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ex3 劍鬼戀譚 『劍鬼戀譚──婚禮之日』



1

一踏進庭院,威爾海姆就迎上柔和的溫風。

風送來了花朵的甜香和幾片花瓣,掠過鼻腔,被晴天給吸了進去。

庭院反映出宅邸主人的趣旨,如今成了按照時節百花撩亂的花園。雖然開滿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花朵,但保養和植栽方面可一點都不馬虎,做得相當完美。

繁盛又美麗,骨子里很堅強的花──看著這些花朵,不意想起。

這個花園的主人現在也正在花園正中央欣賞繁花。她的生存方式比起在這里盛開的花朵,更像是真正的「花」。

「──特蕾希雅。」

和內心的感傷做區隔,威爾海姆朝著花園里的背影呼喚。

聽到呼喚後,女子按著迎風飛舞的紅發轉過頭來。她的藍色眼睛映照出威爾海姆,嘴角做出可愛動人到令人忘記花朵存在的微笑。

「──威爾海姆。」

名字被呼喚,看微笑看呆的威爾海姆這才回過神。然後舉起手好掩飾自己看到忘我的狀況,粗聲粗氣地朝微笑的她說:

「哦。……我剛回來。」

「嗯。歡迎回家。」

威爾海姆的招呼很冷淡,但女子──特蕾希雅憐愛地眯起眼睛。光是這樣的互動,就讓威爾海姆的胸膛充滿溫暖。

可以的話,很想一直沉浸在這份溫暖中──

「所以,了解狀況了嗎?」

但是這樣的微薄心願,卻被微笑的特蕾希雅給打斷。

「────」

「威爾海姆?」

一問威爾海姆就臉頰僵硬,特蕾希雅可沒看漏這個變化。第二次呼喊名字時,聲音里頭有去不掉的不信任,不知何時微笑也消失了。

那眼神像是被人拿刀給捅了一下。威爾海姆歎氣。

「……可能是白費功夫,但一開始我先聲明。」

「……可能是白費功夫,但一開始我先聽聽。」

「別生氣。」

「……要聽過內容才知道。」

張設了防線但無效,一瞬間兩人落入沉默。不過拖延結論跟自己的個性不合,于是威爾海姆下定決心後開口。

「我在跟上層說話的時候直接提出來申訴,說這次的安排太過蠻橫了。」

「嗯,沒錯。非常不恰當。然後?」

「結果就是,巡察行程被加倍延長了。抱歉。」

「為什麼會變那樣!?」

聽了愣住張開嘴,然後大步靠過來的特蕾希雅抓住威爾海姆的衣領搖晃。被細瘦的雙臂晃來晃去的他一臉尷尬。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別生氣了……」

「這事聽了一定會生氣的吧!畢竟!畢竟……」

說到這兒語塞,特蕾希雅推開威爾海姆,然後瞪著往後退的他,淚濕藍色雙眼,同時叫喊:

「──三天後,就是我跟你的結婚典禮了耶!!」

特蕾希雅的大叫,嚇跑了一眾俯瞰花園的鳥兒。

在無數振翅聲之中互看彼此的男女──是幾經波折後結合,如今又身處在新的波瀾之中的「劍聖」與「劍鬼」夫婦。

2

──綿延亙長的戰爭,曆史將之紀錄為「亞人戰爭」。

親龍王國露格尼卡長達九年的內戰,在一名擔任「劍聖」的少女持劍揮舞下走向終點。

王國大肆宣揚這份功績,想要將她立為英雄慶祝。而在那兒等著她的,是一名被稱為「劍鬼」的青年的執著與劍力。

曆經了峰回路轉、曲折離奇的經過,「劍聖」恢複成一介女子,和「劍鬼」共結連理,過著幸福的日子。然後,人們祝福他們──

──但這世上可沒有平順到能這樣三言兩語就帶過。

內戰的英雄,生于「劍聖」家族,為王國盡心盡力的現任「劍聖」。

內戰的逃兵,生于在內戰時被滅族的沒落貴族之家,毀了終戰典禮的「劍鬼」。

一度舍棄授勳騎士名譽的威爾海姆立場岌岌可危,各種問題在兩人的婚姻之路上化為障礙堵住前方。

但是那些障礙,兩人還是靠著彼此的羈絆和周圍的協助來一一化解。

然後,兩人終于要迎接婚禮──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要成為名實俱符的夫妻,並接受國人的祝福。

「可是!關鍵的新郎卻要在婚禮上缺席,成何體統!!」

把在花園的怒意帶進來,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特蕾希雅在宅邸地毯上跺腳。斜瞄一眼她那樣子,威爾海姆無可奈何地歎氣。

「啊!啊~!你剛剛的歎氣,是覺得麻煩透頂對吧!這是我們的問題,威爾海姆你也要好好一起想!這可是大事耶!?」

「歎一個氣就好像做了天大的壞事一樣……而且我不覺得麻煩。只是覺得你嗓門很大。」

「你那樣!就是沒有認真理睬我的證據!真是的!信不過你!」

不管說什麼都會惹出麻煩,威爾海姆也只好投降。現在的特蕾希雅就是個楚楚可憐的炸彈,不管戳哪里都免不了大爆炸。

「好不容易你也恢複騎士的身份,可以讓那些說三道四的人接受了。為什麼卻突然要在結婚典禮前對卓格夫隊下這個命令?明明還有很多人可以勝任這次的任務呀!」

一個勁地噴完火後,特蕾希雅終于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來。

總算進入原本的主題,威爾海姆抱著雙手說:

「我先說明。目前能在城內自由活動的小隊不多。以災後重建為名義,王國軍被派遣至全國各地。留在王都又適合這次目的的面孔頂多只有我們……所以才落到我們頭上來。」

「那種話,想也知道只是聽起來好聽的表面話!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惹人嫌。……我猜,一定是父親!」

「那樣講也太……我沒法這麼肯定地說。」

「看吧!你也這麼想!」

拍打掌心、怒上心頭的特蕾希雅鼓起腮幫子。

特蕾希雅的父親──貝爾托?阿斯特雷亞是現任阿斯特雷亞當家,對威爾海姆來說就相當于丈人。確定要和特蕾希雅結婚後,當然也就去拜訪了她的雙親。不過當時充滿壓迫感的會面令人難忘。

氣勢熊熊又壓倒性的大量問題攻勢,看穿威爾海姆的本性後又開始挑毛病並且嚴厲刁難──貝爾托不是壞人,只是過度保護特蕾希雅。

這次的事是想要妨礙兩人婚事的貝爾托所策劃──聽到這種陰謀論,威爾海姆差點就要全盤相信。大概就到了這種程度。

「這時就用上代代出產『劍聖』的阿斯特雷亞家的威勢,強行策動王國軍高層聽命行事……」

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想破壞女兒的婚禮嗎?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可是威爾海姆的想法,卻讓特蕾希雅垂下睫毛。

「提姆茲哥哥和卡爾朗哥哥,還有我弟弟卡吉雷斯……在內戰時,我的兄弟全都戰死了。所以父親才會這麼擔心他唯一的子女。」

「────」

「不過,沒道理就因為這樣妨礙女兒的幸福!要堅決應戰!」

「堅、堅決應戰的結果就是巡察行程被加倍喔。是對手太難對付了。」

「你明明奮勇戰斗搶、搶走我,怎麼對上父親膽子就變小了?」

對「搶走」這個字眼感到害羞臉紅,但特蕾希雅還是挑釁地瞪著威爾海姆。她的視線讓「劍鬼」眉心皺起。

「認真搶走你,跟讓岳父閉嘴是兩碼子事。要是砍倒岳父就能解決事情的話,那就簡單了……」

「父親的劍術是普通人水准……以我來看的話,甚至更低劣。叔叔……我父親的弟弟是前一任『劍聖』,因此父親很早就放棄練劍的道路……」

「這樣一來,就算用劍打敗他,他也不會認同我的吧。而且──」

說到這兒就打住,威爾海姆想像貝爾托這次運用謀略的真正用意。

在戰爭中失去家庭,私自脫離軍隊,甚至還一度舍棄騎士地位。因此威爾海姆根本不期望自己會被阿斯特雷亞家高舉雙手歡迎。

事實上,婚前去打招呼的經驗給威爾海姆留下極度惡劣的印象,連許可都只是流于形式。這次推測貝爾托是在測試威爾海姆,看他是否配得上自己的女兒。

結婚典禮前的休假被取消,直接投訴的下場是工作的時間加倍,這真的讓人難以忍受。

「──但是,既然都申請決斗了,那就必須接受。」

「決斗?」

「假如這是岳父搞的,那就等同是向我下戰帖。不是靠比劍讓我很不滿,但戰斗的方式百百種。沒辦法。」

講白點就是,競爭的方式不是比劍,而是比誰對特蕾希雅比較深情。

想必對方是想表示:假如是真心想要搶走特蕾希雅,這點程度就加以排除吧。

──既然只要這種程度的試煉就足茲證明,那就如他所願。

「我都把你從劍神手中奪走了。從令尊父親身邊搶走你這點程度,早已有所覺悟。」

「啊、嗚……嗯,呃……」

被正面凝視說這種話,特蕾希雅完全忘了剛剛的憤怒,在混雜著喜悅的羞恥下紅了臉。

接著



害臊地垂下眼,支支吾吾後說:

「……我可以相信三天後,我真的會成為你的新娘嗎?」

「你才是,與其擔心我,不如先做好自己的心理准備。我先聲明,除了我以外,不准讓別人看到你毫無防備的紅臉蛋。」

「毫無防備?」

是沒有自覺吧,特蕾希雅愣住,歪過頭來。

「────」

那模樣激起憐惜之情,威爾海姆皺起臉。然後為了瞞過這份感覺,粗魯地推少女的額頭。

「呀啊!」

三天後要成為「劍鬼」新娘的「劍聖」,發出可愛的慘叫聲往後仰。

3

──卓格夫隊以在「亞人戰爭」中勇猛無比的活躍事跡而聞名,是由「猛犬」波爾德?卓格夫率領的王國軍游擊部隊。

以猛將之姿穿越無數戰場的波爾德,對威爾海姆來說是交情很久的長官,也是一名恩人。雖然打死他也不會說出口就是了。

包含卓格夫隊在內的王國軍,在內戰結束的發展下進行大規模重組編制。卓格夫隊也不例外,結果立下汗馬功勞的部隊長波爾德晉升,成為在軍方大本營有一席之地的將官。

也因此卓格夫隊的部隊長位置就空了出來,而職務是按照序位來進行改組──

「──到底是哪里搞錯了,怎麼會是我當隊長。」

王都露格尼卡的中心,露格尼卡王城城門前廣場──站在整齊列隊、人數超過百人的隊伍前面,威爾海姆面有難色地喃喃自語。

『這是排名的結果,沒辦法啰。』

「這種排名太奇怪了吧。為什麼是任命長期脫離隊伍的我擔任隊長?我應該要從無名小卒開始證明自己的能耐啊。」

『若無其事地闖進典禮,強行娶「劍聖」為妻的男人的能耐?』

「吵死了。雖然是寫字但還是很吵。」

朝著咂嘴的威爾海姆這麼說的──不,是以紙筆這麼傳達的,是被委任為副隊長但看起來很不搭的戰友格林?法先。

他跟威爾海姆從內戰初期就結下交情,即便是失去嗓音的現在都還是可以若無其事地互動,也因此被認為隊長和副隊長的溝通不會有問題。這點讓威爾海姆很火大。

自己坐立難安,而他在旁邊享受,這點也叫人一肚子火。

「唉呀,格林副隊長的話也有道理,是真理。至少在這里的每個人都不會覺得你不適任隊長。不管是武力方面,還是只身闖進典禮的膽量方面。」

「宰了你喔,康吾德。」

「哦哦,好可怕。」

笑著這麼說的,是卓格夫隊的老鳥士兵康吾德?梅拉浩。

在戰斗上他並沒有特別出色的才能,但是混戰方面就連威爾海姆都對他刮目相看。不管是在戰場還是平常生活,觀察力卓越的人都是珍寶。

以他為首,卓格夫隊有很多人入隊超過兩年,所以都認識威爾海姆。因此雖說是新隊長,但在這麼多熟面孔面前,威嚴起不了作用。一想到這些人里頭甚至還有知道自己最不成熟時期的人,就更是擺不起架子。

「全都是眼熟的家伙,連旁邊的都是熟面孔……根本就沒新鮮感。」

這些老鳥成員,加上副隊長格林和新隊長威爾海姆──這就是新生的卓格夫隊。雖然主要人物波爾德不在,但隊伍的名稱不變。

『這樣一來,過去一塊戰斗的戰友名字也不會消失。對吧?』

「都死了都還要被操啊。我可以聽到皮波特在歎氣啊。」

斜瞄一眼苦笑的格林,威爾海姆站到排排站的隊員面前。

接下來卓格夫隊將要離開王都,前往鄰近城鎮視察。目的在于提升于內戰時惡化的治安,或是牽制趁著內戰結束後的混亂企圖為非作歹之輩。

跟內戰時相比,這是一樁和平無事的任務──可是卓格夫隊的隊員們個個表情緊繃,眼神都燃燒著名為認真的火焰。

「巡察就算按照行程表來進行,幾乎也要費時三天……不到隊長和特蕾希雅大人的結婚典禮那天就回不來。老實說,突然被追加巡察業務時,我還以為上層在開玩笑咧。」

「本次的任務,關鍵在于能在魯法斯街道縮短多少時間。全員都要謹慎注意,不要脫離了『除風加持』。」

「要是途中地龍累垮,雖然遺憾,但就舍棄掉吧。這次的任務不需要絆手絆腳的東西。──那樣也是那位大人的希望吧。」

「嗯,對啊。就算我發生什麼事,也絕對不要救我喔……!」

相鄰的隊員交頭接耳,各自做好綿密的磋商和心理准備。見狀,威爾海姆皺眉。為什麼他們要這麼認真呢?

自己當然必須趕上結婚典禮,但那終究是個人私事。歸根究底來說和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看樣子,這次的事大家都很在意。」

正在思考的威爾海姆,耳朵聽見了熟悉的沙啞聲音。回頭一看,表情嚴肅的大個子從王城的方向走了過來。

藍發平頭,渾身肌肉的高大男子──波爾德?卓格夫。

「你好歹也該學會看看周圍了吧。接下來你就是部隊長,也即將為人夫,已經失去只要考慮自己就好的立場了。」

波爾德大笑又沒禮貌地說,威爾海姆誇張聳肩。

「干嘛突然跑出來?不是說很忙嗎?」

「嘎哈哈哈。當然忙。但是,新的卓格夫隊的第一件工作,身為前任隊長,要是不送你們一程的話就太沒道義了。」

笑聲剛毅十足,波爾德像毆打般拍威爾海姆的肩膀,然後壓低聲音對著在沖擊下踉蹌的「劍鬼」說:

「這次的事,覺得亂來的不是只有隊員,我也持相同意見。『劍聖』和『劍鬼』的大喜之日,上頭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事有蹊蹺,當心點。」

「我還是一樣,不習慣被你忠告呢。」

「換一個地方就換一個腦袋啦。我也變得會動腦了。……而且,你先前推薦的舌燦蓮花的家伙意外地好用。動用關系硬是讓他出獄是對的。」

「哦,歐爾菲啊。雖然是個惡質的戀愛詐欺男,不過好用就好。」

波爾德提到的是以前威爾海姆在監獄塔認識的詐欺犯,同時也是出主意幫忙解決特蕾希雅相關問題的人。

當時答應他會幫他爭取特赦,後來也告知波爾德他能用,而不出所料,他是真的很派得上用場。

「有那麼隨機應變的家伙真是幫了大忙。搞不好遲早會弄一個做那家伙工作的團體也說不定。要是真那樣,到時名字就取那家伙的綽號叫『六面三刀』。」

「那麼,讓那個以那張嘴自豪的家伙尋找之後,知道了什麼?」

「詳情還不清楚。但是,這次的事可以想成是某人不樂見你們的婚姻而做的手腳。你心里有底嗎?」

「……想到我頭痛啊。」

是我老婆的爸爸,但威爾海姆還沒笨到說出口。不過依狀況來看,疑慮是越來越往確定方向發展了。

波爾德對這答案皺眉,威爾海姆搖頭說:

「不用在意。反正對方挑釁,我也做好必勝的覺悟。用不著擔心。」

「這是輸贏的問題嗎?我是不太懂啦,但我懂了。」

不會拘泥于細節的決斷力是波爾德的武器兼魅力。事實上他也立刻用「加油吧」來中斷與威爾海姆的對話,改朝隊員們吆喝鼓舞。

『真有隊長的感覺呢。』

「是前隊長,不過我也有同感。……唉呀呀,等波爾德鬧完了就出發啰。」

推開含笑的格林遞出的紙,威爾海姆仰望城門。

隊伍的人數超過百人,要搭乘的龍車也將近二十輛。在門口列隊排排站搞得城堡的衛士們也靜不下來。等波爾德振奮完隊員的精神,就趕緊出發吧。──就在威爾海姆這麼想的時候。

「──威爾海姆!」

城門後方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威爾海姆瞪大眼珠。仔細一看,剛好是一名女子小跑步喘氣從坡下過來的時候。

「特蕾希雅?怎麼到城堡來?」

「太好了!幸好你還沒出發。」

不理驚訝的威爾海姆,特蕾希雅和城門的衛士點頭後就進入廣場。就在王城警備的樞紐城門被順利突破的瞬間。

「……面子真廣,但是守門的讓退役的女人過來好嗎?」

「守門士兵早就已經認得我了。不如說跟你比起來,我跟他們打照面的機會還比較多。」

特蕾希雅說完一眨眼,威爾海姆詫異地看著她。

要離開家門前就已經道別過了,也發誓三天後的婚禮一定會趕回來。為了避免依依不舍所以速速道別。可是她跑來的話,就功虧一簣了。

離別時越是花時間就越難以分開。這方面,或許是對于被這女人愛戀的自覺還不夠吧。

「你看你,威爾海姆。眉心又皺起來了。都叫你別這樣了。」

「……還不都你害的。」

「為什麼是我害的?真叫人意外,不過算了。更重要的是……」

特蕾希雅把藏在身後的東西遞給皺眉的威爾海姆。接過的東西,是用明亮的黃色包巾裹著的盒子──



「這是?」

「為了出遠門的你而做的。就、就是叫愛、愛妻便當吧?」

「既然會害羞到結巴就不要說啊。」

朝著話講到一半就臉紅的特蕾希雅說完,威爾海姆掂掂包裹的重量。讓人想像不到是急就章的重量感覺不賴,內心十分開心。

包裹的內容物不用說,她精心制作後還拿過來的用心著實叫人歡喜。

「那麼,就是,是不是該說些什麼?」

「說什麼?」

「就~是~說,你看嘛,我特地做好拿來給你耶?是不是要機靈地道個謝?」

「機靈地道謝嗎。──想到你,我會細嚼慢咽吃光的。」

「唔唔唔,心情好複雜……!」

雖然有思考一下,但看特蕾希雅的反應結果似乎是失敗了。

不管怎樣,自己確實很開心。而這點看來是有傳達給她。威爾海姆的不機靈回答讓特蕾希雅微微苦笑。

「算了,我本來就沒太期待。沒有關系啦。只要有收下便當我就很高興了。」

「這樣啊。那麼,是什麼讓你突然帶著愛妻便當趕來?」

「你怎麼那麼順口地就把愛妻兩個字講出來啦……!」

不只表情,連臉色也千變萬化。臉一下紅一下青,待會又變白,忙不迭的特蕾希雅在這邊輕咳了一下。

「咳嗯。因為,軍隊的飲食大多都很乏味吧?卓格夫隊又都是男性,我猜行進期間你們也是隨便吃,就稍微做點抵抗啰。」

「我們伙食有格林負責。而且我好歹也是會做料理的。」

「格林一個人做不來百人份吧。還有你那連肉里頭都烤焦,而且青菜只是水煮過的東西,我才不承認是料理。」

「唔……」

「總而言之,我就是想做些什麼。希望你能趕得上結婚典禮,也希望你能比較有精神,只要是辦得到的我都會……就這樣!沒錯。」

自覺到話題繞著自己的心情在打轉,特蕾希雅中途撇離視線。所以她沒看到威爾海姆的眼神變化。

「────」

有一瞬間,差點就要因為她看起來很可憐而忘我緊抱她了。不過硬是拼命地忍下來。

真危險。得看地點和場合。那樣做可不是個好模范。以前未曾留意的障礙,如今都會責備威爾海姆的沖動行為。

該說是得救還是被妨礙呢,心情相當複雜就是了。

「果然變偉大後就沒法輕松了……」

「是嗎?你被大家認同,我很開心喲。」

「你是故意這樣的嗎?」

「──?」

愣住的特蕾希雅對自己的可愛毫無自覺,威爾海姆沮喪垂肩。接著「劍鬼」很慢才注意到周圍的視線集中在兩人身上。

波爾德的打氣早已結束,隊員們全都在看熱鬧。「劍鬼」與「劍聖」讓人會心一笑的互動讓人開心地起哄。

「……你們是怎樣啦。」

「沒有沒有。只是覺得很可惜,但是也到了該出發的時候了。和尊夫人的甜蜜時光,煩請留到任務結束和婚禮之後。這是單身隊員的肺腑之言。」

「什麼尊夫人……討厭……還太早了啦……!」

康吾德的詼諧讓整個隊伍發笑。被人取笑的威爾海姆不悅咂嘴,不過手貼在紅臉頰上的特蕾希雅不能說不高興就是了。

只是她接下來輕吐一口氣,然後站到卓格夫隊前面。

「那個,占用到你們出發前的時間真的很抱歉。沒想到竟然要這樣送各位一程,心里想說這樣好嗎。總覺得很過意不去。」

「────」

混合了害羞與罪惡感的笑容,讓隊員沉默。

其實在三個月前,特蕾希雅和卓格夫隊是一同在內戰奮戰的戰友。因為軍隊遠征時她也同行,畢竟她是在最前線比任何人都果敢揮劍的「劍聖」。

這樣的她留在王都,卓格夫隊則是要出遠門去巡察。這在內戰時是不可能會有的光景,或許特蕾希雅也有很想跟去的沖動。

但是──

「呀嗯!」

「用不著道歉吧,笨蛋。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拍了她後腦杓一下的威爾海姆超越她,走到更前面。在特蕾希雅摸頭抗議之前,「劍鬼」用力並攏雙腿敲響鞋跟。

配合這道聲響,卓格夫隊的隊員也都並腿立正,姿勢整齊劃一。

「──哇。」

「不管是戰斗還是守護,都是騎士的任務。我應該說過了,特蕾希雅。你就待在我和這些家伙的後面玩花就好。那是百姓的任務。」

「是家庭主婦才對吧,隊長。」

『我也這樣講。』

康吾德和格林再度插嘴,隊伍哄堂大笑。

威爾海姆也苦笑,特蕾希雅則是圓睜雙目。

「────」

僅僅一瞬間,藍色眼眸就蓄積了快滾落的淚珠。但是她連忙用袖子擦去,然後露出一個如花綻放的笑容。

讓「劍鬼」威爾海姆和身經百戰的勇士們全都看呆的可愛笑臉。

然後她帶著笑容,大幅鞠躬。

「謝謝。──我家的威爾海姆就麻煩各位多照料了!」

最後就用這句話作為出發前的總結。

4

「嘎哈哈哈!我家的威爾海姆,說得太棒了,特蕾希雅小姐。這是我聽過最棒的送行話了。一想到那家伙不久後要被套項圈就覺得很感慨。」

「說套項圈太誇張了。而且他又不是那種能夠輕易綁住和牽著走的人。被緊緊套牢的搞不好是我喔。」

「沒有自覺也是一種罪。不這樣的話哪能擔任『劍鬼』的賢妻。」

目送卓格夫隊出發後,留在廣場上的特蕾希雅和波爾德做出了如上交談。

這兩人的關系也可以說是共同在內戰打拼的戰友。因為晉升而退出前線的波爾德,以及退役的特蕾希雅。──連在身份立場上都有頗多共同點。

「波爾德大人也是,送威爾海姆他們離開很寂寞喔?」

「寂寞這種形容太可愛了。是心癢難耐。……不,或許是因為再也沒法隨便跟他們到處跑,所以感到很寂寥。」

低頭看沒有拿斧槍的雙手,語調微微變弱。但是他立刻又握緊雙手。

「不過,只是戰場換了地方,我還是我。有背負的東西,也有期待我往上爬的人。被人記在心里和被懇求是幸福的。就像特蕾希雅小姐對威爾海姆有期望那樣。」


「這個……是的,我也這麼想。」

肯定戰友的話後,特蕾希雅瞥向威爾海姆他們離開的方向。看著她的側臉,雙手抱胸的波爾德切入主題。

「是說,在新的戰場被特蕾希雅小姐拜托的事……關于強逼卓格夫隊去巡察的人。」

「──對不起,勉強你了。因為現在我想不到還有誰可以拜托。」

「沒關系。我的兩個戰友要結為連理,哪可能不當己事呢。……只是我很猶豫,真的要告訴你嗎。」

抓抓自己的短發,波爾德面有難色。他的表情讓特蕾希雅眯起眼睛,對他有口難言的原因有不好的預感。

「沒關系。沒事的。我不會怎樣,所以請清清楚楚地告訴我。」

「清清楚楚,這樣好嗎?」

「拜托你了,要清清楚楚的。」

「……這次暗中搞鬼的,是阿斯特雷亞家。也就是令尊的指示。」

聽了波爾德的苦澀發言,特蕾希雅閉上眼睛。

下一秒,龐大的劍氣產生奔流,在城門站崗的衛士們全都寒毛直豎。其壓迫感,就算是出生入死經驗豐富的波爾德都做好一死的覺悟。

但是劍氣的發生源頭「劍聖」卻急匆匆地收起外漏的劍氣。

「對、對不起!不小心就!真的是不小心!沒事沒事!」

朝站崗的衛士們道歉後,特蕾希雅拍自己的額頭以茲反省。發出可愛「啪」聲的她跟「劍聖」給人的印象落差讓波爾德苦笑。

「威爾海姆也是……特蕾希雅小姐早就料想到了?」

「嗯,是的。雖然不想去相信,但現在真的很希望你是在說謊。」

答案就跟預期的一樣。確認真的是老家的父親在對女兒的婚禮從中作梗後,特蕾希雅的心中、腦內和胸口都有風暴在肆虐。

不管怎樣,現在確定敵人了。既然威爾海姆勇赴決斗──

「我也得去決斗才行……」

「特、特蕾希雅小姐?我想用不著我說,你拿起劍的話,威爾海姆會傷心喔?當然,我也會後悔。」

「啊,說是決斗,其實是商量啦?是措辭和心情上的問題。」

特蕾希雅切換心情、握緊拳頭。波爾德勉強接受。

這次的調查,特蕾希雅拜托波爾德對威爾海姆保密。恐怕就是因為她打算自行和父親算帳吧。

拜托不要鬧大。波爾德懇切希望。

「假如需要見證人,我很樂意陪同前往……」

「不用啦。波爾德大人也很忙吧,哪能再麻煩你。而且,這是我跟威爾海姆的問題,我們夫妻……夫、夫妻!我們夫妻會一起解決的。沒錯。」



見她紅著臉還這麼振奮,波爾德也只能退下。

雖然還是擔心,但特蕾希雅朝他深深低頭,然後颯爽離開廣場。

要去找親生父親貝爾托?阿斯特雷亞算帳。──從背影可以窺見她的覺悟。

「不管怎樣,你們兩個可都要平安無事啊,真是的。」

說著說著都覺得自己老了。波爾德往城堡邁步。

希望三天後的結婚典禮能順利進行,現在只能這樣祈禱──

5

這次卓格夫隊的巡察任務,預計是以王都為中心繞巡街道。

被稱為王國五大都市的各都市都已派遣王國軍去幫忙複興以及恢複治安,所以這次的主要視察對象為街道沿線上的小城鎮。

本來這方面的任務派遣,不太可能會落到王國軍的頂級精銳卓格夫隊。不過這足茲證明這次的任務確實是在某人的巧思下方得運作。

『說是特蕾希雅大人的父親動的手腳,會不會想太多?』

「因為你沒見過他本人。要是親眼見過,你就會說我的想法未必是笑話了。……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他過度保護女兒的理由啦。」

騎乘的地龍並駕而行,格林的意見惹來威爾海姆的嘴角下垂。戰友對這回答苦笑,在紙上又寫了些字。

在「除風加持」的庇佑下,坐在地龍背上不會受到風或搖晃的影響。盡管如此,能在龍背上流利書寫依舊讓威爾海姆暗中感到佩服。

『習慣了啦。』

「……我什麼都沒說吧。」

被他從表情判讀到內心,讓威爾海姆不高興地皺眉。這反應令格林微眯眼睛,結果威爾海姆不爽地說。

「干嘛啦。一臉蠢樣子。到時摔下地龍我可不管。」

『你的婚禮在三天後,讓我深深感慨。你變得更出色了呢。』

格林看起來是真的很感慨,結果威爾海姆都沒力氣念他了。

跟格林的孽緣長達七年──對威爾海姆來說,等同于從軍的時間。當然也包含自己搞失蹤的那兩年。跟波爾德和卓格夫隊的老兵的交情架構出這段曆史,不過威爾海姆若有所思。

「……說真的,遇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馬上就會戰死。」

『對吧。我自己也沒想過能活過內戰。到現在都還覺得是不是哪里搞錯了,是用盡了一輩子的幸運才會在這里吧。』

「一輩子的幸運啊。」

幸或是不幸,這種認為人生被運氣左右的想法,威爾海姆甚是討厭。特別是在戰場──鐵屑火花激烈磨削生命力的生死關頭更是如此。

在戰場上的生死,端看當事人至今累積了多少經驗,應該只被那左右才對。

以劍抗劍,以魔抗魔,以命抗命,必須是這樣才對。

因此,若是以前的自己,會在這時狠狠痛斥格林。但是現在,自己稍微改變了想法。原因在于邂逅。

──遇見了讓自己以為用盡一輩子幸運的女性。

『你變圓融了。』

「可惡。」

沉默的時候,眼前突然被遞出這樣的句子。因為內心再度被看穿,使得威爾海姆粗暴地把紙筆推回去。

「────」

對這反應感到滿意的格林轉移注意力。他拔出別在龍鞍上的短鐵棒,朝自己的腿──綁在上頭的鋼板敲擊,發出高亢聲響。

鋼板是代替啞掉的格林朝周圍傳達指令的道具。聽到鋼板的聲音,跑在兩人後方的康吾德追上來,騎在旁邊。

「叫我們嗎?」

『我想再次確認巡察的行程。因為這次的時間特別寶貴。』

「這點毋庸置疑。」

瞭然于心地點頭,康吾德凝視威爾海姆。對此威爾海姆不做反應,「劍鬼」也是有學習的。

「可不能讓特蕾希雅大人一個人寂寞地進會場。隊員們全都將此銘記在心。出發前大人說的話,讓我們更加振奮。」

「那就好。總而言之進入主題,主題。現在立刻。」

威爾海姆一瞪,康吾德就從懷里掏出地圖攤開來。圖上畫了王都周圍,行進路線用紅線標明,目的地則是在上頭作記號。

「首先,我們會走魯法斯街道前往弗洛麗。從那繼續朝西走,依序繞過謬爾格雷、波諾波、庫拉姆林,最後回王都。必須強行軍才能趕回去。」

「單看距離的話要兩天……包含視察在內的話,三天可能不夠。」

「為了避免那樣的情況,路上就要全力奔馳。最差的情況就是舍棄慢的家伙。我們全員都做好了若是會拖累隊長那不如一死的覺悟。」

「不要為了這種事而死啦……」

康吾德滿臉認真,出發前隊員們的談話看來不是玩笑話。不管怎樣,這次確實是要挑戰將有限的時間壓縮得更短。

「再來就是對各城鎮的視察,若是能在最低限度完成的話,應該就來得及。」

「那樣好嗎?巡察的目的是要維持治安吧?若只是去到卻不作為,那不就失去任務的意義了嗎?」

「沒有問題。畢竟這次巡察的目的地都在王都周邊……要說的話,就是目前王國治安最好的城鎮。所以說,抵達之後只要讓他們曉得若是敢做壞事,可怕的『劍鬼』就會從王都飛奔過來就行了。」

『我們說的露個面,就是這個意思。』

接話做最後說明的格林點頭要他別擔心。

總覺得任務被放大解釋了,不過確實只要有做到形式上的察訪,那時間就會稍微充裕一點。將時間和任務放在天平上做妥協的結果就是這樣。

「這也是我變圓融……不,只是變得會耍小聰明吧?」

『這也是為了特蕾希雅大人。』

「這樣子說是逼我接受吧……」

嘴巴這樣講,但這次的任務可以有理的話,誰會想要用歪理走天下。

「照這速度,若是將巡察時間壓縮到最短,那只要耗時兩天半就能完成任務。若有半天的時間,回到王都後還有時間可以做結婚典禮的預演。對大家來說就是額手稱慶了。」

「真那樣的話就好了……」

是為了要消除不安吧,康吾德話講得開朗輕松,但威爾海姆卻沒法那麼爽快。他內心還是有莫名不安與擔憂所形成的疙瘩。

隊員們團結一心,要讓威爾海姆趕上婚禮。雖然感激他們,但貝爾托的企圖──有那麼容易被破除嗎?

『真不像你耶。果然還是很不安?』

「因為是和不拿劍的對手戰斗,而我只能巡邏。」

『明白了。如果你那麼不安,那我希望你能放心。第一個目的地弗洛麗幾乎是通過就行。』

見威爾海姆面罩陰霾,格林這麼寫道然後遞給他看。掃視過內容後,威爾海姆瞪大眼珠。

「──?你為什麼那麼肯定?」

『弗洛麗是我的家鄉。居民我大致都認得。我會跟他們說這次的巡察要盡快結束。』

「嘿~我都不知道。原來你老家這麼近啊。」

出人意料的聲明讓威爾海姆抬眉,格林心境複雜面露苦笑。

威爾海姆對這表情有印象。那是沒有盡孝道的人才會有的容顏。跟兄長吵架後離家出走最後錯過道歉機會的自己,也有同樣的表情。

「俗話說得好,曆史是人走出來的。我們也不能置身事外。」

「我們隊伍是不孝團體嗎。聽到我們是王國軍的精銳會讓人傻眼呢。」

乘著康吾德的嘴皮子,威爾海姆仰仗他們的好意。心情稍微輕松多了。自己很幸運有這麼一群好伙伴。──但這話就算撕裂嘴巴也說不出口。

『謝謝。總而言之,弗洛麗那邊交給我。』

在格林強力請托的時候,街道盡頭已經可以看見建築物冒頭。

是話題中的驛站村弗洛麗現身了。巡察的第一個關卡,能夠按照格林預定的話術盡早脫身嗎──

「──啊?」

正當這麼想,看到村莊的樣子後威爾海姆驚愕出聲。而且卓格夫隊全員都有同樣的反應。

為什麼呢?因為弗洛麗的入口高掛「歡迎!本村的英雄凱旋歸來!」的布簾,而且居民也全都到入口處歡迎卓格夫隊的到來。

遠遠地就能聽見歡呼。知道一度舍棄故鄉的少年如今在王國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後,整個故鄉的人與有榮焉一同大肆慶祝。

而那個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放蕩子是誰,已經不言自明。

「……喂,這樣真的能夠迅速說服他們嗎?」

全員一致看向格林。身為隊伍代表人物的威爾海姆這麼問正大量冒汗的格林。

對這問題,格林用顫抖的手在紙上寫道:

『我努力。』

他用搖晃的文字,做出跟方才強而有力的宣告完全相反的回答。

6

「真沒想到!那個旅社的敗家子竟然衣錦還鄉了!」

『好久不見。對不起,我知道大家有很多話要說……』

「格林你好厲害呀!我後來馬上就離開軍隊回老家了……」

『戰場很可怕,也難怪啦。』

「格林啊。其實呢,我有一樁不錯的婚事



,你能不能跟對方聊聊呢?」

『對不起!我已經有正在交往的女性了……』

就這樣,和家鄉故舊聊過一輪後,卓格夫隊總算能夠離開弗洛麗村。

按照巡察的行程表,原本分給弗洛麗的時間預計是兩個小時。

而這兩個小時借助弗洛麗出身的格林,使得時間拉長到超過五個小時,最後總共用掉七小時後才成功脫身。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話了!」

在隊伍前頭催促地龍的威爾海姆怒聲道。被「劍鬼」這樣罵,格林這下也抬不起頭來。

原本發下豪語結果卻是慘敗,也難怪會沮喪了。不如說他若是不好好反省這件事的話就太不像話了。

「隊長,不要那麼生氣。離家出走的兒子榮歸故里,家人會喧鬧到這麼久也是在所難免……」

「假如只有家人也就罷了,不只親戚,連恩師、兒時玩伴全都跑來!甚至連其他鎮上的遠親都來了……他們以為他們在辦祭典啊!」

回顧長達七小時的盛大祭典,威爾海姆破口大罵。

其實鄉里百姓對于格林出人頭地的喜悅非比尋常。特別是他的至親,一看到他回來就痛哭流涕。

『我父母似乎以為我死掉了。』

「畢竟初相遇時你身體弱不禁風,而且又音訊全無好幾年,難怪會被這麼以為。」

當時的格林不可能活得長久,這一點應該是大家都贊同的。靠著許多的僥幸偶然,格林現在才能這樣跑在旁邊。

以他的說法,可能就是幸運的恩賜吧。

「雖然時間被要命地拉長很多,但副隊長的家人都很高興,這是好事。以巡察旨在彰顯軍隊存在感這方面,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大成功。」

『這次的事,』

「──不用,算了。就如康吾德說的。我們姑且完成了第一項任務。」

打斷又想要道歉的格林,威爾海姆主張康吾德說得對。

老隊員的意見,同為對親人不孝的威爾海姆有切身之痛。

其他隊員姑且不論,至少威爾海姆是沒有可以聯絡的家人了。由于受到內戰的戰火影響,他的家人和故鄉全都毀于一旦。

不管是離家出走還是音訊全無,全都是格林也做過的事。要說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威爾海姆再也沒機會向家人道歉了。

在這層意義上,格林能夠跟家人和親戚重逢,應該要感到高興。

「從現在開始挽回局面就好了。做為今天的反省,你以後要定期寄信回老家。」

「────」

「反正,下次你帶卡蘿回去的時候,全村會鬧得更熱鬧吧?」

威爾海姆端出格林的女友的名字,要求以此來挽回他犯下的錯。

格林的家人對他在軍中獲得副隊長職務一事感動落淚。要是知道這樣的他將會娶貴族之女為妻的話,無法想像他們會有多驚訝。

『多管閑事耶。』

因為失態而一臉消沉的格林,終于恢複了笑容。

回答的同時也恢複了精神,重新面對街道。──現狀來看,原本可以縮短的行程被大幅拉長,但還在可以挽回的地步內。

「幸好,接下來要去的城鎮都不是我們隊員的故鄉。」

「這樣啊,那真是好消息。要是又被親戚朋友團團包圍,那我可受不了。」

『這個確定不是諷刺?』

「只是不想再重蹈弗洛麗的覆轍。你被害妄想症耶。」

撇開不能釋懷的格林不談,卓格夫隊拼命地在魯法斯街道上狂奔。

然後,平安抵達下一個目的地謬爾格雷。

這里就沒有發生弗洛麗那種人海祭典騷動,巡察也在短時間內結束,得以在不被拖累腳步的情況下出發。

『幸好沒什麼事。就照這樣沖吧。』

「爭取到多少時間?」

『還是超時四個小時。』

「又沒問你那個。」

話雖如此,有縮短超時的時間就是很確切的成果了。

照這個樣子縮短行程的話,應該可以在婚禮幾個小時前回到王都。

「這樣一來……」

就不會惹怒特蕾希雅了。沒錯,威爾海姆抱著一線希望這麼想。

──但是一抓住希望之線就斷成了好幾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7

王都貴族街,是唯有在王國首都擁有特殊地位的人方能居住的區域。

莊嚴又豪華的建築物,整齊乾淨的石板道,等距離設置的全新魔法燈照耀黑暗,往來龍車都是幾乎不出聲的一等一高級品。

受長期內戰的影響而民生凋敝的王國──這樣的說法卻不適用在這個地方。貴族街依舊保留著有如另一個世界的氣氛,拒絕外界的一切。

糾紛和吵鬧全都被禁止──這就是貴族街的風格,這里有這里的潛規則。

有兩名女子正高聲踏步走在這貴族街的一角。一人颯爽地以肩膀破風前進,另一人則是呼喚對方。

「特、特蕾希雅大人!您、您真的要和貝爾托大人商量嗎?」

「那還用說,卡蘿。這次的事太過頭了,就算是我也生氣了。」

走在前頭的特蕾希雅,對訝異地瞪大眼睛的同行人──金發碧眼給人敏銳印象的女性嘟起嘴唇。而走在後頭的女性──卡蘿一臉傷腦筋。

「還是說,卡蘿你反對我?也反對我們的婚禮……?」

「請不要露出那麼不安的表情!我怎麼可能反對特蕾希雅大人的意願!雖然我確實不喜歡您的結婚對象……」

「那,你果然還是反對啰……?」

「──唔!請不要欺負我,我會哭的!會嚎啕大哭丟人現眼的!」

「抱、抱歉,對不起。沒事的,我相信你。」

眼見緊繃的美貌即將崩壞,特蕾希雅連忙安慰卡蘿。

長期服侍她的隨從平常是個堅決的人,但只要扯到特蕾希雅就會處處變得脆弱。最近則是在操煩她的男友格林的事,然後與特蕾希雅的聯系又有威爾海姆來插手,總之感情方面很脆弱,還很喜歡可愛的東西──

「卡蘿意外是個要人費心的女孩子呢。」

「您、您突然講那什麼話呀。我是特蕾希雅大人的首席隨從兼保護者。不管是從今還是往後,都請您仰賴我。」

「嗯。你非常可靠喔。」

「是!」

特蕾希雅拍了拍她肩膀,卡蘿眼泛光芒用力點頭。「好!」然後干勁十足的她突然忖度。

「奇怪?怎麼變成乖乖照特蕾希雅大人的話去做了……?」

「好啦,父親和母親應該就在這里。我要狠狠說一頓。」

毫不理會卡蘿的疑問,特蕾希雅朝著貴族街里某一間豪宅──讓遠道前來王都的人們可以歇息的迎賓館就在眼前。

為了參加隔天的婚禮,特蕾希雅的雙親──阿斯特雷亞家的當家貝爾托及其妻子媞舒雅應該都已抵達住進這里。

「一開始說不住在我跟威爾海姆家,反而說要借住迎賓館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了。一定就是不希望在使鬼把戲的事被我發現。」

「原來如此,順便問一下,貝爾托大人是用什麼說法拒絕住進宅邸呢?」

「說我和威爾海姆是夫妻,那邊已經是我們組成的家了,不想因為雙親入住擾亂我們的生活……沒什麼,那個,我可不是被夫妻這種字眼給騙過去的喔?」

「……是,我明白。在下卡蘿會站在特蕾希雅大人這邊的。」

說完,卡蘿溫柔微笑。

跟內戰結束後的慶祝典禮上,默默看著特蕾希雅准備去收取並不想要的榮耀時所露出的微笑一模一樣。

也就是掩蓋內心的笑容,而特蕾希雅沒有勇氣去確認她的真心。

「總而言之,上吧。──為了不讓父親再攪局。」

「這次的事,就算貝爾托大人認錯也無濟于事……」

「這次就算了。但是我要他答應我以後不會再這樣。因為──」

走向迎賓館的入口,特蕾希雅回頭看向緊跟在後的卡蘿。

然後用全盤信任的眼神清楚斷言。

「──威爾海姆一定會趕上婚禮。因為他答應讓我當他的新娘,所以說,用不著擔心。」

說完,她就著這股氣勢,氣宇軒昂地把手伸向迎賓館的大門。

8

──而另一方面,被特蕾希雅寄予完全信賴的威爾海姆。

「────」

一片黑暗的空間。

這里完全被漆黑給支配,是沒有一絲光芒的世界。

四面八方都沒有光源,空氣蘊含著苦澀的沙味和觸感。鞋子底下感覺很硬卻又濕滑。可以說是極為惡劣的環境。

在這樣的黑暗中,不斷地有高亢的金屬聲在回響。

鋼鐵互撞的聲響在漆黑中反彈,漸漸地朝遙遠深處消失。凝神細聽,察覺到聲音消失在遠處後這才歎氣。

「真深啊……」

對這毋庸置疑又清楚明白的結論,卻無人出聲附和。

但這也難怪。畢竟以現狀來說,現場除了威爾海姆以外就只有兩人。其



中一人在「劍鬼」的懷中暈了過去,另一人則是──

「────」

被拍肩膀,威爾海姆回頭。因為暗,所以看不見對方的臉。可是熟悉親近的氣息讓他立刻知道對方是誰。是格林。而這是最糟糕的答案。

伸手不見五指和格林,用不著說明這兩者的搭配有多慘吧。

對只能靠筆談溝通的格林來說,黑暗是最大的天敵。看表情和動作多少可以了解他要表達的話,但在黑暗中連要這麼做都沒辦法。

「──!」

「就算你那麼拼命,我也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啦……」

八成是對現狀的惡劣感到悲觀和慌張吧。

只聽得見他沙啞的吐氣和呻吟,反而是威爾海姆比較冷靜。人類只要覺得別人比自己狼狽反而就會沉著下來。現在就是這樣吧。

搞不好是因為不幸接二連三發生,反而逼使自己到達頓悟的境界。

「啊……」

威爾海姆邊抓臉邊看頭頂。那里是被岩盤堵住的洞窟入口,可是太高了,根本碰不到。如果要仰賴格林鋼板的回響的話,那就只能相信洞窟深處有別的出口,繼續前進了,但──

「我大概會被特蕾希雅殺了吧……」

在趕上結婚典禮之前,要先懷疑自己能否平安回去吧。威爾海姆歎氣。

離結婚典禮只剩半天──身在活埋自己的洞窟中,「劍鬼」踏出了第一步。

9

──面對面對峙的男子所釋放的威嚴,讓卡蘿靜靜屏息。

那跟唯有一流劍士才會有的劍氣十分類似,但是眼前的男子不擅使劍是眾所皆知的事,這點卡蘿也非常清楚。

因此,這一定是異于劍氣的意志波動。

「──首先感謝您親自移駕至王都。」

在渾身僵硬的卡蘿身旁,她一輩子的主人特蕾希雅開啟了對話開端。

她的眼神銳利無比,半吊子的人光是接觸到這視線都有可能被壓倒。可是現在的對象別說膽怯了,還正面承受目光,輕啟唇瓣。

這是當然的。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特蕾希雅的目光所指並非敵人──

「這招呼太隆重了,特蕾希雅。這里就只有我們家人。你可以輕松一點說話。」

「可是……」

「別讓我重複說。這里就只有我們家人。我是你父親,用不著那些表面話。」


朝特蕾希雅微笑這麼說的,是個跟胡子很搭的壯年紳士。個子修長,紅發豐盈,明亮的藍色雙眸──這些特徵都跟特蕾希雅一樣,畢竟他們是直系血親。

男子名為貝爾托?阿斯特雷亞。是特蕾希雅的親生父親,也是曆代「劍聖」輩出的阿斯特雷亞家現任當家,立于劍士家世頂點之人。

只不過與此頭銜相反,當事人在劍術方面是一竅不通,這件事也相當有名。

「──卡蘿。」

「……ㄗ、在!久疏問候,貝爾托大人。」

「招呼就免了。你怎麼也這樣。不管是特蕾希雅還是你,都用不著這麼繃緊神經的。是做好了會發生什麼事的准備,對吧?」

話題拋向自己,難掩緊張下,卡蘿挺直脊梁。與貝爾托的距離感難以估算,使得她沒法順利與之對話。

這關系到卡蘿的原生家庭和阿斯特雷亞家,不過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父親,請不要太欺負卡蘿。這女孩個性很正經。」

「說什麼欺負,太難聽了。不過,事情似乎很順利。你可能在為明天的事緊張,但其實用不著……」

「──父親,我就是要來講明天的事。」

打斷貝爾托的話,特蕾希雅銳利地切入正題。卡蘿也因此面頰一僵,貝爾托則是微微眯起眼睛。

「被明天婚禮的主角新娘說要談明天的事,叫人緊張呢。」

為了緩解緊張感,貝爾托泛笑這麼說。

從他的微笑,完全感受不到對明天一事的抱歉之意。這件事令卡蘿顫栗。威爾海姆婚前巡察一事已經很明顯與他有關,所以才吃驚。

完美地將謙虛穿在身上,來面對明顯是來興師問罪的女兒。

「按照傳統,新娘是要來感謝雙親養育自己至今,以及對未來起誓吧。這些大多都在典禮前進行,不過又怕到時止不住哭泣,所以這樣也不賴。」

「感謝是一定有的。不過今天來,不是為了那件事。」

「那就是要延後婚禮,還是中止?都明天的事了才說這種話,我可很難接受。這對當家來說太丟臉……沒錯,是恥辱。」

見特蕾希雅搖頭否認,貝爾托觸及最糟糕的可能性。口說婚禮可能中止的他用手掩面,像是在高呼可悲。

「我就想說怎會只有你和卡蘿來,該不會是新郎逃跑了?還是說他病重或者有其他問題?當初見面時就已經大致調查過他的身家,莫非他還是有所隱瞞?不不不,應該是沒有表現出來的個性或嗜好……或者特殊性癖好?」

「父親!」

「冷靜點,特蕾希雅。這沒什麼好丟臉的。彼此的感性對夫妻感情是很重要的。在正式結婚前發現不協調很值得慶幸。唉呀,婚禮告吹是很丟臉,但取而代之了解到更重要的事……」

「父?親?大?人!」

貝爾托越講越多、越說越快。特蕾希雅則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叫他,就連貝爾托都嚇到閉嘴瞪大眼睛。特蕾希雅視線朝上瞪著他。

「我明明什麼都還沒說……父親似乎很希望丟人現眼。」

「希望丟人現眼?這話太奇怪了。我只是把你……」

「──父親,您對威爾海姆做了什麼吧?這點事我還知道的。」

特蕾希雅毫不留情地朝虛張聲勢的貝爾托施以言語劍擊。女兒的視線和頂嘴,讓他沉默半晌,然後──

「──假如我說是呢,你要怎樣?」

貝爾托露出看起來就是幕後黑手的殘酷淺笑。即便以「假如」來裝飾,但絲毫不見他打算隱瞞微笑後頭的真相。

特蕾希雅的懷疑是正確的。貝爾托的笑容和態度證明了這點。

「謝謝您至今以來的照顧。我要舍棄阿斯特雷亞這個姓氏。永別了。」

「咦!?等、等一下,特蕾希雅!爸爸不准你這麼胡來!」

「不准胡來的是您吧!為什麼父親要動那種手腳!見面的時候也是,您到底看我的威爾海姆哪里不順眼!」

單刀直入的特蕾希雅讓貝爾托慌了手腳,面對後續的追究視線始終游移不定、張口結舌。方才所展現的威嚴整個蕩然無存。

眼前就是個在背地里耍小手段,讓人大翻白眼的小人。

「父親您的作法太陰險了!假如不喜歡威爾海姆,那就直接當面說出來便是。他哪里不行,來,說呀!經曆?家世?劍術?長相?經曆方面他萬分努力,老家原本也是貴族出身。劍術不用我說,臉也長得很帥吧!?」

「特、特蕾希雅大人,話題偏了……」

「才沒有!威爾海姆很帥!卡蘿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我的格林才是最帥的!」

受到心直口快的特蕾希雅影響,卡蘿不小心就說出了真心話,為此面紅耳赤。特蕾希雅也手摀嘴巴,說:

「卡蘿真的好可愛……」

「請、請別戲弄我,特蕾希雅大人……!」

「對啊,別開玩笑。爸爸驚訝過度,壽命都變短了。」

「我跟父親您說的可不是玩笑話。我是真的要走人!」

「咦咦!?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因為您妨礙我結婚啊!為什麼不懂!」

被特蕾希雅怒吼,意志消沉的貝爾托把身子縮得更小。他那樣子連卡蘿都忍不住想要歎息,決定看到最後。

這對父女的互動,每次都是這樣子。

貝爾托一開始都會表現得威嚴十足,然後被特蕾希雅充滿感情的發言給粉碎。特別是最近,自從特蕾希雅要結婚的事成定局後,這種互動就從沒少過。

對于頻繁地聽特蕾希雅抱怨的卡蘿來說,這是早已知情的事實。

「還沒見面就先擅自調查過去經曆,又介入卓格夫隊的人事安排不想讓威爾海姆當隊長,還有婚禮的日期不知道延期幾次,讓人都搞不清楚確切時間……做了那麼多手腳把我對您的敬意也用盡了!不如說沒有馬上看出來的我反而像個笨蛋!」

「因為特蕾希雅大人很善良。不過,這次就連我也覺得不是很恰當。」

「什麼!卡蘿,怎麼連你也講這種話!」

主子扳著手指細數婚禮被妨礙的次數,使得卡蘿也用輕蔑的目光看貝爾托。被這眼神刺到的貝爾托氣得胡子都翹起來,指著卡蘿喋喋不休。

「卡蘿,雷玫迪斯家之女。你身上流的是代代侍奉阿斯特雷亞家的雷玫迪斯血統。這樣的你竟然敢對阿斯特雷亞家當家的判斷有意見!」

「您所言甚是,但在歸屬于雷梅迪斯之前,我是一介凡人卡蘿。而且我效忠的不是阿斯特雷亞家,而是特蕾希雅大人──」

「咕唔唔……!」

被直接這樣斷言,貝爾托語塞。而斜瞄接不了話的



父親後,特蕾希雅對卡蘿這番話是感激到雙眼濕潤。

「……假如我是男人的話,一定會娶卡蘿為妻的。」

「榮幸之至。」

「慢、慢著!爸爸不准!就算對象是卡蘿我也不會把特蕾希雅交出去的!」

「那只是假設,實際上根本不成立。……算了,比起這個,父親。」

特蕾希雅眯起眼睛凝視慌亂到連玩笑話都當真的父親。

「您剛剛說就算對象是卡蘿吧?所以說您妨礙婚禮的原因不在威爾海姆身上,而是別的事?」

「呃嗚!」

「剛剛貝爾托大人語塞了一下?」

貝爾托變得臉色蒼白,雙目泅游,身體發抖。他就是個不夠謹慎、無法隱瞞事情的人。假如沒扯到女兒的話,本來還比較正經。

這段期間特蕾希雅仍默默地繼續瞪著他。貝爾托的想法已經很明顯了,但是被妨礙結婚多次的特蕾希雅沒打算輕饒他。再這樣下去貝爾托會暈倒。

「──唉呀呀,怕成這樣。親愛的你也該放棄了。」

不過在他昏倒之前,第四個人現身在談話室里。

聽到聲音,三人轉頭,接下來的反應都不同。貝爾托的臉變得更慘白,特蕾希雅鼓起臉頰,卡蘿則是彎腰一鞠躬。

「媞舒雅大人,久疏問候。請原諒卡蘿。」

「用不著那麼死板。你就像我的女兒一樣。」

朝著打招呼的卡蘿笑著這麼說的,是有著亞麻色長發的妙齡女子。其容貌跟她的真實年齡相較之下年輕得叫人訝異,且充滿妖豔魅力。

女子名為媞舒雅?阿斯特雷亞,貝爾托之妻,特蕾希雅的──

「──母親。」

「你也是,特蕾希雅。用不著鼓著腮幫子。難得我把你生得那麼可愛,要是露出那種表情的話,會被威爾海姆先生嫌棄喔。」

「他才不會嫌棄我咧。……大概。」

「是嗎。那很棒啊。──所以,親愛的?」

特蕾希雅的母親媞舒雅為女兒的癡情綻放笑容,接著視線朝向丈夫。目光流轉讓貝爾托的肩膀震了一下,然後慌慌張張地揮手。

「等、等一下,媞舒雅。這個是,那個,誤會……對,是誤會。」

「誤會?要嫁女兒了很寂寞,所以就故意不斷刁難未來的女婿,甚至還硬塞跟婚禮時程相沖突的任務,骯髒手段被女兒當面揭穿,鬧到最後甚至要斷絕親子關系……我有誤會嗎?」

「嗚哇啊……」

不愧是特蕾希雅的生母,媞舒雅的追究比女兒有過之而無不及,貝爾托也不辯解就直接當場下跪。是說奸計被人如此客觀地陳述,讓人不忍直視他的小心眼。

朝著被擊潰的貝爾托歎氣,媞舒雅轉頭看女兒。

「對不起喔,特蕾希雅。這個人不但心眼小,器量更是狹隘外加沒腦袋,才會也給你們添麻煩。」

「那個,母親……一般來說,做妻子的會稍微偏袒丈夫一點吧……?」

「可是這個人的作為,有哪一點可以讓人為他說話嗎?」

沒有。這是貝爾托以外的三名女性的共同看法。

被妻女和等同女兒的人給責難,貝爾托的自尊粉碎殆盡。不過雖然受挫,但他還是抬起頭。

「好、好呀,隨你們高興怎麼說。但是,事實不會變的。只要那個青年趕不上婚禮,就會讓阿斯特雷亞家顏面掃地。到時婚約就算是破局,特蕾希雅也就不用結婚了……!」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父親是希望我嫁不出去嗎?到底想怎麼樣?」

「那還不是該在此時此地說出口的話。」

「就算裝模作樣,理由還不是小家子氣。反正就只是想把可愛的女兒永遠留在身邊,沒肚量所以就做出妨礙之舉。」

「媞舒雅!?你到底是站哪邊的!?」

「唉呀呀呀,還用說。當然是特蕾希雅這邊吧?」

「你說什麼!?為什麼!?你是我妻子耶!?」

「有誰規定妻子就理所當然地要以夫為尊?你未免想得太美了吧。」

媞舒雅的毒舌讓貝爾托翻白眼,分不清他被擊垮幾次了,但這次確實再起不能。看這樣子,他也知道妻子不可能說什麼好話。

「想法和目的,都太淺薄了……」

「不過那正是這個人的可愛之處。」

傻眼的卡蘿說,媞舒雅則是用惡作劇的目光望向丈夫。這對夫妻的關系叫人覺得不可思議,但其實是媞舒雅比較迷戀貝爾托。

雖然這件事連來往很久的卡蘿都懷疑,不過這且先不提──

「對母親您來說或許很可愛,但對我來說卻是煩惱。因為父親的愚蠢小心眼企圖,讓威爾海姆不知道遇到怎樣的事……」

「剛剛也說過了吧,正因為他心眼小,所以也成不了大事。雖然有在路上安排一些拖延時間的陷阱……但全都是輕微到讓人覺得不是要真心阻止婚事的事。換句話說,這次的事是他的最後掙紮。」

「最後的掙紮嗎?」

媞舒雅輕觸不安的特蕾希雅,溫柔地說。卡蘿不禁皺眉。

見她如此,媞舒雅垂下被長睫毛包圍的雙眼,說:

「沒錯,最後的掙紮。為了特蕾希雅的幸福,想要測試未來的女婿到最後。這是他身為這個家庭里唯一幸存的男性,想抬頭挺胸喔。」

「啊……」

媞舒雅的話讓特蕾希雅和卡蘿瞪大眼睛。

阿斯特雷亞家最後的男性──對于在「亞人戰爭」中失去兩位兄長和一個弟弟,如今全家只剩下自己是繼承人的特蕾希雅來說,貝爾托既是家人也是父親,而這次的事是他身為父親最後的堅持。

「提姆茲哥哥,卡爾朗哥哥,卡吉雷斯……」

低垂眼簾的特蕾希雅呼喚的,是三名戰死的親兄弟的名字。卡蘿覺得他們兄弟姊妹感情很好。至少他們全都很愛特蕾希雅。

道出亡故的兄弟名字後,特蕾希雅看向媞舒雅。

「要是哥哥們還活著……果然會反對我的婚事嗎?」

「誰知道呢。假如那些孩子們沒有像爸爸一樣不懂是非的話,應該不會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吧……不過,我認為他們會想去測試的。因為想知道威爾海姆先生是否真能讓你幸福。」

「我早就已經很幸福了。」

「是要看他能否未來也讓你永遠幸福喔。」

特蕾希雅的低喃惹來微笑,接著媞舒雅靠近頹然倒地的貝爾托,把手放在不像樣的丈夫的肩膀上。

「好了,你們應該還要為明天的婚禮做准備吧。特別是新娘,明天一整天可要打扮成人生中最美麗的樣子。」

「可是母親,父親他……」

「這次是一家之主的最後掙紮,我不會再讓他亂來了。而且這個人動的小手腳,你的新郎肯定可以跨越的,對吧?」

「當然,應該啦。……呃,母親。」

反射性地回答母親的挑釁後,特蕾希雅露出苦瓜臉。發現自己誤上賊船時已經太遲了。

如此一來,特蕾希雅就失去了緊咬貝爾托的理由。

「不過父親,您真的該好好反省!我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我、我考慮考慮……知道了!我說知道了!我會反省!真的啦!」

耍嘴皮子結果引來劍氣,貝爾托認真地宣告投降。見父親這樣,特蕾希雅從鼻子噴氣,卡蘿也有氣無力地聳肩。

「總覺得好累……」

「不過,您很了不起。──我也很期待明天。」

卡蘿帶著微笑的回答,讓特蕾希雅微微訝異抬眉。

「卡蘿你也相信威爾海姆趕得上啊。有點意外……」

「因為有格林跟著……開玩笑的,不過我也相信喔。那個男的……威爾海姆一定會來接特蕾希雅大人。」

這麼回答的卡蘿,腦子憶起「劍聖」特蕾希雅恢複成一名女性的那一天。

當時,被威爾海姆拯救的不只是特蕾希雅。雖然不曾說出來,今後也絕對不會道出口,但是卡蘿也是被他拯救的人。

那天「劍鬼」的愛意和戰斗,如今仍烙印在眼底。

「所以說,特蕾希雅大人,去為明天做准備吧。媞舒雅大人說得對,明天的您將會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請讓我幫忙。」

「卡蘿……」

「只不過要把特蕾希雅大人交給那個男的,就覺得一肚子火。」

「我也這麼想。」

「父親──!!」

卡蘿用來掩飾害臊的話得到快速振作的貝爾托的肯定。對此特蕾希雅放聲大叫,臉整個通紅。

只不過紅著的臉蛋與其說是憤怒,反而是因為期待明天的到來而閃耀生輝。

「……我等你。」

臉還是紅通通的特蕾希雅朝著不在場的心上人這麼低語。

在明天的婚禮上,心愛的他會破除貝爾托的所有詭計,親自來迎接自己。特蕾希雅毫無疑問這麼相信──

10

──而另一方面,當在王都的新娘口說全盤信賴的同時。

「……混帳,連空氣都是泥土味。」



帶著髒話吐掉口水的青年轉頭看向四周。

但是身在被厚重岩壁覆蓋、光線又到不了的洞窟深處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瞎猜亂踩來確定踏腳處,抱著一絲希望跟著風走。

地點在王都東南方,城鎮「庫拉姆林」附近的柯魯多羅山的山腰──以別稱「土蛇巢穴」聞名的洞窟。是個危險的地方,就連當地人都不敢靠近的魔窟。

而半天後就要參加婚禮的新郎──威爾海姆卻被關在這種地方,跟字面的意思一樣陷入險境。

──時間回到事發前的幾個小時。

靠著強大意志力在巡邏的卓格夫隊,除去在弗洛麗被絆住腳步的狀況,接下來的行程全都平順地按照預定走。以風車聞名的謬爾格雷和以釀酒廠為人所知的波諾波都在短時間內就巡察完,毫無滯礙地抵達最後的目的地庫拉姆林。

會在此滯留,是因為村民向卓格夫隊報告:「村里好幾個小孩下落不明。」

單純夜游、迷路或惡作劇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一次好幾個小孩失蹤確實不尋常,因此查明這件事就成了為維持治安而巡察的卓格夫隊的任務。

「隊長,在這邊花時間的話會……」

「趕不上婚禮。所以要我跟特蕾希雅說我丟下小孩以她為優先嗎?到時不只是我,你們也全都會被她宰了。」

『是呢。我也會被卡蘿小姐罵。』

這就是卓格夫隊對多個小孩失蹤事件的結論。

以婚禮為優先而輕視職責的話就本末倒置了──威爾海姆給的答案,隊員們沒人有異議。取而代之,之後隊伍的行動相當迅速。

村里的搜索就交給居民,卓格夫隊負責到附近的山林野地間搜索。就這樣,追著在城鎮後方的科魯多羅山山腳下發現的腳印,然後找到了從山路的缺口滑落到洞窟的孩子們。

以當時的時間點來說,在庫拉姆林逗留兩個小時──雖然比預期時間長,但還來得及補救。

帶著放心下到洞窟的威爾海姆,將四個小孩一次一人推到洞窟上方,正當心想要回到村莊結束巡察的時候。

──突然地震,洞窟入口崩塌。偏偏挑在這種時候。

四周微微晃動,接著土石開始崩落。隨著搖晃變得劇烈,岩壁上的裂痕也伸長擴展,最後洞窟被土石埋沒,原本的入口變成了一堵牆壁。

而在洞窟里的除了威爾海姆和最後一個准備要出到洞窟外的小孩以外,還有地震發生後立刻將懷中的孩子拋給同伴但自己摔下來的格林,就這三人。

──接下來的好幾個小時,三人一直在黑暗中仿徨。

「我是覺得比挖掘入口還要好啦……但事到如今我開始覺得留在原地等待救援還比較好。」

在黑暗中繃緊神經,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讓威爾海姆這麼說。頓時,洞窟內就響起高亢的金屬聲,像在責備他。

輕快的聲響是無聲格林的抗議。鋼板就綁在他的左腳,靠著敲打來傳達意思。威爾海姆從中感受到他強烈的「不要放棄」的意思。

多虧了他的神經質,兩人原本不靠語言也能傳達意思,但現在除了筆談以外,格林的抱怨成了物理上的吵人。用不著他說自己也不打算放棄,以威爾海姆來說只想早點離開洞窟和金屬噪音。

該說幸運嗎,被找到的男童在洞窟崩塌時暈了過去,直到現在都還沒清醒。格林負責背嬌小的身體,威爾海姆負責警戒,走在前頭朝洞窟深處探勘──放棄被土石塞住的入口,仰賴在洞窟內流動的風不斷尋找其他出口。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洞窟里缺乏光源,探索的速度遲遲沒有上升。內心越來越焦慮。

抵達庫拉姆林時,已經是火之刻快要結束的時候了。現在,外頭應該是太陽下山,氣溫開始下降了吧。灌進洞窟里的風也開始變冷,狀況一點一點地惡化。

這樣下去趕得上婚禮嗎?令人絕望的狀況加速焦躁的心情。

不過──

「喂,不要跑那麼前面。地面不穩,要是突然坍塌,頭下腳上栽下去的話,我可沒自信可以救你。」

格林呼吸急促,腳步也很急。看起來比婚禮當事人威爾海姆還要著急。他這樣的態度讓威爾海姆疑惑。

格林和卓格夫隊的隊員們一樣,都祝福自己跟特蕾希雅的婚姻,也明白他們都很希望盡快回王都。

「真不像你耶。安全第一和以性命為優先不是你的信條嗎。再怎麼說,這種狀況下就算焦急……」

「──!」

想要安慰心急的戰友而講些自己都不習慣說出口的話,但格林卻回頭看自己。雖然臉溶于黑暗中看不見,但視線里有近似憤怒的感情。

八成是在說:『你怎麼事不關己的樣子?』吧。

這樣下去會趕不上婚禮。明知如此,威爾海姆不但沒有動搖,甚至沒有做出任何焦躁的舉動。當然,焦急是一定有的,但也僅此而已。

畢竟,木已成舟。

「就算趕不上婚禮,我們也已經確認彼此的心意了,這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沒被拆散,我就沒道理要亂了手腳。」

「────」

「而且,我可沒打算毀約。娶她當我的老婆,還有一定會回去。我答應她兩個都會做到。要是毀約,我就再也吃不到她煮的飯了。」

威爾海姆堂堂正正地朝感到悲壯的格林這麼說。感覺帶著幽默的發言讓格林愣了一下。

接著立刻是格林的長聲歎息──很像他會有的反應。

「────」

「不要露出那種眼神。就算看不見,就算沒法寫字,我大致上也知道你在想啥。而且閑聊瞎扯會浪費時間,對吧?」

嚴肅消失,格林的視線只剩下溫和。揮別他的視線,威爾海姆繼續探索洞窟。他的話八成讓格林聳肩,重新──正准備要探索時,黑暗中響起虛弱的人聲。

「……啊。」呻吟聲是從格林那兒發出來的。是他背著的男童。原本一直昏睡的他扭動身子,慢慢地醒轉過來。

「呃。嗚……咦?」

「……醒來啦。算我拜托你,不要吵鬧喔。」

清醒的聲音透著內心的混亂。威爾海姆沉著冷靜地跟醒過來的男童這麼說。答應之後男童下到地面,在黑暗中邊找他們邊說:

「這、這里是……叔叔你們是?」

「叔叔啊……我們是王都的人,來找你的。這里是山里的洞窟,你跟其他小孩下落不明,所以村里的人都在找你們。到這邊跟得上嗎?」

「啊,我們掉進『土蛇巢穴』……那這個洞窟就是……」

威爾海姆的說明,讓男童知道置身的黑暗真面目為何,並感到萬分膽怯。

「你先冷靜。這里確實是叫『土蛇巢穴』的洞窟。因為入口坍塌,所以我們正在找其他出口。……你們為什麼會來這里?」

「……大人叫我們不准進來。」

「我想也是。因為我們要入山前也被叮嚀過。」

「不過,最近村子里地震了好幾次……我以前曾聽爺爺說過,地震是住在山里的土蛇大人引發的。所以……」

威爾海姆察覺了聲調壓低的少年話中的真意。

「是要來殺土蛇嗎。真勇敢。」

「才、才不是!我們是想說來供奉土蛇大人,請祂別再引發地震!」

威爾海姆做出的結論讓男童慌張地大聲起來,接著從自己的懷中摸索一下,然後把手中的東西扔向地面──頓時亮起白色光芒。

幾個小時沒見過光芒,強光令威爾海姆和格林呻吟。

「……原來你有帶拉格麥特礦石啊。」

「因為要進洞窟,所以當然有啰。叔叔你們為什麼沒帶啊?」

「────」

被孩童針砭准備不充分,威爾海姆和格林苦著臉面面相覷。但是多虧了男童,現在有了光源,這樣一來探索應該會有很大的進展。

威爾海姆一伸出手,男童就不情不願地將手中的礦石交了出去。威爾海姆邊確認在手中發光的礦石觸感邊說:

「我了解你和其他小孩的決心,但是你們能力不足。下次要注意不要給其他人添麻煩,還有就是要提升自己的體能練習揮劍。」

「哦,嗯……知道了。對不起。」

被給予有點偏離目標的建議後,男童垂下頭。之後仰賴光和風,找到風吹進來的洞口的話應該就能出去了。

雖然很怕到了外頭得面對過了多少時間的事實──

「那個等到出去後再擔心。不過我對于被土蛇這種迷信給擺弄感到很不服氣。」

孩子們的行動出發點是為了村子好,就算一直怪罪他們也無濟于事。要更積極、更有建設性的──不過威爾海姆的自言自語讓男童睜大眼珠。

「哪里迷信了?土蛇大人是真的存在喲?」

「────」

男童愣愣地這麼說,對此威爾海姆眯起眼睛。緊接著,身旁的格林摸著自己的後頸,用力敲響鋼板。

金屬聲尖銳無比,這個信號是「提高警戒到頂點」。

格林洞察危機的能力甚至遠



遠超過威爾海姆,因此他的反應代表有最大等級的危機降臨,這點毋庸置疑。

「混帳,是什麼──」

過來了?還沒說完,「那個」就來了。

威爾海姆拔劍,把光源朝洞窟深處高舉。頓時,有道黑影掠過礦石綻放的白光,用力蠕動並猛然搖動洞窟直逼而來。

「────!」

占據整個洞窟通道的龐大質量,是身軀遠大于威爾海姆他們數倍的存在,一瞬間從有所戒備的三人身上奪走了現實感。

下一秒,扭動龐大身軀的影子便使出強烈一擊──

「──啊!?」

毫不留情撞過來的破壞力,使得洞窟再度坍塌。


11

──被稱作「土蛇」的玩意,就像身長超越十米的巨大蚯蚓。

為了適應洞窟里的生活,因此眼睛已經退化,蠕動的身軀也沒有手腳。不過黑壓壓的額頭上卻長著扭曲的角,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丑惡出身。

頭部長角的生物,就足以證明它是人類的公敵魔獸無誤。

魔獸的行動准則,就是殺害一切的生命體──亦即對闖入自己狩獵場的這三人,魔獸最優先做的事就是施加毫無保留的破壞力。

「──唔!!」

往下敲的尾巴,格林立刻舉盾擋住。

身為盾士的他,巧妙化解敵方攻擊的技術出類拔萃。對手是魔獸,有著龐大差距的體重,即便如此他依舊勉強承受,並完全泄掉敵人的第一擊。

「────」

全神貫注在盾牌上,將沖擊力道往自己身邊帶。准頭被帶掉的攻擊用力撞上堅硬岩壁,劇烈的搖晃撼動整條洞窟。

「喀、呼──!」

通道上的沖擊搖晃腦袋,格林的嘴巴流出鮮血。雖然把攻擊卸除,卻沒法完全抵銷威力。他雙手疼痛,兩腿發軟,沒法再承受第二擊。

但就算如此,還是制造出了剎那間的空隙。

「劍鬼」會活用那瞬間,格林比任何人都信賴他。因此──

「──干得好。」

用簡短一聲給予最大等級的稱贊,銀光在黑暗中不住迸發。

使出的斬擊盡情肆虐,刺向動作停下來的土蛇身體。土蛇的表皮極富彈性,光滑的身軀也有強烈對抗爪子和刀刃的耐力。

可是,「劍鬼」的斬擊在第一下被防住後,劍光就開始改變。劍擊的角度、威力隨著每一斬提升精准度,終于突破防護貫穿肉體──

「吼嘎嘎啊啊啊──!!」

魔獸咆嘯,身上噴滿血花的威爾海姆持續揮劍。

被他的劍擊和強大氣魄給鎮壓,魔獸的軀體邊灑落鮮血邊一口氣往後退,發出在地面攀爬的聲音,拉大跟威爾海姆之間的距離。

「格林,站起來!這邊不適合戰斗!要移動了!」

撐起跪地的格林的肩膀,把整個傻住的男童夾在腋下。雖然這兩人都處在無法快速移動的狀態,但在這里交戰對己方太過不利。只好仰賴拉格麥特礦石的光芒,朝著洞窟深處再次移動。

但是在逃跑途中威爾海姆察覺:蜿蜒曲折的洞窟不是自然形成,而是由土蛇的身體走出來的通道。

「既然如此……!」

最惡劣的情況下,就是不管跑到哪里洞窟的寬度都不會變。要與土蛇一戰,就非得需要能夠跨越它巨大身軀的空間。

「照這樣看來,一直逃只會讓狀況變得更差……」

戰斗本能彈出來的答案,讓威爾海姆當場停下腳步。把抱著的男童塞給格林,架起劍面向背後。

無聲的格林抱好男童後,威爾海姆吼道:

「在這里我跟你都沒法發揮本領!一起活下來是最好的!趁我應付這家伙的時候往更里頭去!」

朝著想要留下來的格林大罵,用劍將手中的拉格麥特礦石剖成兩半。即便變成兩塊,礦石的特性也不會消失。

將光芒變小的一半扔向格林後,威爾海姆把剩下的光源含在嘴巴上。

「好咧,快走──!」

格林手握光源,抱著男童往洞窟深處跑。遠去的腳步聲被逐漸從前方逼近、巨大身軀摩擦地面的聲響給蓋過。

銜在嘴巴的礦石白光,照出沒有眼睛的怪物正張開血盆大口准備突擊──

「呼唔唔唔啊啊啊──!」

鼓足勁,配合突擊朝魔獸頭部使出突刺。劍尖一瞬間被魔獸的體表給彈開,但迸發的劍氣立刻修正目標,穿破肌膚讓劍身戮進。

昏暗中看不清魔獸的體液顏色,但身體有一半被淋到的威爾海姆放聲吠吼。不過,先發制人的突刺進度也只到此。魔獸的突擊威力無法完全閃避,劍鬼的身體直接撞上龐大軀體,然後朝後方遠遠飛出去。

「咳哈!」

背部撞上岩壁,屏息的威爾海姆立刻朝旁邊縱身一躍。緊接著魔獸就朝威爾海姆方才撞到的地方追擊,牆壁被挖掉一大塊。沖擊力道導致牙齒咬住的礦石掉落。仔細一看,光芒就在扭動脖子的魔獸眼前。

「────」

回收光源──不,霎時做出了其他判斷。

踏步,用劍尖挑起發光礦石,朝著騰空光源施以突刺。劍尖帶著礦石,刀刃再度深深戳進魔獸的傷口。沒有發聲器官的魔獸劇烈扭動,在狹窄的洞窟通道里掀起沖擊波和強風。

威爾海姆也在沖擊下撞到牆壁好幾次。額頭破皮,裂開的嘴角流淌鮮血。但是目的達成了。

「這樣一來,你的位置就一清二楚了。」

傷口被埋入拉格麥特礦石,導致魔獸頭部發出白光。這樣一來,在這個洞窟里,不管它躲在哪都絕對不會被看漏。

沒有視覺的土蛇對此毫無所覺,又像平常狩獵時那樣潛入黑暗,想從死角瞄准獵物進行狙擊。但是──

「都看光光了,蠢貨。」

難以相信那麼龐大的身軀攻擊時竟然毫無聲響,不過威爾海姆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縱使可以看穿它的攻擊,但通道窄到難以回避。只能在接近到極限,在間不容發的時候閃過,然後重複這樣的舉動。

不時使出像是擦身而過的斬擊,但都不構成致命傷。不管是要殲滅還是要擊退,地形的限制使得自己無法靈活出招。至少──

「──!?格林嗎!」

在戰斗期間,突然從洞窟深處傳來連續高亢聲響。聽起來像是自暴自棄亂敲一通,但那確實傳達出明確的指令給威爾海姆。

「緊急集合」──不管在哪都要立刻集合的信號。

「────」

威爾海姆順從鋼板的指令,立刻趕往洞窟深處。

魔獸歡喜地追著奔馳的他,卻沒想到自己頭部的光芒照亮了通道,因此其實它反而是在幫忙自己逃跑。

穿過蜿蜒的道路,跳過裂開的地面,不久終于看到黑暗通道的盡頭──

「──格林!」

盡頭處有光芒,站在那兒的格林張開雙手在等自己。呼喚他的名字後,剎那間有疑問竄過腦袋。

寄托給他的男童不在。洞窟的盡頭,格林叫自己過來的理由,以及眼神充滿信賴的理由──

「────」

專心跑向格林,然後與他同時朝旁邊跳。身後追著威爾海姆、直線前進的魔獸反應不及,一頭撞上岩壁。

轟然巨響穿過洞窟,飛沙走石襲向跳開的兩人,但是接著又發生超越剛剛的沖擊。是承受撞擊的牆壁崩塌所引起的。

坍塌再度發生,土石流進狹窄洞窟。可是最大的變化不是這個。崩塌的天花板,碎裂的岩壁,以及從後頭照進來的刺眼光芒──

「──卓格夫隊,總攻擊!!」

像怒吼一樣發出號令,下一秒武器就不斷迎頭痛擊。真的是毫不留情地蹂躪撞穿洞窟牆壁、伸到外頭去的土蛇頭部──

「戰斗結束。──確認隊長和副隊長平安無事!」

踩著在瞬間被撕開的魔獸尸首,往洞窟里頭看的康吾德正盯著被土石埋住的威爾海姆和格林。

「──太慢啦。」

腰部以下都被埋沒的威爾海姆,光是要這樣說就已經竭盡全力。

12

──婚禮預計在火之刻准點開始。

約定的時間即將到來,會場已經被參加者坐滿。來賓全都期待美麗「劍聖」的婚禮,王國政要也大多都有出席。

「我明明說過很多次,辦個只有親人參加的小婚禮就行了……」

「那肯定很難辦到。因為全國都在關注特蕾希雅大人的婚禮。而且我也認為那樣是理所當然的。」

聽說了會場的盛況後,特蕾希雅這麼喃喃自語,卡蘿則是氣勢熊熊地這麼說。

身為伴娘,卡蘿也穿上華麗禮服打扮得宜。凜然樣貌牽引出她的美麗魅力,但當事人卻毫不在意。

對現在的她來說,最重要的就只有眼前的特蕾希雅。

「特蕾希雅大人,您真的很漂亮。讓我很想擄走您逃跑。」

「如果是你的話那被擄走也不賴喔……不過這樣一來,就得和追上來的威爾海姆決斗了。不要為了我打架!」

「現在的特蕾希雅大人,確實有



揮劍搶奪的價值。」

卡蘿帶著玩笑的稱贊,讓特蕾希雅掩嘴笑。

面對身著白色新娘服的特蕾希雅,就算用盡贊美的話語都不夠。現在的特蕾希雅就是楚楚動人又美麗到這種地步。就連同性別的卡蘿視線也離不開她,還錯以為自己口乾舌燥。

豔麗的紅色長發盤起,只是施以淡妝就大幅改變平常的印象。如果持劍的她是威風凜凜的英雄,那盈滿愛意的她就是花之妖精。

幫忙穿衣和化妝的自己萬分自豪。卡蘿沉浸在這樣的感慨里。

再來就只剩下讓那個粗魯的男人娶走美豔動人的特蕾希雅──光想就火大。

「不如真的擄人逃跑……」

「卡、卡蘿?你沒事吧?你剛剛的話好像有點認真……」

「請不用擔心。是開玩笑的。……目前是。」

卡蘿別開視線,在特蕾希雅的楚楚可憐視線下努力律己。而卡蘿的苦惱,被粗暴打開休息室的門的聲響蓋過。

「特、特蕾希雅!威爾海姆還沒回來嗎?不快點的話典禮就要開始了!來賓里頭有人長得很像國王陛下……。我是認為不是陛下,不對,比起那個,新娘禮服很適合你……嗚喔喔喔喔!」

「父親您很煩耶……」

慌慌張張進入休息室的是失去冷靜的貝爾托。他忙不迭地輪流看向會場和休息室,連珠炮地吐出不固定的話題,最後又因為特蕾希雅的新娘樣貌而痛哭流涕。

他這樣子令特蕾希雅皺眉,不過看著父親的眼神沒有怒意,應該說只有十分沉穩和溫柔的神色。

就如陷入混亂的貝爾托所說的,出去巡察的卓格夫隊還沒回來。已經超出預定時間半天以上卻還遲遲未歸,代表路上發生了問題。

其實那問題應該還包含了貝爾托的陰謀策劃在內,所以他這樣慌了手腳反而很不合常理。但──

「看吧。我就說了,不要多事,老老實實地等待女兒出嫁就行了。」

接在號泣的貝爾托後面現身的,是身穿禮服的媞舒雅。身為新娘母親的她,眯起眼睛看著坐在椅子上穿著嫁裳的女兒。

一瞬間,有強烈情感掠過平常始終保持冷靜的媞舒雅的雙眸。那感情,卡蘿看不出屬于喜怒哀樂哪一種。但是──

「──很漂亮喲,特蕾希雅。提姆茲他們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是的。謝謝您,母親。……還有也謝謝兩位兄長和卡吉雷斯。還有父親。」

面對母親的稱贊,特蕾希雅漾出唯美笑容,點頭以對。感覺像順便被加在感謝行列的貝爾托,也因為這句話而拿手帕擦拭溢出的淚水。

「對啊……你的哥哥們也在祝福你喲,特蕾希雅。」

「雖然父親是想要說好話,但我還沒原諒您喔。」

「咦咦咦咦!?典禮都要開始了耶!?現在有比這個更重要的問題吧!」

「也不想想是誰制造出這個問題的……」

「特蕾希雅大人,太激動的話頭發和妝都會亂掉。貝爾托大人也是,請不要觸怒特蕾希雅大人。請搞清楚狀況。」

「怎麼連卡蘿都講這種話!」

嚴厲叮嚀沒有好好反省的貝爾托後,卡蘿接著觀察特蕾希雅的樣子。畢竟威爾海姆他們還沒回來是事實。

假如他們沒回來,那麼婚禮將成為盛大鬧劇,害得大批人顏面掃地。

「沒事的。就算萬一發生那種事……我也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許可。」

「特蕾希雅大人?」

「這跟父親的陰謀無關。假如趕不上結婚典禮,大不了我跟威爾海姆一塊到遠方去結婚。我老早就是他的人了,他也是我的人。這點絕對不會變。所以我可以正大光明地面對大家。」

對王國來說,這是「劍聖」與一名騎士的婚禮。但是對當事人特蕾希雅而言,這只是一男一女的結合儀式──無人可以介入。

很感謝參加的來賓,也很高興被大家祝福。

但就算如此──

「都沒有威爾海姆回來的那一天讓我開心。」

特蕾希雅的燦爛微笑,讓卡蘿忘了呼吸。這點貝爾托和媞舒雅也不例外。新娘的極品笑容,讓他們都理解了。

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早已結為連理。早在很久以前的那片花田里。

然後──

「──總覺得外面鬧哄哄的。」

被什麼吸引了注意力的媞舒雅轉頭看向休息室的門。接著門被敲響,一個大個子低頭露臉。

是波爾德。充滿肌肉的身體硬是塞進禮服里,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

他向室內的每個人投以笑容,用力點頭道:

「抱歉讓各位等得不耐煩。他們終于回來了。」

沒錯,幾乎是在典禮要開始的時候,傳來了新郎回到王都的消息。

13

會場大門開啟之前,特蕾希雅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跳出來了。

盡管在休息室等待關鍵時刻時可以保持平靜,但真的到了進場時刻,沉著就立刻消失。從這部分來看,忍不住要笑自己也是個軟弱的人類。

原因一定是出自在這扇門後方等待自己的新郎。只有他,能讓特蕾希雅變成平凡的女人,而不是「劍聖」或是劍士。

「雖然他本人沒這樣的自覺吧。」

「特蕾希雅,時間到了。」

微笑著低語時,身旁的貝爾托靜靜地伸出手臂。

婚禮的經典橋段,就是新娘與父親相偕一同進入會場。拖著新娘禮服的長裙襬,特蕾希雅伸手繞住貝爾托那只手。

因緊張而僵硬的溫暖手臂,讓特蕾希雅小聲吐氣。

「父親,對不起至今給您添了很多麻煩。我會幸福的。」

「……唔。要是在這邊哭了,阿斯特雷亞家會顏面盡失的。」

「所以我才要說呀。」

「你這孩子,真的是從小就最讓人費心。」

這話簡直像在報複,特蕾希雅憋住湧上的心情然後微笑。見狀,貝爾托頷首,以父親之手推開通往會場的門。

伴隨光芒在眼前擴展開來的,是經過隆重裝飾的王都聖堂。

特蕾希雅所走的花徑,就如字面意思是由大量鮮花──而且還是由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的邂逅處,用那片花田的無數黃色花朵來鋪設的。

唯有知道兩人幽會一事的人才能辦到。恐怕是卡蘿的傑作。察覺這讓人感動的細節後,特蕾希雅抬頭,凝視並排站在花徑兩旁的來賓。然後因為異樣的光景而眨眼。

「────」

在衣冠楚楚、打扮奢華的來賓們旁邊,還有堂堂正正入席的他們。

卓格夫全隊都被泥土灰塵和汗水弄髒,甚至還穿著鎧甲跟斗篷。破破爛爛的裝扮外加睡眠不足的表情,但是全都出席,無一缺勤。

他們的樣子絕不適合出席他人一生一次的結婚典禮。

事實上,是能以此為理由責備他們沒禮貌,催促他們退場的。身旁的貝爾托很驚訝,斜瞄特蕾希雅以表達這點。

但是,特蕾希雅卻只是一度閉上眼睛,深深感謝出席的他們。

「──謝謝。」

他們不成體統的樣貌,卻得到特蕾希雅的親口道謝。

假如為了祝福這場婚禮,盛裝打扮是一種體貼,那麼為了趕上這場婚禮,不管多髒都還是趕過來了,這也是一種體貼。

而特蕾希雅明白幾度共同奮戰的他們的人品。被他們祝福,不管是身為「劍聖」還是女人,都是一份光榮之事。

接著踩上紅色花徑,接受來賓們的掌聲和祝福,繼續前進。拉著激動不已的貝爾托的手,苦笑都不知道誰才是新娘了。

通過卓格夫隊面前,挺直背脊朝拍手的他們點頭。他們所有人配合這動作整齊劃一地敬禮。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隊伍邊緣是並肩而立、正看著特蕾希雅的格林和卡蘿。哪天立場交換的機會肯定很快就會來臨。

屆時自己會比任何人更祝福他們。特蕾希雅在心中用力發誓。

在兩人身旁的波爾德,還有王國政要全都齊聚一堂。波爾德旁邊是把帽兜往前拉到極限的人──連吉歐尼斯陛下都在,驚訝的同時忍不住苦笑。

對前來參加這場婚禮以及相關的人,全都獻上由衷的感激。

然後──

「──威爾海姆。」

花徑的終點,有一名青年站在祭壇上俯視特蕾希雅。

特蕾希雅呼喚他的名字,松開貝爾托的手。取而代之的,走下祭壇的青年牽起她的手,將新娘抱進自己懷里。

新娘從父親手中被交給新郎。這一瞬間,這件事,讓特蕾希雅閉上眼睛,大口吸進擁抱自己的青年的體味──

「──又是汗臭味。」

用這句話和笑容犒賞死命趕來的新郎。

14

在「土蛇巢穴」的攻防戰,和婚禮當天的朝陽同時落幕。

「多虧了格林副隊長的臨機應變。洞窟深處確實有風吹進去,但是通道狹窄,大人過不去。不過卻是孩童可以爬進去的寬度。他就讓那孩子幫忙傳話……」

「讓隊伍在外頭埋



伏,等魔獸撞穿山壁。真虧他知道我們會從那里出現。」

「隊長看起來比想像中的還要拼,所以才整團出動來狩獵呢。」

以上,是救起被活埋一半的威爾海姆和格林的康吾德所說的話。

事情的始末就如他所說,靠著格林的機智和卓格夫隊的總攻擊殲滅了魔獸。不但確保了庫拉姆林的安危,還找回、保護了孩子,在維持治安方面來說是莫大成功。

「再來就只剩下抱著操翻地龍的覺悟,把隊長送回王都……婚禮會場。好啦,沒空休息了。走吧!」

「雖說幫了大忙……不過你們為何要這麼拼命?我跟特蕾希雅的婚禮對你們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康吾德鬼氣逼人的樣子令威爾海姆忍不住道出疑問。

這話讓跨在地龍身上的康吾德搔搔鼻頭。

「說過很多遍了吧。不能讓特蕾希雅大人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會場上。那位大人……那位女性非得幸福不可。」

「────」

「隊長……不,威爾海姆,你或許沒有自覺。」

平常的隨便語氣消失,康吾德的側面充滿認真。身為老兵的他,言行恢複為對待過去的威爾海姆的樣子,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呢,我們跟那女孩,和『劍聖』在內戰中一塊並肩作戰了無數次。每次都被那把劍拯救,被她保護,也被給予勇氣無數次。我們可以活到現在都是多虧了『劍聖』。這個可不是說謊或吹牛。」

手握操縱地龍的缰繩,康吾德直視前方。威爾海姆知道他的雙眼掠過了對他自己的憤怒。

「那股強勁,『劍聖』的劍,壓倒性的強大。所以說,在慶祝典禮那一天,看到你打敗『劍聖』的時候,我很後悔。」

「後悔?」

「那女孩,『劍聖』其實就只是個女孩子。我們竟然都沒察覺到這點。」

咬緊牙根的他一臉不快。威爾海姆斜瞄他,接著他又松弛緊繃的臉頰,無力苦笑。

「對你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們卻一無所覺。壓根兒沒想過我們一直仰賴的強大代名詞『劍聖』,其實也是有弱點的女孩子。」

「────」

「我們讓一個女孩子持劍作戰,這算什麼騎士。算什麼勇猛果敢的卓格夫隊。所以說,你從她手中奪走劍這點,我們全都很感激。因為你讓我們,讓沒資格自稱騎士和男人的我們自覺到該做什麼。」

康吾德就只說了這些,接著用雙手用力拍自己的臉頰。乾巴巴的聲音響起,緊接著老鳥士兵就恢複成平常從容不迫的面容。

「這就是為什麼要讓隊長給特蕾希雅大人幸福的原因。所以說要快上加快。就算連洗澡和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

「為了別讓她一個人,是嗎。」

「正是如此。」

康吾德的笑容清爽不已,威爾海姆鼻子噴氣,催促地龍加快速度。

就這樣,卓格夫隊一齊回到王都,還先略過報告直接趕赴會場──

「──又是汗臭味。」

見懷中的少女一臉不滿,威爾海姆苦笑。

這次真的沒法抗辯。因為巡察期間根本沒時間睡覺和洗澡。不過原本是有預定婚禮前要從頭洗到腳的,但最後還是來不及這麼做。

再怎麼說都有趕上婚禮,來賓里頭也沒人缺席。雖然沒時間沐浴,但還是有脫下鎧甲和護具換上新郎禮服。希望新娘能夠滿意。

只是,當然──

「我知道這樣不好。」

「不會,沒關系。這就是威爾海姆的氣味,是你的一部分。」

「說汗臭味是我的風格,讓我很想反駁耶。」

「又不是這種意思。笨蛋。」

相擁的兩人交談完,威爾海姆的視線轉向前面的貝爾托。

八成就是硬塞巡察任務以及在路上安排一堆陷阱的人。一想到來到這里有多勞心勞力,就算抱怨個一句應該也不會遭天譴吧,但──

「貝爾托殿下。──您的女兒特蕾希雅,我接手了。」

威爾海姆的嘴唇沒有吐出怨言。

說出必要的話,傳達給必要的對象。聞言,貝爾托面頰僵硬,說:

「……要讓她幸福喔。」

「我對天發誓。──只不過,幸福的程度會僅次于我。」

因為迎娶心愛少女的自己是最幸福的人,這點不能讓步。

聽到威爾海姆的宣言後,特蕾希雅紅了臉,貝爾托則是瞪大雙眼。不過新娘之父立刻行禮,站到身在觀眾席的妻子旁邊。

就這樣,留在花徑上的就只剩下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婚禮的主角們。

威爾海姆雖然換上新郎裝束,但也只有服裝能看,整個人根本是蓬頭垢面,絕對稱不上是體面。

而另一方面,特蕾希雅身著以白色為基底的華麗新娘服,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

「對嫁裳的感想……等婚禮完再聽你說。」

「老實說,我沒自信可以說得出來。」

「假如說不出來,也可以用態度和行動來表示。」

「……那樣子的話,可會變得非常不得了呢。」

「咦?」

早已習慣新娘對自身魅力一無所覺,新郎歎氣。接著將她從胸膛解放,改用公主抱抱起來。

環抱住膝蓋和腰部,抱著微微吃驚的她走上祭壇。心愛的少女纖細輕盈,不過卻是這世上最值得寶貝的人兒。

「很丟臉耶,放我下來……!」

「不這樣子讓大家知道你是誰的人,我會不安。」

「那種事,從內戰典禮那天開始就人盡皆知了!」

聽了特蕾希雅紅著臉說的話,威爾海姆卻很狐疑。笨拙的藉口沒有奏效。說到底,就只是威爾海姆想這麼做而已。

只是想要炫耀這世界上最美麗動人的少女是自己的新娘罷了。

婚禮儀式開始進行。

新娘和新郎在祭壇上看著彼此,擔任司儀的麥克羅托夫口述冗長的導言。一半的話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互換彼此的愛與誓言──

「那麼,雖然是第二次,但請在大家面前進行誓約之吻──」

麥克羅托夫故意加了一句俏皮話。威爾海姆朝特蕾希雅走近一步。

「威爾海姆,我愛你。」

「────」

「你呢?」

新娘帶著戲弄的發問,讓威爾海姆答不上話。

不過為了以態度和行為回應她的要求,便將嘴唇湊了過去。

那天的婚禮,就是後世詠唱的「劍鬼戀歌」的後日談──

天氣晴朗,正適合由鬧哄哄又可愛的日子所譜出的「劍鬼戀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