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三章『魔女教災害對策本部』



1

——咕隆、咕隆、咕隆。

忽遠忽近,像是沉重銅鑼被敲響的聲音低沉奏鳴。

血液的流動遲緩。這種不快的感受,仿佛在血管里流動的是汙泥。內髒的活動也是極端微弱,腸子像是整副被人替換成黏土一樣,不協調感支配全身。

氧氣無法順利到達大腦,思考變得稀疏不可靠。

在這種失去感中,感覺自己漸漸變得不像是自己——

「——啊。」

突然,把快要消失的自己拉過來,嘶啞的氣息自肺部漏出。

頓時,原本含糊不清的意識奇跡似地咬合在一起,菜月·昴慢慢睜開眼皮。

原本習慣黑暗的雙眼,無法立刻接受闖進來的白光。朦朧的視野里有左右來去的影子,大約花了三十秒才意識到那是人影。

還有慌張行動的氣息,肮髒的天花板以及鐵鏽氣味——自己躺在堅硬的床板上。呆呆地望著空中好一陣子後,才終于理解到這點。

「——哦,醒過來了呀,兄弟。」

昴的思緒剛回到現實,就突然有人探過頭來看他。

是個頭部罩著漆黑鐵頭盔的人。只看那頭盔,會以為是身穿重裝備的都市衛兵。然而從脖子底下的隨性穿著以及沒有左手這些特征來看,昴馬上就知道他是自己認識的人。

「阿爾……?」

「嗨喲~我就是看過一遍就不會忘記的阿爾先生。又是棘手麻煩的狀況呢,兄弟。」

聽了昴細微的話語,嘿嘿笑的鐵頭盔——阿爾聳肩。

一醒來就看見他,使得剛清醒的大腦陷入混亂。他是普莉希拉陣營雇用的傭兵,為什麼卻在這里?——不對,應該說這里是哪里?

就在昴產生這個疑問的時候。

「啊~!昴啾醒來了喵!不是說他醒來的話要告訴人家嗎!」

有個人大聲這麼說,然後快步卻又用力地走向這里。那個人不是指向躺著的昴,而是對著昴身旁的阿爾這麼說。

「要好好聽別人的話啦!真是的,明明在卻派不上用場喵!」

「說得太過分了吧?運送兄弟和幼女的我很拼耶~」

被人那樣說而感到氣餒的阿爾垂下肩膀,但對方根本不睬他。接著那個人——可愛的少女,但其實是男性的青年重新面向昴。

「連、菲莉絲都……」

「對。人家就是大家都喜歡的菲莉醬~。你是菜月·昴啾。這里是野戰治療院,昴啾因為受了重傷所以才被帶來這里。懂嗎?」

說完,菲利絲可愛俏皮地眨眼。但是和舉動相反,他的粉白臉頰和衣服上都有血跡,簡單易懂地陳述了狀況並不一般。

讓菲利絲口中的「野戰治療院」這字眼停駐在腦海,同時看向周圍。四周都是微微呻吟的傷者,鐵鏽味其實就是血腥味。連重傷的人都只是睡在床單上,昴遲了一下才注意到自己也是處在同樣狀態。

「這是、為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

「你似乎還在混亂呢喵。慢慢回想自己暈過去之前發生的事吧。要是想起來了,那就是答案啰。」

菲莉絲對混亂的昴所吐出的話充滿生硬且毫不溫柔。可是那並非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代表他沒法從容以對。

身為治愈術師且技術超級高明的他,在出現大量傷者的情況下,他的能力有多重要根本不難想象。

說起來,會有這麼多人受傷的大慘劇——

「——呃!對了,魔女教……!」

「正~是如此。……他們真的是惡劣至極喵。雖然早就知道了,但光是知道根本不夠。沒想到甚至跑到這里來,真是。」

懊惱咬唇的菲莉絲肯定昴的醒覺。

昴也對魔女教有極大怒意。不過,先前的記憶慢慢複蘇的同時,他更有必須要確認的事。

「愛、愛蜜莉雅呢!?愛蜜莉雅,和碧翠絲怎麼了?」

「————」

「她們兩個,也跟我一樣在廣場,然後……」

撐起身體,抓住菲莉絲的細肩,但語氣虛弱。因為從菲莉絲垂下眼簾的態度領悟到自己的不安成真了。

「冷靜下來聽我說。」菲莉絲先用這句話當開場白。

「昴啾你受的傷絕對要靜養。……然後愛蜜莉雅大人那邊,目前還沒聯系上。照剛剛你說的話,本來還以為是因為整個都市一團亂而失散……但看樣子不是呢喵。」

最後,菲莉絲向氣勢萎縮的昴,告知極難說是捷報的消息。

愛蜜莉雅的安危不明。根據暈過去之前的記憶,她毫無疑問是被「強欲」雷古勒斯給帶走了。而昴沒能阻止。

並且,同在現場的碧翠絲她——

「兄弟你的搭檔幼女,就安份地睡在這里喔。」

「——!」

盤腿而坐的阿爾指向昴的右方這麼說。昴的脖子像反彈一樣看過去,旁邊有一個拉上布幕的空間。他立刻像是要扯掉布幕般飛撲過去。

然後在布幕後方發現睡在床上、身穿禮服的女童。

是碧翠絲。她仰躺著閉上眼睛,身上看起來沒有外傷。確認她那熟悉可愛的睡姿後,昴安心吐氣。

「碧翠子……!啊啊,幸好你平安無事。真的……喂喂,嘰呀啊啊啊!」

「絕·對·要·靜·養,菲莉醬才剛這麼說過喔喵?你懂靜養的意思嗎?」

下一秒,怒聲的菲莉絲戳昴的右腳施以恫嚇。宛如閃電的痛楚直沖腦際,讓昴慘叫。

痛楚劇烈到眼睛里頭閃爍,嘴巴內感覺有血的味道。低頭看腳發生什麼事,結果只看到被繃帶裹得嚴實緊密的右腳。

「我看到兄弟你的時候,因為太淒慘所以還被嚇到呢。你的腳只剩下一層皮還連著。還差一步你就會跟我一樣擁有肢障屬性啰?」

阿爾示意自己失去的左臂,口氣輕佻地告知傷勢嚴重性。他的說明和厚重的繃帶讓模糊的記憶清晰蘇醒。

——雷古勒斯。

帶走愛蜜莉雅的白發凶人,離去之際使出的強烈攻擊毀了昴的腳。昴之所以失去意識也是因為疼痛過度。

「你那差點斷掉的腿是碧翠絲醬勉強保住,然後再由菲莉醬重複治療才接回去的。理論上應該可以恢複原狀,但暫時都禁止亂來。」

菲莉絲在胸前交叉雙手,警告昴不得勉強亂動。面對這命令,昴點頭,同時意識釘在睡著的碧翠絲身上。

「碧翠絲……?」

這一年來,兩人幾乎都是同床共眠,因此昴十分清楚碧翠絲的睡相很好。但是現在怎麼看,都覺得她睡得太熟了。

昴都在旁邊慘叫出聲了,但她卻連動都不動。

「她這樣……真的只是睡著嗎?她一動也不動耶。」

「……用睡著這種說法可能有語病。她現在比較接近休眠或是假死狀態。」

「假死狀態!?」

聽到十分危險的字眼,昴連忙輕觸碧翠絲的睡臉。傳達給指頭的體溫冰冷,即使撫摸睫毛和嘴唇也毫無任何可愛的反應。

假死狀態這個說法可信度大增,使得昴整顆腦袋血氣盡失。

「把瑪那用到極限而造成的反作用。不是說過了嗎,昴啾的腳是靠碧翠絲醬拼命用治愈魔法接起來的。」

「是沒錯……可是,就算再怎麼欠缺瑪那,怎麼會進入假死狀態呢?」

「那假設是建立在受傷的人只有昴啾一個人的話,對吧?」

菲莉絲眯起眼睛這麼說,昴臉色蒼白屏息。看著兩人對話的阿爾一面用手指玩弄頭盔的零件部位,一面說:

「我到廣場的時候,到處都是跟兄弟你受了一樣重傷的家伙。這個幼女應該是用治愈魔法把所有人都治療過一遍了。很了不起呢。」

周圍跟昴一樣躺在床上的人,有幾個長相昴還有印象。

狐人男子,戴眼罩的女人,以及渾身濕透的拉珍斯等人。每個人都跟昴一樣右腳受傷——不,相同的不只有傷口位置,而是傷勢本身就一模一樣。

——敘呂厄斯的「洗魂」透過共振,在廣場上的所有人身上刻下和昴一樣的傷。

因此,碧翠絲不是只治療昴,是為了治療眾人而用盡力氣。

「碧翠絲,她不要緊吧?只要像這樣休息,就會好起來吧?」

「……坦白說,希望很薄弱。菲莉醬在王國是首屈一指的治愈術師,可是對精靈方面卻是外行。現在只能讓她睡著,光是要維持現狀都很難了。」

「——唔。」

聽了菲莉絲的說明,昴臉頰一僵。維持現狀——也就是說會持續睡眠下去,這樣就算不情願,也會想起留在宅邸的少女。

沉痛的反應令菲莉絲也察覺到自己失言,于是道歉





「對不起。剛剛的講法不好聽。人家只是想說,她繼續這樣睡下去也不會回複,因為跟受傷不同,所以也沒法治療。沉眠的理由是瑪那不足,菲莉醬認為只要補充的話應該就會醒過來……」

「只要補充瑪那嗎,要是可以的話就用不著辛苦了……」

瑪那供給不足,是從昴跟碧翠絲締結契約以來不斷糾纏兩人的問題。

碧翠絲是特殊精靈,只能從契約者昴身上獲取瑪那。但是關鍵的供給源頭卻是個無法供應充足瑪那的半吊子。

說到底,就是昴沒用,所以給予碧翠絲負擔。明明已經有了必須花一輩子去償還的債務了,現在又還增加更多。

「不單是碧翠絲。愛蜜莉雅也是……可是,我卻在這種地方……!」

碧翠絲接起來的不是只有差點斷掉的右腿。她還將昴差點失去的可能性,並為此而奔走的希望給連接起來。

愛蜜莉雅和這個都市都陷入險境,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所以說——

「白癡嗎我。不對,我就是個白癡。假如有空訴苦抱怨的話……呣嗚。」

「好了,到此為止!」

無視腳痛試圖站起的昴,臉被菲莉絲的雙手夾住。接著用蠻力迫使昴的脖子轉動,菲莉絲和昴就這樣在近距離相看。

「為什麼昴啾覺得自己不是一百分就是零分喵?猶豫不決望東望西雖然也令人困擾,可是要是東奔西跑大家也會覺得困擾的。懂不懂啊?」

「望東望西,東奔西跑……」

「這是真的啊。碧翠絲醬現在不能動,昴啾一個人忙東忙西的,誰知道會出什麼亂子。這樣根本是白白浪費生命,絕對不可以這麼做。」

雖然語氣輕松,但話中的心情卻很強烈真摯。

「————」

菲莉絲的訴求,讓原本要站起來的昴雙腿失去力氣。接著他長吐一口氣,等待急躁的感情冷靜下來。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是說,我都還沒謝謝你治療我的腳。」

「沒差,人家又不是想要被你道謝才做的喵。不過被人道謝心情還是很好的喲?」

「得救了。多謝你。你是我的大恩人。」

「不客氣。」

重複道謝後菲莉絲冷淡響應,雙手也離開昴的臉頰。

009

「阿爾也是,多謝你。是你把我和碧翠子送到這來的吧?」

「是啊。附帶一提,我可是非常想要謝禮才做的喔。不過呢,兄弟你該感謝的對象另有其人就是了。」

這莫名其妙的話讓昴歪頭看他,鐵頭盔開心地用下巴示意某處。順著看過去,就看到了一名抱著膝蓋靠著牆壁打盹的男童。

「魯斯貝爾……」

「那個小不點哭著呼喊的樣子讓人無法忽視。結果,我到的時候,廣場都被兄弟你們的血弄得紅通通的喲?沒有嚇到暈倒的我很想被稱贊咧,我說真的。」

雖然阿爾的口氣非常輕佻,但確實欠了他一筆很大的人情債。當然跑去求救的魯斯貝爾也是大功臣。雖說有大人陪同,可是他決定重回那個恐怖廣場,讓昴對他抱持著敬意。

多虧了阿爾他們幫忙,昴才可以這樣牽著睡著的碧翠絲的手。

「碧翠絲的狀況,不是現在就能處理的吧?」

「很想掛保證。但只能說現在沒法立刻做出讓她清醒的契機。」

「明白了。……那就說一下現在的狀況吧。這個都市變成什麼樣子,以及魔女教做了什麼。」

昴努力冷靜,試圖掌握狀況。對這提問,菲莉絲和阿爾會從哪里開始說明呢。這時——


「——既然如此,那剛好。我這邊也有想要說的話。」

一道堅毅且澄澈的女性嗓音。轉頭看過去,聲音的主人剛好出現在房間入口。修長綠發飄逸,站姿凜然又美麗的女性——

「庫珥修大人!這里都是傷員……您用不著親自前來。」

「對不起,菲莉絲。我沒打算攪亂你的戰場。不過聽到昴大人清醒,再怎麼說也不好請他走一趟吧?」

邊說邊朝坐在床上的昴走過來的人,是庫珥修。她的裝扮和早上不一樣,換成還是典雅但方便行動的服裝。

簡直就像是失憶前的庫珥修重現——

「庫珥修小姐,也是一副准備好戰斗的感覺呢。」

「因為事態嚴峻。昴大人才是,腿傷怎麼樣了?」

「多虧了我的碧翠子和庫珥修小姐的菲莉絲,總算接回去了。努力複健的話,就算追趕跑跳蹦也不用哭了。」

「那就好……對吧?」

聽昴在耍嘴皮子,純樸的庫珥修不解歪頭。瞥見她身旁的菲莉絲用唇語說「禁止亂講話」,昴也就擺出認真表情。

「所以,可以告訴我嗎?現在樸利斯提拉變成什麼樣子?」

「當然。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問——昴大人遇到的,是魔女教的大罪司教嗎?」

「——。嗯,毫無疑問。我的腿傷,還有愛蜜莉雅……愛蜜莉雅被擄走,全都是大罪司教所為。我親眼看見了,那是別人模仿不來的。」

不是沒有那種假借大罪司教、不怕死的騙徒,但是敘呂厄斯和雷古勒斯都展現了部分權能。再加上他們丑惡的觀念作為,無疑就是大罪司教本人。

聽了昴的回答,庫珥修降低音量說:

「這樣啊,愛蜜莉雅大人她……這麼說來,那個廣播可以確定是事實了。」

「廣播?」

聽到這意想不到的單字,昴問道。庫珥修點點頭。

「其實,大概一個小時前有個廣播。跟早上的廣播一樣,使用了位在這個都市市政廳的『流星』。而那廣播……」

「……該不會,那個廣播是魔女教搞的鬼?他們搶了市政廳的『流星』?」

庫珥修含糊其詞,于是昴道出最惡劣的可能性。結果庫珥修、菲莉絲和阿爾都默默點頭肯定他的話。

「雖然廣播很突然,但馬上就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因為對方很仔細又堂而皇之地報上了名號。」

「報上名號……對啊,那些家伙確實會這樣。做什麼事之前都一定會先報上名號。」

庫珥修義憤填膺地說,昴深深點頭。

至今昴所遇到過的大罪司教,全都一定會報上自己的頭銜和姓名。那些人格缺陷者明明完全不遵守任何一條社會規范,卻專門遵照這條規則。

真是扭曲的自我展現欲,還透過廣播來發送。廣播的人是被支離破碎的偏執給支配的敘呂厄斯,還是渾身上下盡是自我欺瞞的雷古勒斯呢?

昴這種帶著嫌惡的設想,被庫珥修接下來的話給蓋過。

「——『色欲』大罪司教,卡佩菈·愛梅拉妲·露格尼卡。」

「……咦?」

被意想不到的話給痛毆,昴一臉錯愕地看著庫珥修。

承受昴的視線,庫珥修的琥珀色雙眸帶著真摯光芒。她又說:

「廣播的人還說,水門都市樸利斯提拉已經落入他們魔女教之手。」

2

「菜月先生,你醒了咧。太好了,倫家松了一口氣。」

看著被阿爾攙扶進來的昴,安娜塔西亞微微一笑。

她跟庫珥修不同,身上還是穿著和服,披著白色狐狸圍巾。包含那泰然自若的態度,仿佛就只有她還在過平常生活——不,再怎麼說也沒這回事。從她的表情也能看見些微疲勞。

這也難怪。畢竟她也是魔女教掀起騷動的局內人之一。

「抱歉睡過頭了,安娜塔西亞小姐。我的位子還在吧?」

「用不著擔心,早就准備著了咧。畢竟最先遇到他們的菜月先生的話很寶貴。來,坐唄坐唄。」

安娜塔西亞招手呼喚,昴邊護著右腳邊走向位在房間中央的圓桌。借助阿爾幫忙坐在椅子上,吐一口氣後環視周圍。

「呼~活過來了……所以,在這邊集合的就是——」

「所謂魔女教災害對策本部啰。唉呀,雖說還蠻寒酸的啦。」

阿爾接續昴的話,玩弄頭盔零件歎氣道。聽到他這話,手插腰的安娜塔西亞閉上一只眼睛說:

「喂喂~別那樣說唄。被人鎖定為目標的公主殿下不在,倫家也懂阿爾先生很不安喔?」

「與其說不安,之後見面絕對會被罵在這狀況下竟然不在她身邊,我比較怕這個。」

害怕到縮起脖子的阿爾說,而室內的面孔驗證了他的話。

地點是建築物內的會議室,可容納二十人的寬敞房間。室內以安娜塔西亞為首,與王選相關的人士大多都集合在此,不過卻沒有阿爾的主人——普莉希拉的身影。當然,被雷古勒斯帶走的愛蜜莉雅也不在這兒。



「是說,我這邊的陣營人數也未免太少。奧托和嘉飛爾都不在。」

「又不是王選相關人士集結,所以才這樣唄。倫家這邊的咪咪也是從昨天起就沒回來,不過跟嘉飛爾在一起的話就還好。」

「他們兩個湊一塊,戰斗力方面是不用擔心……不過,為什麼選這里?」

安娜塔西亞手貼臉頰擔心自己視為愛女的咪咪。昴挪動手,向她的側臉示意整間建築物。

「阿爾說是魔女教災害對策本部,這點並不誇張。城鎮的狀況就是這麼嚴重……不過為什麼對策本部會在謬茲商會啊?」

昴終于說出從剛剛就一直有的疑問。

——現在,被昴一行人當作據點的,是位在一號區的謬茲商會。

是昨天也有來的魔石商總店,不過現在地下室收容傷員,屋內處處也都是避難者,根本就是緊急避難所。昴也因為腳傷所以被運到這里的地下室,要在人群中走上這間會議室也是費了一番功夫。

「原本這就是個寬敞又氣派的建築物,城市出狀況的時候拿來當避難所也是可以理解,不過再怎麼說也是商會吧?跟對策本部不搭嘎吧?」

「你這麼想?不過,有充分的理由咧。把這劃分成這種用途的奇利塔卡先生是樸利斯提拉十人會……總之就是都市里最偉大的十人之一決定這麼做的。」

「那個奇利塔卡?真的假的?」

想起昨天稱不上好印象的邂逅,昴臉頰抽搐。當然以資格來說,奇利塔卡毫無疑問具備了和該頭銜相應的能力。

只是,初相見的印象跟目前最新的情報實在很難搭起來——

「——昴大人,奇利塔卡大人是很優秀的人。您那份不安是杞人憂天。」

看到昴複雜的表情後這麼主張的,是剛到會議室里的庫珥修。

從地下室上來的途中去接威爾海姆的她,帶著換好衣服的菲莉絲和「劍鬼」進來。

「辛苦咧,庫珥修小姐。奇利塔卡先生怎樣咧?」

「目前還在忙著下達避難指示和調配人員而抽不開身。等到狀況穩定告一段落,就會過來與會。」

聽了庫珥修的回答,安娜塔西亞點頭說:「這樣啊。」瞥著她們對談,威爾海姆走向昴,低頭看了放在椅子上的繃帶腿後,說:

「昴殿下,腳的狀況還好嗎?」

「如你所見啰,抱歉這麼遜。威爾海姆先生是……?」

「我被奇利塔卡殿下征詢對這棟建築物和都市戰力配置的相關意見。這件事告一段落後,才得以和庫珥修大人一同前來。那位大人還那麼年輕,就已經是了不起的人才了呢。」

「唔唔唔……講到這地步,我也不好說什麼了……」

被庫珥修和威爾海姆接連這樣稱贊,昴也不得不認為懷疑奇利塔卡的能力是膚淺的想法。但這樣一來,只要在一塊就會讓奇利塔卡的人格失常的莉莉安娜還有何存在意義?

昴揮別這些多想無益的思緒,庫珥修則是開口。

「昴大人,關于這個地點,是我們在聽到那個廣播後,安娜塔西亞大人立刻就提議移動到這里。她與奇利塔卡大人是知己,而且多虧這里被指定為避難所,菲莉絲的治愈術也才得以充分發揮。」

「昴啾的腳可以接回去,也都是多虧了那個判斷喵~」

安娜塔西亞的判斷根據,透過庫珥修和菲莉絲的角度去補充。聽他們這麼一說,想到自己遇到那麼慘的事還能平安脫困,真的是運氣很好。

「不然的話,有可能連累碧翠子跟我一塊同歸于盡……」

「不過,事情沒有演變成那樣啦。因為逃走的小鬼頭很努力,這代表兄弟你很走運呀。」

「要這麼說也是啦。」

阿爾那威風十足的俏皮話讓昴苦笑。若昴真的「走運」,那今天就會安然度過,用不著死那麼多次了吧。

但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所以說,昴並不期待幸運女神站在自己這邊。

——菜月·昴的運氣,在被召喚到異世界的第一天,就在小巷子里用光了。

「我的運氣撲滿是空的。再來只能踏實儲蓄了。」

現在也是,是碧翠絲的奉獻帶來了可能性。所以自己必須響應才行。

「對了,集合起來的相關人士就這些嗎?庫珥修小姐那邊先不論,安娜塔西亞小姐那邊的人數根本不夠……」

重振精神的昴提起沒在室內看到應見到的面孔一事。特別叫人在意的,就是理應前來謬茲商會談判的奧托不在。而且,由里烏斯和「鐵之牙」的主戰力里卡德也不見蹤影。

附帶一提,菲魯特本人及相關人士完全沒到場。

「由里烏斯和犬人大叔,還有『鐵之牙』的孩子們負責護衛菲莉醬一行人到這里後,就去巡視其他避難所確認安全狀況啰。」

「一有重傷的人就會聯絡菲莉絲。能拯救的性命越多越好。」

「原來如此,確實是……不過,怎麼聯絡?」

如果有手機就不用愁了,不過這個世界沒有這麼方便的聯絡道具。

「就這個啰。」可是昴這樣的擔心,卻被菲莉絲遞出的東西粉碎。他放在手掌上的是折疊式手鏡——非也,是「流星」。

「這不是對話鏡嗎!」

「哼哼~沒錯。而且還是在一年前跟魔女教對戰後回收的。原本由安娜塔西亞大人保管,現在拿來給我們用。」

眨眼的菲莉絲手中的「對話鏡」,是可以跟持有成對鏡子的人對話,跟手機功能一樣的「流星」。

是在一年前,與「怠惰」大罪司教貝特魯吉烏斯大戰後回收的戰利品之一,如今又在與魔女教之戰中大顯神威。

「有三張可以對話的稀有鏡子。在這種時候不拿來用就太暴殄天物了。」

「所以,能戰斗的人就拿著鏡子在外頭繞啰。原來如此。」

原本是魔女教的持有品「流星」,幾經輾轉又在與魔女教的戰役中派上用場,也真是因緣匪淺的東西了。不得不說現任持有者安娜塔西亞准備得極為周到。

「這方面我了解了。可是,為什麼奧托沒有加入?」

因對方的名字一直沒出現而開始感到焦躁的昴,指名道姓詢問奧托的事。

一直標榜奧托是武斗派內政官的人就是昴,不過跟由里烏斯和里卡德這些戰士相比的話完全是相形見絀。

因此他不會加入巡邏組,可是卻還是沒現身。昴的疑問由低垂眼簾的庫珥修回答。

「非常遺憾,奧托大人不在這。我們抵達商會時就沒見到他了,所以可能是在附近的避難所……」

「啊,那家伙,又發動傳說級的時機差附屬效果……」

原本他應該是有事來謬茲商會,但關鍵的時候卻不能與會。昴忍不住抱怨奧托的不湊巧體質。

反正是在某處做什麼吧,要是沒有平安的話就傷腦筋了——

「——唉,用不著擔心啦。那家伙也不笨,之後再理他。」

「這、這樣好嗎?還是多擔心一點吧……」

「哎喲,沒事啦,不用擔心。論戰斗力他遠遠不及威爾海姆先生他們……不過論存活力,沒人可以贏那家伙啦。」

「……您很信賴他呢。」

「說出來很丟臉,所以絕對不可以跟他本人說喔。」

至少,昴會把這份信賴一路帶進墳墓里。

不管怎樣,已經決定要相信巡邏組的動向以及奧托的安危。不在場的嘉飛爾也一樣,而且他戰斗力滿滿,更是用不著擔心。

除了他們,還令人在意安危的就是——

「帕特拉修和忽爾芙還在旅館嗎?它們兩頭龍是很聰明,所以我想是不用擔心……是說,住宿地不一樣的普莉希拉姑且不論,為什麼連菲魯特他們都不在?」

「目前都不清楚他們兩邊人馬的下落。不過,菲魯特小姐們離開旅館時說有事要辦,成了讓人不安的要素。」

「不安要素是指……」

「說是要去找害得今天早上氣氛變差的紅發先生吵架。」


安娜塔西亞一臉嚴肅,昴也跟著做出同樣表情。不過,為這番話表情更為嚴肅的,是脫不了關系的威爾海姆。

面頰僵硬的威爾海姆沉默,安娜塔西亞輕聲吐氣說:

「話雖如此,菲魯特小姐有萊因哈魯特跟著,用不著太過擔心咧。……不過另一方面,公主小姐在哪做啥完全沒人知道,才叫可怕唄。」

轉換話題,手貼臉頰的安娜塔西亞把話題拋向阿爾。接過的阿爾用悶悶的聲音響應:

「饒了我吧。公主的想法連我都看不透猜不穿。唉,我是不認為她會陷入危機,不過也不覺得她會老實躲起來。這就是我的意見。」

「講到



普莉希拉,她本來在一號區的公園和莉莉安娜在一塊。我們分開後,就遇到了讓我的腳變成這樣的元凶,之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公主在一號區?…………離這里不遠嘛。」

聽到昴遲來的情報,阿爾摸著頭盔的下巴陷入沉思。當然身為隨從的人,理應立刻趕往主子可能會在的地方才對。

「算了,公主也有她自己的考慮吧。我用不著焦急地沖出去。」

「我、我說你啊,那樣子好嗎?」

「兄弟也說過了吧?信賴、信賴。說出來很丟臉,所以不要跟公主說喔。」

方才講奧托的話被原封不動拿來回敬,昴兩邊的嘴角下垂。不管怎樣,現在大致了解各陣營的人員狀態以及狀況了。

「OK,抱歉讓大家配合不懂現狀的我。接下來讓我們回到主題吧。既然這里是魔女教災害對策本部,那目前的方針是什麼?」

「首先,等待巡邏組的人報告。不過話說回來,魔女教使用了市政廳的『流星』廣播就代表……」

「都市的四座控制塔一定被他們搶奪控制了。」

說完,站在窗邊的庫珥修用手比向外頭。順著她的動作凝神看向窗外,可以看到與都市外牆相連的石砌塔——控制塔。

所謂的控制塔是管理設施,用來調節水門都市樸利斯提拉里綿亙四處的水道中的水量。都市的東南西北各有一座控制塔,從這個會議室所看到的不過是其中一座。但——

「——塔頂,有旗子?」

遠方的控制塔上有迎風飄揚的旗子。明明今天早上和昨天在都市里頭漫步時都沒看到。旗子上用紅色顏料畫了奇怪的圖案。

看起來就傷眼的圖案,刺激了昴的討厭記憶。

「上頭畫的,是魔女教的標志。雖說這種示威行為很罕見……」

如庫珥修所言,那是在魔女教徒喜好穿著的黑袍上所畫的圖案。事實上敘呂厄斯身上的袍子也畫了一樣的圖畫。

而像是徽章的東西就做成旗子,高掛在控制塔頂端。——意圖極為明顯。

「那面旗子,四座控制塔全都掛上了?」

「正是如此。控制塔被鎮壓的情況下,只要有那個心,他們隨時都可以讓城鎮滅頂。……應對是當即之務。」

庫珥修的話,清楚明白地傳達出水門都市現在的狀況有多險惡。

簡直就像是給嬰兒拿到核子彈的發射鈕——只不過是由性格更為惡劣且深知按鈕價值的大罪司教拿到,而且比嬰兒還要聽不懂人話。

「市民的恐慌狀況?聽到控制塔被魔女教把持住,應該都驚恐不已吧。」

「多虧原本就有在為水災推行避難演習,因此市民的混亂程度驚人地低。只不過要逃離都市也沒那麼簡單。」

露格尼卡王國的五大都市之一樸利斯提拉,人口粗估有十萬左右。雖然不算多得誇張,但要整齊有序地大逃難實在是很困難。

更何況,只要市民里頭潛伏著魔女教的耳目,就更是難上加難。

「進出都市的大正門和控制塔很近,感覺根本是脖子被對方掐住。還有,關鍵的敵人……」

「——大罪司教,有三名。」

接收到菲莉絲使的眼色,昴為惡劣的狀況再添一筆。

早就接收到這份報告了吧,安娜塔西亞他們的表情雖然沒有開朗,但也沒有特別驚訝,就只有單純面對威脅的警戒。

「讓我和廣場上的人受同樣重傷的『憤怒』,還有帶走愛蜜莉雅的『強欲』,以及在市政廳放廣播的『色欲』……現在是開混賬群星會嗎。」

「蠻意外滴,菜月這麼冷靜。愛蜜莉雅小姐可是被帶走了捏?」

「所以說啦。假如慌了手腳隨便行動就能把人帶回來的話,那我一定會失去理智到名留曆史的地步。可是,那樣不管用。——根本不管用。」

昴已經因為失去冷靜而犯下錯誤一次,代價就是愛蜜莉雅被搶走,而為自己擦屁股的人則是碧翠絲。

怎麼能再犯下更多的錯。為了取回一切,就需要鋼鐵之心。

「昴殿下的心情在下十分清楚。我也會盡我棉薄之力幫忙的。」

「謝謝你,威爾海姆先生。有你在,宛如一劑強心針。」

對男女關系有獨到見解的威爾海姆,答應要幫助昴。光這樣心情就覺得大為振奮。在演變為總體戰的現在,「劍鬼」之力是不可或缺的。

「——?怎麼了,阿爾?」

昴突然注意到阿爾默默地看著自己和威爾海姆的互動。但是面對昴的問話,阿爾只是聳肩道:

「沒啊?只是覺得,兄弟你也是吃虧當吃補的個性。——不說這了,回到正題吧?」

盡管莫名無法釋懷,但昴還是把視線拉回大家身上。接著觸及在避難所聽到時就很在意的問題。

那就是——

「——『色欲』大罪司教,卡佩菈·愛梅拉妲·露格尼卡,是何方神聖?」

3

——卡佩菈·愛梅拉妲·露格尼卡,是「色欲」大罪司教報上的姓名。

昴不是直接聽到她的廣播,但光是名字就有叫人非常在意的部份。特別是名字里頭的「露格尼卡」,叫人無法充耳不聞。

「可以用露格尼卡當姓氏的,應該只有露格尼卡的王室吧?特地編這個名字騙人有何意義?」

「不是嘲諷嗎?畢竟王室成員全都病死了是舉世皆知的事吧?」

「似乎是有什麼意涵。我認為要視為單純的惹人厭還言之過早。」

昴的疑問,由阿爾和庫珥修提出各自的見解。

兩人的意見都像是魔女教會做出來的事,所以值得考慮。究竟是嘲諷還是內含惡毒企圖——搞不好兩邊都是。

「——我想到一個可能。」

這時,威爾海姆舉手插話,似乎有異于兩人的見解。

「有什麼頭緒嗎?」

「是的。卡佩菈這個名字,我是不清楚……但過去確實有個名叫愛梅拉妲·露格尼卡的王室成員,繼承了露格尼卡王國的血統。」

「——咦!」

出乎意料的情報讓所有人瞠目結舌,威爾海姆摸摸自己的下巴,眯起藍色眼睛探索記憶。

「愛梅拉妲大人在世是在『亞人戰爭』之前……距今超過五十年前的事。我也沒有親眼見過,但有記載她是位非常美麗又聰明的女性。」

「盜用真實存在的人物姓名是想干嘛?該不會是想要踐踏曾經留下好名聲的人吧?」

多麼陰沉惡心的事,可是卻是惡毒的大罪司教有可能會去做的丑惡游戲。

但是對昴這樣的想法,威爾海姆搖頭說:

「不。我並不清楚對方的意圖……不過愛梅拉妲大人並非因為創下豐功偉業而留名。不如說,正好相反。」

「相反?是指……」

「愛梅拉妲大人年紀輕輕就病逝了。然而王國不但沒有感歎她的死,甚至放棄舉辦國葬。當時的情勢嚴峻,所以只好停辦葬禮。但這只是表面的理由,其實是因為國民不希望為她舉辦國葬。」

威爾海姆補上的這番話,讓昴感覺詭異,但沒說什麼,只是凝視著他。威爾海姆小聲吐氣後又開口:

「愛梅拉妲大人美若天仙,又是非常聰明的人……但據說性格極其殘忍,有許多不為人知又見不得光的黑暗面。因此即使生在露格尼卡王家,也被視為異端份子,甚至連她的死都隱瞞了一陣子才公布。」

要說出這種沒有確切證據的傳言,而且還與自己犧牲奉獻的王國品格有關,想必會于心不安吧。威爾海姆講到後面聲音有點悶。

取而代之的,是讓自稱是愛梅拉妲的「色欲」的惡劣性格變得立體鮮明。

「……就是因為不是本人,所以『色欲』才會騙說自己是愛梅拉妲吧。」

「譏諷病逝的王族,並且讓知道愛梅拉妲大人之名的人感到不快。而對大部分的人而言,可能是想用王室之名來讓人起疑心吧。」

威爾海姆所作的結論,讓眾人用一臉難受的表情歎氣。

特別是庫珥修和威爾海姆,他們跟昴和阿爾這些對王國沒有高度忠誠心的人不同,現在心中一定是充滿苦澀。

可是對這個結論反應最強烈的,卻不是他們兩人。

「——開什麼玩笑。」

「菲莉絲?」

恢複低沉男性嗓音的他低語,拳頭還氣到發抖。

總是逍遙自在,除非事關庫珥修,否則不輕易表現正經一面的菲莉絲,竟然表情認真而且表露怒意。他那樣子真的嚇到了昴。

「色欲」的惡意,是唾棄露格尼卡王室的行為。這對身為近衛騎士的菲莉絲來說,無疑是無法原諒的蠻橫行徑。



但是菲莉絲的憤怒,除了對王國的忠誠外,似乎還有其他原因。

「——啊。」

懷著深沉靜謐憤怒的菲莉絲,被靠到身旁的庫珥修溫柔牽手。頓時,菲莉絲回過神抬起頭,和溫柔微笑的主子對上視線。

「對、對不起,庫珥修大人,我竟然失去理智……」

「沒關系,菲莉絲。我才要說抱歉。因為你的憤怒,一定是我本來應該要感同身受的。」

「————」

菲莉絲會低頭,是因為被庫珥修說中了吧。假如他的憤怒源頭來自于庫珥修失落的記憶之中,那就是事實吧。

無法共享感受的心急,侵蝕著理應有著強烈羈絆的主從感情。

「好了好了,大家冷靜下來唄。要是對方做啥就要狼狽一次,就正中他們下懷咧。」

此時安娜塔西亞大聲拍手,讓大家聚焦在自己身上。習慣將眾人對話做出區隔的她在緊要關頭這麼說,然後環視所有人。

「不管『色欲』在策劃什麼,都不會改變她是偶們敵人的事實。控制塔被鎮壓,偶們被捏住要害這一點也沒有變。」

「切換得真快呢。……不愧是公主最在意的人。」

「哎喲,多謝。雖說不是多嚇人的情報咧。」

阿爾用獨特的說法稱贊讓場面煥然一新的安娜塔西亞。對此安娜塔西亞苦笑,然後阿爾歪頭道:

「其實呢,腦袋有問題的大罪司教的企圖,去認真思考根本是浪費時間吧。比起那個,他們的要求要怎麼辦?」

「要求?等一下等一下,我怎麼沒聽說。他們要求什麼?」

「啊~才想說接下來要對菜月講咧。就是『色欲』在廣播里所說的威脅內容。」

緊咬著阿爾令人在意的發言不放,安娜塔西亞點頭道。她所說的「威脅內容」聽起來實在是很危險。

「控制了市政廳和控制塔的魔女教,目的似乎不是毀滅都市或是屠殺相關的人。聽『色欲』說,他們正在都市里找東西,所以才拿都市當人質滴。」

「什麼鬼……也就是說,拿都市當人質的恐怖活動?」

聽了安娜塔西亞的說明,昴為魔女教簡單易懂的恐怖活動感到愕然。

為什麼?之前從來不曾想到過,不過拿人質來談判是恐怖份子極為正當又常用的手段。只不過在昴的心中,那麼合理的壞事跟魔女教的不合理性完全兜不上。

「菜月,不要緊唄?未免太震驚咧?」

「不,沒事,只是完全沒料想到。……抱歉。那麼,他們在找什麼?」

八成不會是普通的東西。也不乏是已經被擄走的愛蜜莉雅本人,不過看周遭的樣子似乎並非如此。

昴東猜西猜,安娜塔西亞輕輕撫摸脖子上的白狐圍巾。

然後說——

「——『魔女的遺骸』。」

「……啊?」

因為完全超出想象,因此昴的大腦無法處理那個單字。

看昴整個人傻住,安娜塔西亞用舌頭濕潤嘴唇,說:

「『魔女的遺骸』。那些家伙說,他們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都市滴。」

「————」


重新被迫面對無法理解的事,讓昴說不出話,更是無法消化內容。

——「魔女的遺骸」。這完全是超乎昴的想象的要求。

說起來,「魔女」會留下骨骸這一點就讓人懷疑。要說為什麼的話——

「據稱過去曾吞食半個世界的『嫉妒魔女』至今尚未消滅,仍躺在東邊盡頭之處望著世界繼續沉眠。——傳說是這樣。」

握著菲莉絲的手,庫珥修猜中昴的內心而這麼說。她的意見讓昴吞了口口水,點頭道:

「沒錯,據說是這樣。我也聽碧翠子說過。『嫉妒魔女』沒有死,只是被封印。但既然如此,說遺骸就很奇怪。」

這不合道理。昴試圖否定「魔女的遺骸」這玩意的存在。

——掠過腦內的,是在「聖域」與「嫉妒魔女」的邂逅。

只有片刻打照面,以及簡短的交談。黑影之女——她的死,昴不知為何打從心底頑抗否定。他非得去否定。

她才沒有死,靈魂用力強烈地對昴訴說。

『然後有朝一日——你一定要來殺我。』

那句稱不上約定的話,不斷訴求昴去否定。

「對啊。那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哪有可能……」

「——冷靜點啦,兄弟。我知道魔女的尸體很那個。不過又沒說一定是那個有名的『嫉妒魔女』的尸骨吧。」

「——啊?」

昴在焦躁感下呼吸變得急促,而阿爾抓住他的肩膀,像勸誘一樣這麼說。接著,阿爾那讓人看不出表情的頭盔朝周圍看。

「關于這點,我沒說錯吧?就如我兄弟和公爵大姊說的那樣,最有名的魔女只是被封印住,可是還有其他魔女不是嗎?」

「口頭方便上,被稱為魔女的人除了『嫉妒魔女』之外還有其他人。在『亞人戰爭』時幫助亞人聯軍的魔法使者也被稱為魔女,並為眾人畏懼。」

「所以是有前例的。那麼……」

「不過咧,在這個都市就另當別論。在這里只要提到魔女,絕對不會是那些被取綽號的假貨,一定是在講貨真價實的『魔女』喲。」

阿爾和威爾海姆試圖讓昴放寬心,卻被安娜塔西亞駁回。她用再確定不過的口氣,說出讓昴難以接受的結論。

「那種說法……安娜塔西亞大人似乎心里有底?」

「不然的話,倫家也不會說出這種話唄。就是因為心里有底,才會在那個『色欲』廣播之後出遠門跟奇利塔卡先生會合咧。」

闡明先前沒有告知的行為意圖後,安娜塔西亞眯起淺蔥色瞳孔,然後環視室內所有人的臉,說:

「稍微調查一下這座水門都市的成立就會知道咧。大家知道咩?」

「——。聽說很久很久以前,這里是為了捕捉什麼而設下的巨大陷阱。」

剛抵達樸利斯提拉的時候,昴邊欣賞美麗的街景,邊聽身旁的碧翠絲講解。回想當時,卻沒有具體提到獵物是什麼。

昴的回答,讓安娜塔西亞點頭。

「沒錯。用這個都市做的陷阱,拿來干掉了那個『魔女』。讓都市沉入水中消滅掉『魔女』。據說她的遺骸,現在還在都市里的某處咧。」

「可是,『嫉妒魔女』是被封印……」

這座都市的過去全貌,在意想不到的形式下被揭露。但這樣說來,事情還是不合理。

昴正要這麼反駁時——

「——緹豐被沉入大水中,是嗎。……原來,就是這里呀。」

後面的話被鐵頭盔里發出的細語給打斷。

「————」

突然出現的名字嚇得昴轉頭,結果看到阿爾隨性地玩弄頭盔部件,陷入深思。不過他剛剛確實說出了「緹豐」這個名字。

與「嫉妒魔女」生在同個時代,六名魔女中的一人,「傲慢魔女」的名字。

「菜月的疑問解答很簡單。魔女除了『嫉妒魔女』之外還有其他人咧。雖然幾乎沒有留下文獻記載,不過還是有口耳相傳。而且,這個都市……」

「——相傳留有古代魔女的骨骸。」

沒有聽見阿爾低喃的安娜塔西亞和庫珥修,淡淡地繼續遺骸話題。結果就是,昴錯過了追問阿爾的時機。

畢竟再怎麼說,以話題的優先級來看,那都不是該在現在談論的事。

只不過,假如阿爾的自言自語是事實,那麼在「聖域」所遇到的「傲慢魔女」——年幼的天真無邪集合體「魔女」,就是在這個都市殞命。

這種感慨,在昴的心頭深處發出刺痛。

「那個『魔女的遺骸』,和急著跟奇利塔卡先生會合一事有何相關?」

回到正式話題,庫珥修重新詢問安娜塔西亞的真心話。對此,安娜塔西亞閉上一只眼睛,說:

「『魔女的遺骸』是水門都市的重要機密……對這件軼事和所在地都知之甚詳的就只有十人會的人。偶是這麼聽說滴。」

「只有都市的權貴才知道遺骸的所在位置……也就是說,安娜塔西亞小姐是打算那樣啰?響應『色欲』的要求?」

「偶可沒這麼說。按照那種人的要求去做,對方鐵定會放肆得意忘形滴。所以說,偶只是想要確認造成問題的商品在哪里……因為搞不好,十人會的某個人會不小心告訴『色欲』喔?」

「也對,確實如此。」

跟昴的小聰明不同,安娜塔西亞的判斷迅速又確實。

要是響應恐怖份子的要求,事態只會朝惡化邁進。以這次的情況來說,拿到「魔女的遺



骸」的當下,大罪司教很有可能就讓都市整個滅頂。

昴相信他們的人性就是這麼不可靠。

「這方面的事,是在菜月睡著的期間發生滴。等奇利塔卡先生回來,就把遺骸的事問個仔細唄。到時候,再認真決定怎麼應對唄。」

「應對是指……」

「——當然就是干架或逃跑咧。」

安娜塔西亞的聲音,點著平靜的決心和宛如蒼炎的憤怒。

「這次把候補人選叫來樸利斯提拉的是倫家。發生這種事,倫家覺得有責任。……做了天大壞事的孩子,倫家要讓他們負責收拾。」

本身毫無戰斗力的溫厚大商會老板,淡淡地這麼說。可是昴聽了之後卻覺得恐怖,好像有野獸的牙齒抵在脖子上。

安娜塔西亞·合辛。重新體認到她也是最好不要與之為敵的人物。

「——啊,慢著慢著。對話鏡有反應!是由里烏斯他們。」

話題告一段落的時候,菲莉絲吃驚地舉起手。高舉的手中握著對話鏡,鏡面發出白色光芒尋求回應。

菲莉絲把鏡子放在大家都看得見的圓桌上,然後手遮一下鏡面,接著就——

『——菲莉絲,還有大家,似乎全都集合了呢。看得見我嗎?』

與聲音一同浮現在鏡中的,是有著紫色頭發的美青年。是正在都市巡邏,為救人而奔走的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發起的聯絡。

聽到他的聲音,安娜塔西亞快步走到鏡子前。

「由里烏斯,你都沒聯絡害偶好擔心。外頭的狀況怎樣?」

『非常抱歉讓您擔心了。都市的狀況很混亂,大家都對魔女教感到憤怒……不過比起這些,現在有必須緊急通知您的事。』

結束與安娜塔西亞的寒暄後,由里烏斯忽然從鏡面消失。取而代之映入鏡子的是戴著單邊眼鏡的小貓人——堤比。

擔任「鐵之牙」副團長的三姊弟,其中的麼弟堤比似乎和由里烏斯同行。不過鏡中堤比的表情卻迫切得非比尋常。

「堤比?怎麼咧?看你一臉焦急……」

『大、大小姐,不好了。姊姊有回去您那邊嗎?』

堤比打斷安娜塔西亞的話,反過來發問。雖對此感到困惑,但安娜塔西亞還是搖頭回應。

「沒咧。還沒回來。倫家也很擔心……堤比?」

特殊氛圍透過鏡子,將緊張感傳到會議室。不過變化可沒就這樣結束。轉眼間,對話鏡的鏡面產生像是波紋的東西。

『大小姐!大小姐在唄!不好咧!黑塔洛說咪咪糟糕咧!』

下一秒,三片一組的對話鏡,當中的最後一片鏡子也參與對話。這次映照在鏡面上的是咧開大嘴的犬人里卡德。但是淚眼婆娑的小貓人立刻推開里卡德的臉,搶占鏡面。

『大小姐!大小姐!姊姊、姊姊她……!』

哭得抽抽搭搭的,是堤比的孿生兄弟黑塔洛。平常就顯得懦弱的少年面容,現在還因悲痛而扭曲。

「黑塔洛,冷靜點。發生啥事?慢慢說。」

『加、加持的影響,我們的加持影響,從姊姊那流過來了!而、而且是很重的傷……所以說,姊姊他……!』

「加持……『三分加持』咩?也就是說,咪咪在某處受傷,然後影響也傳給黑塔洛跟堤比你們咧?對唄?」

安娜塔西亞道出自己的理解,鏡面上的黑塔洛和堤比一齊點頭。

在後方聽他們對話的昴,想起以前聽咪咪說過「三分加持」的效力——憑借加持相聯系的三姊弟,會共同分擔傷勢與疲勞。

就像以前雷姆憑著共同感受察覺到待在宅邸的拉姆陷入絕境,咪咪三姊弟也能辦到類似的事吧。——而那份感受,通知弟弟們咪咪陷入險境。

這一點透過手鏡,兩邊的人全都理解並跟著緊張起來。正當大家品味著認識的人陷入性命危險的時候——

『呀、齁——呀、齁齁——呀、齁、齁!』

——一道聲音不看情況就厚顏無恥地響徹整個都市。

「什、啊?」

因為事出突然,沒法承受事態的昴仰望天花板。聲音是從空中傳來,但不是來自于天花板,而是真的從天空傳過來的。

是利用「流星」朝整個都市進行廣播——既然是用了市政廳的設備,那代表說話的人就是幾度在話題中出現的大罪司教「色欲」。

『都市里的各位肉渣——過得可好~?一天不管聽幾次都覺得動人無比,本大小姐的美聲有沒有讓你們如癡如醉興奮無比呀~?呀哈哈哈哈!』

笑聲高亢又刺耳。帶著極度高傲的女子嗓音,無視聽者的內心想法等一切事物,是一個勁蹂躪耳膜的惡毒攻擊。

只稍片刻就能理解。——聲音的主人擁有殘虐又丑惡的人性。

「這就是『色欲』……在這個時間點!?」

『接下來呢,為了你們這些因為美少女的聲音而止不住發情的肉渣,慈悲為懷又溫柔的本大小姐有重大的消息要通知你們喔~!全神!貫注!有把耳朵掏乾淨嗎——!?』

與難掩動搖的昴成對照,其他第二次聽到這種廣播的人反應各異。警戒,憤怒,嫌惡——不管哪一種,都毫無動搖,專注地傾聽下一句話。

這個擾亂人心、壓榨腦子的聲音主人,到底要說什麼?

『其·實·呢!本大小姐都已經這麼低聲下氣拜托你們了,卻有沒天良的人攻擊市政廳……本大小姐,真的打心底傷心!對你們這些不知分寸的肉渣,真的打從心底厭煩,覺得太浪費唇舌了——!』

「……這些話,用不著去理會咧。里卡德,由里烏斯,你們聽好。讓堤比和黑塔洛返回市政廳後,去探尋咪咪的下落……」

廣播還在繼續,安娜塔西亞則是運轉腦袋要解決先前的話題。她透過對話鏡指揮自己的騎士和看門狗,策動人手希望讓咪咪平安無事。

可是狀況的變化,讓努力保持冷靜的安娜塔西亞都被玩弄。

——而且還是以對人來說最惡劣的形式。

「——什麼人!?」

突然這樣大喊的威爾海姆轉頭面向會議室入口。拔劍出鞘的「劍鬼」連忙轉身面對門外的氣息,昴他們也跟著看向同個方向。

下一秒,門像彈飛一樣打開,一道人影沖進會議室。

刹那間,粗暴闖入者的存在嚇到昴他們,但揮別驚訝第一個出聲的卻不是其他人,而是昴。

因為闖進來的人,是熟悉的金發少年。

「嘉飛爾!?」

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的嘉飛爾聽到昴叫他而抬起頭。

一察覺到昴在現場,他便踩著踉蹌奇怪的腳步靠了過來。那樣的態度和奇怪的氛圍實在不像他,昴遲了一步才察覺到原因。

嘉飛爾會搖搖擺擺,在于懷中抱著的東西。

在鴉雀無聲中,嘉飛爾走到昴身旁,接著當場跪倒,像是在求昴一樣垂下頭。

然後伸出染血的雙手,喉嚨顫抖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首領!俺實在、真的!幫不上忙!太沒用了……!」

嘉飛爾發出悲痛萬分的吶喊。

010

滿是鮮血的懷里,抱著奄奄一息的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