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七章『──選我吧』



1

──碧翠絲開始等待「那個人」,是在與琉茲訣別之後。

失去了琉茲•梅耶爾後,用她的存在換來「聖域」的成立,成功抵擋住「憂郁」魔人的侵襲。就在這些事發生以後。

「碧翠絲,我要你負責管理我的知識書庫。在該到來的時刻之前擔任書庫的看守人保護知識。──為了不讓知識被任何人所奪。」

「──咦?」

被叫到母親的書房又被給予這個命令後,碧翠絲在動搖和困惑之中瞪大雙眼。

本來以為母親──魔女艾姬多娜會命令自己賭命幫忙與魔人戰斗,但卻是被給了沒想到過的職務,令人不禁傻眼。

「很幸運的,把陰魔法鑽研到極致的你有『機遇門』。可以把隔絕起來的空間和熟悉的場所連接在一起……對了,就叫做『禁書庫』吧。我會把我所擁有的知識化為書籍集中在這里保管,然後由你來負責守護這里。」

「請、請等一下……」

「書庫就跟羅茲瓦爾的宅邸相連就行了。那孩子……在先前的戰斗中導致門潰爛,恐怕是沒辦法再度發揮他的才能。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會幫忙我跟你。你們兩個就好好相處,等我回來……」

「請您等一下!」

無視困惑的碧翠絲,自行進行對話的艾姬多娜被迫叫停。

沒法理解母親的話。──不,是本能在吶喊不可以去理解。艾姬多娜的深謀遠慮早就超越凡人的理解。因此,她的話通常都是絕對要服從的答案,自己從來沒想過要去打斷她說話。

正因如此,現在才會插嘴。因為,假如接下來她要說的是絕對得服從的答案,一旦讓她說了出口,自己一定會對此感到後悔。

「母親……您在說什麼呢?什、什麼禁書庫,貝蒂根本不懂您的意思!貝蒂!要跟母親在一起!」

「很遺憾,連羅茲瓦爾都沒法對抗的敵人,就算有你在也幫不了忙。要是我跟你一起被消滅了,那這些累積的知識要怎麼辦?我有承接這些的義務。」

而她理應承接的義務,現在卻托付給負責護衛禁書庫的碧翠絲。

頓時,碧翠絲發現:自己之所以擅長陰魔法,以及熟習的理由。

「怎、麼會……貝蒂的、能力……是為了、這時候?」

「──」

「母親一開始就打算這樣……既然如此,那不只禁書庫這個地方,還有『聖域』……羅茲瓦爾跟琉茲也是……」

淚汪汪又不情不願甩著頭的碧翠絲,讓艾姬多娜郁悶地眯起眼睛。接著魔女站起來,拿起一本擺在桌上的書,遞給女兒。

「這、這是……」

「我被賦予的權能『睿智之書』的複制品,但效果不完整。雖然沒法完全解析那本魔書的術式,但至少可以成為簡單揭示持有者未來的指標。」

可以作為未來指標的魔書。這些字眼讓碧翠絲屏氣,接過書本。

要是這本書真的可以為自己揭示該走的路,那書上應該也有記載今天碧翠絲該在這里聽母親的話、做什麼事啰?

「書有兩本,一本給你,另一本我送羅茲瓦爾。往後的事,羅茲瓦爾應該會替你想好。抱歉擅自作主,但希望你聽話。」

母親的話,讓碧翠絲知道在所有的事上,自己都參與得太遲了。

以為不要讓母親說出口,不要讓那些事變成語言說出來就行了。這種想法根本就不夠。

不管自己再怎麼哭泣乞求母親不要走,母親也不會改變態度。

──因為「強欲魔女」艾姬多娜、母親在老早之前就選擇成為了魔女。

「跟你說一下書庫看守人的工作期限吧。假如我沒回來,哪天書庫必定會被某人打開。到那時就你就會知道,那個有資格繼承我的知識的人會來接你。」

「來接貝蒂……?」

「就先假設對方是『那個人』吧。期限是『那個人』抵達禁書庫,屆時你就可以卸下這個任務。──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最後的願望。──這幾個字讓碧翠絲再度仰望艾姬多娜的黑眼珠。

母親的表情還是跟平常一樣。但只有在這瞬間,有不知名的感情在里頭交錯。

「貝蒂。──願你保重。」

2

跟艾姬多娜告別後,碧翠絲就一直在失去,不斷聚散別離。

她按照母親說的寄身在羅茲瓦爾老家,在那邊運用陰魔法的精華做出「禁書庫」,將母親的知識全部塞進里頭,開始自稱圖書館員。

在被遺留于世的絕望里,藉由盡忠職守來堵住自己耳朵。

「複制,靈魂……覆寫,容器……」

不知何時開始,羅茲瓦爾頻繁地造訪禁書庫。但是他的目的就只有書架上的知識,幾乎沒有和碧翠絲交談。

不修邊幅到連胡子都沒修剪的消瘦青年,到底是在幾時成年的呢?

他拄著拐杖,步履維艱的姿態──在魔人之戰中受了無法痊愈的傷,使得羅茲瓦爾的身軀連要過普通生活都有困難。但他不屈不撓,自從可以走動之後,就逼使行動不便的身體一直造訪書庫,簡直就像是在削減生命力似的。

「喲~呵,碧翠絲。今天也要稍──微叨擾你了。」

「……隨你高興。」

本來是不能讓任何人踏入這間禁書庫的。

艾姬多娜的願望,是讓有朝一日會來到這里的「那個人」繼承知識。在那之前,這里不該給其他人看到。這里應該要是「聖域」的。

可是,就只有羅茲瓦爾是特別的。

因為他跟碧翠絲一樣。只有被艾姬多娜托付使命的他是特別的。

在過去的充實日子里,只有他,曾一同度過那段對碧翠絲而言是唯一的幸福回憶的他,可以說是碧翠絲唯一的──

「──」

羅茲瓦爾前來禁書庫,沉浸在艾姬多娜的知識之海中,賭上人生拼了命地想找到什麼。──但最後結果如何,碧翠絲並不知道。

只知道那個曾經共有那段歲月的最後一人,羅茲瓦爾•A•梅劄斯在十幾年後──年過三十時殞命,宅邸交由下一任的繼承人來管理。

「幸會,碧翠絲大人。我從前任當家那兒聽說──過您。」

「……羅茲瓦爾那家伙,死掉啦。」

「前任當家已逝世。不過請放心。身為現任當家,羅茲瓦爾•B•梅劄斯的我,會繼續幫助您的職務,以及承襲令堂對我族的恩情。」

說完,第二任羅茲瓦爾朝著碧翠絲笑。

──微笑的他,一藍一黃的異色瞳里映照著沒有表情的碧翠絲。

3

在那之後幾乎沒有可以述說的事跡。

即便改由下一任繼承,依舊繼續自稱是羅茲瓦爾的梅劄斯一族。

他們的態度可說是沒有忘記亡母艾姬多娜對他們的恩情。盡管知道這點,碧翠絲對待他們卻沒有像第一任的羅茲瓦爾。

這是當然,對她來說可以享有特殊待遇的,終究只有第一個羅茲瓦爾。

除此之外都只是名字一樣的冒牌貨,不過就是提供宅邸好讓禁書庫跟世間相連的人。雖然有稍微占點便宜,但自己並不會再要求更多。這里是為了「那個人」而有的場所。

等待的人,被托付的使命,未來的指標,不斷地在冗長時間里強加孤獨予少女。

過了四百年。──這段期間來到禁書庫的人也不少。

「您的能力太棒了。請務必借予我您的精靈之力。」

──吵死了。滾到一邊去。

「竟然孤零零地住在這兒,不管是被誰命令這麼做,也太過份了。」

──你懂什麼啊。這可是母親交托給貝蒂的重責大任。

「知識應該要推廣才對。要是能夠將這兒的眾多智慧散播出去,試想能夠救多少人呢?您應該也知道才對。」

──誰管能救多少人啊。這跟貝蒂沒有關系。貝蒂想救的就只有以前那一小撮人啦。

「一起走吧。您已經做得夠多了。就算被救贖也不為過。」

──能夠救贖貝蒂的,就只有一個人而已。

不管是他還是她,都對擔任禁書庫看守人的碧翠絲有一堆意見,而且到最後一定都會要求開放書庫。

面對這些提案、命令和伸出的手,碧翠絲的心幾度動搖過。

每當門被推開,有人進來的時候,就會期待是「那個人」來了。

可是願望每次都被漠然視之,他們之中沒一個人知道「那個人」的任務,而母親給自己的魔書上也沒寫他們就是「那個人」。

所以,碧翠絲拒絕那些話語和心情,以及朝自己



伸過來的手。只用母親的話作依靠,持續地將自己幽閉在孤獨牢籠中。

這個牢籠的鎖,究竟是從內側鎖上的,還是從外側鎖上的呢?

──已經連碧翠絲本人也不知道了。

4

度過漫長又空虛的時間,不期望的變化造訪了碧翠絲。

極力避免與外界有互動的碧翠絲,多少聽說過這一任的羅茲瓦爾帶來的半魔姑娘──帕克的契約者的事。

沒想到能在羅茲瓦爾的宅邸和帕克重逢,這是在孤獨的四百年當中,少數能稱得上讓內心雀躍的事吧。

帕克是出身跟碧翠絲一樣的大精靈。可是他跟魔女艾姬多娜很早就分道揚鑣,早在「聖域」誕生之前就已經分開一陣子了。

能夠和自己當成哥哥般仰慕的帕克重逢,碧翠絲非常開心──但雀躍的心情很快就被打破。

看到帕克在自己的契約者、半魔姑娘身旁幸福度過的樣子,內心便產生裂痕。

──好羨慕。沒錯,羨慕的心情超越嫉妒。那是對能夠完成職務的憧憬。

所以說,希望盡可能別和帕克重視的半魔姑娘扯上關系。不這樣的話,遲早有一天會因為對方而內心起疙瘩。

怕自己會對沒有任何過錯、敬愛的哥哥舉世最珍惜的女兒做出無法挽回的大錯。

呼籲內心自制,扼殺感情,悶不吭聲,都是自己最擅長的。

因為四百年來一直重複在做這些事。事到如今,已經不會怕沉默或孤獨了。

拿手絕活,慣性放棄,徹底失望,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在心已死的日子里──異物突然就毫不客氣又沒禮貌地登堂入室。

一開始對他毫無興趣,只覺得是一個愚蠢的人類。半魔姑娘從王都帶回來的過客,而且還是蠢到極點又暫住一段時間的過客。

因為某些原因而留在宅邸的他,剛好有陰魔法的素質,與碧翠絲的「機遇門」性質相投,結果一而再再而三又堂而皇之地闖進禁書庫。

真奇怪的少年。

少年的目的是半魔姑娘,任誰都一目了然。而且不是基于野心或陰謀,單純是讓人厭煩的單戀而已。

因為單戀就愚蠢地去送死,實在叫人看不下去。

救了甘受詛咒的少年,還一時興起給予建議。

之後對方就久居宅邸,還越來越嘻皮笑臉地黏過來。自己也曾因此感到後悔。

不過,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卻不央求自己幫忙,這態度也讓人感到意外和驚訝。像是中了詛咒後,他來拜托的不是「禁書庫」的知識,而是「碧翠絲」本人。

──對知識和碧翠絲的力量都沒興趣的少年。

跟以往來到禁書庫的人的不同態度,讓自己懷抱虛幻希望──可是碧翠絲自己否定,並打消了這個可能。

碧翠絲對等待的人有許多期許,而少年欠缺太多那些要素。

首先是眼神凶狠,態度惡劣,也沒有教養,腳也很短。不但有全力戀慕的對象,對碧翠絲也不溫柔。可以說根本就沒有可取之處。

真搞不懂半魔姑娘和女仆姊妹中的妹妹是看上他哪一點。

既然沒有任何優點,就應該要不受歡迎孤零零的一人才對。

這樣的話,至少他來禁書庫露臉的時候,稍微對他溫柔一點也不為過。

本來是這麼想的──

──結果時間流逝,世界繼續運轉,完全不顧碧翠絲的不知所措。

在那之後,宅邸外頭發生什麼事,碧翠絲知道的並不詳細。

只知道半魔姑娘被叫去王都,回來時跟她一起去的少年卻沒有跟著回來。等到少年回來時,手上拿著記憶中令人懷念的某人遺物。

看到那本書,又確切感受到自己被世界拋棄,同時照著羅茲瓦爾的想法將少年他們送到「聖域」里。

讓他們去見梅劄斯一族的悲願成就,以及會見「強欲魔女」。──那是要去「聖域」之前特地到禁書庫露面的羅茲瓦爾對碧翠絲留下的話。

他的話和眼神,讓碧翠絲領悟到他准備要做出了結。

于此同時,碧翠絲也做出一個結論。

四百年的等待,內容持續顯現空白的「睿智之書」,始終沒造訪的命定之人。

──自己知道了,「那個人」永遠不會來這里。

當「死亡」的氣息一入侵宅邸,碧翠絲馬上就發現了。

濃密又深沉的「死亡」氣息,但即便如此,「睿智之書」還是沒有記載碧翠絲的未來。自己被命運給放逐了,不知為何能夠自然地接受這件事。

一定是因為對碧翠絲來說,終于可以看到自己期望的了結。

──「那個人」絕對不會來。就算不會來,自己也不能停止等待。

既然如此,碧翠絲能做的就只有讓其他人奪走「等待」這個選項。

即使那意味著性命被奪,但並不厭惡被人這麼做。

可以的話,這四百年的終結,希望至少可以讓自己指定由誰來執行。

所以說,少年──菜月•昴在這一晚沖進禁書庫的時候,無法言喻的感動吹亂了碧翠絲的心。

那一瞬間她覺得,之前從未發生任何拯救心靈事件的命運,終于頭一次要給予自己回報了。

由他了結自己的性命,假如這樣就能撤銷約定的話,那麼──

「我來帶你走了,碧翠絲。──這次,我一定要親手把你拉到陽光下,讓你玩到裙子都被泥巴弄得黑漆漆為止。」

「──」

──可是事到如今,為什麼他要擾亂自己已經做好覺悟的心情呢?

自己滿腦子都是要迎接結局。

期待回來的少年可以親手解決自己。

可是少年卻描繪出跟自己懷抱的希望迥異的未來。

自己又不期望那樣。因為那種期望早被四百年的時間給消磨殆盡。

「假、假如……你是『那個人』的話……」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在聽著少年憤慨的聲音的期間,出現了變化。

彷佛花朵在融雪季節發芽般,一直沉眠的感情顫抖著探出頭。

只要道出口,若是說出來,就會變成無可挽回的事。

束縛了碧翠絲四百年,母親的願望將會化為烏有,這次自己將會抓緊全新不一樣的人事物,絕對不放手。

明知會變成那樣,碧翠絲卻還是問出決定性的問題──

「你願意成為貝蒂的『那個人』嗎?」

「白癡啊你。──我哪有可能是你那個莫名其妙的『那個人』咧。」

5

危險。差點就無法挽回了。

但是,無法挽回的事在發生之前先撤回了。

──感覺自己已經淪落成廉價膚淺的丑角了。

「……貝蒂累了。」

原本想藉由少年之手解脫,這種想法根本是個錯誤。

他又不是那種心地高尚到會為了別人而弄髒自己的手的人。

就跟碧翠絲一樣,他是個會猶豫不決、為了無聊小事在煩惱,優柔寡斷無法下定決心,只好在事情發生後不斷找藉口的軟弱之人。

所以說,了結碧翠絲的「死亡」,應該會是更不一樣的形式。


就像闖入宅邸、身上帶著濃厚「死亡」氣息的入侵者。

抑或是遲早會燒遍整間房子,把一切都燒光的烈火。

自己只要等待那時候到來即可──

「終于回到這了!喂,你這個大白癡!剛剛竟敢把我轟出去……」

「──哼!」

「噗啰唔咚!?」

少年再度闖進禁書庫,碧翠絲反射性地就把他打飛出去。

情感沸騰,還沒思考就先出手攻擊。少年挨了沖擊波,從剛進來的門被彈到外頭。門發出聲音用力關閉。

「是、是你自己結束對話的……怎麼還這麼恬不知恥!」

剛剛才說了那種話,現在又還厚顏無恥地出現。這種人的劣根性叫人無法理解。

忘了剛剛看到的吧。碧翠絲反覆深呼吸,重新靜待結束時刻到來──

「給我差不多一點吧!你這個幼稚的脾氣!馬上就訴諸暴力的話根本就談不……」

「該差不多一點的是你啦!!」

「咚嗚哇嗚!」

不但正中顏面,接著身體還被抬起。是魔力波二段攻擊。

痛到昏死的少年被扔到外面,門再度關上。空間扭曲轉移。

「不要、開玩笑了……」

憤恨地說完,碧翠絲重新坐在梯凳上,抱著什麼都沒寫的「睿智之書」瞪著門。──她在害怕門會不會再次打開。



開啟那扇門,強迫推銷自以為是的理論和毫不考慮自己心情的感情。

不管你出現幾次,自己都會拒絕下去。因為你不是「那個人」。

是你自己放棄帶碧翠絲出去的權利。

所以說,碧翠絲要在這里,和沒能做到的約定一同迎向結束。

──這對現在的碧翠絲來說,是唯一的救贖。

6

被擊飛趕出書庫,即將撞上牆壁的瞬間,采取了受身姿態。

「咕、哦……忍住、了──!」

和佩特拉與奧托分開,勇敢挑戰說服碧翠絲第四次──多虧了短時間內一直被痛毆,自己漸漸地可以招架住看不見的沖擊波了。

「現在可不是磨練愚蠢技巧的時候了。……這場火真的很糟糕。」

用袖子擦去流出的汗,壓低身體的昴咂嘴抱怨視野太差。

宅邸的火災越來越嚴重,本棟處處都是黑色濃煙,樓下已經是一片火海,要是不小心掉到地板下,免不了變成焦炭。

大火也波及到西棟和東棟,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可以阻止羅茲瓦爾宅邸的大火了。

「多虧了火災,減少了『機遇門』的選項,可是……」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通往「機遇門」的門減少,以及多虧了火災使得眾多魔獸逃跑,因此沒有敵人會妨礙昴在屋內亂竄。話雖如此,被燒毀的地方越來越多,也使得昴被燒死的可能性大幅攀升。

用不了多久,宅邸就會被燒光。得在那之前帶碧翠絲離開才行。

「而且要是宅邸的門全部燒掉,那家伙的禁書庫不知道會變怎樣……」

假如跟所有的門都斷絕聯系,那麼禁書庫的門將會通往哪里呢?還是說哪里都沒法去,這麼一來,那名少女不就會永遠徘徊在孤獨的世界中了嗎?

抑或者禁書庫會跟宅邸休戚與共,全都會被火焰吞食,化為灰燼?

「誰會、讓你走入那樣的結局啊……!」

大口吸氣,昴幾乎是趴在地上奔跑。打開門沒看到禁書庫就放掉門把,往下一扇門過去,就這樣接連把門敞開。

被燃燒的建材發出嗶波聲,宅邸和往昔的歲月,都逐漸被燒掉。

「──咕、呃!」

抓住面前還沒打開的門的門把,手卻被燙到叫不出聲來。但是這股痛楚也在短時間內就習慣了。

在劇痛貫穿腦門的期間,像要踹破般用力開門,滾進里頭。

「──」

舊書香,與灼熱無緣的空氣,吃驚的呼吸。──是禁書庫。

察覺到這點的昴抬起頭。坐在梯凳上的少女瞪著昴。

「你真的是學不會教訓……!」

「哈!那還用說!不管幾次,我都會來擄走你的!討厭的話,這次就乖乖跟我出去啊!如此一來這就是最後一次玩躲貓貓了!」

「死鴨子嘴硬耶你!貝蒂知道屋子燒起來了!你現在不立刻逃到外面,就等著被火燒死吧!」

面對昴的第五次挑戰,講難聽話的碧翠絲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無可救藥的蠢蛋。藍色的雙眼帶著激動,顫抖嘴唇,還用力抓著魔書。

「你……貝蒂跟你說話的機會已經結束了。是你自己蹂躪踐踏那個機會的……為什麼你就是不懂!?」

「我就是不知道啦。只要你不是真心拒絕我,不管幾次我都會來這里。」

「──!貝蒂是真心拒絕你的!」

太過生氣又備感意外,使得碧翠絲瞠目結舌,只能語塞。

她是真的沒有察覺昴話中的意思是什麼。

碧翠絲本身的行為與想法,昴都知道卻還是前來這里,兩者之間的矛盾。

「假如你是真心不想見到我的臉,那就窩在禁書庫里呀,碧翠絲。」

「什麼話……貝蒂現在一步也沒有離開禁書庫!明明就是你自己推門跑進來,還講這種話……」

「不,不對喔。要是你是真的想要一個人窩在這里,我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跑到這里這麼多次?你的拒絕就只有表面而已。」

「──啊、嗚。」

口濁的碧翠絲找不到可以拒絕的話,困惑還于焉加深。

「機遇門」並非萬能,這點之前有說過。但是卻趨近于萬能。

只要碧翠絲真心拒絕他人,並將禁書庫與外界隔離的話,昴根本不可能這麼輕易就進入禁書庫。

沒這麼做,沒辦法這麼做,不就是因為碧翠絲的心在搖擺不定嗎?

「──」

被昴這樣指謫,碧翠絲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心。

就算沒有點破,現在的她也失去了四百年的約定這根支柱,搖搖欲墜。

到底是昴的話是對的,還是自己的願望才是對的,已經分不清楚了。

──就連昴也不知道哪個是對的。

單純可能是拜宅邸里頭的門被接連燒掉之賜,所以選項減少罷了。

也可能是在緊要關頭,昴看穿「機遇門」的能力提升了。

抑或者是碧翠絲並不是真心拒絕昴,所以「機遇門」的大門才會為昴敞開。

沒人知道答案。──要是是最後一個就好了。昴這麼期待,也這麼期望。

但是,不管事實是哪一種都無關緊要。只要菜月•昴有可能帶走碧翠絲,那就是一切。

「你……你又不是!貝蒂的『那個人』!」

承受不了混亂和迷惘,于是碧翠絲抓著裙襬放聲大叫。

她放棄用腦子思考,幾近哭喊朝昴傾訴。

「是你自己說,你不是『那個人』的!是你自己說的!你說的。假如你是『那個人』……就算是說謊,只要你承認,貝蒂一定就會相信。就算明知道是謊言,也只能相信。」

「碧翠絲……」

「可是,你偏偏說了不是。不但說不是,還說貝蒂是白癡。對啦,就是那樣。你說的都對。貝蒂是白癡,是大笨蛋,到現在都忘不了四百年前的口頭約定……所以!不管被說什麼,貝蒂都要在這邊走向結束!」

瘋喊拒絕的碧翠絲周圍出現風,像牢籠一樣把她包起來。

魔力奔流帶動少女的裙子和長發,悲痛氣氛充斥整個禁書庫。目睹這景況,昴屏住氣息往前邁進。

心靈軟弱的自己,害怕碰到風會受傷。強迫心靈聽話,用力握緊已經燙傷的手掌,用痛楚鼓舞自己一個勁地向前行。

「我呢,」

「──」

「我呢,不是你的『那個人』。我可以跟你說無數次,你等的那個白馬王子不會來。不管你在這里等多久,永遠都不會來。」

重複否定的話語,在碧翠絲的眼中擴散絕望。

但是,在這邊結束的話,那就跟先前一樣了。要把後面的話告訴她才行。

「可是,」

「──」

「我想跟你在一起啊,碧翠絲。」

「──!」

「我想待在你身旁,好讓溫柔的你不會悲傷。」

「啊……嗚、咕……!」

碧翠絲表情扭曲。

膨脹的魔力失去矛頭,風開始狂舞亂吹,宛如要傷害她自己似地。

憤怒和悲傷,以及其他東西讓她皺起臉。像落水者抓著救命稻草般,她攤開腿上的魔書,風翻開書頁,內容是空白。無止盡的空白。

──什麼都沒顯示的預言書,逼迫碧翠絲做選擇。

「──怎麼、了?」

碧翠絲闔上書本,于此同時昴的視野產生不自然的扭曲。視野歪斜到整個人站不穩,得蹲下來,但原因並不是缺血或是體力耗費殆盡。

而是整間禁書庫在劇烈搖晃。地板扭動,書架失去平衡而接連倒地,擺在里頭的書跟著落地紛飛,整個房間變成了書海。

這里是由碧翠絲做出的禁書庫。──假如這間書庫的狀況是被碧翠絲的精神狀態所左右,那現在她的精神已經處在無法維持書庫的狀態了。

「碧翠絲──!」

在扭曲的世界里頭,昴拼命地站起來,把手伸向碧翠絲。就只有她的周圍沒被扭曲影響,少女的身體如今還在梯凳上。

只要飛撲過去就能碰到。這麼相信的昴用力踏步,朝碧翠絲走過去。

──頓時,空間彷佛被撕破的紙片,昴的身體被裂痕給吞進去。

「──不好!」

避不開又無計可施的昴,一口氣被吸進空間跳躍中。

與「機遇門」不同,不需要透過門做媒介的空間跳躍──以前也曾被做過同樣的事。

害死愛蜜莉雅的時候,還有害死碧翠絲的時候。

「──」

在最後那一刻,在空間裂縫的對面看



到碧翠絲的嘴巴正在動。

──永別了。少女的嘴唇、瞳孔和哭泣的臉,都這麼說。

7

被拋出去的瞬間因為吸入濃煙而嗆咳,肌膚被熱風烤到快燒焦。

盡管如此,在這里不可能會被立即燒死。要說為什麼的話──

「──這里是、宅邸玄關!可惡,真親切呀。」

抬起被熏黑的臉,昴發現自己就在燒起來的宅邸入口處。

仔細一看,火焰已經包覆整間屋子。不只起火點本棟,連左右兩邊的東西棟也都冒出熊熊大火。

要在宅邸內找到還留有原形的地方相當困難,尤其現在昴所在的玄關大門下半部分也被火舌給吞噬。在這種狀態下還能讓「機遇門」的條件成立,本身就是個奇跡。

從這邊沒法飛進禁書庫。──不,是根本不知道還有沒有剩下的門可以通往禁書庫。

不只宅邸內起火,還被強制趕到外頭。這就是碧翠絲的答案嗎?

「什麼永別啊。──最後讓我看到那種臉,算什麼啊!」

揮別對活下去的留念,深吸一口氣的昴踹開燃燒的門,沖進玄關里。頓時,外頭根本不能比的熱浪迎面襲來,呼吸器官被燒烤的痛楚讓人痛到飆淚。

身上沒淋水又沒有相關知識就闖進火災現場,自以為可以救人──這是有勇無謀地返回火場卻被燒死的經典案例,但自己可不打算死。

「而且也不可能讓你死掉啦!」

尋找還有可能連接到禁書庫的門,昴就這樣跑在旺盛燃燒的羅茲瓦爾宅邸里。

臉、頭部和手腳都被火烤,皮膚傳來被燒灼的痛楚。呼吸很困難,但不至于不能跑。內心深處的某個東西在支撐著他。

這個時候,若是有個人從第三人稱的角度去看昴,恐怕會對他這種行為感到不寒而栗。

在大火中發誓要帶走少女的昴,被驚人的黑色濃煙給包裹,看起來就像是被影子抱住一樣。

毫不知情的昴突破格外猛烈的一道炎壁,抵達樓梯。

起火點餐廳在一樓,所以包含玄關在內的所有門可能都已經燒起來了。因此要說還沒被燒掉的門就只可能在樓上──也就是最頂樓。

照這個火勢來看,回到樓下的可能性當然很低。即便如此,昴還是毫不猶豫地踩上樓梯,打算沖到最頂樓。

──就在那剎那。

「──」

聽到有股類似拖曳著濕潤的東西的聲響,于是昴轉過身。

聲音來源來自燒得正旺的本棟走廊──理性告知那里不可能有活物。

魔獸早已像一盤散沙逃逸無蹤,那里是不容許生物生存的必死焦熱世界。可是在那個地方卻有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影子從火炎中現身。影子身穿黑服,手拿黑色刀刃,是一名黑發女子。

「艾爾莎,嗎……?」

「──」

影子沒有回答。但是那副容貌與打扮,就昴所知,只有黑衣殺手符合。

不知多少次在輪迴中跟她相遇,丟掉小命。而在這次的輪迴中,昴將她交給伙伴應付,所以根本沒想到會再見面。

──但世事難料,在這個要人命的火焰世界里,昴和艾爾莎再度相遇。

「──」

在冒著大火的羅茲瓦爾宅邸里對峙,讓昴忘記焦躁,舔舌專注面對。

能來到這里,是藉助許多人的力量。

奧托、拉姆、琉茲、席瑪和帕特拉修。

愛蜜莉雅、阿拉姆村村民、嘉飛爾、佩特拉和法蘭黛莉卡。

所以昴現在才能站在這里。──菜月•昴毫不質疑同伴。

「嘉飛爾沒有輸給你。你應該沒贏他。」

「──」

「──你已經不是艾爾莎了吧?」

昴問,艾爾莎──不,曾是艾爾莎的人眼神空洞,雙眼里沒有意志的光芒,只有無邊際的黑暗和空虛在看著昴。

亡骸、亡靈、偏執的化身,拖著潰爛的下半身,被無止盡的殺意給推動,爬過大火宅邸朝著昴接近。

先不說她那不死的生命力。她這樣子根本已經是詛咒了。


就跟昴的「死亡回歸」一樣,就只是個在生命套上桎梏的詛咒。

「你也真是可憐,但我沒空管你。我要去接碧翠絲──」

朝著化為亡者的艾爾莎這麼說後,就打算扔下即將被火葬的她。她爬行的速度很慢,自己只要跑起來就可以甩掉她。但是──

「──呃!」

轉眼間就掠過頸項的死亡氣息,讓昴立刻朝上跳。跳上快要燒起來的階梯平台後回過頭,身後的樓梯已被亡者的凶刃給劈開。

縮短距離後,亡者繼續揮舞凶刃,要來奪取昴的性命。昴之所以沒中招不是因為手勁不夠,而是亡者的下半身潰爛,沒法用跳躍來增加殺傷力。

「別開、玩笑了──!」

昴迅速踢開手攀階梯的亡者,然後往上沖。

火災的濃煙會往上竄,因此越到樓上黑煙越濃,視力越差。火勢也很強,想在二樓找門根本就不切實際。

──更麻煩的是,亡者的追擊不是只有一次,到現在還偏執地緊追著昴不放。

「可惡!只能往上走了!」

不當人類的亡者,一點一點地把昴逼到最頂樓。只要跑到即將被火舌吞沒的三樓,就到了目送佩特拉他們離去的辦公室走廊。

他們有平安無事逃走嗎?嘉飛爾和法蘭黛莉卡呢?

看魔獸群龍無首的樣子,梅莉應該也被打敗了。而艾爾莎──

「──哦哦哦!!」

「呃噠啊!?」

從火焰對面傳來的咆哮和獸爪,讓昴難掩驚愕叫出聲來。

是臉部長得像獅子的魔獸。失去鬃毛,身體的一半都被燒爛的姿態,毫無疑問就是應該被昴一行人在餐廳燒死的基爾緹拉烏。

勉強還剩下一口氣的魔獸,是因為主人的命令而擋在這里的嗎?

既然如此,那昴根本就是飛蛾撲火──在無法撲滅的火災中邂逅,這已經不是玩笑,而是諷刺過頭的等級了。

「──吼吼!」

咆哮的瀕死魔獸朝昴揮舞巨腕。削下牆壁、帶著強風逼近的一擊銳利無比。即使它滿身瘡痍,但要收割昴的性命比除雜草還容易。

「就只會這招喔,你們這些家伙──!」

昴用飛躍前滾翻鑽進魔獸脅下來閃避這一擊。──魔獸有瞄准獵物要害攻擊的習性,這點在幾經魔獸折騰後已經學到了。

被昴巧妙閃過,讓魔獸氣得再度追擊──

「──吼吼吼!」

但追著昴來的亡者使出的斬擊,讓魔獸齜牙咧嘴。

魔獸與亡者之間完全沒有戰斗的理由。對追殺昴的亡者來說,單純只是魔獸的巨大身軀擋路而已。

只因為這樣就少掉一只後腳的魔獸也不甘示弱。凶獸邊慘叫邊噴灑黝黑鮮血,長得像巨蟒的尾巴敲向亡者。

面對這攻擊,亡者以超越人體極限的舉動閃過,並且從根部斬斷尾巴作為反擊。肉體毫不吝惜地釋放熟習的殺戮技巧,使得魔獸被單方面切割。

因禍得福的昴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接連踹開最頂樓的每一扇門。

資料室、貴賓室,都不是。雖說亡者和魔獸的戰斗還在持續,但只有聽到魔獸在哀嚎,形式完全是一面倒。

「拜托啊,碧翠絲……!」

到了辦公室,昴抱著祈禱的心情打開門。

但很遺憾的,出現在昴眼前的是面目全非的辦公室。

「這里也不行嗎……!那其他的門……」

因為大火,樓下的門已經全數陣亡。其他棟可能因為先崩塌,所以反而比先起火的本棟還要早燒完。在羅茲瓦爾宅邸里頭哪還會有平安無事的門。

「不對,還有!前面還有!有門!」

扼殺放棄的念頭,昴看向通往避難通道的螺旋階梯。只要走下樓梯,抵達地底通道──那里確實有道門。

以前回到被魔女教徒襲擊過的宅邸時,昴曾走進那條避難通道,在那里隔著門沾染到冷氣,後來全身結冰碎裂而死。──那里確實有扇門。

一瞬間,猶豫掠過昴的腦海。那不是恐懼,而是疑惑。

思考是不是過于單一化,行為是不是被誘導了?讓宅邸剩下的門全都落空,好引導昴走向避難路線。──這不就是碧翠絲的意圖嗎?

讓昴活下去逃到外面,這該不會是碧翠絲策劃的吧?

「──唔,連思考的時間都不給呀!」

身後遭受致命一擊的魔獸,臨死前的哀嚎響徹宅邸。非它本意但確實幫忙爭取到時間



的魔獸,這次真的被冷酷亡者斷送性命了吧。

──沒有其他選擇,昴只能縱身躍進隱藏通道。

通往宅邸地底的螺旋階梯里也有猛烈濃煙,所以根本看不見路。在只要吸進一口煙就可能會死的惡夢世界里,昴做好覺悟後,閉氣一口氣沖下樓。

以前是在酷寒之中下樓,現在是在灼熱之中走向地底通道的昏暗深處,一直朝里頭走。

過不久,在被煙熏的黑暗盡頭處找到目標,卻在門前停下腳步。

「這里是……」

最後的可能性。──意識到這一點,昴屏息。

這條隱藏通道,昴只走到門口過。雖然知道避難通道最後是通往森林對面的山中小屋,但實際上他並沒有走過。對昴來說前方是否還有其他門,他根本不知道。

因此,這扇門對他來說就是最後的門。──可以到碧翠絲那兒的最後機會。

假如引導自己到這兒是碧翠絲的意思,那這就成了對自己不利的賭博。

畏懼的同時,昴的手伸向門把──

「呃啊!這扇門又──呃!」

手掌被燒燙的觸感。手指該不會又黏在門把上了吧?縮手的昴瞪向門。門的反應簡直就像在嘲笑畏懼結果的他──這時,昴突然想到。

「門把是燙的……?」

──雖說充滿熱氣,但走在地底避難通道時並沒有遇到火。

這里的黑煙和熱度,全都是從做成螺旋階梯的石材縫隙間鑽進來的。通道上也沒有被火燒的跡象,那為什麼里頭這扇門卻這麼燙呢?

「……碧翠絲。如果你聽得見,那聽我說。」

手離開門,昴微微仰首,先道出開場白。

他相信自己的聲音有傳到不在這里的少女那兒。

「是你引導我到這里的嗎?假如你毀掉避難路線以外的選項,把我引到這邊來,那我真的整個敗在你的計策下了。」

即使去掉宅邸大火和路上遇到的艾爾莎與魔獸,要擬定策略並付諸執行還是很了不起。要是這扇門依舊落空,那自己就只能前往山中小屋,碧翠絲的目標就達成了。

「可是,事情才不會像你想得那麼順利咧。……就算這扇門沒接到你那,我也沒法按照你的期望逃走。不是我天生反骨,也不是因為我不想逃喔?我不否認那方面的心情有九成……但現在這個問題真的跟我的性命攸關。」

朝著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的對象,昴懇切地說服。

輕輕用腳指踢擋在正面的門,接著歎氣。

「一旦打開這扇門,我八成會死。你或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現在就是已經演變成這種狀況了。……就只有知道科學真髓的我知道。」

在餐廳沒發生的粉塵爆炸且先不提,沉眠在昴腦中的現代知識正在敲響警鍾。

現在昴眼前的這扇門是不能開啟的門。這在許多火災現場都有得到實證。

前有火熱門,後有亡者艾爾莎。──命懸一線的賭博時刻。

「碧翠絲,我接下來要開門了。──要怎麼判斷我說的話,我全權交給你來決定。」

這些話,到底有沒有傳給碧翠絲呢?

就算有傳到她那兒,她會相信自己說的話嗎?

雖然把性命交由她決定,但昴的心情卻格外沉穩。

這是當然的吧。

「──碧翠絲,我相信你。」

昴邊說,邊感受手掌被燒燙的痛楚,然後打開門。

接著──

8

──亡者不是爬下樓梯,而是用掉下來的方式抵達地底。

侵入肺部的濃煙,燒燙肌膚的熱浪,威脅生命的烈焰,亡者都毫不在乎,一個勁地勇往直前。

右手抓著凶刃,左手抓著殺死的魔獸的心髒,已經成為不屬于這個世間的惡鬼羅剎的亡者,依著無止盡的「使命感」追殺獵物。

肉體已經毀損到不能活動的地步,生命持續削減到不可能複活的程度,在地上爬行的亡者已經沒有殘留任何人類的意志。

盡管如此還是會動,是因為亡者的存在理由就在前頭等著。

終于,不會說話又淒慘無比的亡者,抵達了通道的最深處。

「──」

感受到黝黑沉澱的瘴氣,亡者毫不猶豫地閃動凶刃。

砍倒緊閉又堅硬的門,准備獵取躲在後方的獵物的性命。

門發出沉重聲響,被一刀兩斷。揮開殘骸,窺探盡頭的黑暗──

「──」

微風吹拂,亡者感覺自己要被前方的黑暗給吸走。

面前的黑暗深處冒出白煙,突然就與通道上的黑煙混和,然後啵的一聲帶有熱度。

緊接著,原本處在不完全燃燒狀態的通道,由于新鮮的氧氣灌入而與火苗結合,化為灼熱噴發──諷刺的是,不肯乖乖在粉塵爆炸中作祟的火焰,卻在這里引發了被稱為「爆燃」的爆發式燃燒現象。但是失去理性的亡者根本無從得知。

「──」

噴出的火炎魔掌吞噬亡者,轉眼就將其肉體燒毀。

喪失複活能力和恢複力、只能朽壞的肉體被可將一切化為灰燼的火焰包圍,超越碳化的階段一口氣燒起來──整個被燒光。

火焰猛烈到即使吞食亡者都還不滿足,就這樣直接沖過地底通道,將螺旋樓梯化為灼熱火海,接著爆炸炸掉辦公室。

今晚,可以燒掉的一切全都被火焰吞噬,羅茲瓦爾宅邸的「門」全都徹底毀滅。

──這次,熊熊燃燒的羅茲瓦爾宅邸真的迎來了終焉之時。

9

被邀請進入禁書庫,但里頭變得面目全非,讓昴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牆壁和地板都出現裂痕,把昴趕走的空間裂縫還健在。倒地的書架和散落的書本也都維持原狀,最讓人吃驚的是火舌開始入侵房間的一角。

受到燒光羅茲瓦爾宅邸的大火影響,禁書庫終于也開始燒起來了。

「──」

可是對室內狀況的感歎,都在一雙瞪著自己的視線下立刻煙消霧散。

現在要把全副心神集中在最重要的事物──少女身上。

──因為這次一定是最後的機會了。

「……你是白癡嗎?」

「開口第一句就是罵人嗎?」

「又沒說錯。不管你費盡多少心力要讓貝蒂逃走,最後都白費了……整間宅邸已經沒有門了。你已經無計可施了。」

確實如此。宅邸里頭已經沒有門可以與「機遇門」相連。

抵達禁書庫的火舌逐漸加強勢頭,轉移到碧翠絲這四百年來保護的魔女知識上,要將之連同約定一起化為灰燼。

重要的使命燒起來了。因為都是易燃物,所以一定很快就會燒光。

「這樣下去,我跟你都完蛋了。」

「……是啊,完蛋了呢。貝蒂已經不多奢求了。原本要交給『那個人』的東西全都會燒掉吧。貝蒂現在已經完全違背跟母親之間的約定了。」

「這樣啊。既然如此,最後聽聽我說的吧。」

沒能完成使命,誘導昴離開也失敗,碧翠絲看著他的眼神空洞無比。

不是要說肯定或否定她的話,只求她至少能夠傾聽。因為即使在這種狀態下,最後她的心腸也軟到無法忽視他人。

深吸一口氣。說出剛剛分開時沒能說完的話。

──然後,這次把想說的話給說完吧。

「碧翠絲。──幫幫我。」

「……什、麼?」

昴堂堂正正地挺胸這麼說。

滿臉黑灰這麼說的他,讓碧翠絲眼中只有驚愕。

昴會說什麼,她一定做了無數想像。

迎接避無可避的結局,碧翠絲一定模擬過很多遍昴會對自己說什麼,然後再一個一個排除。

──我想救你。不想讓你一個人。我需要你。

她一定期待這些充滿男子氣概的話,也就是她對「那個人」的期待。

但是,既然要表達毫無虛偽的心情,那麼那些話對昴來說就太勉強了。

「我要把你從孤獨中帶出來,這種帥氣無比的話我想了很多。……但那些話全都只是暫時敷衍了事的內容。我想說真心話。我是怎麼看待你的,又想對你說些什麼。」

面對說不出話的碧翠絲,昴赤裸裸地袒露真心。

她會怎麼接受,連這點都交由對方。雖然卑鄙,但且先不管這點。

「其實你根本就沒必要幫我,你並不需要我的力量。因為,你很強,聰明又可愛……只要肯做就什麼都做得到,沒有什麼難得倒你。」

「──」

「你一個人的能力就強到足以



活下去。這是當然的。不然的話,也不會活了四百年。所以說,幫助你或成為你的助力,這種話根本去不到你心里。」

「──」

「但就算你很強大、聰明又可愛,卻還是會怕一個人活著。你很難過又寂寞吧。所以說,不會有人責備你緊抓著『那個人』的存在不放。」

「擅、擅自就……拒絕貝蒂的心情的你……懂貝蒂的什麼了……!」

咬牙切齒的碧翠絲帶著幾近憎恨的感情瞪著昴。

可是顫抖的心情無法完全化為憎恨。她緊緊抱著感覺立刻就會消散的激動心情,試圖讓其保持原樣。但昴朝著她搖頭。

「我知道喔。你很善良。要是有人做惡夢,你會握著他的手試圖讓他安穩入眠。要是有人碰到無計可施的難關,你會伸手幫忙開辟出道路。不管對方是多討人厭惹人嫌的家伙,若是失去了交情好的人,你就會跟著悲傷。」

「一副自以為很了解的口氣……」

「沒有力量的我,根本沒法幫助你。不過不想讓你孤零零的我所能辦到的,就只有緊抓著你不放了。」

在瞪大眼睛的碧翠絲面前,昴將右手往前伸。

右手因燙傷而潰爛,讓看到的人都覺得很淒慘。但總比重覆受傷讓人不忍卒睹的左手好多了。

把手擦乾淨,整理一下傷口,打理成夠資格牽起少女漂亮的手的樣子。

「碧翠絲,幫幫我。」

「──」

「請幫幫沒有了你就會寂寞到活不下去的我。」

這是多麼丟人現眼又不成體統的威脅啊。

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以此威脅對方握住自己的手。

因為不知道自己能為對方做什麼,就告訴對方可以為自己做什麼,並以此為理由強逼對方活下去。


這真的是非常任性、不講理、菜月•昴可以辦到的全力威脅。

「奸詐……太奸詐了。」

這個毫不在乎形象的威脅,讓碧翠絲內心激動得難以自持,嘴唇不住顫抖。

「那種、說法……事到如今,才那樣子……講貝蒂。可是,你又不是『那個人』……還拒絕了貝蒂……!」

吞吞吐吐,不知要說什麼,感情用事,猶豫不決,碧翠絲非常懊惱。

眼睛離不開伸向自己的手,只能用力抱緊懷中的書本。

眼角滑下淚水。

「這四百年來,貝蒂一直一個人……!都已經孤獨地度過那段時光,現在就算牽了你的手,你還不是一樣馬上就會死掉!人類的壽命對貝蒂來說,就只有一眨眼……事到如今!誰會抓著那種東西……!」

「你所過的四百年歲月,我根本沒法想像。我不會講得自以為了解。別說四百年了,我都還沒活過四百年的二十分之一咧。你害怕我死後要怎麼過的心情,我還無法全盤理解。」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說的話根本就解決不了問題……!」

「可是,我跟你可以在明天牽著手。」

「──」

「明天,後天,大後天。要牽手四百年是沒辦法,但未來的日子里我可以跟你一同度過。雖然沒辦法永遠在一起,但明天和現在,我都會珍惜重視你。」

「──」

「所以說,碧翠絲。──選我吧。」

昴已經做出選擇。

而且還把選項告訴碧翠絲,再來就看她的選擇了。

是要忠于母親的話,在這邊被火焰吞噬為四百年打上休止符呢?

還是違背與母親的約定,放棄對「那個人」的願望,牽起菜月•昴的手呢?

「你、你……又不是『那個人』……」

「我不是。別拿你一直想像的其他男人來跟我相提並論。我就是我,菜月•昴。把你這四百年來對一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人的單相思心情給全部忘掉吧。」

「──」

「與其害怕可能有一天會到來的分離時刻,不如跟我一起活在一定會到來的每一個明天吧。我很弱小,偏偏期望又很高……跟我在一起,負責照料我的你一定會忙到團團轉,根本沒時間去覺得無聊或寂寞。」

「……嗚、咕。」

「選我吧,碧翠絲。」

重複述說,直到對方聽進去。

因為內心能夠理解少女動搖的心情。

為了把她猶疑不定的罪惡感,違背約定的慚愧感,都用菜月•昴這個人的自私任性來取代。

──為了不讓這名少女又再度孤單哭泣。

「你明明、很快就會死……」

「我不會永遠活著。你所害怕的未來,有一天一定會發生。我扔下可以永遠活著的你的情況必定會發生。但是,一直想著分離的可怕,舍棄了在一起的快樂,這麼做會讓我跟你的人生沒法品嘗到很多事。」

「你明明、會丟下我……」

「跟我在一起吧。一起活下去吧。一起去做想做的事吧。制造大量回憶讓你忘了分離的恐懼,讓你快樂到可以挺起胸膛大笑,讓你覺得扣掉在這邊度過的寂寞四百年都還有剩吧。」

「那種事……就算做了!哪一天,還不是又變回一個人!」

往前走,縮短距離。

少女發抖的眼眸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寒酸又難看,跟她等了四百年的白馬王子天差地遠。

就只是個凡人的菜月•昴,在她眼前。

「對可以永生的你來說,跟我一起度過的時光或許只有一剎那。既然如此,就把我的那一剎那刻在你的靈魂上吧。」

「──」

「──用力記住菜月•昴這個男人,讓他在你的永生中不會褪色!」

發出像玻璃裂開的聲響後,禁書庫這個世界逐漸崩潰瓦解。

不知何時,昴和碧翠絲的周遭已經被空間龜裂和烈焰包圍。

但是現在,卻感受不到熱或可怕。

現在在昴的心中,就只有碧翠絲。

而現在碧翠絲的心里頭,也只有昴的存在。

碧翠絲顫抖的手,緊緊握著母親交付的書本。

要讓她松開手,就必須讓她相信自己可以治愈她四百年的孤寂,于是昴伸出手。

叫喊。

「選我吧!碧翠絲!!」

「──啊。」

「──其實你很想被別人帶到外頭!因為你!老是坐在門口前面不是嗎!!」

發出最強烈的聲響後,這個世界迎向真正的終點。

名為禁書庫,實則為禁錮少女的孤獨牢籠,在世界的剝離和火炎包圍下消失。

不過在消失之前。

──一本書啪搭一聲,掉在了禁書庫的地板上。

10

奧托他們默默地遠眺被火焰吞沒的羅茲瓦爾宅邸被燒垮。

「──」

奧托、佩特拉,還有奧托背著的雷姆,三人平安無事地通過宅邸的避難通道,成功脫逃到魔獸包圍網的外頭。

位在羅茲瓦爾宅邸的後山,與避難通道相連的山中小屋有細心地張設結界,因此周圍別說野生魔獸了,連襲擊宅邸的魔獸都沒靠近。

而且在這個地方望著失火宅邸的人不只奧托他們。

山中小屋里有沒去「聖域」避難的阿拉姆村居民──擔心他們被卷入宅邸遇襲事件,因此昴事先讓他們進到這個結界里避難。

想想那一大群魔獸,就能知道昴的不安不是多慮。這點不只奧托,連村民們也深有所感吧。

不過在場無人為平安抵達這里感到喜悅,也沒人從容到歡欣鼓舞。

現在所有人都懷著祈禱的心情緊盯宅邸,等待發生肉眼能見的變化。他們都相信留在里頭還在抵抗敵人的昴等人平安無事。

「──」

受到燒傷的奧托也不先治療,而是注視著宅邸。他身旁就是佩特拉,用大到不像幼童會有的力氣緊緊抓著奧托的手。

她想必擔心不已吧。年幼少女對昴抱持淡淡好感的事任誰都一目了然。想到少女的憂慮,就忍不住祈禱昴平安歸來。

為了讓佩特拉安心,于是伸手輕輕撫摸她明亮的咖啡色頭發。佩特拉嚇到看向奧托,奧托對她笑了,然後重新看向宅邸──接著發現。

「……那是……」

身陷大火的宅邸,本棟的最頂樓。奧托他們走過的避難通道所在的辦公室位置,那邊噴發出格外驚人的火勢。窗戶碎裂,溢出的火焰將宅邸最頂樓整個埋沒,接著羅茲瓦爾宅邸終于撐到極限,屈服在大火中,開始倒塌。

「啊……」

目睹這光景,佩特拉的喉嚨



發出細聲。

接著她的眼中將會充滿絕望吧。奧托正想,身為大人該為她拭去悲傷時。

「奧托先生!你看那個!」

「啊噠啊!?」

表情變得正經的奧托,側臉被佩特拉的小手掌拍打。

被打到眼冒金星嚇了一跳的奧托瞪大眼睛,不過馬上就看到佩特拉開心地指向宅邸,于是連忙轉頭看過去,便理解了。

阿拉姆村村民們也跟佩特拉一樣放聲歡呼。

「哈、哈哈……」

──被燒毀的羅茲瓦爾宅邸,竄出一道白色光芒直沖天際。

光芒宛如流星,在高空處改變角度,朝著東方遠處畫出一道閃亮的軌跡飛去。用不著說,那邊就是光芒的目的地。

那個方位有什麼,奧托知道。

「剛剛那個!剛剛那個!」所以,在佩特拉開心地這麼說的時候,他也跟著笑了。

「剩下的就交給他們了。──我啊~真的很累了。」

11

同一時間,當奧托安心地垂下肩膀時,渾身上下只剩腰際纏著一塊爛布的半裸嘉飛爾也抬頭看到同樣的光芒,敲響牙齒。

「哼!不是干得很棒嘛~首領!這就是那個啦!『合辛就算死也會遵守口頭約定』啦──!」

脫離燒起來的宅邸,靠蠻力突破魔獸包圍網的嘉飛爾大笑。

渾身黑灰又都是燒傷,可說是滿身瘡痍,但卻笑得開懷。

「嘎哈哈哈哈……好痛!?」

「都渾身是傷了,就不要在那邊喧鬧!會留下疤痕啦!」

放聲大笑的嘉飛爾,後腦杓被纖細的拳頭敲了一下。他抱頭轉過來,看到一臉憤怒的法蘭黛莉卡。

「大、大姊你不高興嗎,首領他們平安無事耶。」

「當然很高興。……幸好是交給昴大人。知道碧翠絲大人得救,我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安心歎氣的法蘭黛莉卡輕輕撫摸胸膛。見姊姊這樣,嘉飛爾突然笑了,說:

「可是啊,全身上下只剩一塊布,就算講了帥氣的話還是帥氣不起來呢~」

「──哼,沒辦法呀!我根本就沒時間脫掉衣服再獸化!」

全身赤裸只包著一塊窗簾布的法蘭黛莉卡,紅著臉憤慨地說。

承受姊姊的怒意,嘉飛爾望向睡在旁邊樹蔭下的少女──梅莉,然後眯起眼睛。

在那場激戰中,艾爾莎跑去救即將被垮下來的屋子壓死的梅莉,而錯過了戰勝嘉飛爾的大好機會。要是沒有發生那件事,勝負就會逆轉。

結果,梅莉由獸化後的法蘭黛莉卡帶走,在沒有礙事者的戰場上,嘉飛爾和艾爾莎對決──然後自己贏了。本該是這樣的。

可是這股彷佛是由對方獲勝後逃跑了的心情卻揮之不去,只是因為自己不成熟嗎?

還是說,只是初次殺人的真實感,不允許自己沉浸在勝利中?

不管是哪種──

「管它勝利的余韻還是殺人的感覺,現在啊~全都先扔在後頭。後面的事~本大爺就算努力也幫不上忙了。……拜托啰,首領。」

嘉飛爾伸出拳頭,瞪著朝向東方天空飛去的光芒尾巴,齜牙咧嘴道。

看著同樣方向的法蘭黛莉卡也在胸前交握雙手,像在祈禱。

「因為等全部收拾完,就有人跟本大爺一樣該被揍上一拳啦!」

12

──被抓到了。

明知如此,還是緊握不放。

只要牽起這只手,抓住這股溫暖,就不用再回到一個人的孤獨夜晚。明明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仰賴遲早會失去的溫度過活是多麼瘋狂愚昧的事,明明自己應該一直有所警惕才對。

被他的聲音呼喚。

被他的雙眼注視。

被他的雙手需要。

明明知道能簡單拒絕他。

──昴。

「嗯,沒錯。」

──昴,昴。

「對。那是我的名字。」

──昴,昴,昴。

──昴!!

「你終于肯叫我了。」

13

──暴風雪肆虐。

大雪紛飛,阻絕視線。吐出的氣一接觸到外頭的空氣就立刻凍結,簡直是極寒地獄。

暴露在這種狀態下,銀發隨風飛舞的少女在藍紫色雙眼中點燃強烈意志。

「我絕對、絕對……不會再失去任何人了!」

高舉發出淡光的雙手,銀發少女使用數量龐大的瑪那,然後解放。

在暴風雪中擴大的結凍魔法拉出光芒, 藍色光輝化為無數光劍在世界飛舞交錯,切割數量大到覆蓋住雪原的白色魔獸。

──嘰吱嘰吱,咬合和摩擦短小牙齒的刺耳聲不斷響起。

那是這個世上最難救贖也最難共存的生物,自古帶來的災情就大到被視為災厄。

又被稱為「食欲」的化身。面對具現化的欲望,少女倔然而立,毫不後退。

可是她的呼吸急促,剛剛沒法完全駕馭的龐大瑪那已經有一部份失控,使得她有半邊身子開始覆蓋白色結晶。

再這樣下去,過不久少女就會因自身的魔力而變為冰雕。

──就算如此也絕不退讓。不可以後退。

「媽媽和裘斯,今天所遇到的人們。……還有,只要我沒忘記那個人寫給我的話,我就不會放棄。」

所以說,就算這副身軀會被冰塊包覆,也絕對不會後悔。

在暴風雪中,魔獸的包圍網越來越小,將少女和仰賴少女的人們逼得越來越緊。

要是有什麼萬一,就算賭上自己的生命也無所謂。──少女已經有所覺悟。

「──用不著那麼勉強也沒關系喔,愛蜜莉雅醬。」

一聲輕響,少女知道有人從高處落到自己身旁。

看向隔壁。由于風雪太大,對方的臉被白色雪幕遮住,根本看不清。

但是少女非常清楚對方是誰。

從聲音和態度,而且最重要的──就是他一定會在自己最希望的時候趕來。

「剩下的交給我,你可以退下了。──因為有初戰補正。」

「對不起。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麼。」

苦笑的氣息往前邁步。那個人影身旁還帶著另一個嬌小人影。

而且後來聽到的聲音,是兩人份。

那是彷佛一直在期盼這一刻的雀躍之聲──

「真是的,會變怎樣都不管了啦。」

「嗯,就放手一搏吧。──由我和你!!」

──精靈碧翠絲,和契約者菜月•昴,未來將會一直攜手奮戰的兩人,開啟了初戰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