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二章『聖域的起始,和崩壞的開始』



1

──時間稍稍往前推,地點來到愛蜜莉雅所挑戰的墳墓外頭。

待在墳墓前面的草原上,目送愛蜜莉雅親臨「試煉」、等待她平安無事歸來的一行人──

「破壞約定所寫的情書,竟然被別人先看到……完蛋了我。」

「沮喪過頭啰,是要在那邊消沉多久啦。振作一點,振作啦。」

彷佛迎接世界末日的昴一直蹲在地上喃喃自語,上半身全裸的嘉飛爾忍不住對他歎氣。

加害者滿不在乎的態度,讓被害者頗想抱怨,可是追根究底要怪昴自己沒多注意,因此只能含淚忍受這股屈辱。

──為了鼓勵要進墳墓接受「試煉」的愛蜜莉雅,為了表達支持她的決心,昴昨天晚上跑進石室,在牆壁上以文字刻滿了自己所有大大小小、表達得出和表達不完的心情。

「我哪會想到嘉飛爾竟然會插隊先進去……」

「平常在人前都滿口甜言蜜語了,化做文字後才在那邊害羞個什麼勁啦。菜月先生,不覺得你的羞恥心擺錯地方了嗎?」

「我平常都是直接被放水流,而且實際上也真的都被放水流了所以無所謂!可是這次我是正經八百的!而且真的是所謂的深夜情書……最丟人現眼的東西!」

昴用兩只手摀住紅通通的臉深刻反省,奧托一臉厭煩地聳肩。

大半夜的情緒卻莫名高漲,平常不會想到的詞彙一直跑出來,這是常有的事。而隔天早上審視後又開始扭扭捏捏,這樣的展開可說是約定俗成的慣例了。

「用不著擔心啦,首領。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不如說,本大爺也覺得要效法看看哩。正所謂『戀愛要仿效林各頓恩的前人』。」

「就算你沒有那個打算,由加害者說出口感覺就只像挑釁啦。」

說話沒有惡意的嘉飛爾,似乎想對心上人──拉姆執行情書作戰計畫。但是八成會被心如銅牆鐵壁的拉姆頂回去而告終吧。

不管怎樣,一伙人就這樣邊閑聊,邊等待「試煉」結束。

懷著舒暢的覺悟,愛蜜莉雅進了墳墓。雖然「試煉」一度讓她內心受挫、淚流滿面,但昴相信她一定可以跨越。

「嘉飛爾的時候花了一個小時,這次應該也差不多吧。」

「那是指成功的狀況……痛耶!?還有啊痛!?」

「──稍微看看氣氛吧。」

昴對沒神經的奧托施以肘擊,結果拉姆剛好過來,順便追擊了一發。她彈奧托的額頭,眯起冰冷的眼睛。

「對現場的氣氛這麼遲鈍……這樣還叫商人?」

「你這一句比肉體的痛還要痛耶……」

慘遭惡言惡語的奧托因身心受創而搖搖晃晃。斜瞄他那丟人現眼的臉後,拉姆重新面向昴。

「對了,琉茲大人……因為您本人希望,所以就稱呼您為席瑪大人。您好像有話想跟毛說。──是不是要把昨晚的話接著說完?」

「昨天的話啊……」

聽到拉姆的話,昴雙手抱胸皺起眉頭。聽到他們對話的嘉飛爾則是瞪大翠綠雙眼打岔。

「對喔,本來沒空問個詳細。結果,首領跟奶奶……跟老太婆昨天晚上到底講到什麼程度?」

「用不著重新訂正,你是奶奶帶大的事早就曝光了。……大略聽到你進墳墓時的事。因為這樣,昨天我滿腦子都是你咧。」

「……這樣啊。」

嘉飛爾別過視線,一臉尷尬。即使因「試煉」和自己的過去做了切割,曾經後悔的日子也不會消失。會尷尬也是無可奈何的。

「總而言之,昨天光是想怎麼擊敗你都來不及了。所以說,我跟席瑪女士約好,重要的事留待懲罰完你之後再說。」

「被懲罰的當事人嘉飛很不滿就是了,不過到底把什麼延後了?」

「就是……」

「──要解放『聖域』就不能逃避的事。」

接著昴的話低聲這麼說的人是席瑪。她靠在長得跟自己一樣──不,追溯出身的話根本是同樣存在的琉茲的肩膀上,朝這邊走過來。

她表情僵硬,連呼吸都讓人感覺十分疲憊。

「老身應該對毛寶說過,老身們的身體跟精靈一樣,會一直消耗瑪那。」

「……啊,對喔。琉茲小姐現在是三人輪班制,但是脫離職務的席瑪女士卻沒有人可以接班,所以才會這麼累吧。」

「平常起居生活都是固定時間,所以不至于會消失。……但老身沒自信可以撐到愛蜜莉雅大人回來,所以決定把該說的話先說一說。」

雖然勞煩琉茲,但席瑪還是堅強地抬起頭朝昴頷首。

「等一下。用不著那麼亂來吧。由有精神的老太婆代替老太婆就好啦……」

「這樣聽不懂你在講誰啦,以後就分別叫席奶奶和琉奶奶吧。還有不能找人代替。那件事只能從席瑪女士口中聽到。」

把勉強自己的席瑪當成家人的嘉飛爾擔心不已,以良知來說昴也想尊重他,但是現在卻不能這麼說。

因為席瑪接下來要講的,是連在「聖域」中都只有席瑪跟當時的相關人士才知道的事──「聖域」的成立經過。而且這件事──

「──唯有進過墳墓,接受過『試煉』的老身才有辦法說。」

「啊……」

意識到這一點後,嘉飛爾說不出話來,只能驚呼。

過去席瑪會進入墳墓,就是為了帶回跑進去的年幼嘉飛爾。結果就是席瑪在墳墓里看見了過去。那正是──

「我等複制體的始祖……琉茲•梅耶爾當事人的記憶。」

──隱藏在森林深處的複制設備,沉眠在水晶里頭的少女。

她正是琉茲•梅耶爾,也是席瑪這些複制人的原型。複制人席瑪在墳墓里體驗到了琉茲•梅耶爾生前的記憶。

因此,接下來要說的就是琉茲•梅耶爾在過去的後悔,以及與「聖域」的成立相關的記憶──

「羅茲寶梅劄斯一家的悲願,和創造『聖域』的魔女大人的目的。──還有琉茲•梅耶爾唯一的朋友、魔女大人的女兒。」

「魔女的女兒……?」

聽了琉茲說的話,就只有昴有特別感慨而面露不悅。

那是嘉飛爾、琉茲、拉姆和奧托都不懂,僅有昴了然于心的字眼。那觸及到了不由分說就會讓心靈抽疼的渴望。

面對昴的反應,席瑪聲音柔和到像在說童話故事給小孩聽。

「一開始,是在這個地方還沒被取名為『聖域』的時候。」

目光望向遠方,道出的是通往後悔的回憶──

──然而她的眼神除了後悔與遙遠的憧憬,還充滿了深情。

2

「──要干嘛?就算用那種眼神看過來,貝蒂也什麼都不會給你的。」

這段沒印象的記憶,是從被一名不高興的少女瞪視的地方開始。

對方是有著可愛臉蛋的少女。色澤偏淡、顏色接近光芒的頭發,白底透紅的肌膚,淺藍色的圓滾滾眼睛,用楚楚可憐就能完美表達出少女的容貌。

綁成兩把的頭發又長又卷,身穿色彩沉穩的禮服的樣子,簡直就跟繪本上的公主一模一樣。──事實上,她的地位就是有那麼高貴。

而被這樣的少女用嚴厲的眼神瞪視,讓琉茲整個膽顫心驚。

連要比較都嫌不自量力,不過眼前的少女和自己在品格上天差地遠。自己不管容貌還是服裝都一臉寒酸樣,連看起來年齡相近這點都促發了羞恥心。

「哼。又不講話了。真是膽小又無趣的姑娘。」

見琉茲扭扭捏捏又面朝下,少女不屑地用鼻子噴氣。不高興的態度甚至都被容貌的楚楚可憐給抵銷,不過她的話卻像根刺深深戳進琉茲的心。

會心痛不是因為被痛罵,而是失望。對此琉茲屏息──

「碧翠絲,你那什麼態度?我有教過你這樣待人處事嗎?」

溫和的聲音讓少女表情僵硬,琉茲則終于能呼吸。

聲音來自少女的背後,也就是琉茲的正前方。視線盡頭是在聚落里頭臨時搭建的小屋,以及從里頭走出來、給人純白印象的女性。

修長有光澤的天然白發,連光芒也不及的白皙肌膚。就只有瞳孔、嘴唇和裹在身上的長禮服勉強有上色,但不需要增添其他要素就美豔絕倫。

「艾姬多娜大人。」

道出于自己有厚恩的魔女──艾姬多娜的名字,琉茲連忙低頭。瞥了琉茲一眼、被叫做碧翠絲的少女連忙轉身。

「啊,呃嗚……沒、沒有啦,母親大人!貝蒂什麼都沒……是這個姑娘的錯。」

「沒心虛就沒必要慌



張失措。只要正確地表達出事實即可。假如認為自己沒有錯,付諸執行的時候就不會猶豫了吧?沒錯吧?」

「是沒錯啦……」

艾姬多娜話中不帶感情,卻有著靜肅毅然窮追猛打的嚴厲。琉茲將之看做對女兒的嚴格教育,但鬧別扭的碧翠絲可不這麼想。

「貝蒂按照母親大人的吩咐,在外頭靜靜等待。結果這個姑娘遠遠地就繞著貝蒂瞧……所以才叫住她,問她有什麼事。」

「原來如此。那麼也讓我聽聽那邊那位姑娘的說法吧。」

「咦!……那個,沒有,是的,真的很抱歉。都、都是因為我做了無禮行徑……」

話題拋向自己,心驚膽戰的琉茲支持碧翠絲的意見。

碧翠絲說的是事實。在聚落邊緣看到碧翠絲後,琉茲傻傻地望著她看,然後就被盤問,最後來到現在的狀況。

「小的看到黃昏下的碧翠絲大人,不禁看到入迷……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

「看到入迷呢。……碧翠絲,琉茲是這麼說的喔?」

「嗚喵……」

「要說還不是大人的你沒有大人樣是不正確的,但你的態度確實少了寬容。你的確是特別的,但不是為了瞧不起別人。我不是很常這麼說嗎。」

聽了琉茲的答覆,艾姬多娜給了碧翠絲一些似乎不怎麼好懂的告誡。結果碧翠絲十分沮喪的樣子,然而琉茲自己的心頭也一陣混亂。

──沒想到偉大的魔女艾姬多娜大人竟然會記得自己的名字。

這里只是個小聚落,而自己更是其中的渺小存在。能夠讓魔女大人記住名字,這份幸福讓身為「強欲魔女」使徒的自己內心大為震撼。

「這方面就交給裘斯吧。他一定會干勁十足地指導你的。」

「……貝蒂不是很喜歡裘斯。」

「對于明瞭被厭惡也是職責所在的他來說,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評價。」

艾姬多娜朝著一臉厭惡的碧翠絲微笑,接著看向琉茲。

這讓琉茲心髒狂跳。錯失交談機會,猶豫該怎麼離開現場才好的琉茲,很訝異艾姬多娜還會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不僅如此,她還輕輕觸碰嚇到渾身僵硬的琉茲的肩膀。

「嚇到你了吧,琉茲。這孩子是碧翠絲。是我的……就像我的女兒。如你所見,她還沒什麼禮貌,所以讓你見笑了。」

「不是像,本來就是你女兒啦!」

「好啦,就類似的東西。我想往後她會常常跟我一起來這里,到時接觸的機會也會變多吧,希望你跟她好好相處。」

「遵、遵命!請交給我,艾姬多娜大人!」

受魔女之托的榮譽感,讓琉茲歡喜地睜大眼睛點頭。

琉茲的承諾讓艾姬多娜滿意頷首。

「……貝蒂就算一個人也無所謂。」

就只有碧翠絲在後頭鬧別扭低喃。

3

「那邊的女孩,不好意思。艾姬多娜大人應該在此,但我都沒看到耶?」

「是?」

被呼喚而停下腳步、手上拿著洗衣籃的琉茲慢慢回過頭。

然後看到叫住自己的人的臉後,忍不住「哇」的一聲圓睜雙眼。因為驚訝導致手不自覺放松,手上的洗衣籃差點就落地了。

「哎呀。」

「哇啊……啊,對、對不起!」

修長雙腿用一步拉近距離,幫忙穩住洗衣籃。琉茲向他點頭致謝。有著藍色頭發的少年對此苦笑,搖頭說:

「用不著放在心上。抱歉在你工作的時候跟你說話。是我有欠體貼。」

「沒那回事……!小的不敢當,梅劄斯大人!」

「跟地位無關,身為男性不能忘了體貼女性。……我只拜托一件事,我不是很喜歡被人以姓氏稱呼,能否直接叫我羅茲瓦爾呢?」

朝著惶恐的琉茲這麼說的少年──羅茲瓦爾閉上一只眼睛。

他的年齡比十二歲的琉茲大個四歲左右,身高也比她高出一個頭。不過他還在成長階段,響亮的嗓音也還沒完全變聲。他渾身充滿了唯有介在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短暫過度期才會有的悖德魅力,和與生俱來的優雅。

怪不得羅茲瓦爾才這麼年輕就已經是統治多塊領地的梅劄斯家當家,還是和艾姬多娜共同管理森林聚落的有識之士,更是琉茲等人的管理者。

對琉茲他們來說,對他的尊敬程度等同于對魔女艾姬多娜。

「所以說,那個,艾姬多娜大人……今天還沒現身。碧翠絲大人似乎也不在平常待的地方。」

「這樣啊,可能是慢到了。艾姬多娜大人姑且不論,碧翠絲有來這里的話很難不遇到你。」

「那個……碧翠絲大人跟我說話大多是碰巧……」

「碰巧是碧翠絲堅持的說法吧?」

藍色雙眸閃著惡作劇光彩,琉茲面紅耳赤地點頭。

艾姬多娜會忙里偷閑來這里,而跟她同行的碧翠絲在她處理完事情之前,跟琉茲打照面和接觸的機會多了不少。

聽到琉茲的回答,羅茲瓦爾忍俊不住。

「噗!碧翠絲也真不老實。要是你不覺得她很難應付就好了。」

「沒那回事。兩位大人都對我這種人很好。我才不好,老是惹碧翠絲大人生氣……我很擔心是不是被討厭了。」

「這樣啊,你用不著擔心。因為碧翠絲的『討厭』沒什麼可信度。她要是真的討厭你,就不會找一堆藉口還跟來這里了。」

羅茲瓦爾露齒一笑,但琉茲半信半疑。碧翠絲在琉茲面前大多都是繃著腮幫子,不管什麼事都要抱怨一下。雖然那比起琉茲所知道的拒絕還要柔和許多,但一直以為她的否定就是討厭的象徵。

「要是哪一天那孩子的真心能傳達給你就好了。」

看著沉默不語的琉茲,羅茲瓦爾貌似寂寞地這麼說。他的笑容轉成微微苦笑,對此琉茲的心頭緊繃。

可是在謝罪之前,羅茲瓦爾先發現到什麼而開口了。

「老師!聽說您在這里,所以我今天就飛奔前來了!」

眼神綻放光彩,表情就像孩子一樣的羅茲瓦爾拔腿就跑。少年跑向魔女艾姬多娜,而對方對于他原本穩重的氣質蕩然無存一事而歎氣。

「羅茲瓦爾……我可不記得有允許你叫我老師過。」

「今天可不會讓您這麼說了。先前老師給的課題,我已經領會貫通了。只要讓四色瑪那的聚光率相等,做出無屬性的魔力。然後再加上剩下的兩色瑪那,就能到達彩虹色屬性。──您覺得呢?」

「我給你的作業應該是四色的,你卻自學到六色嗎。後生可畏的學習速度和欲望……正確來說是執著才對。唉呀呀呀,被你嚇到了。」

艾姬多娜的感歎,嚇得琉茲目瞪口呆。她可是通曉萬事萬物的魔女,竟然還會有顛覆她想像的人。

正因如此,達成這份成就的羅茲瓦爾自豪的樣子才招人微笑。連琉茲都看得出來,羅茲瓦爾強烈地仰慕著艾姬多娜。自稱魔女弟子的他的崇敬,連艾姬多娜都要畏懼三分。

「干嘛~呆杵在那兒。還是一樣注意力不集中。」

「啊……碧翠絲大人……」

碧翠絲站在旁邊,觀察正在眺望師徒的琉茲。琉茲大吃一驚,而雙手抱胸的碧翠絲則是一臉「早就知道你會這樣」的表情,從鼻子噴氣。總是讓她皺眉頭,甚至連自己也習慣了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使得琉茲很過意不去。

「母親大人有話要跟羅茲瓦爾說。他們兩人已經沒空理你了。那個洗衣籃讓人看了就煩,快點回去工作。」

「是、是的,馬上回去。那麼,先告退了。」

朝著講話尖酸刻薄的碧翠絲頻頻鞠躬後,琉茲就快速離開現場。

雖然羅茲瓦爾剛剛那樣講,但自己果然是被碧翠絲討厭了。這麼想的琉茲信心全失。這時又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請問,碧翠絲大人?」

「沒事啦。單純打發時間而已。」

琉茲重新抱好洗衣籃離開,但碧翠絲卻跟在後頭,還若無其事地回應琉茲的疑惑。琉茲重新邁開步伐,她果然還是跟了過來。

想了一下後,琉茲決定相信羅茲瓦爾的話。

「碧翠絲大人,可以的話能幫我折衣服嗎?」

「……啊?」

琉茲誠惶誠恐地提議碧翠絲幫忙做雜務,卻惹來她的目瞪口呆。見她這反應,琉茲立刻後悔相信羅茲瓦爾。

「──既然你一個人忙不過來,那沒辦法,貝蒂就幫忙你吧。」

「咦?」

「貝蒂不說第二遍。好啦,快點走啰。出發。」

說完,碧翠絲就快步超越忍不住僵在原地的琉茲。在超越的



瞬間,碧翠絲的嘴巴帶著厭煩,卻又因為別的感情而翹起。

「──啊。」

琉茲的胸腔深處熱了起來,還有東西湧上雙眼。

壓抑住這股情緒,小跑步追上碧翠絲且並肩而行,然後偷看她的臉。

「請問……方便的話,可以幫我拿一點衣服嗎?」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就一下子而已喔。」

說完,碧翠絲就一臉不開心地接過洗衣籃。

4

──日子平穩地過去。

在來到這塊土地之前,琉茲遇到過很多事。有好事也有壞事。雖然一路走來壞事偏多,但還是走到了這里。

有著相同境遇的同伴們都很溫柔,不會傷害年幼弱小的琉茲。

有一次,談到故鄉時,琉茲說對故鄉沒有什麼好回憶,有人就笑著回答:「我們也一樣。」笑完以後又說:「就把這里當大家的故鄉吧。」

想不起來是誰說的,但那些話琉茲一直記得。

艾姬多娜頻繁地到聚落露臉。


被大家仰慕地稱呼為魔女大人的她,不僅是琉茲,還是所有居民的恩人。而魔女大人的救濟不單單只是給予他們故鄉,還改善生活上的不方便,備齊不足的物資,而且全都不求回報。

琉茲就只在艾姬多娜對大家的答謝表示「用不著客氣」的時候,看過一次她的微笑。總覺得能夠理解對方為了能露出這種笑容而煞費了多少苦心。

艾姬多娜每次來訪,女兒碧翠絲必定陪同。

每次一來聚落就會被大家包圍的艾姬多娜,通常都會命令碧翠絲自由行動。大部分的時候,碧翠絲都在琉茲附近度過自由時間。

雖然是小孩,但身為聚落一份子的琉茲有很多工作,像是洗滌或是縫補。偶爾碧翠絲也會不情不願地幫忙她。做家事不靈光的少女嘴巴雖然抱怨,卻又比琉茲還要投入工作。

要是沒有幫忙,通常就是看到她在專注練習魔法。

她會抱著一本大得驚人的書,凝聚瑪那、重複練習,然後從錯誤中學習。那是與魔法無緣又不識字的琉茲不會懂的煩惱。

有時,來見艾姬多娜的羅茲瓦爾會來搗亂,接下來的發展一定是惹火碧翠絲或是讓她鬧脾氣。平常留意舉手投足要充滿貴族氣息的羅茲瓦爾,只有在跟艾姬多娜和碧翠絲接觸時,才會恢複成符合年齡的少年。

被羅茲瓦爾戲弄、氣到臉紅脖子粗的碧翠絲出手反擊,而琉茲就在旁邊看著兩人的魔法大戰,為這場兄妹吵架眯起眼睛微笑。

假如有時間,艾姬多娜會看著他們打鬧,回過神的兩人就會臉色鐵青,然後被聚落的人們笑。

當時,艾姬多娜、羅茲瓦爾、琉茲和大家,或碧翠絲,都會笑個一下。

──在新故鄉的每一天,都是琉茲•梅耶爾極其幸福的時光。

5

「這些記憶是以斷片拼湊起來的集合物……老身是打算把時間順序整理好,可是出乎意料的,要講述最貼近自己的人的記憶原來困難至極。」

把記憶分門別類,挑選最恰當的字詞闡述的席瑪,緩緩道出琉茲•梅耶爾的過去。

是習慣如何處理記憶了吧,她越講越順暢。闡述過去在此先告一段落,目前與琉茲•梅耶爾有關的人物全部到齊。可是──

「──碧翠絲大人沒有變呢,應該先這麼說?」

「關于這點我也持相同意見……追根究柢……若是追根究柢的話。」

現場唯一跟昴被同一個原因嚇到的拉姆說,昴則是沉重回答。

碧翠絲──她出現在琉茲•梅耶爾的記憶中,讓昴大受沖擊。但于此同時,某種程度上又能理解。

因為知道碧翠絲本來就是四百年前和艾姬多娜訂契約的精靈。艾姬多娜與羅茲瓦爾的祖先合作創建「聖域」,還命令碧翠絲在自己死後要在羅茲瓦爾宅邸的禁書庫里等待「那個人」的到來。

所以說,碧翠絲會出入當時的「聖域」也是能夠理解的事。

「講到碧翠絲小姐……記得是住在邊境伯的宅邸里,只聞其名的住戶吧?雖說沒機會見過她……」

「對,就是那個碧翠絲。那家伙果然跟『聖域』有關……所以那個時候才會把我轉移到『聖域』。」

點頭肯定奧托的推測,昴回顧過去的輪迴。

在前一輪迴去救宅邸居民的時候,昴沒能保護任何人免受艾爾莎她們的摧殘,甚至只能眼睜睜地看碧翠絲死去。然後在昴差點被艾爾莎殺死的時候──碧翠絲讓昴轉移到了「聖域」。

「就算可以用『機遇門』,可是為什麼能飛到『聖域』那麼遠的地方讓我很在意。假如『機遇門』只能飛到熟悉的地方,那『聖域』對那家伙來說……」

一定是回憶滿滿的地方,又或者就像是故鄉。

所以在那分秒必爭的情況下,碧翠絲才會讓昴逃到「聖域」。

「──誰理那個小不點的事,本大爺在意的是魔女。俺知道這里是『強欲魔女』的實驗場,但又沒機會問她本人。」

「啊~?嘉飛爾,你沒見到魔女嗎?」

「就算接得這麼順,但菜月先生你這問題也太奇怪了吧?」

昴的反應讓奧托詫異,但嘉飛爾剛剛的自言自語可不能聽過就算。

墳墓是艾姬多娜的沉眠之地,嘉飛爾又具備「強欲」使徒的資格。所以昴本來以為資格要見過艾姬多娜才能獲得。

「可是照你剛剛的說法,你在『試煉』中沒見到艾姬多娜?那你是怎麼被判定有通過『試煉』的?」

「首領你講這樣,聽起來像是見過魔女……本大爺就只是跟過去做個了斷而已,根本沒遇見魔女。但里頭的事俺不想再多說。」

「──也就是說,毛曾見過『強欲魔女』啰?」

嘉飛爾避免明講「試煉」的內容,同時回答了關于魔女的疑問。而正當昴聽完在點頭時,拉姆突然這麼問。

她眯起淺紅色雙眼,靜靜地凝視昴。

「……第一天進入墳墓要帶愛蜜莉雅回來時看到的。就是從她那聽到琉茲小姐等等的事。」

「──」

「喂,怎麼了?」

不觸及自己的「試煉」,昴只說明和艾姬多娜的邂逅。聽完陷入沉默的拉姆嚇了昴一跳,不過她立刻又輕聲吐氣,接著開口。

「這樣啊。那就能釋懷了。想說第一次來到『聖域』的毛怎麼准備得這麼周到。知道不是毛原本的實力就安心多了。」

「我變成能干的男人,是會妨礙到你是嗎……」

「哈!毛變成能干的男人?麻煩夢話連在睡覺時都不要說。真叫人不愉快。」

「講成這樣!?」

鼻子噴氣的拉姆讓昴激動地拉高音,但是對她的態度所產生的懷疑卻沒法拭去,感覺好像有根刺哽在喉頭。

「回到正題吧。就我來說是不能聽過就算,但果然是在談『聖域』曾經出現過的魔女吧。親耳聽到還有魔女的時代的事,讓人發寒。」

試圖修正話題的奧托抱著自己的肩膀發抖。

「對不知道那個時代的人來說,魔女大人確實是很遙遠的存在。不,老身也是憑藉他人的記憶,而不是真正親自知曉。」

「看長相一樣的人這樣講,會怕自己是不是癡呆了呢……」

「總覺得好像在聽複制人的黑色笑話。……可以看做過去艾姬多娜頻繁地到此地來吧?而且還帶著碧翠絲?」

席瑪和琉茲的交談缺乏緊張感。昴打岔丟出疑問,對此席瑪深深點頭。

「琉茲•梅耶爾的記憶中有特別多與碧翠絲大人在一起的回憶。似乎是會聊天和相視而笑的交情。」

微微一笑的席瑪所看過的記憶里頭,有昴所認識的碧翠絲。

那名少女從四百年前開始就沒有變,一樣是沒法對他人老實的性格。所以她還是頑固地不對任何人揭露真心,嬌小的身軀塞滿了各種心情。

──想起賴在禁書庫和緊抓著契約不放的碧翠絲,昴的心頭就掠過淒楚。

「老實說,艾姬多娜會帶著碧翠絲到處跑讓我意外。就我所知,那家伙對碧翠絲並沒有類似家人之間會有的親情。」

「竟然說到這種地步,毛寶究竟跟魔女大人有過怎樣的對話……」

「老身也贊成同伴的意見。老身所看到的記憶中的魔女大人並沒有毛寶所說的這麼沒人性。對女兒,對弟子,對琉茲•梅耶爾都是。」

「這個嘛……老實說聽了之後我也有同感。」

那終究是過去的事,所以跟昴所認識的艾姬多娜有落差。死後又過了四百年的長久時光,甚至讓擁有龐大力量的



魔女內心都產生變化。

結果就是性格嚴重扭曲,連本性都跟著腐化。

「──麻煩繼續說下去。剛剛講的單純只是朦朧的過去回想。但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試煉』不會就這樣結束。」

昴的話讓每個人點滴在心頭,點頭同意。

「表面上平靜和樂的『聖域』,和那里頭的生活……這里過去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嗎……」

只身負責說故事的席瑪垂下視線,疲憊地這麼低語。

然後,慢慢地環視在場所有人的臉。

「出現了破綻。使得『聖域』存在的真正理由降臨。」

「這里存在的真正理由……?」

不平穩的氣氛讓昴自覺冷汗劃過額頭。看著他的汗水從下巴滴落,席瑪再度閉上眼睛,像在窺視蓋子底下的記憶──

「那一天也是,魔女大人、碧翠絲大人還有羅茲寶的祖先都在『聖域』。聚落就跟平常一樣……老身原以為,平安無事的日子會繼續下去。」

6

「羅茲瓦爾真的是讓人火大的家伙。貝蒂絕對不原諒他。」

抱著膝蓋、可愛的臉頰氣到紅通通的碧翠絲憤怒地說。面對坐在樹墩上身穿禮服的少女,琉茲露出含糊苦笑。

「……你那張臉看了就有氣。有什麼想說的就直說啊。」

「……說不定,是因為碧翠絲大人對我惡作劇,所以羅茲瓦爾大人才會那樣幫我出口氣。」

「什、什麼惡作劇,講那什麼話。那個是更、更高尚的那個啦。」

琉茲的話讓碧翠絲語無倫次地試圖跳過這話題。

骨子里很老實,因此不擅長找藉口。這點很可愛,但外表楚楚可憐的少女對琉茲所做的惡作劇,可沒法讓人簡單地一笑置之。

──畢竟她扭曲空間,把琉茲關在綿延無盡的通道里。

「不管開幾扇門都是一樣的房間,讓我覺得很恐怖。」

「……就只是稍微應用陰魔法而已。不要挑人毛病啦。」

「──原來如此。既然如此,那麼我用反魔法原封不動回敬,碧翠絲你也不會挑我毛病啰。真是太感激了。」

「唔嘎……!」

後方傳來的聲音,嚇得碧翠絲喉嚨沒法正常發聲。回頭一看,微笑的羅茲瓦爾立于並肩坐在樹墩上的兩人身後。

看到碧翠絲氣憤的表情,他十分滿意地點頭道:

「好表情,碧翠絲。我喜歡你這表情,僅次于老師的臉。」

「講那什麼屁話!你不過就是稍微有點才能和家世,幸運獲得世界頂級名師指導的家伙而已!少得意忘形了!」

「碧翠絲大人,這些話聽起來只有褒獎的意思耶……」

面對擅長挑釁的羅茲瓦爾,碧翠絲極力回嗆,但等級高下立判。

就算魔法實力相當,但碧翠絲在嘴皮子上老是辯不倒羅茲瓦爾。所以兩人像這樣中間夾著琉茲吵鬧早已成了家常便飯。

「琉茲姑娘,你要是又被碧翠絲騷擾的話隨時都可以跟我說,我馬上就會懲罰她,打她屁股的。」

「哼!這個姑娘才沒有事要拜托你咧!來,跟他說!」

「謝謝您,羅茲瓦爾大人。那麼如果有什麼事我會再向您稟報。」

「你怎麼這樣講!」

遭到背叛的碧翠絲垂頭喪氣,琉茲忍不住微笑。羅茲瓦爾也知道琉茲不會打小報告而點頭,接著好奇地問。

「不過話說回來,打擾了你念書真是過意不去。我代替碧翠絲向你致歉。」

「不,這可不敢當。而且我還沒到可以看懂的地步。」

朝著道歉的羅茲瓦爾搖頭,琉茲輕撫放在大腿上的書的書封。那是艾姬多娜為了不識字的聚落居民所帶來的其中一本課本。

雖然還沒把握學會了所有的I文字,但還是一點一點地學習。

「呼嗯……念書是好事。因為讀書可以豐富人生。」

「你那是拿老師的話現學現賣吧,碧翠絲。──對了,機會難得,不如你就當琉茲姑娘的老師如何?」

「貝蒂當這姑娘的老師?」

一瞬間,被揶揄而生氣的碧翠絲對羅茲瓦爾的提議瞪大雙眼,但是琉茲卻比她還驚訝。

「那、那怎麼行!碧翠絲大人這麼忙,怎能給她添麻煩……」

「──不會啊,要做也行。這點小事是易如反掌啦。」

對抗羅茲瓦爾的心情,使得她雙手抱胸接受教師一職。對此琉茲愕然失聲,碧翠絲則是鼻子噴氣,說:

「不要的話也不勉強喔。反正貝蒂也沒那麼有興趣……」

「不會,能夠得到碧翠絲大人的教導,我非常開心。」

原本琉茲會想要習字念書的契機就是碧翠絲。因為憧憬她總是拿著一本大書走來走去的樣子,所以琉茲也對念書產生興趣。

假如能夠得到碧翠絲的指導,那可是莫大光榮。

「既、既然你都這樣講了,那好吧。你這姑娘運氣真的不錯。」

頓時,碧翠絲別過臉,泛紅的臉蛋發笑的同時也回應琉茲的央求。她用手指玩弄華麗的卷發,想快嘴繼續說下去時──

「碧翠絲大人?」

「……母親在叫我。」

碧翠絲的表情突然產生極大變化。她跳下樹墩,然後瞥了困惑的琉茲一眼,手貼最近的民宅的門。

「羅茲瓦爾,母親也有叫你。──說是事態緊急。」

「知道了。你就遵從老師的指示。我……」

簡短對答後,碧翠絲的身軀滑進開啟的門縫內。但是她的身影不是走到門後,而是「穿越」到更遠的地方。

目睹一切的羅茲瓦爾歎氣,然後輕碰琉茲的肩膀。

「──事情有點變化。你且先也跟我一塊去老師那兒吧。」

他的態度不容分說,琉茲只能默默遵從。

──晴朗無云的天空彼方,有著不穩風向的氣息。

7

──沉重的空氣緊繃,讓琉茲有股血液流失的錯覺。

「必須立刻逃離這里。他們什麼都沒准備。──現在那家伙要是出現在這里的話計畫就會出現破綻,屆時就不可能複原重建。」

「──」

「老師!現下時間寶貴!那家伙……馬上就會到這來了!」

在臨時搭建的小屋里頭拍桌大聲的人是羅茲瓦爾。

平常從容不迫、用心保持優雅的少年,現在卻焦躁得疾言厲色。對此魔女艾姬多娜沉默地閉上眼睛。

見老師不語,羅茲瓦爾更高聲主張應該要避難。

「用不著猶豫,那家伙的力量壓倒性的強大!我也還幫不上老師的忙。若您吩咐要我當盾牌我很樂意。可是,毫無對策就硬上……」

「並不是沒有對策。──『聖域』的計畫已經成立到某種程度了。」

「咦……?」

艾姬多娜睜開眼睛,盯著桌子的木紋看。羅茲瓦爾一臉驚愕,惹來師傅的歎氣。

「理論已經構築完畢。發動結界的必要血統已經集中在聖堂了。」

「既、既然如此……!」

「──可是,促使結界發動的『核心』還不充分。」

以為看到希望的羅茲瓦爾,卻為師長帶著遺憾的話而屏息。

「沒有關鍵的核心就無法發動結界,沒有結界就不可能迎戰那家伙。若不能確保安全范圍,就一定會被消滅。」

「為此才會花這麼多時間建構『聖域』……可是,就差一步而已……!」

羅茲瓦爾悔恨地低頭,比方才還要用力敲打桌子。老舊桌子的桌腳吱嘎作響,羅茲瓦爾的皮膚裂開,拳頭滲血。

沉默充斥在小屋內。時間的流逝變慢,連肌膚都能感受到空氣的重量。

而像要抵抗這股陰沉氣氛,畏畏縮縮的少女──琉茲舉手。

「請問,結界缺乏的核心……我派得上用場嗎?」

「琉茲姑娘……!?」

羅茲瓦爾目瞪口呆,琉茲朝他緩緩搖頭,然後看向艾姬多娜。

「我以前就聽說這件事了。說是艾姬多娜大人要做結界,而我符合結界所需的核心的條件。……所以說,才會特別關照我。」

「──是聽碧翠絲說的?」

「是的。」

琉茲的眼神帶著平靜的決心,毫無畏懼地點頭回應艾姬多娜的問話。這堂堂正正的態度連魔女都忍不住瞪大眼睛。──想起她以前曾被羅茲瓦爾嚇到的反應,而自己也做到了相同的事,多少就覺得可以稍微自豪一點。

「碧翠絲大人被艾姬多娜大人叮嚀,說要觀察我是否符合條件。這幾個月被



碧翠絲大人徵收瑪那多次,也是因為這原因。」

「既然碧翠絲都這麼說了,那就是了。」

道出別有含意的話後,艾姬多娜真摯地凝視琉茲。

「確實,以你為核心,能夠發動結界的可能性很高。理論上是可以以你為中心構築出『聖域』。──但是,要等你的瑪那跟土地更親和之後。」

「現在還不行嗎?」

「這不是普通的結界。這個結界是無法破除的。為此,才會慎重行事。花了數年將人類與亞人的混血兒集中于此地,終于讓規模龐大到達成結界所需的條件。而你是最後的步驟。可是……」

話到此中斷,羅茲瓦爾懊惱地咬緊牙根。

琉茲不了解這計畫有多困難。好像是有嚴峻的高牆阻擋,即使有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聯手都難以達成。

可是即便不知道有多艱難的琉茲,也知道一件事。

「兩位一定有什麼非不得已才會用的方法吧?」

見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屏息,琉茲繼續說下去。

「……我被艾姬多娜大人和羅茲瓦爾大人所救。能夠來到這塊土地,過著不需被人輕蔑和排擠的生活,真的很幸福。假如能夠報答兩位賜予我這段幸福時光的恩情,那麼我活著也就有了意義。」

琉茲慢慢地將心中所想化為言語。

看著琉茲緊握拳頭到泛白,艾姬多娜的黑色瞳孔逐漸冷冽。相反的,站在魔女旁邊的羅茲瓦爾表情則是越來越苦惱。

「老、老師……」

他像喘氣般呼喚艾姬多娜。那並不是將判斷委由師長定奪,反而是帶有請求的意味。

但是,艾姬多娜沒有回應弟子的請求。黑色瞳孔依舊緊盯琉茲。

「──以你的歐德做觸媒,就能制成『聖域』的核心。如此一來就能縮短讓瑪那熟悉土壤的工程,屆時也能啟動結界吧。」

「那樣做的話,這塊土地……『聖域』就會得救嗎?」

「要看得救的定義為何。不過,有可能擊退現在迫近的威脅。按照當初的目的,爭取到時間的話,也能擬定對抗措施。」

艾姬多娜的回答沒有慰藉。魔女不會說些帶有希望的觀測或是安慰。

既然她明言說可以,那就代表可能實現。


也就是說,琉茲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來報答恩情。

「……幾時可以開始呢?」

「──現在就行。早就准備好置入核心的設施了。再來就是精煉做為觸媒的魔水晶,以及構築與居民血統相關的術式。雖然問題在于能否爭取到面對威脅的時間。」

「那是我的任務。我會盡可能、竭盡全力拖久一點的。……琉茲姑娘。」

將悲壯情感隱藏在眼神後方,羅茲瓦爾重新面向琉茲。此時少年的表情不再軟弱無力,只有對一同做好覺悟的琉茲抱持的敬意。

「對不起。要幫忙老師,光憑我還能力不足。」

「哪里。羅茲瓦爾大人也是給予我無可取代時光的恩人。這份心情感謝都來不及,哪還有其他怨懟呢。」

手貼薄胸的琉茲緩緩搖頭。

聽到這回答,羅茲瓦爾吐氣,接著看向艾姬多娜。

「我馬上出去。老師請准備結界……還有請叫碧翠絲回來。」

「……不要通知碧翠絲不是比較好嗎?」

「當前若不通知碧翠絲的話,我和老師您一輩子都會被那女孩憎恨的。……雖說就算叫了她也可能如此。」

「是嗎。……明白了。待會會叫她的。」

見艾姬多娜首肯,羅茲瓦爾便走向小屋入口。途中他把手放在琉茲肩膀上,用力握了一把。

手指的顫抖,就是羅茲瓦爾憐惜琉茲的鐵證。

「……碧翠絲大人。」

琉茲閉上眼,輕聲呼喚嬌小少女的名字。

一想到不在場、脾氣很倔的少女,便覺得胸口像被什麼用力擠壓。

8

──場面再度轉換。

「嘎、呼……!」

吐出呻吟和血塊,少年的身體在地面上水平飛行。

拖出劇烈煙塵後倒下的模樣,讓琉茲忘了呼吸,只能瞠目結舌。

贏不了。簡直是絕望的光景。

年僅十六就能操縱六色魔法,一般來說獲得了人類得以到達的最高魔法殊榮地位的青年才俊,師事魔女且依舊不失上進心的人才──羅茲瓦爾•A•梅劄斯,舉世唯有「天才」這稱號配得上他。

然而他現在卻倒在地上,氣息奄奄地口吐血沫。

這光景除了惡夢以外還能用什麼形容。除了呆愣原地外還有其他選項嗎。

「……還要打嗎?」

俯視羅茲瓦爾的陰沉男子,懶散地這麼說。

是個年約二十歲的瘦個子,焦咖啡色的頭發綁在後腦杓,眼睛底下有著貌似不健康的黑眼圈。臉色很差,站姿還駝背,可以說跟活力這字彙無緣,給人的感覺就是穿著衣服在走路的「無精打采」;可是唯有服裝格外奇特,到了奇裝異服的地步。

身穿像是小丑的服裝,卻表現得和開朗無緣。每當男子往前走、踢小石頭當消遣時,倒地的羅茲瓦爾身體就會噴出血花、彈跳抽動。

「嘎!呃嗚!咳啊……!」

「吵死了。煩死了。悶死了。麻煩死了。超沒勁。郁悶爆了。」

像在自言自語但又沒有要別人聽的男子低喃。可是他的每一聲、每一步都在擴增羅茲瓦爾肉體上的損傷。骨碎肉裂,羅茲瓦爾的身體就像被空氣壓爛一樣,血液彷佛淚水逐漸溢出。

「厲害,太厲害了。你,非常努力呢。明知自己贏不了,卻還是拼命努力。努力本身是事實。……不過只會努力的話是白費力氣。」

「誰、理你……我必須、在這里、阻止你……呃、啊!啊啊啊啊!?」

「那種說法最讓氣氛沉重,讓胸口作惡,讓心情抑郁。」

面對被要求放棄卻不肯遵從的羅茲瓦爾,男子以厭煩的態度屈下膝。憂郁地歎氣後,他伸指輕戳羅茲瓦爾的胸膛。

──頓時,羅茲瓦爾的手腳被壓扁扭曲。血肉被破壞的痛楚促發了慘叫。

「真的很討厭。讓咱心情極度低落。讓咱這麼氣餒,真的很惡劣。郁悶爆了。很沒勁。心灰意冷。讓人消沉萎靡,真的很糟糕。最糟糕最壞最頂級的──憂郁。」

「啊──」

話語陰沉到要拉聽者作伴,其中最後一句話成了決定性傷害,羅茲瓦爾的身體終于承受不了壓力而「爛掉」。

身體從正中央扁掉,吐出的血量讓人覺得內髒會從嘴巴里嘔出。羅茲瓦爾白眼一翻、手腳痙攣,陷入沉默。

直到最後都貫徹使命感,代價卻是殘忍耗盡年輕天才的性命。

「啊──啊──啊──啊,什麼嘛。搞什麼嘛。搞什麼什麼──嘛。真的很討厭,令人作惡。心情好沉重。腦袋好重。好憂郁。憂郁、憂郁、郁郁郁郁郁郁郁──」

面對沉入血海、一動也不動的羅茲瓦爾,男子不斷地陰沉抱怨。

羅茲瓦爾壯烈犧牲,以及做到這點、能力超乎常人的男子。只能望著一切發生的琉茲直到剛剛才發覺自己忘了呼吸──

「啊……?雖然沉重,不過那邊的,是誰呀?」

「──呃。」

才剛朝肺部送入些許空氣,男子的注意力就轉向了這兒。

對此琉茲感到震驚。她是從偏僻小屋里頭偷窺到這場戰斗的,但是從粗糙牆壁的孔洞中望出去的視線以及微弱呼吸竟然會被男子察覺。

「沒什麼~啦,又不是咱自己──想做的。奪人性命咱會心痛,聽到慘叫會心情消沉,被他人詛咒會覺得人生黑暗。……能不能省點功夫?」

「噫。」

「……真憂郁。」

琉茲動彈不得又發不出聲音時,男子伸掌朝向她所待的小屋。原理不清楚,但她知道那是男子所做的死亡宣告。

壓爛羅茲瓦爾的不可思議力量要來了。而且,琉茲的身體將被壓扁──

「亞爾……戈亞──!?」

宛如斷腸吐血──不,是真的在吐血的咆哮伴隨著火球染紅世界。

倒地的羅茲瓦爾從舉起的手掌發出龐大熱量,足以燒毀男子的壓倒性熱浪襲來。雖然男子可以施展人智無法抵禦的暴力,但這股產生焦熱世界的純紅業炎是從他身後突襲,要連同他的靈魂一起燒毀──

「流汗很叫人郁悶耶。」

憂郁的低喃,在業炎抵達之前就將之敲墜于大地。

本該把男子燒到連飛灰都不剩的火熱球體,不但沒能燒掉男子的一根頭發,還化為小小的紅色塊狀物後滾落地面。



「還──沒消失啊,讓人驚訝。不要讓咱使用力量啦。叫人陰沉得想死。」

男子發牢騷,舉手握拳,結果墜落地面的球體一口氣內爆。灼熱只發出一次燒灼空氣的聲響,接著瑪那就整個煙消云散。

──那理應是瀕死的羅茲瓦爾起死回生、用盡最後力氣所釋放的魔法。

擠出將死之力的結果卻只是讓男子冒汗而告終。這樣就只是將羅茲瓦爾和琉茲的死亡拖延幾秒罷了。

「你這個、憂郁魔人……!」

「好討厭的綽號。心情好郁悶。你以為咱是自己喜歡才──變成這樣子的嗎?」

「你到底、是被什麼給扭曲了生存方式……從有限的選項,選擇變成現在的自己的人,是你。少一副、被害人的嘴臉……『憂郁魔人』赫克特!」

「你的話正確得刺耳又叫人難堪。咱真的──對你沒輒。所以說──」

中斷話語的男子──赫克特翻掌朝向羅茲瓦爾。

「──嗚、噗!」

「骨頭,斷開。內髒,潰爛。心髒,爆開。這樣子對付你──如何?」

赫克特低吟的瞬間,哀嚎響起。那是羅茲瓦爾的臨終痛苦。

但赫克特只是瞥了這次真的動彈不得的羅茲瓦爾一眼,接著視線就轉向琉茲所在的小屋──龐大壓力毫無預警就將小屋壓爛。

「──嗚、啊!?」

連一秒都撐不住。

來自正上方、遠遠超出自身重量的壓力壓下來。只是往前撲倒在地上可說是奇跡,要是姿勢不對的話,所有可以稱為關節的地方原本都要朝反方向彎折的。

可是,這份奇跡只不過是減輕死前的痛苦。

「抵擋不了的話就不是艾姬多娜。既然不是她,那就沒差了。」

「──啊、噫。」

全身被滴水不漏的壓力包圍,錯以為自己要被空氣給壓爛。正當認為遠方傳來的赫克特的聲音就是自己在這個人世最後聽到的聲音時,壓力突然消失。

琉茲用力呼吸,臉上爬滿淚水和口水,邊喘氣邊抬起頭。

「狀況似乎很難說是趕上了。」

是背對著崩塌小屋而立的白發魔女。

魔女不知用什麼方法除去壓力。見到她,赫克特揚眉道:

「……不,有趕上喔。你的弟子有絆住咱,勇敢地爭取到時間喔──。多虧了他,咱的預定都沒成真。心情消沉。非常非──常消沉。」

「那種說話方式……你完全沒變呢。就跟訣別時一樣。」

「你的牙尖嘴利也一樣沒變。為什麼會變成這麼不可愛的說話方式──呢。明明以前很可愛的。」

視線撇離怨歎的赫克特,艾姬多娜看向倒臥在血海中的羅茲瓦爾。直到最後都有完成使命的模樣,令艾姬多娜微微眯起眼睛。

「……胸口意外地痛。對于結果,我沒法客觀地去觀察。」

「被冷淡沒感情地處理,這種情況下會沒法──放心瞑目的吧。想哭的話,這點時間咱還給得出來。咱也沒薄情到那種地步。」

「折磨他的本人講這種話?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嘴臉這麼說。」

交談帶刺的兩人看來認識彼此,但關系絕對稱不上友好。

相較于保持距離的艾姬多娜,赫克特的態度極為自然。艾姬多娜的實力毋庸置疑,但赫克特也是超乎常理的存在──他人根本無從想像戰斗的局勢會怎麼演變。

「──你是打算淒慘地趴在這種地方到幾時?」

「……咦?」

衣領突然被揪住,連帶使得琉茲原本趴臥的身體被拉起。才在驚訝發生什麼事,就在身旁看到熟悉的撲克臉少女。

「碧、翠絲大人……」

「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你在這只會絆手絆腳……趁母親爭取時間,快點離開這里。」

「可、可是……羅茲瓦爾大人和艾姬多娜大人吩咐我要待在這里。」

「……羅茲瓦爾失敗變成那樣子了。聽好了,跟著貝蒂。這是母親的囑咐,也是破除現狀的唯一方法。」

就算是碧翠絲,看到羅茲瓦爾倒地和來曆不明的魔人也沒法保持平靜。從她斥責琉茲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的臉頰格外用力。

即便如此,她還是比只會在這里縮起身子發抖的自己還要強。

「已經准備妥當,這是母親的口信。還說這樣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

接收到艾姬多娜的口信後,琉茲屏息點頭。相反的,碧翠絲完全不解口信的意思,但現在也沒空說明。

兩人身後的氣氛緊繃,喧囂吵鬧的瑪那期望被轉換成力量。戰火即將開啟,常人無法理解的超能者戰斗將要開始。

為了在這場超乎理解的勝負中靠近勝利,所以非去不可。

「走吧,碧翠絲大人。地點在何處?」

「……森林里那個有股討厭臭味的建築物。貝蒂按照母親的囑咐把東西都搬到那兒了,不過即使用『機遇門』那也是很累人的作業。」

言外之意就是不高興沒人跟她解釋,但碧翠絲還是牽起琉茲的手要離開戰場。魔女和魔人目前還在對峙,要趁還沒被卷入戰斗先前往目的地。

「──」

琉茲最後一次朝著艾姬多娜的背影鞠躬。

魔女全神貫注在來敵身上,絲毫沒注意這邊。但自己還是有必要這麼做。

──因為未來再也不會有交談和表達感謝的機會了。

9

──那是透明湛藍又美得叫人顫抖的魔水晶。

「不要看傻眼就不小心去摸喔。會變成結晶的一部份的。」

魔水晶具有迷惑人心到讓人會不經意去這麼做的魔力,回過神的琉茲連忙低頭認錯。

「對不起!都這種時候了還看魔水晶看到發呆……」

「內含的瑪那量那麼多,會瑪那醉也是在所難免啦。……所以,接下來要干嘛?貝蒂只聽母親說要把你帶來這兒而已。」

「就算不知道,碧翠絲大人還是遵從了艾姬多娜大人的吩咐。」

「那當然。對貝蒂來說母親就是絕對……你和這邊的居民都有受惠,等這次的事收拾完畢,就好好工作報答吧。」

碧翠絲用有點高傲的態度哼氣來回應琉茲的話。好懷念以前對她的話照單全收而畏懼不已的時候。

現在的話,已經能了解這是她讓人難懂的溫柔以及親昵的表現。

──要是能就這樣和碧翠絲度過一如往常的時光,該有多好。

「──你現在笑的那種表情,很惹人厭耶。」

感傷表現在臉上,馬上就被眼尖的碧翠絲指責。

不過,能看出這不是自己平常的笑容,代表碧翠絲一直都有在看自己。察覺到這點,琉茲的眼眶泛淚。

碧翠絲訝異地瞪大眼睛。琉茲連忙用袖子擦淚。

「對、對不起……。有東西,跑到眼睛里了……」

「──貝蒂也知道現在的狀況很難不讓你不安。果然你還是乖乖待在這邊吧。」

顧慮到噙淚的她,碧翠絲把注意力移向設施外頭,也就是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那邊,然後朝著琉茲不住點頭,說:

「貝蒂要去幫忙母親,一切很快就會恢複原樣。也得快點去救瀕死的羅茲瓦爾那家伙。所以,明天又可以安心過日子……」

碧翠絲略顯快嘴地對琉茲述說想讓她放心的話。這份耿直的關懷令琉茲呆愣了一下,甚至忘了狀況緊急。

心頭深處立刻熱起來。她的話給予自己力量。現在的自己,對此感到自豪。

所以──

「碧翠絲大人,長久以來謝謝您的照顧。──我就在這里向您道別了。」

──琉茲拒絕這段安穩的時間,下定決心要光著腳踏向荊棘試煉。

「──咦?」

碧翠絲聲音沙啞,無法理解地眨著眼。

一臉錯愕的她回頭看向筆直凝視自己的琉茲,圓溜溜的雙眼里頭掠過困惑和痛楚。可是了解少女溫情一面的琉茲沒有膽怯。

至今為止,每當有什麼事琉茲總會立刻道歉。然而,只有這時是絕對的。

「你要道別,什麼意思……你要逃跑嗎?」

「不,不是的。假如逃跑的話,哪天還有可能和碧翠絲大人碰面。但是,這是今生的別離……以後再也不能跟碧翠絲大人說話了。」

碧翠絲用力抿唇,盯著她看,想要找出她話中真正的意思。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拼命的樣子,所以琉茲謹慎地挑選字詞。

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瞬間,所以從自己所會的言詞中仔細揀選。

「這個設施,是為了在森林張設結界而准備的。本



來預計要花一段時間,讓我當核心好發動結界……可是,現在沒那種時間了。」

「為了結界,時間……礙事的是那個男的?既然如此,撂倒他就好啦……」

「就算戰斗也贏不了,所以做出的結論就是『聖域』。羅茲瓦爾大人會舍身到這種地步,就是因為他知道不這樣的話,就救不了艾姬多娜大人吧。」

「憂郁魔人」就是這麼個壓倒性的存在。

發動結界後能對那個魔人造成什麼樣的效果,琉茲也不知道。但是,艾姬多娜向她保證了一件事。

「結界發動後,這個地方就會變成『聖域』,這里就會得到庇佑。這是艾姬多娜大人向我保證的。……所以說,我將為此奉獻自己。」

「不、不要講這種蠢話!什麼奉獻自己……你又不懂魔法…你什麼都不懂,是辦得到什麼啦!你要……啊。」

碧翠絲高聲快嘴地逼近琉茲。但是聰明的少女在講話的過程中找到了答案。

錯愕的她,仰望身旁的藍色魔水晶。

「以這個魔水晶為觸媒,把你的歐德變成核心來發動結界……?這樣的話,就不用花時間覆蓋掉這塊土地的瑪那,可以直接把這座森林變成『聖域』……」

「是的。艾姬多娜大人也是這麼說。」

這是在魔人來襲之前,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商討對策時所做出的結論。

碧翠絲說不出話來,呆站在原地。這顆魔水晶是她親自運來的,而要成為「聖域」核心的琉茲與結界之間的相配度──

「──這一點,也得到您的保證。」

「不對……唔!貝蒂……貝蒂沒那種意思……」

臉反射性抬起,卻無法粉飾表情的碧翠絲聲音顫抖不已。

「貝蒂沒有多想就稟告母親……等等,不對,等一下。等等。貝、貝蒂直接去找母親說。母親很疼貝蒂,一定會聽貝蒂的話……」

「沒那個時間了。現在這一刻,需要的是做出決斷。」

「既然如此,現在立刻去幫母親就是貝蒂所做的決斷!只要母親和貝蒂聯手,輕而易舉就能撂倒那種家伙!也能很快治好羅茲瓦爾,所以……」

碧翠絲搖頭表達厭惡,但對自己說的話卻越來越沒把握。

她比誰都了解這段痛苦的發言毫無說服力。

──碧翠絲很厲害。琉茲是發自內心尊敬她。

琉茲一直看著她,所以知道她敬愛母親,和羅茲瓦爾就像兄妹一樣愛拌嘴,還會若無其事地關心自己。

她拼命練習魔法,就算被羅茲瓦爾戲弄也不灰心,她最喜歡母親艾姬多娜,偶爾給琉茲看到的微笑可說是可愛萬分。

「──只要用貝蒂的『機遇門』,讓大家逃離這里就好啦。」

「──」

「對吧?就這麼辦。雖然因為人多,貝蒂會很辛苦,但還是可以辦到的。找到機會就把羅茲瓦爾帶走,還有母親……你看,這樣就行啦!」

「然後逃到他處,活得戰戰兢兢、時時刻刻擔憂那個人幾時追來嗎?多虧了艾姬多娜大人和羅茲瓦爾大人,我們才終于有這塊安甯之處。……舍棄這里再打造新的『聖域』,不知道又要花多久。」

碧翠絲拼命擬定替代方案,而琉茲回應得沉穩,卻也很嚴厲。


看到受傷的神色在少女臉上擴散,強烈的感傷也奔過琉茲的胸口。碧翠絲只是很溫柔而已。而自己堅持己見,踐踏了那份溫柔。

──這無疑是背叛了相處至今的歲月以及積累的心情。

多麼殘酷又自私、不知感恩的行為啊。

「碧翠絲大人。我很喜歡這里。我真的很慶幸能夠在這生活。我非常喜歡居住在這兒的人們的笑容。我不希望失去這一切。」

「──」

「我已經得到十分溫暖的時光。我是不被期望生下來的小孩,但卻有幸得到這樣不相應的幸福。……所以說,我已經很滿足了。」

「不該、不該是這樣的……不、不管你對這里有什麼想法,這個地方講真的,並不是為了你們而創建的……」

「是的。我知道。」

打斷碧翠絲的話,琉茲用了然于心的態度深深點頭。

她很清楚,這個「聖域」存在的真正用意。

「這塊土地,是為了要克制追擊艾姬多娜大人的那個人才開辟的。」

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並不是單純出自善意才接納像自己這樣的混血人,不過他們還是給予了大家新的故鄉和希望。

「為了這個目的才有了這塊土地,才會有我們。這些我都知道。」

「既然如此……你明明知道,為什麼還……」

無法理解的碧翠絲無力搖頭。

面對她像在懇求的眼神,琉茲回以明朗的微笑。

「沒關系。或許起頭是這樣,可是我們在這里度過的所有時光,讓出發點已經不一樣了。在這里生活,和碧翠絲大人聊天,全都是我自己選擇的。其他人也是。」

來到這里之前,過的都是無法自行選擇的人生。這個世界對半魔十分殘酷,連年幼的琉茲短暫的人生里都被迫嘗到數不清的痛苦經曆。

可是,這里不一樣。這個地方是琉茲第一次,而且也做出了許多選擇的場所。

多所敬畏的邂逅也好,打成一片後的日子,全都是由自己決定的。

想稍微接近抱著書的少女,想要模仿她。對方明言願意幫這拙劣的模仿一把,使自己在腦海中描繪出獲取新知的未來。

「我並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因為得到的一切,全都在我心里。」

就算描繪的未來無法實現,但琉茲還是得到了幸福、心懷溫暖。

「能在這邊生活很幸福。所以說,為了守護這段時光,我會義無反顧。碧翠絲大人對我的無數恩情,也在此向您獻上感謝。」

建築物外頭,遠方傳來轟隆巨響。

地面搖晃,空氣震動。這全是超能者之間的戰斗余波。一點一點但確實在逼近的余波,是逼迫兩人做個了斷的命運呼喚。

閉上眼睛,琉茲巧妙地隱藏心頭深處的些微不安。面前的碧翠絲正拼命運轉腦袋找話說。

找出能夠挫敗琉茲的意願,改變她的心情,翻轉她的意見的魔法話語。

──但這世上不存在那麼剛好又方便的魔法。

「碧翠絲大人。」

在呼喚下,碧翠絲緊抓著些微希望抬起頭。自己想不到的魔法話語,期望是由琉茲開口。可是──

「甜食請不要吃過頭啰。」

代替魔法話語的,是琉茲對碧翠絲的最後心願。

因為她是個一起喝茶時,伸向茶點的手就停不下來的女孩。生得那麼可愛,要是變胖就太可惜了。也希望她的牙齒能夠繼續整潔漂亮下去。

──雖然很少見,但她真的是個笑起來很可愛的少女。

回過頭,琉茲看著引人入勝、綻放光芒的魔水晶。只要觸碰就行了。

會痛或是難受嗎?

即使已經對結束性命抱持覺悟,但卻不知道死亡會以什麼樣的形式降臨。覺得稍微有點可怕的自己真是難為情。

被眼前這道光芒吞噬的時候,自己將會讓「聖域」成真。

假如「聖域」能讓大家幸福,假如碧翠絲會守護這個世界的話。

「──」

突然傳來袖子被拉扯的感觸。

回過頭,拉住自己的是碧翠絲。琉茲第一次看到她這種表情,而且她正用手指捏著自己的袖子。

碧翠絲一定也不知道制止之後該怎麼做。

可是還是得傳達些什麼,所以圓滾滾的雙眼拼命訴說。

「約、約好了……要教你讀書的。」

在最後的最後,兩人所描繪的未來原來是同一件事。這給了琉茲最大的勇氣。

她溫柔地松開碧翠絲捏著袖子的手指。

相觸的手指傳來溫暖,最後琉茲笑得如花燦爛。

不可怕了。因為害怕的心情被碧翠絲融化了。

「謝謝。──再見,貝蒂。」

──對人生中最好的朋友這麼說後,琉茲的意識就被藍光包圍了。

10

「──這就是老身在墳墓里所見到的琉茲•梅耶爾的過去。」

為似長又短的往昔作總結後,席瑪深深低頭。

老實聽完的昴一行人,對席瑪的舉動沒有表達任何意見。負責講述的她,長久以來懷著這樣的過去,想必是苦惱不已吧。

「聖域」的起始,和琉茲•梅耶爾。身為始祖的她原來背負著沉重的真相。

「記憶就到這里,後面的事便不得而知了。但是,既然『聖域



』有存續下來,就代表琉茲•梅耶爾的決心沒有白費。」

「可是,這太……跟老身所知道的『聖域』存在源由差太遠了……」

內心最為震撼的,就是出身與席瑪相同的琉茲。立場相同卻不知道同胞的秘密,一直相信虛假的她所受到的沖擊怕是無法估計。雖然程度比不上她,但這份真相也讓昴大為震驚。

「魔水晶在那之後,以及琉茲•梅耶爾的所在地,就如毛寶你們所知。」

「複制人實驗室,就是結界的核心啊。……可是,包含水晶在內,實驗室的用處跟我聽說的完全不一樣。艾姬多娜也從未說過跟結界有關……」

在夢之城堡與艾姬多娜的邂逅里,未曾觸及過結界設立的目的。

艾姬多娜曾一度佯裝「試煉」與自己無關,還顛覆意見。所以關于「聖域」的成立與結界的存在,因為怕她撒謊,不曾跟她本人確認過──

「席瑪女士……不對,琉茲小姐們是在哪知道艾姬多娜的目的的?」

艾姬多娜的目的是長生不老──將自己的記憶寫入複制人體內,藉此成立擬似的永生。過程中發生失敗,只有生成複制人的裝置還留著,直到現在都還在繼續產出複制人。原本聽到的是這樣。

「老身……老身們是被賦予管理者職務的最初複制體。知識和目的是從一開始就存在于腦內。所以說,不曾質疑過……」

「一開始老身也完全沒法相信。結果行為和想法都失常,于是便被撇除管理者的職位。」

琉茲大感困惑,而在十年前就克服同樣沖擊的席瑪朝她點頭。現在就要琉茲冷靜接受恐怕是很困難。

可是席瑪沒時間了,所以昴沒空等琉茲重新振作。

「雖然對琉茲小姐很過意不去,不過繼續說下去吧。艾姬多娜隱瞞真正目的這件事沒什麼好嚇人的。這很正常。所以說,她隱瞞的目的才是重點。」

「我還蠻在意的,菜月先生提到魔女的時候都講得很過份呢。」

「因為我恨她把我耍得團團轉。──話中出現的『憂郁』是什麼人?」

昴問起在過去大放異彩的「憂郁」。要是跟冠上宗罪的七名魔女一樣,只有無知的昴不曉得而已那就還好。可是──

「拉姆也是頭一次聽到『憂郁』這個人。對『強欲魔女』也僅止于知道名字而已……但『憂郁』是真的從沒聽過。」

「本大爺也不知道。……既然不是席奶奶犯癡呆,就真有其人吧。」

昴的疑問讓拉姆和嘉飛爾一齊搖頭。仔細看,奧托也聳肩表達沒頭緒,使得事情墜入五里霧更深處。

不過,昴是想到一個不願意去相信的想法。

「七宗罪是傲慢、嫉妒、憤怒、怠惰、強欲、暴食、色欲……可是我聽說以前不只這七個,有些被合並掉了。」

「問是在哪聽說的也沒用吧。……被合並掉的宗罪有哪些?」

「記得是……『憂郁』和『虛飾』。」

──被撇除在七宗罪以外、被稱為舊宗罪的「憂郁」和「虛飾」。

既然「聖域」的過去與「憂郁」有所牽扯,那「虛飾」應該也存在。

「可是,這樣子該說是很傷腦筋嗎,總之事情很嚴重耶。」

現場無人懷疑昴那來源不明的情報。最信任他的奧托環顧周遭的人,說:

「我沒說錯吧?宗罪魔女的存在好歹還留在曆史里。可是卻有連曆史都沒提到的宗罪?而且聽起來還是極為凶殘的人。這里頭鐵定有內情。」

「說起來,連『聖域』的成立目的都對琉茲大人隱瞞。也就是說,是刻意要抹消『憂郁』這人的存在。雖然不知道目的為何。」

「有腦子好的家伙在,事情討論起來就是快呢……」

奧托和拉姆的推論之快讓昴贊歎,接著看向席瑪。因襲拉姆兩人的結論和昴所知道的現狀的話,那在「聖域」所發生的事情──

「──全都是騙人的。『聖域』是艾姬多娜用來抵禦『憂郁』的手段,琉茲小姐被賦予的職責和複制人的生成裝置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吧?」

「不做到這地步就沒法徹底隱瞞的意思啰。──就這麼想要抹消『憂郁』的存在嗎。」

「──呃!奶奶!」

昴的結論和拉姆接著說下去的話,讓臉色蒼白的琉茲站不穩。嘉飛爾立刻扶住她的肩膀,輕手輕腳地讓她坐到墳墓的石階上。

「抱歉,講得太難聽了。可是,該怎麼講好咧……」

「不會,哪里。老身的結論也跟毛寶相同。……只是有點累了。」

低垂目光的琉茲聲音沉重。這也難怪,所以不勉強她。

畢竟知道了長久以來深信不疑還用自己的人生去執行的使命全都是瞎扯胡說。其個中辛酸不只昴,其他人也難以想像。

「您覺得是做白工嗎,琉茲大人?」

「拉姆……?」

在一片靜默中,拉姆朝著低頭的琉茲出聲。她雙手抱胸,帶著一如往常的透徹眼神瞥了一眼琉茲身旁的嘉飛爾,說:

「一直以來堅信的使命是虛假的,知道後難免會心灰意冷。可是,琉茲大人在『聖域』度過的歲月里頭,難道就只有使命嗎?」

「──」

「不管一開始的起頭為何,但後面應該不一樣吧。──至少拉姆是這樣想。」

說是安慰太尖銳,講是斥責又太柔情。活脫脫就是拉姆式說話法。

她的話讓琉茲嘴唇微微顫抖,接著小手握住嘉飛爾的手。嘉飛爾也默默地回握。這樣就夠了。

就如拉姆所說:不管開頭為何,就算是虛假的,但都不會讓後面發生的事褪色。琉茲確實有所得。

然後越是去想,沉痛的心情就越是擾亂昴的胸膛。

「──碧翠絲失去朋友了。」

因為琉茲•梅耶爾太多所敬畏,而碧翠絲太頑固。

最後,真的是直到最後一刻,兩人都沒能確認彼此之間的友誼。

被魔水晶吞噬的琉茲•梅耶爾在最後留下的親密,一定像詛咒一樣腐蝕著碧翠絲的心,化為不會痊愈的傷口不斷傾訴痛楚。

這下總算了解拒絕昴,還懇求給她個痛快的碧翠絲到底在想什麼。

失去唯一朋友的她,內心的創傷始終沒有愈合的跡象。之後緊抓的希望就是跟母親所說的「那個人」見面,但也沒能實現,時間就這樣耗損她的靈魂。

──失去後就維持雙手空空的狀態,過了四百年的空白時光。

「……碧翠絲曾和琉茲小姐們見過面嗎?」

「沒有,不曾。自爾等複制體誕生後,碧翠絲大人就未曾涉足過此地。老身也一直以為不該見面。」

席瑪代表複制人回答。昴也同意這個回答的一部份。

複制人和本體終究是不同人,就算讓碧翠絲跟琉茲她們見面,也不等同于和琉茲•梅耶爾重逢。那樣只會拓寬傷口罷了。但是──

「琉茲•梅耶爾最後有許願吧?希望這里成為『聖域』,成為大家都能歡笑的場所……而且還希望碧翠絲也置身其中。」

「是沒錯。但卻沒變成那樣……」

「確實,四百年是有點過頭了……但還不到太遲的地步。」

傷口沒愈合,是因為碧翠絲的時間停止了。

不管是多小的擦傷,時間沒有運轉就不會痊愈。所以說──

「──這次我要毀掉那家伙停滯的時間。」

用力握拳朝前伸出,昴說得強而有力。

胸口深處點起火苗。眼皮底下看見光芒。這只手的前方,有著想要疼惜的少女。

「……解除結界不就等于踐踏琉茲•梅耶爾、老身們始祖的願望嗎,老身一直很害怕。」

聽到昴的宣告,席瑪緩緩搖頭說。淺粉紅色長發搖曳,如實表達出她內心的不安。

「隨著時間過去,時代也改變了。過去,被逼到此地的同胞……過去稱為禍血的混血兒,現在所受的對待應該比較好了。要用這種藉口來瞞騙始祖的願望嗎?」

「……我懂你的不安。血緣和被歧視不曾被分割過,偏見也還到處都是。即使去到森林外頭,一定還是會遇到討厭的事。可是!」

掠過昴的腦海的,是聚集在王城里的王選候補者們的身影。

在那個大廳表明自己的意念,正面承受他人惡意的愛蜜莉雅。她的理想,盡頭正是琉茲•梅耶爾所祈願的世界。

至少昴這麼相信,而且也相信愛蜜莉雅可以達成。

「愛蜜莉雅完成琉茲•梅耶爾的心願時,被迫結束的『聖域』將會再開始。等一切



都步上軌道時,整個世界對任何人都可以說是『聖域』。」

為此,愛蜜莉雅會竭盡所能。其他的王選候補人選不能說一定會如此,但至少有一半的人才可以做到。

為了有朝一日的理想,在身旁支持她就是昴的任務。

「空想泛談,說起來好聽,只有出一張嘴的話。」

「不過,這艘賊船本大爺上了。」

無力輕笑的席瑪低語,但嘉飛爾用力拍胸脯,露出尖銳的犬齒一笑。他一掃臉上陰霾,朝著昴點頭。

「可別只是嘴巴說說喔,首領。公主殿下……小心俺踹愛蜜莉雅大人的屁股。」

「不要對愛蜜莉雅醬可愛的屁屁做那麼粗暴的事。不過,我知道。」

嘉飛爾和昴的對話活力十足,席瑪看著他們,宛如在注視耀眼之物。

「也就是說,『聖域』外頭的世界……全都會變成『聖域』,是嗎。」

「變成那樣時,還窩在森林里就太可惜啰。當然要朝那些嚷嚷著那種事不可能辦到的家伙們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嗆說我們可是第一批抵達的人。」

「呼,呵呵,原來如此。……說的沒錯。」

接受昴逗人發笑的話,席瑪微笑。她的表情像是卸下長久以來的重擔──不,不是好像,她確實卸下了重擔。

卸下了一直一個人肩負的重擔後,接下來要踏出嶄新的一步。

「今後就跟我們並肩而行……怎麼了,席瑪女士?」

「……沒什麼,只是活動時間到極限了。不要太操勞老人家了。」

搖搖晃晃的席瑪俏皮回應,拉姆撐住她的嬌小身軀。困到低頭想睡的她所說的話,讓昴得知她的活動時間即將告終。

仰賴些許瑪那,只能在既定時間內活動,就是複制人的極限。說完過去、克盡任務的席瑪即將在此入睡。之後的事,就交給昴他們了。

「抱歉讓你這麼勉強。不過除了想聽的情報外還知道了更多,謝謝。」

「──交給你了,毛寶。」

席瑪用沒有主詞的話回應道謝的昴,接著就整個人靠在拉姆身上失去意識。下次醒過來要等到明天以後,也就是決勝負之後。

「我收到了,四百年前延續到現在的願望。……雖然非常沉重。」

沒法委由他人,當然也不能置之不理。用雙手小心抱著,若不夠的話就借用他人的手,艱難地堅持下去。

「不管怎樣,先讓席瑪女士休息。……拉姆,可以交給你嗎?」

「比起嘉飛的破爛屋……席瑪大人的小屋比較近呢。」

「哦~那樣的話本大爺也一起……」

「唉喲,請等一下。嘉飛爾還不能勉強。這邊就拜托琉茲小姐陪拉姆小姐去吧。」

「啊~?」

拉姆抱住席瑪時,率先想幫忙的嘉飛爾卻被奧托制止。對此嘉飛爾不悅,但拉姆卻直白同意。

「沒錯。有粗手粗腳的嘉飛跟著,只會妨礙席瑪大人休息,這樣根本本末倒置。還有把琉茲大人留在一群不懂體貼的男人之中,拉姆會內疚的。」

「沒錯沒錯……奇怪!?我也被算在這些男人之中嗎!?」

奧托大喊不能同意,但拉姆毫不理睬,就這樣帶著席瑪和琉茲走了。發色相近的三人離開現場後,奧托歪著頭說:

「嗯──我說,拉姆小姐八成察覺到了吧。」

「對呀,以拉姆的洞察力而言,一般是這樣沒錯。可是,由她視而不見這點……不對,一開始幫忙出力的時間點就有脈絡可循嗎。」

深深點頭認同奧托的話後,昴朝著消失的背影低頭表達佩服。

「是說,你們不要自己知道就好!到底是怎樣,說明一下啊。被晾在一旁,不就變得像『摩爾格雷羅的十人和一人』嗎!」

被撇在一旁跟不上話題的嘉飛爾高聲抗議,昴朝憤怒的他解釋。

「也就是說呢,讓你走掉的話我會很傷腦筋,還有我想除去不確定的要素拉姆。雖然好像沒什麼意義了。……那家伙也很疲憊,只是不講而已。」

「想撇除拉姆?喂喂,越來越不懂你在說什麼……」

「──意思就是,接下來要去打擾梅劄斯邊境伯了。嘉飛爾有兩只手,礙手礙腳的有兩個人,這樣總是有點辦法吧?」

話被打斷的嘉飛爾傻眼,奧托閉上一只眼解釋。斜瞄他們兩人的昴思索墳墓──愛蜜莉雅的「試煉」經過。

「在愛蜜莉雅醬抬頭挺胸出來之前,得設法回到這兒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