

「唉呀?那邊可愛的小屁股是哪一位呀?」

屁股整個露在草叢外的愛蜜莉雅被耳熟的聲音叫喚。聽到後她愣了一下,因為對方是沒見過她,但她見過對方的可恨敵人。

「身、身為俘虜,我要求受到合理的待遇……」

這下只能聽天由命,道出一知半解的話投降。而面對高舉白旗的愛蜜莉雅,男子──裘斯浮現微笑。

「哎呀哎呀,竟然出現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咦?」

幼童的可愛抵抗讓他和藹微笑,卻又旋即結凍。

說出口的話也因驚愕而中斷,柔和的表情變得僵硬。裘斯目瞪口呆的模樣也嚇到愛蜜莉雅,兩人在複雜的感情浪濤中面對面。

「小、小姑娘……不對,您該不會是……」

聲音顫抖,像是看到不可置信光景的裘斯搖頭。畏畏縮縮仰望他的愛蜜莉雅感覺胸口生疼,好像有人揪住了她小小的胸口。

宛如迷路的小孩找到親人,又似一直走在黑暗中的旅人找到光明,恐懼與期待交織的表情脆弱不堪。

──要是沒人出聲的話,就要有人引導。

一這麼想,愛蜜莉雅就忘了至今對他產生的芥蒂。

「──裘斯,沒事吧?」

「──!?哦、呃,嗯啊,啊啊啊啊……!」

她一問,裘斯的表情和感情就崩潰了。

愛蜜莉雅的視線像道閃電,震得裘斯背脊發顫,當場跪地。他彎腰蹲下,讓視線高度和愛蜜莉雅一樣。

他的雙眼滂沱淚流,全副身心直盯著愛蜜莉雅看。第一次看到大人哭的愛蜜莉雅害怕得縮起身子,裘斯見狀搖了搖頭。

──像是祈求,像是傾訴,又像是一味地感謝。

「沒、事了……對,沒錯!沒事了。沒有任何問題。因為我……我剛剛,就在剛剛



,被拯救了…是前所未有的拯救……!」

「是、這樣嗎……?因為得救所以才哭?」

「我不是因為悲傷才哭……是因為高興、歡喜、感到幸福才流淚……也是有這種喜極而泣的溫暖眼淚。教會我這件事的不是他人……就、就是您……是您教會了我……所以!」

裘斯哭得抽抽噎噎,愛蜜莉雅很自然地牽起他的手。

他的感情從相觸的手指傳過來。因此愛蜜莉雅也用力握住交握的手,好把自己的想法也傳達給他。

──裘斯所說的幸福的眼淚,不停地從嗚咽的他眼中滑落。

「原來高興也會哭……」

見裘斯不斷哭泣,愛蜜莉雅也莫名感同身受。

因為自己偶爾也會遇到一個人寂寞到睡不著的夜晚。那時就會鑽到佛爾特娜的床上,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進入夢鄉。

在母親的懷中,愛蜜莉雅的不安消失後,變成一種想哭的感覺。裘斯現在品味到的,可能就是自己那時候的感覺吧。

要怎麼做才能像佛爾特娜媽媽那樣,給予他安心呢?

「──沒事啰,裘斯。沒事了,沒事了。」

愛蜜莉雅用空著的手撫摸裘斯的頭,安慰他。

這舉動令他一愣,愛蜜莉雅乾脆把他的頭抱進自己小小的胸膛里。哽咽直接傳到心髒,簡直就像他的熱度傳進了身體內部。

──本來還說要踩他的腳的,結果現在卻在安慰他。

無可救藥的人,拿他沒辦法的敵人。自己可不能對正在哭的人做出過份之舉。佛爾特娜媽媽一定也會因為無可奈何而原諒的吧。

「一個人哭,很寂寞的。」

等裘斯哭完,就牽著他的手去媽媽那邊吧。

跟裘斯相遇的事,得告訴佛爾特娜媽媽才行。

自己偷跑到森林深處玩,還有裘斯明明是大人卻嚎啕大哭的事。

──因為擁有共同秘密的兩人已經不是敵人,而像朋友了。

8

「──唔。」

置身在蘇醒的記憶洪流中,愛蜜莉雅有一瞬間感到強烈暈眩。

眨眼數次,調整呼吸。接受沖擊的心髒劇烈跳動,透過年幼自己的眼睛回溯記憶的過程,愛蜜莉雅逐漸取回重要的「過去」。

但若問她這件事是不是值得自豪,她的心情卻完全相反。

「曾經發生過這麼多事,我卻都忘了……」

心中的空白被慢慢填補的感覺,帶給愛蜜莉雅的並非喜悅,反而是覺得自己一直以來輕蔑了過往,所以悔恨交加。


讓人後悔怎麼會忘記這麼溫暖又重要的記憶。而這些重要的記憶如今一口氣複蘇。

與佛爾特娜媽媽一同度過的時光,被亞齊和村民們溫柔對待,在尋找封印和在「公主房間」幫助自己的精怪先生。還有遇到本來不該見面的裘斯,還成為朋友。──重要的記憶,忘光光的記憶,全部都回來了。

「可是,不久前的我……一定沒辦法承受這些。」

欠缺的眾多記憶,是連接到盤據在愛蜜莉雅內心的「後悔」的路標。

要是沒做好准備就來到這兒,一定會發生無法挽回的事態。正因為知道這點,帕克以契約為由,把愛蜜莉雅的記憶蓋住了。

縱使和以明確的形式留在這份記憶中的某人重逢,被加蓋的記憶也會頑固地抗拒去理解吧。然後就變成痛苦與悲傷。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愛蜜莉雅的心靈,免受自身記憶所害。

不過,由于契約消失,記憶的蓋子開啟,封住的過去逐漸變得清晰。

像這樣來一趟記憶之旅後,愛蜜莉雅終于獲得了資格,能夠挑戰之前沒法挺身面對的「後悔」,也就是過去。

有資格走向現在還沒克服的「後悔」。

上一次在「試煉」,除了啼哭什麼都沒法做。可是現在──

「──雖然害怕,但我不會抱頭蹲下了。」

「哭喊著要爸爸、緊抓著男人不放的淫穢女人,下得了決心嗎?」

愛蜜莉雅道出對「試煉」的決心,而身後的艾姬多娜嘲諷她。面對話中的諷刺,她堂堂正正挺胸面對。

「雖然就算那樣,昴一定也會原諒我……可是我不希望因為這樣而讓昴和我自己幻滅。軟弱的我不需要突然否定自己始終軟弱的事實。」

而且──

「昴寫給我很多話,我不想對那說謊。」

為了即將挑戰「試煉」的愛蜜莉雅,昴在墳墓內的石壁上刻下許多鼓勵和無數想法。將之收下,被這股溫情送進來的愛蜜莉雅來到了這里。

「昴相信我。所以說,我想做個不愧對這份心情的女生。」

「──隨你高興。我會盡量用你的苦惱來解悶的。」

不管遭遇多少惡意,現在的愛蜜莉雅都不會被這些話給動搖心神。

從之前的對話和一同走過的記憶旅途領悟到這點的艾姬多娜聳肩,不再毒舌。魔女這個態度也讓愛蜜莉雅理解。

「我准備好了。」

「是呢。──前哨戰結束了。讓你受挫的『試煉』,現在才要真正開始。」

愛蜜莉雅說,艾姬多娜點頭。──頓時,周圍的景色產生變化。

離開封印之森,走過與裘斯相遇的林徑,牽著手的兩人來到吃驚的佛爾特娜面前,然後一同被罵得狗血淋頭。

接著三人一起並肩漫步在故鄉的森林里。眼前接續到這樣的光景。

彷佛在等著愛蜜莉雅填補記憶空白──不對,是一定在等她。記憶、故鄉、佛爾特娜和裘斯一定都在等她。

就如同他們現在溫柔看護著年幼的愛蜜莉雅那樣。

──溫柔地迎接愛蜜莉雅回到記憶中的故鄉。

「所以──」

──愛蜜莉雅必須接受等在前頭的「試煉」。

「──請等一下,愛蜜莉雅大人。這樣子跑很危險的。」

「才不會危險咧,又沒啥大不了的。裘斯才是,跌倒就會膝蓋破皮。」

「我不管受多少傷都無所謂。愛蜜莉雅大人的身軀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您宛如白玉的肌膚受傷了,我會愧疚至極的。」

「裘斯,你那種說法,感覺非~常猥褻耶。」

愛蜜莉雅奔放地在林徑上蹦蹦跳跳,看著無法應付敏捷幼童的裘斯,佛爾特娜苦笑著這麼說。聽到這感想,裘斯連忙搖頭。

「不!豈敢豈敢!我從未有過那種不純淨的想法!我只是單純擔心愛蜜莉雅大人……啊啊,愛蜜莉雅大人!不可以去那邊!」

「才~不~要~理~你!來~呀,抓我看看啊~!」

一下辯護、一下過度保護,導致裘斯臉色變個不停,而心情大好的愛蜜莉雅就在他面前跳進草叢里。看他心情跟著跌宕起伏的樣子,佛爾特娜忍不住笑了出來。

「唉呀呀呀,果然呢。這孩子調皮到我們都拿她沒輒。」

「有精神是好事。但可以的話還是想極力避開危險的事物……在家里健康成長,曬曬日光浴,小心不要弄壞東西跑跑跳跳的話……」

「裘斯……那是非~常困難的事。」

「呣嗯……這、這樣子啊?可是,為了愛蜜莉雅大人,我、我……!」

夾在疼愛與擔心之間,裘斯煩惱到抱頭。他的樣子讓佛爾特娜加深苦笑,不過眯起的眼睛里有著羨慕與親昵。

簡直就像在這一刻,從原本不會實現的光景里頭體會到幸福。

「討厭!媽媽跟裘斯為什麼都不來追我啦!」

因為沒人理而生氣的愛蜜莉雅從草叢里跑出來。回到兩人身旁的她紅著稚嫩臉蛋鼓起腮幫子,輪流指著兩名懶惰的大人。

「現在,是在玩抓鬼游戲耶~!不可以聊天~!」

「啊啊,萬分對不起!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失誤……!」

「裘斯,別那麼寵她。──愛蜜莉雅,過來一下。」

「干嘛,媽媽。討厭~媽媽,都是你說我愛撒嬌……喵~!」

氣噗噗的愛蜜莉雅見佛爾特娜招手,于是走了過去,結果在很靠近的時候身體突然被抱起。

「好啦,真遺憾。愛蜜莉雅被佛爾特娜媽媽抓到啰。」

「啊~好奸詐!媽媽好狡猾!剛剛的不算!卑鄙!好好反省!」

「唉呀,你這孩子怎麼這樣講。那愛蜜莉雅被媽媽念的時候有好~好反省過嗎?為什麼你會被媽媽跟裘斯追呀?」

「呼哇!」

被戳中痛處的愛蜜莉雅用手摀住嘴巴。

「沒、沒有啦,媽媽。是精怪先生,說來玩吧,去外頭玩,所以就……」

「不是反省自己,而是怪給精怪先生的小孩,媽媽會討厭



喔。愛蜜莉雅,知道嗎?」

佛爾特娜用溫柔卻嚴厲的眼神質問被抱起的女兒。她的話和目光讓原本掙紮的愛蜜莉雅放棄抵抗。

「對不起,佛爾特娜媽媽。因為我想告訴你我跟裘斯變成朋友了……還有,裘斯是愛哭鬼,所以我得幫他。」

「你這種心情非~常重要。你很棒喔,愛蜜莉雅。可是,你跟裘斯交朋友的地方,是跟我約好絕對不會去的地方對吧?」

「嗯、嗯……對……」

「那是非~常要不得的喔,愛蜜莉雅。」

把垂頭喪氣的愛蜜莉雅放到地面後,佛爾特娜用雙手包住女兒臉頰。兩人視線相交,顏色相同的瞳孔映照著彼此。

「破壞約定是不對的。遵守約定是很重要的事。約定是信任的象徵,違背就意味著背叛他人相信自己的心情,所以不行。」

佛爾特娜認真卻又溫柔地對著泫然欲泣的愛蜜莉雅解釋。

「愛蜜莉雅,跟媽媽約好。下次開始一定會遵守約定。」

「嗯……好,我會遵守的。對不起,媽媽。」

「好乖。這樣就好。」

愛蜜莉雅淚眼婆娑發誓,佛爾特娜將愛女抱了滿懷。她用力抱緊,然後溫柔撫摸哽咽的女兒的銀發。

「對了,裘斯你還好吧?」

「我、我……面對這耀眼無比的光景,止、止不住眼中的淚水……!」

佛爾特娜傻眼地問,蹲在樹蔭底下的裘斯正用袖子掩蓋自己的痛哭流涕。似乎是因為近距離看到母女的互動而感動涕零。見他那樣子,根本沒法否定愛蜜莉雅對他的愛哭鬼評價。將他留在視野的一角,佛爾特娜問愛蜜莉雅:

「不管他了。愛蜜莉雅,你剛剛說的精怪先生是……」

「啊,嗯,精怪先生。之前就一直幫助我……過來。」

絲毫不察佛爾特娜對她那肉眼看不見的朋友感到不安,愛蜜莉雅柔聲呼喚。頓時,無數光暈湧到她身邊,看得佛爾特娜和裘斯瞠目結舌。

「該不會是微精靈……?而且還這麼多。」

「這個年紀就能駕馭這麼多微精靈,真叫人驚訝。愛蜜莉雅大人似乎有著精靈術師的天賦。」

「微精靈?精靈術師的天賦?」

兩人的反應和沒聽過的詞彙讓愛蜜莉雅傻傻回問。見她如此,裘斯深深點頭說:

「是的。愛蜜莉雅大人稱作精怪的生命體,其實叫做微精靈。這世界上到處都有他們的存在。能夠跟他們心意相通、締結契約借用力量的人就叫精靈術師。」

「我也能當精靈術師嗎?」

「只要愛蜜莉雅大人健康長大,繼續像這樣被精靈喜愛的話,一定可以的。」

裘斯的說明讓愛蜜莉雅的表情開朗起來。她內心雀躍地想:假如精靈術師就是跟精怪感情好的人,那自己想要當。

「等一下,裘斯,不要灌輸她奇怪的知識。只是能跟微精靈說話而已,哪能當什麼精靈術師……這孩子沒必要當那個。」

「佛爾特娜大人,愛蜜莉雅大人不會永遠是小孩子。您也不可能永遠將她關在大樹的樹洞里。總有一天,您和其他人有可能會無法陪在她身旁吧。到那時,他們就能為愛蜜莉雅大人出力。」

「可是,那麼危險的事,怎能讓我可愛的愛蜜莉雅……」

兩人針對愛蜜莉雅的教育方針開始爭論。愛蜜莉雅見狀,快速地繞到裘斯後頭,朝著佛爾特娜伸舌頭。

「我今天站在裘斯這邊!我以後一定要當精靈術師!」

「看吧,她認真了。裘斯,你要怎麼負起責任?」

「啊啊,不,這個,那個,我很傷腦筋……」

固執的愛蜜莉雅,和感到頭痛棘手的佛爾特娜。夾在兩人之間的裘斯畏縮起來,他這樣子讓愛蜜莉雅眯起眼睛。

「嗯~?總覺得佛爾特娜媽媽和裘斯,好像我的爸爸媽媽喔。」

「啥!?」

沒有惡意的一句話,讓佛爾特娜紅了臉。媽媽慌張揮手,胡亂撫摸愛蜜莉雅的頭。

「我、我說啊,愛蜜莉雅,不可以說奇怪的話。媽媽和裘斯已經認識很久了,所以不是你講的那種關系。」

「就是說呀,愛蜜莉雅大人。我跟佛爾特娜大人相識已久……對于活得很久的我來說,佛爾特娜大人就像是孩子一樣。」

「哼……」

裘斯沉穩地掩護慌亂快嘴的佛爾特娜,可是愛蜜莉雅知道他說的話不知為何讓媽媽不開心,只是他本人不知道。

「再怎麼樣,說是孩子也太過頭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現在幾歲?」

「抱、抱歉,修飾過頭了。我當然知道您的正確歲數。稱佛爾特娜大人為孩子實為不妥,因為您美得彷佛出水芙蓉……」

「嗯~嗯~……好吧,算了。就原諒你。不過,給我好~好反省。」

「遵命……」

佛爾特娜雙手抱胸,要低頭的裘斯反省。不過愛蜜莉雅發現佛爾特娜的心情已經好轉,但裘斯還是不知道。

他就在一臉不知情的狀況下,朝著愛蜜莉雅點頭。

「話題稍微偏遠了。總之我跟佛爾特娜大人來往已久。記得是從愛蜜莉雅大人的雙親健在的時候開始……」

「──裘斯!」

「……對不起。」

想要平穩拉回話題的裘斯,被臉色大變的佛爾特娜斥責。方才融洽的氣氛消失,失言的裘斯露出苦瓜臉。

「我的雙親……?」

「對不起,愛蜜莉雅。這話題留待下次。……不多聊了,你也該回房間去了。你擅自溜出來的事還沒反省完呢。」

「又是下次……真的會說嗎?」

愛蜜莉雅鼓起臉頰,對談話中斷一事表達不滿。可是佛爾特娜按住她鼓起的面頰,讓里頭慢慢地泄氣。

「你是好孩子,乖乖等待。我下次會讓你跟裘斯正式見面的。就是……我會制造機會的。」

「真的會嗎?約好了喔?不可以背叛喔?」

「討厭啦你這孩子。是從哪學到這種歪理的呀。」

剛剛才叮嚀愛女要好好遵守約定,結果立刻就被拿出來現學現賣。佛爾特娜無奈苦笑,抱緊愛蜜莉雅。

「好,我跟你約定。這是媽媽跟愛蜜莉雅非~常重要的約定。」

「……嗯。我知道了。那回房間吧。」

約定很重要,所以愛蜜莉雅點頭表示相信跟佛爾特娜之間的約定。

擁抱結束後,這次愛蜜莉雅跑向裘斯。她把手伸向看著自己的裘斯,笑著說:

「下次見,裘斯。不要再大哭啰。……下次見面前約好啰。」

「──是的。我一定會守約到下次見面。我滿心期盼。」

微笑的裘斯握住愛蜜莉雅的小手。兩人就這樣在對方的手掌上留下溫度,互相道別。

就這樣,愛蜜莉雅要回「公主房間」了──

「──好像來了。」

那不是來自過去的聲音。從正後方傳來的,是來自「現在」的呼喚。

在這個過去的世界里,唯一和愛蜜莉雅過著相同時間軸的魔女之聲。

一直默默看著過去的艾姬多娜低喃,愛蜜莉雅也跟著抬起頭,然後立刻察覺到她話中的意思。

──那名青年,給人的印象就是白色。

不長也不短的白色頭發,離曬黑無緣的粉白肌膚。身上的衣著是一塵不染的白,讓人感覺他極力避免外界干涉,病態到連「顏色」都拒絕。

五官雖然端正,但卻是沒有醒目特徵的平凡外表。外貌沒個性到極點的他要是混在人群里馬上就會被埋沒,但這種印象反而成了他是異類的鐵證。

「……誰!?」

佛爾特娜和裘斯也立刻察覺到這股異樣的存在感。佛爾特娜立刻抱住愛蜜莉雅,朝青年灌注超常警戒。接受注視的青年踩著悠哉腳步穿過森林,用手抓抓自己的白發,說:

「問別人的姓名時要先報上自己的,這不是常理嗎?」

他的回應讓佛爾特娜的感情瞬間冷卻,警戒心變得越來越強。可是青年卻當這股敵意為風吹,還無聊似地聳肩以對。

「剛剛的回應很老套,不過要是我自己遇到這種狀況也會覺得莫名其妙,所以不是不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但彼此都是第一次打照面的人,以接下來才要構築起關系這層意味而言,彼此應該站在對等的立場上,為什麼卻非得單方面被人高高在上地逼問名字不可?你們有沒有這方面的自覺啊?你們無意識又沒神經、隨隨便便地就看低我呀。」

「……明明是男的,卻很愛長篇大論呢。」

「明明是男的?從這句話就能看出你不太知道有什麼男人能作為比較的偏見呢。說起來這個



世界上可是有數不盡的男人,你有什麼權利拿我跟他們比較?你這態度……我有點不能置之不理。你這樣真的太過失禮。你瞧不起我個人又還輕視我的權利。」

佛爾特娜說一句青年就頂十句,而且口氣越來越瘋狂。

從他的言行舉止,特別是態度察覺到危險性後,佛爾特娜把愛蜜莉雅護在身後,嚴厲地瞪著青年破口大罵。

「給我差不多點,少講些自我陶醉的話!你到底是誰!」

毫不理睬青年的話,佛爾特娜再度質問他的名字。

這句話讓青年的表情產生變化。原本話被打斷而掃興、提不起勁的臉頰緩緩地做出陰森笑容──

然後,朝著「過去」與「現在」都僵直不動的愛蜜莉雅等人,說:

「擔任魔女教的大罪司教,掌管『強欲』的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