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ex3 劍鬼戀譚 『劍鬼戀譚──聘可塔特的銀華亂舞』



1

──帶著強風的斬擊低吟,「劍鬼」穿過生死縫隙,踢踹土壤。

視野角落是飛散的土塊,「劍鬼」舞動身子使出劍擊。朝對手的粗脖劃過去的銀光准確地瞄准要害,可是卻被來自正下方的一擊給彈開。

「────」

連咂嘴的時間都沒有。

利用劍擊被防禦住的沖擊,「劍鬼」順勢飛向空中。乍看之下逃向無處可逃的空中是愚蠢之舉,但在這瞬間卻是唯一活路──

「喳──!!」

轉眼間,來自三方同時攻過來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削去肌膚,噴出血花。

但是卻沒有造成致命傷。加速運轉的意志拋下痛楚,夾帶血風的「劍鬼」在空中翻轉身子,頭下腳上朝眼底的大塊頭使出上劈。

劍尖入侵藍黑色肩膀。太淺了,還不夠砍掉一只手。咬緊牙根後,緊接著就被一記回禮侵襲。

「嘎──!」

有孩童頭顱大小的巨大拳頭,陷進硬是扭轉的側腹里。這一擊的威力讓肋骨哀號,身體直接朝旁邊飛了出去。

用力撞擊石牆,受身還不充分的情況下就掉落地面。額頭被石板地割破,用舌頭舔取流淌的熱血後抬起頭。對方沒有追擊,代表並非毫發無傷。

「────」

單膝跪地的「劍鬼」面前,是龐大到要仰望、傲然而立的身軀。巨大身軀凝視自己的手──毆打「劍鬼」結果手腕被砍斷的左手。粗壯的手腕噴發血液,碩大的拳頭掉在他腳邊。

一望就知道是重傷。雖說「劍鬼」的傷也不算輕,但是跟失去手的對手相比就知道是誰占了優勢。

──假如對方沒有剩下三只左手的話。

「好久沒有被敵人痛擊了……這是難得的幸運。」

裸著藍色上半身的巨漢深沉地說完,失去手的手腕膨脹,頓時傷口就停止出血。這是利用異于常軌的肌肉來收縮血管強行止血。這不是可不可能的問題,而是眼見為憑。

「……你是怪物嗎?」

「別講那麼寂寞的話,勁敵。不管是吾還是汝,都要感謝這段緣份。」

「呸!……哼。那是想要搶走別人的女人的正當理由嗎?還真好聽。」

「打倒汝這樣的強手,強搶美嬌娘當獎勵很正常。沒什麼好奇怪的。」

「簡直是蠻族的道理。」

「是為劍而活的野獸真理。」

劍鬼吐出血塊,巨漢──擁有八只手的斗神猙獰一笑。其威容釋放出壓倒性的霸氣,不過「劍鬼」也毫不畏懼,與之相對峙。

那當然。可沒有撤退的選項。為什麼呢──

「────」

後方的石砌大橋入口處,有視線直刺自己背部。

這場超越人類認知的決斗,有大批的觀眾在看。背對的視線數量多到不用數,用肌膚就能感受到無數的感情漩渦。

但是,對「劍鬼」來說最重要的就只有一個。只要能夠強烈感受到那一個就行。

「────」

反映出萬里晴空的雙眸,宛如烈焰的美麗長發迎風飄揚,專心一志又毫不懷疑,相信「劍鬼」一定獲勝的視線。

只要那雙眼還看著自己,「劍鬼」就不會輸給任何人。

因此──

「隨你高興怎麼說。反正會是我贏。──『八腕』庫爾剛。」

「那吾就讓美嬌娘懷上吾的種,小孩就用汝的名字吧。──『劍鬼』威爾海姆。」

粗大健壯的七只手,架起刀身寬厚的大刀「鬼庖丁」。

全身劍氣膨發,連「劍聖」也為之退讓的高純度劍技再度上身。

無止盡的狂亂,劇烈激情的斗氣漩渦,「劍鬼」與「八腕」的一對一對決──

──史上赫赫有名的激戰、死斗、性命交搏的「聘可塔特的銀華亂舞」。

譜出這場戰斗的開始和結局的,是一對年輕男女在「劍鬼戀譚」的其中一幕──

2

「──父親是笨蛋!我不理您了!」

大清早就有美聲響徹宅邸,在庭院樹上歇息的小鳥們一齊振翅飛去。

受驚的拍翅聲遠去,世界又恢複片刻甯靜。可是時間僅凍結了一瞬,融化時采取慌張行動的是個瘦長蓄胡的男性。

失去沉著的男性,用跟他外表不符的動作揮手道:

「等、等一下,特蕾希雅。要生氣不嫌太早了嗎?你先冷靜一下子,慢慢考慮我的提議也不遲……」

「是父親的想法太貿然又反常了吧!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連商量都沒有就擅自決定!?我有說錯嗎!?」

「當然是因為我想給寶貝女兒一個驚喜啊。」

「哦~嚇到我了。我嚇了好大一跳。往很糟糕的方向!到了想要斷絕父女關系!」

「咦!?為什麼!?我這麼為你著想耶!?」

男性反過來被嚇到,跟他吵架的少女則是累到大聲歎氣。

有著美麗紅發和藍色雙眼的漂亮少女,雖然無意打扮,但白色便服就已襯托出她的女性魅力。她雙手環胸,像在強調意外豐滿的胸部。

少女名為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是這間宅邸的主人,也是眼前的貝爾托?阿斯特雷亞的親生女兒。也就是說,這是父女吵架。

而這對父女吵架的光景其實並不罕見,不如說發生得相當頻繁。而且只要是貝爾托去找特蕾希雅的話就幾乎肯定會發生。

這次的情況是──

「是說,父親您一個月來這里幾次了!將近半個月都有跑來吧!您明白現在對我來說是什麼時期嗎!?新婚蜜月期耶!?」

「我當然知道!正因如此,為了避免兩個年輕人擦槍走火,所以才要來盯緊你們踩煞車。這不叫為女兒著想要叫什麼?」

「父親您乾脆去給地龍踹到受重傷好了!」

「什麼!?那句是卡拉拉基的慣用語吧!?」

坐在沙發上望著父女吵架的威爾海姆歎息。這時,面前突然遞出一個茶杯。看過去,端茶給自己的是有著亞麻色頭發的高尚女性。見到她,威爾海姆也忍不住端正坐姿。

「抱歉每次都來叨擾喔,威爾海姆。我家那口子和女兒很愛吵。」

「還好啦……不,我已經習慣了。父親大人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會擔心女兒很正常……難免的。」

「用不著那麼客氣喔?我跟你已經是家人了。要是做爸爸的能夠老實承認這點就好了呢。」

威爾海姆努力讓談吐有禮貌,女性則是對他這麼說,露出微笑。從她的微笑里可以瞥見對威爾海姆來說最具魅力的女人的面容。

這是當然,因為這位女性正是特蕾希雅的親生母親媞舒雅?阿斯特雷亞。

早晨的阿斯特雷亞家──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這對新婚夫妻所組成的家庭,目前正在接待妻子的父母貝爾托和媞舒雅。

而就如妻子的抱怨一樣,接待他們幾乎已經是慣例了。

「早安。……請問,今天早上是因為什麼原因吵架?」

當休息室的爭執還在持續,有其他人伴隨著招呼語進來。面容反映出當事人正經八百的性格,閃耀的金發剪得和肩膀齊平,是看起來十分正派的女性。

是特蕾希雅的隨從,跟威爾海姆也有交情的卡蘿?雷玫迪斯。

她的家族世世代代侍奉阿斯特雷亞家,而她本人也已經很習慣主子父女吵架。這從她無視爭執的兩人,而是直接問媞舒雅就能窺知一二。

「早安,卡蘿。是呢,好問題。順便問一下,你覺得是為了什麼呢?」

「大概是來訪得太頻繁,特蕾希雅大人終于受不了爆發了。」

「唉呀呀呀,正確答案。唉呀,畢竟他做事都一面倒,所以很好猜。」

「是……這樣啊。」

見媞舒雅微笑肯定,卡蘿面露遺憾。似乎是試著找出主子的親生父親貝爾托有什麼優點但卻找不出來,所以很灰心。因為那樣而灰心未免太失禮了,只是威爾海姆沒有說。

就這樣,三人為了貝爾托的事,以歎息來代替晨間的招呼,而察覺到這邊的特蕾希雅雙眼發光,高聲大喊。

「卡蘿!你聽我說!父親又擅自作主讓我傷腦筋啦!而且還不覺得自己有錯……啊,早安。」

「早安,特蕾希雅大人。那個,特蕾希雅大人的心情我強烈地有共鳴,但是請不要太責備令尊,不然他很可憐。」

「就是說啊,特蕾希雅。你也稍微學學卡蘿對我的尊敬。」

「呵呵,這個人啊,明明被同情了卻絲毫沒察覺……所以才可愛。」

特蕾希雅和卡蘿的對話讓貝爾托驕傲地挺起胸膛,就只有妻子是陶醉地看著他。眼前這光景讓威爾海姆扶額。

奇妙的家庭關系。雖說自己現在也是個中的一份子,但在記憶中,自己在老家跟雙親和兩個哥哥都沒有這麼令人疲累的關系。

這樣看來,自己當年離家出走的原因實在很匪夷所思。

「覺得哥哥講的話讓我很火大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但……」

「是說,威爾海姆!你也說說父親啊!他這樣子很奇怪吧?



不念念他不行……不念父親就不知道!」

「那種事,就算我來講也沒什麼意義吧?」

「假如你站在我這邊幫忙,我會很高興的!這樣可以吧?」

陷進沉思時,特蕾希雅就來討救兵。最後加的那一句話具備了多大的力量,這名少女根本沒有自覺。

本能地了解對方的致命傷,該說不愧是前「劍聖」嗎?

「──?干嘛賊兮兮地笑。好了啦,這邊這邊。幫忙我。」

「好,知道了。所以,今天早上是在吵什麼?」

苦笑回應特蕾希雅的招手,詢問不得要領的爭執起因。

長達半個月叨擾新婚家庭,問題似乎並非這麼單純。

顯然又是貝爾托提出什麼無理難題──面對丈夫的問話,特蕾希雅面紅耳赤。

「父親啦,說我們蜜月旅行的時候也要跟去!很難以置信對吧?威爾海姆也幫忙我念他一頓!」

──原來如此。

真的是不識趣到極點了。威爾海姆仰頭看向天花板。

3

「所以說,父親。請您仔細說明。您的說法會決定我們的態度。」

「哈哈哈,那種說法還真是不得了的威脅呢,特蕾希雅。你這個想測試爸爸的孩子真叫人沒轍。這樣子更不能讓你離開視線……」

「在您講到主題之前,我對父親的好感可是越來越低喔。」

「咦咦咦!?為什麼!?我什麼都還沒說耶!?」

特蕾希雅的眼神犀利,貝爾托在心底仰天長嚎。干嘛那麼驚訝?威爾海姆不解皺眉,但另外三名女性似乎都習慣了而一臉沒事樣。

不管怎樣,繼續下去的話只是重複原先的爭執。盡管提不起勁,但無奈的威爾海姆介入兩人之間說:

「冷靜點,特蕾希雅。先聽聽父親大人怎麼說。父親大人也請別再不小心刺激到特蕾希雅。這家伙很容易激動。」

「唔……好~知道了。既然威爾海姆這麼說,那我聽話。」

雖然噘著嘴不服氣,但特蕾希雅還是勉強收起唇槍舌劍。看向為此而安心的貝爾托,他摸摸自己的胡須,嘴角下垂。

「威爾海姆你那什麼態度,簡直像是自己比較了解特蕾希雅。先聲明,我可是跟特蕾希雅一起洗過澡的喔。」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跟女婿爭什麼爭啊,父親!!」

「抱歉,我也有。」

「咕呃啊!」

「慢著!威爾海姆!?」

貝爾托跪地,羞紅臉的特蕾希雅抓著威爾海姆的衣領把他推到房間角落,然後將他按在牆壁上,在羞恥、著急和愛情下淚眼婆娑地傾訴。

「你、你、你、你講那什麼話啦!我、我們根本就還沒一起洗過澡吧!」

「抱歉。忍不住就跟他杠上了。」

「不要跟父親較勁!跟父親用同一個水准吵架的威爾海姆,我完全不想看到!」

她把自己的父親講得很過份,不過威爾海姆也持相同意見。

擁有共同敵人可以加深夫妻之間的羈絆,回到沙發前先張開雙手輕摟一下特蕾希雅。接著兩人就要往沙發上坐下去的時候──

「……卡蘿,你為什麼坐那邊?」

不知為何,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的對面本來只有貝爾托,但卡蘿現在也加入坐在旁邊。明明直到剛剛她都還隨侍在特蕾希雅的後方。從她站的位置應該就表態了她支持誰。

面對特蕾希雅的問題,卡蘿一臉認真地搖頭。

「那個男的不講道理,濫用夫婦之間的關系對特蕾希雅大人做了那種寡廉鮮恥的行為……」

「慢著!我、我可是已經和威爾海姆結婚啰?」

「是的。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濫用丈夫的權利和特蕾希雅大人一塊泡澡。」

「都是夫妻了耶!?」

卡蘿用像在瞪弒親仇人的眼神敵視威爾海姆。「就是說啊。」貝爾托也跟著起哄,兩人締結的守備關系看來十分穩固。

看樣子對面也因為有共同敵人而強化了羈絆。真是給人找麻煩。

「萬分抱歉,特蕾希雅大人。我也有說什麼都不能退讓的底線。為此就算不情願,也還是跟貝爾托大人合作了。」

「就是說啊……咦!?不情願!?」

「連、連卡蘿都講這種話,怎麼辦……」

「不管你們七嘴八舌什麼,我都會跟特蕾希雅一起洗澡喔。」

「你這家伙──!」

真的生氣了的卡蘿飛撲過來,威爾海姆輕松閃過。斜瞄一眼實力差距顯而易見的兩人,滿臉傷腦筋的特蕾希雅向旁觀的媞舒雅尋求協助。

「母親──……」

「唉呀呀呀,都嫁人了怎麼還一臉可憐樣。不過,確實有點令人同情呢。……親愛的?」

「噫!我可沒錯喲!?」

抱頭慘叫的貝爾托說出做壞事的人很常說的話。對此默默眯起眼睛的母親,發抖的父親,對特蕾希雅來說是司空見慣的樣子。

而司空見慣的光景就順著往常的走向,到達熟悉的結果。

「跟、跟去蜜月旅行,我也覺得太過頭了……所以說,就算特蕾希雅不必那麼生氣,我也不會跟……」

「他這麼說呢。雖然是個小心眼又不懂得看氣氛的人,但不是壞人,頂多是個小惡棍中的小人物,成不了氣候的。你們擔心的事不會發生的。」

「母親,稍微放點水吧……」

「要是放水讓他嘗到甜頭,就對不起你跟威爾海姆了。所以說要欺負就要欺負得徹底。啊啊,好難受……」

表情看來豔麗無比的媞舒雅不斷痛斥越是責備就縮得越小的貝爾托。每次特蕾希雅都會松一口氣撫摸胸膛,同時又同情父親那副模樣。

蜜月旅行帶父親作陪,就算是想盡孝的特蕾希雅也無法接受。當然,以隨從身份一塊去的卡蘿是另當別論。

「所以說,你們兩個也好停止打鬧了。」

「我根本沒認真,是這個女的一直在煩。」

「唔!為什麼我的力量不足……劍神啊,若是能聽到我的請求,請現在就賜予我打倒這家伙的力量……!」

「在這里!?不要許那麼惡質的願望!住手啦,卡蘿!」

抱住咬緊牙根悔恨的卡蘿,特蕾希雅溫柔地撫摸她的頭。情深義重的隨從感受到主子的心情,痛心疾首地收斂怒意。

「威爾海姆也是,不准再挑釁了。下一次就由我當你的對手。」

「……那樣我沒勝算的,還是算了。」

面對鼓著腮幫子抗議的特蕾希雅,威爾海姆早早舉白旗投降。這下子終于為一大早就開始的蜜月旅行爭執劃下句點。

雖然覺得要是一開始貝爾托別無理取鬧的話就沒事了。

「不管怎樣,這是第一次旅行。跟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不同,是你們夫妻用另一種型態相處的機會。過程可別馬虎敷衍,或是傷了特蕾希雅,知道嗎?」

「知道。……領教了。」

「特蕾希雅,要是不開心隨時都可以回家來……痛痛痛痛!」

「哦呵呵呵。那麼,特蕾希雅,威爾海姆。好好享受蜜月旅行喔。」

貝爾托又要多話,媞舒雅拉扯丈夫的耳朵將他帶離會客室。一個月就有半個月跑來新婚夫妻的住處鬧,但又絕對不過夜,這方面勉強可以感受到貝爾托的良心。

「希望不是我想太多就好……」

「就別想太多。是說卡蘿你怎麼會來?今天休假吧?」

特蕾希雅問道,卡蘿微微屏息。身為特蕾希雅的隨從,其實她不太有「休假」這種概念。因此主子所說的「休假」對她來說,指的是可以與之共度安穩時光的對象的假期。

「今天隊上放假。格林那家伙應該也窩在兵營。快去。」

「用、用不著你說!一開始我就打算這麼做!」

「好好好,辛苦你了。快去快去,時間寶貴。今天是旅行前的最後休假,要連我們的份都一起陪他,快樂地過喔。」

「明、明白了……既然特蕾希雅大人說到這種地步的話。」

特蕾希雅微笑著送有點意氣用事但其實很少女心的卡蘿離開。直到最後卡蘿都還想說什麼,不過最終認知到對同樣在戀愛的少女特蕾希雅講什麼都沒有用,她才無精打采地離開。

「好像跟格林約好在商業街碰面。最近的卡蘿萬分可愛,有時候我都要吃格林的醋了。」

「因為那兩個家伙個性都很麻煩。快點湊做堆不就得了。」

「那樣的話,比起我和威爾海姆,她就會以格林為優先啰?那樣子我會有點寂寞……」

威爾海姆咂嘴給的意見,讓特蕾希雅淺淺一笑梳理自己的頭發。

她當然懂威爾海姆的意見,只是那兩人的關系有點複雜。卡蘿出生的雷玫迪斯家雖然沒有阿斯特雷亞家那麼高貴,但也是王國貴族。身為該家族的長女卡蘿,想和平民出身的格林結合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就算他們心意相通,但家世和血統卻擋在中間。

「──要是格林當上騎士就好了。現在是卓格夫隊的副隊長,應該



也不遠了。」

「……嗯,是啊。」

察覺到特蕾希雅的擔憂而這麼回答的威爾海姆觸碰她肩膀,然後摟過來讓身體靠在自己肩膀上。感受到體溫的特蕾希雅閉上眼睛。

自己能和威爾海姆結合完全是靠奇跡接連發生。要是有任何一個閃失就不會誕生現在的幸福──現在很想發自內心感謝這點。

滿懷這樣的憐惜後,特蕾希雅凝視威爾海姆。

然後──

「……對、對了,威爾海姆。」

「怎麼了?」

「今天你也休假,對吧?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行程。」

視線仿徨不定這麼問的特蕾希雅令威爾海姆蹙眉。不明白她這麼問的意圖,于是就著這樣的表情點頭。

「對啊。那又怎麼樣?」

「……雖然才早上,但卡蘿也不在了,那個……要、要不要我燒洗澡水?」

自覺面泛紅潮的她鼓起勇氣這麼說。

拿她以「劍聖」之姿立于戰場的樣子來比較就太失禮了,不過感覺她現在比那時還要緊張,是因為這里也是認真決勝負之地吧。

「────」

接受這點,威爾海姆藍色雙眼睜大。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臉孔有多麼不檢點,似乎使特蕾希雅丟臉得要死。

雖然羞恥到好像快死掉了──

──這一天,對他們夫婦而言首度的經曆又增加了一件。此事就先在此記下。

4

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要去蜜月旅行,但現實層面卻有種種考量和問題。

例如王國騎士團重新編組後,威爾海姆率領的卓格夫隊業務繁重,也被眾人期待能編入國王的直屬部隊。在國內外還濃厚殘留內戰影響的狀況下,身為部隊長的威爾海姆實在不宜離開王都。

其實被高層以此為理由要求旅行延期,實在很難拒絕。

但是──

「──不行,『劍聖』和『劍鬼』好不容易結為連理,現在要出門旅行,余等要是阻攔妨礙的話,連龍都會憤怒的吧。盡管去!」

原本的顧慮,在聽說了事情始末的吉歐尼斯陛下一聲令下後徹底粉碎。

國王還是一樣直爽又情深義重,威爾海姆深深感謝他的解圍。觸及到他為王的器量,就會讓人想要舉劍為國奉獻。

就這樣,和大力贊同的吉歐尼斯陛下約好會帶紀念品和講述游記之後,威爾海姆成功安排了蜜月旅行。

丈夫的工作行程排好了,剩下的問題就是妻子那邊。

原本特蕾希雅就有「劍聖加持」在身,但現在的她已經脫離王國軍,成為一名貴族千金──還是為人妻子。要說這樣的她會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是「劍聖」壓倒性的知名度。

「特蕾希雅大人要是被認出來,百姓的生活會大亂。那應該也不是您的本意。所以說,您要小心再小心。」

這是要跟特蕾希雅一塊旅行,被久違的隨從職責點燃干勁的卡蘿的堅持。面對斗志昂揚的她,特蕾希雅有點被她的氣勢壓倒了。

「那、那個,卡蘿?你的呼吸有點急促喔?」

「能夠自由打扮特蕾希雅大人,身為隨從的我幸福到極點……。雖然結婚典禮時也有大顯身手,但是我會用全副身心來疼愛特蕾希雅大人的!請做好覺悟!」

「唉~呀~」

卡蘿的手意外地巧,專心地打扮特蕾希雅。這名女騎士明明很厭惡打扮自己,但在為特蕾希雅打扮時卻會卯足全力。

最後成品是控制住特蕾希雅別具特徵的魅力,同時將之升華成大幅提高嬌滴滴感和高雅的魔性。

「只是把作品遞到那男的面前是我最大的痛苦……」

「太誇張了……旅行期間別跟威爾海姆吵架喔?」

咬牙切齒的卡蘿令特蕾希雅苦笑,接著看著鏡中的自己感歎。

醒目的紅發用寬簷白色帽子削弱印象,取而代之的是長裙襬連身洋裝,以及施以精美刺繡的裙子很引人注目。

這樣子只要不帶著龍劍,就不會有人認為自己是「劍聖」。

「不愧是卡蘿。嗯嗯,我非常滿意。」

「那就好。那麼,旅行的准備……」

「──在那之前,卡蘿沒打扮就太不公平了。」

「咦?」

特蕾希雅笑著轉頭,那笑容讓卡蘿全身一僵。

卡蘿不住後退,特蕾希雅則是穿著千金大小姐的裝扮將她逼向牆壁,然後張開雙手不讓她逃走。

「好啦,你也放棄抵抗乖乖做個女孩子!不可以只有我覺得害羞。」

「請、請饒了我,特蕾希雅大人!像我這樣嚴肅的女生根本不用化妝……」

「你在說什麼蠢話!好了,來吧來吧,看我的看我的!」

「唉、唉~呀~」

過了令人會心一笑的休息時間後,蜜月旅行終于成行。

5

蜜月旅行的時間,被豪邁地給了兩個月。

聽說這也是吉歐尼斯陛下的貼心,被禮遇到感謝之情越積越多,唯恐償還不起。因此決定謝意日後一定要表達出來。

「即便如此,還是沒法繞王國一圈呢……」

「反正去北部或東部也沒什麼好看的。這次就跳過吧。」

「可是,托利亞斯領在王國北部吧?」

「……這次就跳過。蜜月旅行去到那邊只會徒增麻煩。」

想在途中去托利亞斯領──由于家族已經滅亡,所以得說是前托利亞斯領,但特蕾希雅還是想去威爾海姆的故鄉。畢竟是丈夫的夫家祖先和家人的永眠之地,結婚前兩人有去那兒掃墓,不過威爾海姆認為太常去死人也會嫌煩。

「知道了。那就照你說的……那要往西還是南,哪一邊?」

「去西部的話就是水門都市,去南部的話就是地龍之都和商業都市吧。你挑喜歡的。」

「嗯、嗯~嗯嗯嗯……!」

選擇權落在自己手上,煩惱到最後的結果,特蕾希雅張大雙眼。

「──第一次的旅行,就去南部!」

搭龍車從王都出發的夫妻,決定一開始先去「弗朗達斯」。

弗朗達斯據傳是地龍的起源地,位在海格拉拉高原上的都市棲息了許多種類的地龍。

在那兒出生的地龍不只在國內,連在國外都被視為寶物,因此那里以地龍產業而發達,也被列為露格尼卡五大都市之一。

「神龍波爾卡尼卡和初代劍聖雷伊德以及賢者夏烏拉締結友誼,據說也是在弗朗達斯。」

「畢竟是地龍的誕生地,當時就有聽說是神龍賜予的恩惠。雖然我覺得是唬爛。」

「可是,要是相信那是真的,不覺得就有種很興奮的感覺嗎?」

見特蕾希雅眼神閃耀光芒,威爾海姆憋住胸中的感慨,露出苦笑。

弗朗達斯以不辱沒「地龍之都」名號的景致來迎接三人。


在寬廣的都市中,不管去到哪當然都會有地龍,而且這個都市的一切機能的動力源都是仰賴地龍。

舉個簡單易懂的例子,像是旋轉巨大滾輪的地龍動力。讓地龍在滾輪里頭跑,產生的動力就能用來引水至水道以及讓吊橋升降。

「最近連在王都到處都可以看到使用魔礦石的魔法燈……」

「但這邊反而看不到。不過這種滾輪在王都也沒見過。」

「因為在王都,地龍的職責幾乎都是交給貨車或人來搬運。地龍的數量沒有多到可以用來充當動力源的地步。而且王都的地形也不能說適合這種作法。這是這塊土地才有的特色……干嘛?」

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對話時,長舌的卡蘿也接著說話然後面露不解。原因是威爾海姆的眼神。他聳肩說:

「沒事。只是很訝異你竟然能做出這麼聰慧的說明。你懂很多嘛。」

「被你直接稱贊不帶挖苦叫我不能釋懷。……只是拾人牙慧罷了。」

「是格林嗎?」

不想回答的卡蘿皺眉,但這就是答案了。

一行人停留在弗朗達斯的時間約十天,這段日子三人都悠然度過。

話雖如此,享受的主要是特蕾希雅和卡蘿,原本就沒有欣賞風景這種感性的威爾海姆,基本上都是跟著她們而已。不過──

「──欸,威爾海姆!看啊!多漂亮的景色!」

跨坐在地龍上馳騁于高原上,特蕾希雅指著群山之間的落日笑道。

就算不會被景色吸引,但會被因美景而笑開懷的特蕾希雅吸引。同樣騎著地龍在旁邊的自己,只要能凝視她微笑的側面就夠了。

威爾海姆從中得到自己正在享受旅行的實感,表情放松。

只不過,對這趟旅行也有不滿的地方。像是住宿的房間分配。

「是說,旅行期間訂兩間房是沒問題啦,但怎麼會是我一個人睡一間房,你們睡另一間房?這趟是我跟特蕾希雅的旅行耶。」

「你這家伙,跟特蕾希雅大人同房一定別有所圖……」

「我先講清楚,我們在宅邸的時候每天都同床共枕。你的擔憂已經遲了太多步。」

「你這混帳──!」

「夠



了喔!禁止吵架!不──准──吵──架──!威爾海姆也不要挑釁卡蘿!不然以後不跟你一起睡啰!」

類似的對談不時發生。消耗了在弗朗達斯的行程,退房的三人下一個要去的都市是「聘可塔特」。然後在路上──

「順便一提,阿斯特雷亞本家就在弗朗達斯附近……」

「是喔。」

「不知道母親和父親回到家了沒……」

「是喔。」

進行完對話後相約禁止順道去拜訪。

就這樣,撇離只要稍微繞遠路就能到的阿斯特雷亞本家宅邸,龍車抵達以風光明媚聞名的都市聘可塔特──故事的舞台。

6

「聘可塔特」是露格尼卡的五大都市之一,是靠著與外國交易而繁榮的商業大都市。

都市劃分為東西南北和中央五個區塊,每個區塊販售的商品不同,而且有各自的規則。因此五個區塊實質上都是不同的城鎮,這個有別于其他土地的特色就是這兒的特徵。

在這當中,中央區有多間適合給富裕階層或是外地人居住的設施。而旅行中的威爾海姆一行人也按照慣例,在中央區投宿。但──

「──父親是笨蛋!我不理您了!」

大清早就有高亢美聲響徹旅社,在庭院樹上歇息的小鳥們一齊振翅飛去。

受驚的拍翅聲遠去,世界又恢複片刻甯靜。可是時間僅凍結了一瞬,融化時采取慌張行動的是個瘦長蓄胡的男性。

應該說,他就是貝爾托。

「等、等一下,特蕾希雅。用不著這麼生氣吧?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爸爸,驚訝完之後應該是要感動得撲進我胸膛……」

「為什麼父親老是這樣!才想說這次您比較懂事了,我本來相信您了!背叛者……過份!過份過份過份!」

「咦咦咦咦!?怎麼快要哭出來了!?」

在都市中央區被譽為最頂級的旅社「金狼酒杯」的入口,特蕾希雅和貝爾托又開始重複已經睽違半個月的爭執。貝爾托被女兒的劍拔弩張嚇得畏縮不已。扶著激動的主子的肩膀,卡蘿冷酷地瞥向他。

「在女兒的蜜月旅行搶先卡位……貝爾托大人,小的實在沒法為您說話。」

「怎麼連卡蘿都這種臉!?在旅行地點遇到家人,不是應該要溫馨感動到忍不住落淚嗎!?」

「並沒有,才不會,根本不可能吧!母親有允許嗎?」

「不,媞舒雅很反對……不過,我想說她可能是在測試我……」

「是喔,是測試沒錯。我的忍耐力正在接受測試!被父親您測試!」

看看縮得越來越小的貝爾托,這次媞舒雅似乎沒跟他一塊來。頭一次看到他單獨行動,不過正因為媞舒雅不在,所以反而讓人緊張,因為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比之前更糟糕的事。

「冷靜點,特蕾希雅。發火也無濟于事。反正又不是連房間都一起。都見過面了,父親大人也甘願了吧。」

「咦……可是我也有在這訂房……」

「──想必父親大人也甘願了吧。」

感覺到父親還想黏著女兒,威爾海姆直接用劍氣讓貝爾托安靜。

「劍聖」家族的大家長只撐了一眨眼,接著立刻鐵青著臉點頭。雖然這不是對丈人該有的態度,但是這種時候當然是袒護太太。

「唉……父親,您是怎麼跟母親說才來這里的?」

「我跟媞舒雅說要去執行公務。這都市的西區商家通知我說要的東西來了,叫我過來拿……沒錯,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那麼,你在進行真正目的的時候就順便來妨礙我跟威爾海姆……」

「不管我說哪一個你都會生氣吧!那不然要我怎麼辦嘛!道歉總可以了吧!」

嘴巴這樣講,但又因為面子問題所以沒有真的道歉。

眼看這對父女即將再度爭執,威爾海姆和卡蘿互看彼此後點頭。接著威爾海姆抓住特蕾希雅,卡蘿抓住貝爾托分開兩人。

「威、威、威爾海姆……」

「我懂。我知道,所以你先冷靜。」

特蕾希雅難過到熱淚盈眶,威爾海姆平靜地跟她這麼說,看著她的眼睛。

「我再說一遍,冷靜下來。不要感情用事。」

「可是,這次真的太超過了……」

「假如憋不下去,那我代替你生氣。你這張臉不能給我以外的人看到。流露感情的對象只要有我就夠了。」

「不要自作主……啊嗚。咦,那個,這個……」

在呼吸碰到彼此的距離下被這麼說,前一秒還怒上心頭的特蕾希雅氣勢急遽轉弱。雖然依舊漲紅著臉,但里頭的成份不是憤怒。羞恥和害臊一口氣增長勢力。

見她這樣,威爾海姆放心了,然後看向另一個麻煩人物。

「我要跟媞舒雅大人報告喔。」卡蘿單憑這麼一句話就輕松戰勝貝爾托。雖然這樣叫人覺得匪夷所思。

「那麼,既然貝爾托大人也理解了,那事不宜遲,我立刻送……」

「慢著慢著慢著,卡蘿!你未免太早趕我走了!我是有事才來這里。混進特蕾希雅的旅行中並不是我的目的!」

「父親大人,請注意您說的話。否則我也沒心情阻止特蕾希雅了。」

貝爾托一個不注意就暴露出野心,這樣特蕾希雅爆發只會是時間上的問題。趕緊讓丈人完成目的走人方是上策。

「……所以,父親是想要什麼嗎?」

「總、總覺得這說法帶刺……唔嗯,我想要的是──」

畏懼女兒狐疑的眼神,貝爾托摸自己的胡須,接著有點害羞地垂下眼簾。

「──媞舒雅的發飾。因為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快到了。」

7

「父親每年都一定會送新的發飾給母親。而每當重大節日,母親也必定會佩上當年的發飾……只有這點是我佩服父親的地方。」

視線朝上瞥向威爾海姆,特蕾希雅輕輕一笑。

「希望威爾海姆你也學著點。」這個微笑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不過另一個言外之意就是:「除此之外父親做的事都很討人厭。」

不管怎樣,由于貝爾托的目的極為正當,所以也就沒有制止他去收取禮物的理由。只是前往西區向熟識的商家領取貨物罷了。就算是貝爾托,應該也不會再惹麻煩了。

「不過,為什麼我們得陪他去呢?」

「沒辦法。希望特蕾希雅大人一塊去,是貝爾托大人的要求。要是拒絕這小小的請求,導致旅行期間都被黏緊緊的話,那可夠折騰人的。」

「你講自己主子的家長可真不客氣……」

並肩走在大馬路上,卡蘿的歎氣惹來威爾海姆臉部抽筋。

威爾海姆會跟卡蘿正經對話,在這趟旅程中可說是相當罕見。

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為走在前頭的父女感情好到挽著手走在一起。順帶一提這並非貝爾托的要求,而是自然形成的結果。

「特蕾希雅那家伙,嘴巴念那麼多,其實還是很親近父親大人嘛。」

「麻煩別用親近這種像在說小動物的說法。基本上,他們的感情之好光看就知道了吧。特別是貝爾托大人,完全是把特蕾希雅大人捧在手掌心上疼。事實上也真的試圖要把女兒捧在手上過。」

「但他的手還好好的。」

幸好特蕾希雅的「死神加持」沒有起作用。要是因為那種事而害父親的手廢掉,那特蕾希雅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抱著這樣的感慨,威爾海姆眯起眼睛看著前面的父女。特蕾希雅對著只有聲音嚴厲的貝爾托鼓起臉頰,但旋即又燦笑如花。

「……以『劍鬼』而言,真是松懈的表情呢。」

「我也有不需要當『劍鬼』的時候。實在想不到竟然能看到特蕾希雅和父親大人正經對話。」

「這……或許吧。」

原本想緊咬不放的卡蘿,難得今天贊同威爾海姆。

不管怎樣,至少特蕾希雅和貝爾托的親子關系修複了。──抑或者,打從一開始就沒必要修複。

既然沒必要盯著他們父女,威爾海姆也就適度地欣賞起都市的罕見風光。外觀近似王都的商業街,但活力和熱情卻跟深受內戰影響的王都有天壤之別。

馬路兩旁排滿了商店和攤販,吆喝叫賣的聲音洋溢著生命力。長期作戰導致兵疲馬困的窘境,似乎跟這個都市無緣。

「好吵的街道。」

「跟你不合?不過,在特蕾希雅大人的守護下才能有這種樣貌。」

威爾海姆簡短的喃喃自語,卡蘿卻是正經八百地回應。她的答案沒有虛假。要是「亞人戰爭」的魔爪有伸到這里來的話,那這份活力恐怕不複在。

「因為那家伙很愛自責。」

「對特蕾希雅大人來說,比起人民因為被拯救而獻上的感謝,失去後的無言視線更是沉重。在旁邊的我是心焦如焚……不過顛覆那一切的,果然是你。」

「────」

「我痛切地感受到這點。這趟旅行對我來說,就像是劃清界線之旅。」

「劃清界線?」





……等旅行結束回到王都,你就知道了。」

卡蘿看也不看他,帶著平常的撲克臉這麼說。就算想要探問,但卡蘿卻築起銅牆鐵壁,讓人無法窺見她情感的內面。

回到王都就知道。雖然是個死板的人,但這句話可以相信。威爾海姆是這麼想的。

就這樣進行稀奇罕見的對話,一行人走了快一個小時。

「這里就是我說的店。」

貝爾托停下腳步的地方,是進入西區後馬上就會看到的一家商店。聽了他的話抬起頭,威爾海姆眺望店面。

店鋪相當大,販售的商品從服裝到食品應有盡有。據卡蘿所說,在聘可塔特,從一間店所販售的商品種類,就能夠簡單看出這間店的高低。按照這道理來看,這間店在這個都市里豈不是相當大的店面了嗎。

「思文商會……」

「是充滿干勁的商家。幾年前直接找上我們本家洽商,之後每年送給媞舒雅的發飾,我都是找這里的老板商量。」

「雖然聽過,但我是第一次來。誰叫父親您每次都是一個人偷偷來。」

「禮物一個人就能挑。畢竟這是確認愛情的絕佳妙法。」

在特蕾希雅的嘲弄眼神下,貝爾托倒是毫不害臊堂堂正正地回答。聽了這答案,特蕾希雅驚訝了一下,然後立刻垂下眼簾,似乎對自己的話感到羞恥。

毫不羞怯地把對妻子的愛轉化成具體形式的態度十分帥氣。感覺自己對貝爾托和媞舒雅的夫妻關系看法有點改變了。

「雅克托爾?思文在嗎?我是跟他有約的貝爾托?阿斯特雷亞。」

不理女兒夫婿的視線,貝爾托朝站在店前的年輕店員這麼說。「請稍候一下。」有熟客來訪,店員快步走進店內。

「不好意思,威爾海姆。我接下來要挑選送妻子的禮物……可否請你和卡蘿移駕。我可不是覺得難為情喔。」

在等店員回來時,貝爾托突然轉過身這麼說。這要求令威爾海姆抬眉,接著說:

「我是沒差……但特蕾希雅留下來好嗎?」

「我想跟女兒一塊選發飾。稍微了解一下我的內心。」

明明方才說禮物都一個人選的,現在卻說這種話。根本話都是他在講。

「我可以!好、好啦,威爾海姆就跟卡蘿出去蹓躂一下。這一定是最後一次跟我以外的女孩子散步的機會喔?」

「那種機會我從以前到以後都不需要。」

「夠了,快點過來!特蕾希雅大人,貝爾托大人!那我們離開片刻。之後在這間店再見!」

燃起抗爭心的威爾海姆被卡蘿硬是拉走。雖然想要抵抗,但一看到特蕾希雅揮手苦笑就沒了干勁。

沒辦法。既然是老婆的爸爸最後的任性,那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真的是最後的任性嗎?」

「和貝爾托大人來往的經驗告訴我,當他說這是他最後的請求……絕對不可以配合。這點要銘記在心。」

被傳授了討厭至極的訓誡後,威爾海姆臭著臉和卡蘿離開店家。

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對父女所在的店面。特蕾希雅在看不見他們之前,都不斷在揮手。

──事後威爾海姆非常後悔自己當時離開那里。

8

──被卡蘿扯著手,臭臉的威爾海姆消失在人群之中。

「特蕾希雅,你們一路旅途如何?」

彷佛看准這點,貝爾托盯著女兒的側臉問。聽了之後,特蕾希雅手貼自己的嘴唇,回答:

「非常快樂。就跟想像中……不,是超乎想像。」

「旅行超過一個月,就能看到平常生活里看不到的事。在宅邸可能覺得威爾海姆的舉止沒有問題,但在旅行期間就難說啰?像是偷瞄路上的女性,對店員沒禮貌,或是對正在享受的你說『回家吧』這種不識趣讓人傷腦筋的話……」

「沒事的,父親。」

「可是……」

「父親。」

面對想死咬著這議題不放的貝爾托,特蕾希雅平靜呼喚父親。看著澄澈湛藍彷佛湖面的瞳孔,貝爾托也知趣地閉上嘴巴。

雖然是萬分不解人意,超級不會察言觀色,更不懂得體察別人心情的父親,但畢竟也是為人父母,立刻就明白女兒的心情。

「我在這趟旅程中,確實看到了許多他不同于平常的面貌。對其他女人眉目傳情或是在沒興趣的地方擺一張臭臉的情況都沒有,您用不著擔心。他沒法老實對人溫柔……這點我想在今後改正他。」

特蕾希雅笑嘻嘻地扳著手指細數旅途發生的事,邊回想邊說:

「不過,認識到許多他平常不為人知的事後,我變得更喜歡他了。他很棒。因為是他,所以才好。」

「────」

「父親,我在戀愛。我深愛威爾海姆。那個人的一切全都溫暖我的胸口,讓我無法自拔。──我很幸福。所以,」

話到此中斷,她沉默並仔細凝視父親,開口:

「──父親,謝謝您一直擔心我到現在。」

特蕾希雅微笑,滿懷感激和親昵告知了自己所能辦到的頂級祝福。

聽了愛女的回答,貝爾托屏息。接著手掩嘴巴說:

「我……只要你幸福,這樣……這樣就夠了。」

「嗯。」

「你是我跟媞舒雅的孩子。是提姆茲、卡爾朗、卡吉雷斯的家人。我有責任讓你幸福。而現在……」

「嗯。」

「這個任務,已經達成了嗎……?」

「──是的。」

父親聲音顫抖,特蕾希雅帶著愛回答。

扣下了最後的扳機,貝爾托感情潰堤。原本摀著嘴巴的手移到眼睛上,雙眼開始流淌豆大淚珠。

在這麼多人走動的街道上,一個中年男子嚎啕大哭的樣子相當引人注目。但是特蕾希雅不引以為恥。她貼近父親,輕輕遞出手帕。

貝爾托接過手帕,用力擤鼻涕,接著直接把手帕還回去。特蕾希雅無可奈何地收下,想說之後再處理。

「既然你幸福,那就好了。在這趟旅行知道這件事就好。嗚嗚。」

「嗯,謝謝您,父親。」

無視最後吸鼻涕的聲音,特蕾希雅朝貝爾托深深鞠躬。

周圍的人見貝爾托停止哭泣後就對他失去了興趣。旁人看熱鬧的態度讓特蕾希雅苦笑,然後轉頭看向店里──

「啊,抱歉讓你久等了。你是老板嗎?」

「咦?啊,是的,正是如此。那個,我就是這家店的代表雅克托爾?思文。以後還請您多關照。」

說完朝特蕾希雅低頭的,是有著灰色頭發、面容細長的人物。年紀略大于特蕾希雅吧。這把年紀就能自稱是一家店的代表,著實令人驚訝。于此同時,也明白這個人就是和貝爾托有交情的商人。

「雅克托爾嗎。抱歉讓你看到丟人現眼的一面。」

「不會不會,哪里丟人現眼了。你們父女的重要對話讓我也忍不住眼睛熱起來了。……不如說過意不去的是我。」

「過意不去?」

青年──雅克托爾低頭,從他的話中察覺到不對勁的特蕾希雅皺眉。

可是那個不對勁的答案立刻就主動出現了。

「──是要廢話到幾時。一群蠢貨,少浪費余寶貴的時間。」

傲慢的聲音從店里傳來,特蕾希雅看了過去。店里的陳列架擺出的通道盡頭,有一扇通往店面里頭的門,而聲音的主人就站在門前。

是個個子瘦高,容貌異樣端正聰明的男子。年齡約三十歲,有著充滿光澤的深紫色頭發,以及一眼就能辨別其高貴身份的服裝和儀表──只不過不是王國風格。

「史、史泰德大人!方才應該請您在里頭稍候……」

「駑鈍,愚昧。爾輩這種卑賤商人膽敢束縛余的行為。傲慢也該適可而止,否則就將汝唯一的長處──鑒定物品的雙眼挖出來。」

被稱為史泰德的男子,用冰冷銳利的目光刺穿雅克托爾。那冷冰冰的聲音和視線,即便不是當事人的特蕾希雅也背脊打顫。

能夠理解。史泰德的話絕無虛假,甚至不是威脅。──這男的只要不順心,就真的會把對方的眼珠挖出來。

「……您似乎說了不太符合紳士禮節的話。到底有何貴干?」

代替被史泰德的視線給嚇到發抖的雅克托爾說話的,是站到前頭的貝爾托。方才丟人現眼的舉止蕩然無存。他的側臉如今充滿阿斯特雷亞家的當家、符合「劍聖」家族領頭羊該有的霸氣。

承受霸氣的史泰德意外地挑眉。

「哦。還以為跟個女人一樣哭天搶地的,沒想到振作起來啦。」

「既然受到不正當的侮辱,就該用相應的態度回敬。若來此有什麼事就速速告知。不然的話,可不是靠商量就能了事。」

「不能靠商量了事是嗎。──這點余很滿意。正如余所願。」

「什麼?」

對危險的對談感到喜悅,這反應令貝爾托皺眉。結果,臉色慘白的雅克托爾吞口口水,說:

「貝爾托大人……史泰德大人說想要本



店為您准備的物品。當然我已告知有買家所以拒絕,但他說想要直接跟您談……」

「因此余才這樣等待。因為知道汝會來所以才忍耐,卻沒想到汝竟然在店門口上演鬧劇。還是讓人看不下去的爛戲。」

「我說你……」

史泰德打斷雅克托爾的說明,但冷笑的他所說的話惹得特蕾希雅一肚子火。被講成那樣,根本是全盤否定父女倆的心意相通。

這根本是瞧不起父親的愛,蔑視貝爾托笨拙的疼愛,自己當然不能默不作聲。

可是──

「……這是做什麼?」

「按照露格尼卡王國的做法,申請決斗。帝國的少狼。」

史泰德眯起眼睛,白色手帕落在他腳邊。那是貝爾托丟出去,撞到史泰德的胸膛後才掉落的。

做出這樣的行為就如貝爾托所說──是正正當當地申請決斗。

「父親……!」

這件事讓特蕾希雅倒抽一口氣,雅克托爾的臉逐漸變得鐵青。但是,貝爾托的勇敢面容沒有一絲動搖,而承受的史泰德也一樣。

「做出無禮之舉,可別想全身而退。」

「我可沒打算退縮。你侮辱我女兒,甚至還想從旁奪取我要送給妻子的禮物。像你這種賊骨頭,斷不可原諒。」

「哈!真敢說。膽敢大言不慚!」

大聲起來的史泰德表情升溫。方才的冷酷神色消失,雙眼在敵意下閃耀瞪著貝爾托。

「父、父親!不可以!就算那樣做……」

「不要阻止我,特蕾希雅。我好歹是王國貴族,也是阿斯特雷亞家的男人,更是一心向往揮劍的男兒。──最重要的是,我是丈夫,也是父親。」

「──!」

沒有退縮的選項,貝爾托揮開特蕾希雅的制止。父親的決心與覺悟,令特蕾希雅沒法再擠出一個字。

特蕾希雅只好奮力看向史泰德。從他的站姿,可以看出這個男的究竟有多厲害。擁有「劍聖加持」的特蕾希雅,也具備了一眼看穿對手力量的眼力。而看過去的答案是──

「──呃。」

「大膽。不准看過來,女人。無禮之徒的女兒一樣也沒禮貌。不過,汝用那萬分無禮的雙眼看穿了吧?余的高貴軀體可不是用來決斗的。」

「……什麼意思?」

見特蕾希雅語塞,史泰德發出乾笑,然後朝著表情詫異的貝爾托說:

「沒什麼。余體弱多病。別說提劍,連奔跑都有問題。靠著這副身軀決斗,一看就知道結果會淒慘無比。沒錯吧?」

「可能吧……」

特蕾希雅看到的答案,被史泰德本人娓娓道來。他的話沒錯。特蕾希雅看出史泰德的肉體承受不住劇烈運動。

那為什麼這男的還接受決斗呢──

「──因此,接受挑釁和決斗的余,將會立代理人。這是看在汝之氣魄上。」

代理人。史泰德一這麼說,特蕾希雅就反射性回頭。

「────」

後面有道直到剛剛都不在的人影。是個大塊頭。需要仰望的身軀將近有兩米高,若不彎腰根本就進不了店面入口。全身用黑袍包覆的人影盈滿讓特蕾希雅感受到危機的霸氣──

「──他正是余之代理人。雖是充當護衛而帶在身旁的無賴,但這種時候就派得上用場。」

史泰德殘酷又愉悅地朝顫栗的特蕾希雅這麼說。

這是「劍聖」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與「八腕」庫爾剛的邂逅。

──也是「聘可塔特的銀華亂舞」所擦出的最初火花。

9

──目睹那名男子的瞬間,特蕾希雅的本能就在敲警鈴。

就連目前仍有「劍聖加持」在身,受劍神擅自眷顧的特蕾希雅,都對那斗氣感到顫栗。

厚重肌肉形成的鎧甲被黑袍覆蓋住。大塊頭的臉被袍子隱藏而看不見,但他最大的特徵是手──而且還是常人不會有的八只粗壯手臂。

四雙手悠哉地抱胸傲立的男子──一眼就能明瞭他是萬中選一的豪傑。

「──不是說是單純洽商,現在這是怎樣,史泰德?」

「汝塊頭大到血液都送不到腦部呢,庫爾剛。以為余是無事找事做?找麻煩的是那邊的無禮之輩。好了,完成汝的護衛本分吧。」

「庫爾剛……!?」

大塊頭的嗓音低沉到讓人錯以為山在說話,而史泰德卻傲慢回應。他們的對話,讓特蕾希雅叫出聲。

大塊頭的斗氣以及超過兩只的手──如果是多手族的「庫爾剛」,那肯定沒錯。

「你是佛拉基亞帝國的……『八腕』庫爾剛!?」

「哦。不只看穿余的體質,還知道『八腕』這名字啊。真意外……不,有眼光是當然的嗎。仔細一看外表也很出色。勾起余的興趣了。」

「住手吧。這個姑娘不是會栽在汝手上的兔子。」

「……哼。禍血還敢自以為是給主人意見。」

開始對特蕾希雅有興趣的史泰德被庫爾剛打斷。大塊頭掀起帽兜,裸露遮住的臉──藍色肌膚和黑色瞳孔,壓迫感十足的戰鬼容貌。

然後盯著警戒有加的特蕾希雅說:


「我看汝身段廉潔,還具有超乎常人的武力。叫什麼名字?」

「────」

一瞬間,特蕾希雅猶豫如何回答。

對方的身份很清楚。說到佛拉基亞帝國的「八腕」,是帝國最強戰士的斗神稱號。他的威名甚至傳到露格尼卡王國,當然相對的,特蕾希雅──「劍聖」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的名號也是。

要是一個不慎報上名號,就成了「劍聖」與「八腕」的邂逅,而這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特蕾希雅無從判斷──

「──對小女投以這種眼神會讓我很傷腦筋的。小女已經許配給他人。萬萬不得打她的念頭。而且,這是我跟他之間的問題,身為代理人的你也不例外。」

在猶豫時介入並走向前的是貝爾托。他將愛女特蕾希雅藏在身後,意圖完成挑起決斗的當事人應盡的責任。

接受這氣魄,庫爾剛重新看向貝爾托。

「……這份氣概很棒。然而,汝不是吾之對手。」

「看過對方,還能夠若無其事下戰帖的人才叫劍士的驕傲吧?」

「──原來如此。是在下不識趣。原諒吾,王國的劍士。」

貝爾托的澄澈決心讓庫爾剛欽佩地低頭。帝國最強戰士向貝爾托謝罪,這幅光景令特蕾希雅忘了說話。

在這瞬間忘了置身的狀況,單純覺得父親讓自己很驕傲。

沒有劍術才能,平常的言行也稱不上勇猛,過度保護又不懂看氣氛的個性惹自己火大無數次,但現在的父親卻閃閃發光,足以抵銷那些缺點。

「取而代之的,雖然知道這樣問很失禮,但請教大名?」

「……我名為貝爾托,『八腕』庫爾剛啊。」

不說姓氏的貝爾托隱瞞了阿斯特雷亞──身為「劍聖」家族一事。沒有打算重新報上名號,代表貝爾托和特蕾希雅的擔憂一致。

「哼。」見父女如此,史泰德百無聊賴地鼻子噴氣。

「真費工夫。血緣親情……是余所不理解的道理。比起汝,讓女兒持劍還更有道理。」

「────」

「還是說,是真心要讓她棄劍從良?既然如此,就是汝瘋了。允許如此的露格尼卡國王也是比傳聞中還要愚昧的昏君。」

「史、史泰德大人!?這、這里可是王國都市聘可塔特喔!?」

貝爾托的高聲主張惹來史泰德痛罵露格尼卡國王。對此驚慌失措的是被卷入這場紛爭的雅克托爾。自己的店被當成決斗舞台使得他臉色慘白,還被史泰德嘲笑。

「呵哈哈。少用愚輩的標准去衡量陽劍之血,無禮之徒!不管腳下土地為何,陽光所及之處,余等就沒理由畏懼。──好了,決斗吧。快點決斗!余的代理人『八腕』和代替『劍聖』、不自量力的家伙拼出個勝負!」

「──唔!你一開始就知道……」

興致勃勃的史泰德,話中的惡意昭然若揭。

史泰德打從最初就知道特蕾希雅和貝爾托是阿斯特雷亞家的人──不,他根本就知道特蕾希雅是「劍聖」,所以才故意扯上關系的。

這無疑是帝國人史泰德居心不良的證據。

「你的目的是讓兩國關系惡化?既然如此,這場決斗……」

「撒手不干,是嗎?那就是余全拿啰。自稱是王國貴族恬不知恥的貝爾托,主動找余決斗卻又怕到逃跑。跟他的女兒一塊讓家族名譽掃地。不錯的形容吧。」

史泰德暢快淋漓地痛罵、貶損他人。

聰明的臉孔上帶著殘忍的他,讓特蕾希雅激動到腦袋空白。父親被瞧不起到這種程度,自己卻只能哭著入睡嗎。

但是,特蕾希雅的義憤填膺,也發生在貝爾托身上。

「特蕾希雅,我……」

「不行……!絕對不行,父親。忍住,求求您。要不然會被殺的……」

比起家族和自己,貝爾托更重視特蕾希雅的名譽。



特蕾希雅拉著父親的衣袖,咬著粉紅色嘴唇拼命搖頭。

「──一旦戰斗吾就不會放水。這是吾對敵手的敬意。」

俯視苦惱的父女,斗神沉重告知。

身為戰士這種態度值得敬佩,但以現狀來說卻是把人給逼進死路的原因。假若以自尊受辱而接受挑戰,那麼「八腕」將會毫不留情地粉碎貝爾托。

在事情演變成那樣之前,特蕾希雅想帶著苦惱的父親離開現場──

「連代替被貶損的父親持劍的氣概都沒有嗎。看樣子,現任『劍聖』是個膽小鬼。假若不是,那麼汝的丈夫一定長于在床上擄獲女人吧。」

「──!」

下一秒,馬路上響起堅硬聲響。

是骨頭敲擊肌肉的聲音,史泰德像反彈一樣往後倒。擊中男子蒼白臉頰的是眼神熊熊燃燒憤慨的男子──貝爾托的拳頭。

父親被瞧不起,丈夫被講難聽話,特蕾希雅的忍耐也到達了極限。但是還沒回過頭,貝爾托就已經把史泰德揍飛出去了。

然後在瞠目結舌的女兒面前,對著史泰德大罵。

「──威爾海姆是阿斯特雷亞家的男兒。我不准你侮辱他!!」

「……作為升起決斗的狼煙,這樣夠了。」

嘴唇破皮流血的史泰德,仰望吼叫的貝爾托,說。

下一秒,爆發性膨脹的斗氣出現在貝爾托的身旁。

「──不錯。」

稱贊他的覺悟,同時使出剛拳。

「幫我跟媞舒雅說抱歉。」

「慢──」

立刻伸手的特蕾希雅,聽見父親的聲音沉穩地這麼說。

10

威爾海姆聽到出事而回來時,一切早已結束。

「────」

分開人牆硬是擠進通道里,只看到一片血泊。血量多到一眼就能看出有人傷重到處在生死關頭。

就算環顧周圍,也沒見到在找的人影。原本在這家店前面分開,但心愛的女人和吵死人的岳父,全都不在這里。

「威爾海姆!在治療院!特蕾希雅大人和貝爾托大人都在那……」

聽到呼喚而回過頭,表情嚴肅的卡蘿跟店老板交談聽說事情始末後,兩人便連忙趕往最近的治療院。

然後,當他們喘著氣抵達時,在候診室的──

「──啊。」

特蕾希雅整個人呆呆地仰望趕來的兩人。猛一看,她沒有外傷。但相對的,她的淺粉紅衣服上染著血。

大塊的紅褐色血漬,代表她曾抱著大量失血的某人。

「────」

見她那樣,在出聲前威爾海姆先抱緊她纖細的身子。頓時,原本要說話的特蕾希雅因強烈擁抱而倒抽一口氣,然後潰堤。

她哽咽,淚水不斷奪眶而出。

「父、父親、父親他……威爾海姆……!」

「別哭。沒事了。……父親大人呢?」

邊摸她的頭邊問,特蕾希雅用顫抖的手指指向里頭的診間。

「我來吧。你先陪特蕾希雅大人。」

說完卡蘿就朝診間走了進去。目送她的背影,威爾海姆邊安慰啜泣的特蕾希雅邊問:

「發生什麼事?我聽說有騷動所以回去,只看到店前面都是血,你又哭成這樣。雖然我也擔心父親大人,但是……」

「我、我沒事……不過,在店里,跟帝國的人吵起來……不,不對。對方打從一開始,就是沖著我來……可是,父親他……」

「沖著你來……?」

「父親一直在忍耐。他知道對方的目的,所以知道不可以中挑釁……不管被講多難聽的話都忍住了,直到……對方講你的壞話。」

「────」

「父親說,你是阿斯特雷亞家的男兒……」

抓著胸口的特蕾希雅如此告知,威爾海姆失聲。妻子的淚水逐漸濕了胸前。感覺有什麼以此熱度為燃料,開始發熱燒起來。

在那個東西化為清晰具體的形式之前──

「──特蕾希雅大人,貝爾托大人的治療已經結束了。我們去病房吧。」

「──!」

從診療室回來的卡蘿說,特蕾希雅猛然抬起頭,就這樣踉蹌走向病房。當威爾海姆也打算跟去時──

「威爾海姆,借一步說話。」

「──父親大人還好嗎?」

卡蘿叫住他,威爾海姆先簡短發問。卡蘿邊摸自己的金發邊低聲說:

「不好。這間治療院的術師本領很高,托此之福,貝爾托大人挽回一命……但問題不在傷勢,而在其他。」

「什麼?」

「──門的耗損過大。這很不自然。恐怕是咒術的一種。」

聲音是從身後傳來,一名男子現身在候診室。看起來比威爾海姆年長十歲,個子瘦長的人物。從他身穿白色術袍和姿態看來,是這個治療院的術師。

「你是?」

「葛利奇。偶然在院里的術師。是說,我的事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咒術……要是不能解開,患者就會沒命。」

「那個咒術是啥?跟治愈術和魔法不一樣嗎?」

「是這些術法的亞種、贗品之類的玩意。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咒術殺傷力都很高,被施法者都會痛苦至死。是壞心眼家伙的拿手絕活。」

「────」

沒聽過「咒術」這個單字,卻是貝爾托被宣告會「死亡」的原因。

靜靜消化自稱叫葛利奇的術師的話,威爾海姆望向岳父躺著的房間。在那兒的他,生命如今仍在被侵蝕──

「──得找出干下這檔事的帝國人。」

「終、終于、追到了……兩、兩位、腳程太快,根本追不上……!」

狀況才剛說明結束,就有名上氣不接下氣的青年沖進候診室。看過去,就是事件發生的商店主人──也就是清清楚楚看見特蕾希雅和貝爾托發生什麼事的第三者。

「呼哈……我,有話要跟兩位,不對,跟大家說……就是,咦咦!?」

「是哪個家伙干下這件事的?老老實實地吐出來。不准隱瞞。」

「慢著,威爾海姆。這樣他說不出話來。你忘了斟酌力道。」

「麻煩冷靜一下!我沒有要包庇誰!我只是被要求來傳話而已!我是來傳話……請、請放我下來。」

被揪起衣領按在牆壁上的青年──雅克托爾終于被放開。

在威爾海姆和卡蘿的包夾下,他膽怯地躲在葛利奇的背後,說:

「你們在找的史泰德大人,他們說明天早上會在西區的大橋上等候。說是帶著折磨貝爾托大人的『朱色小指』……」

「那個『朱色小指』是!?」

「我、我不知道!我只被吩咐要這樣傳達……」

縮起來的雅克托爾似乎是真的沒有更多情報了。玩味他的話,威爾海姆看向葛利奇。術師迎著視線點頭。

「病患的瑪那消耗劇烈。若不在白天以前解開咒術,就會有生命危險。」

「越早解開越好,就是這樣吧。」

「──!這樣哪能等到明天早上!我今天就要找到對方!走了,老板!跟我來!」

「咦咦!?我也要去!?」

不能悠哉浪費有限的時間,卡蘿抓住雅克托爾飛奔到外頭。她的耿直是項美德,但威爾海姆不期待她的成果。

對方是沖著「劍聖」而來,細心地使用咒術然後才指定時間和地點。這樣的人躲起來的期間,要找到他簡直難如登天。

「可以進去嗎?」

「目前陪著病患的是你太太吧?我會跟負責的人說。你們今天想陪伴病患多久都可以。」

與嘶啞的聲音和態度成相反,葛利奇充滿人情味的判斷令人贊同。接著雖然慢了一點,但威爾海姆走向門──貝爾托的病房。

保持潔白整潔的室內,里頭是有四張床的大房間,但目前有三張床空著,只有貝爾托占據了一張床。

身穿病患服的貝爾托躺在床上,包著繃帶的樣子看起來令人心疼。特蕾希雅正握著他的手,凝視父親的睡臉。

「像這樣子,握著手……呼吸就比較穩定。父親真是的,好像連露出痛苦的表情都覺得累了。畢竟他是個缺乏毅力的人。」

「……這樣啊。」

威爾海姆靜靜地關上門。特蕾希雅沒有看他,努力保持平常的語調這麼說。她盡力佯裝平靜。

特蕾希雅是難過時也會逞強的女人,威爾海姆深知這點。

所以現在的她,一定十分痛苦。

「特蕾希雅,父親大人發生了什麼事?」

「……被施了奇怪的魔法。被那個帝國男人。」

「聽說叫咒術。要是不解開,父親大人就會有性命危險。而做出這種事的人在明天早上指定了會面地點。由我……」

「──我也要去。」

雅克托爾轉達的條件,特蕾希雅豪氣干云地回應了。可是那並非威爾海姆期望的答案。

他懂妻子的心情,但是對方鎖定的人是「劍聖」,因此威爾海姆對于帶她去這件事感到猶豫。

即便他知道這是把特蕾



希雅和貝爾托放在天平上衡量的行為──

「──威爾海姆,聽我說。」

「特蕾希雅。」

「我是曾為『劍聖』的女人。現在也仍是阿斯特雷亞家的女人。──阿斯特雷亞家的當家中了陷阱負傷倒地,我不能不去。」

這是身為王國貴族和王國劍士的驕傲與矜持。聽特蕾希雅親口這麼說,威爾海姆屏息。

那並不是因為對她的榮耀或矜持所擁有的重量感到佩服。

而是因為,以這些為理由,想要積極貫徹自我的特蕾希雅淚眼婆娑,威爾海姆卻覺得她從未這麼美過。

而她就著美得讓人看呆的雙眸,說:

「你是阿斯特雷亞家的男兒,威爾海姆。──不是由其他人,是當家認證的。」

「……這樣啊。」

「我跟你,是阿斯特雷亞家的兒女。──一起去吧。」

話語強而有力,威爾海姆仰視天花板。接著考慮了半晌,再慢慢地用手指拭去她那被淚水盈滿的眼角。

「──說的也是。」

他只這麼簡短回答。

11

隔天一大早,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就站在大橋上。

睡得不久,但狀況不差。臉色糟的就只有半夜還在都市里東奔西跑,卻依舊沒得到任何成果,被自責和疲勞給折磨的卡蘿吧。

「真的很對不起,特蕾希雅大人……」

「別道歉,沒事的。威爾海姆會想辦法,一切就交給他辦。」

和道歉的卡蘿抱在一起的特蕾希雅用毫無根據的話安慰她。這麼簡單就說這種話,讓威爾海姆敲響配在腰部的劍柄歎息。

說來,現在還在蜜月旅行呢。非常遺憾,不管是威爾海姆還是卡蘿都沒有攜帶能和強敵死斗的劍。因此一開始,威爾海姆原先打算即便是粗制濫造品也行,至少要拿一把合用的單手劍去決斗,但──

「──小的知道您是阿斯特雷亞家的女婿威爾海姆殿下。還請收下。」

「……這是?」

這麼說的人,是配合搜索尋找帝國人而跟著卡蘿整晚到處跑的雅克托爾。出發前,他朝威爾海姆遞出一個包裹。

收下的威爾海姆,對于沉甸甸的重量忍不住皺眉。包裹看得出來是包著長長的東西,但憑手感和重量就猜得到內容物。──這是一把劍。

問題在于出處。為何他要在這里把劍交給威爾海姆。

「我想您知道,這是一把劍。是鋒利的名劍……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就覺得不能讓您帶次級品。」

「我是很感謝,但你沒有理由偏袒我吧。」

「話不能這麼說喲。貝爾托大人是我的大客戶。這樣的貴客在自己的店里和其他客人起糾紛……全都要怪我處理不當。」

「……他們是沖著特蕾希雅父女來的。你只是抽中下下簽而已。」

「就算是,小的也有責任。而且,交給您這把劍並非為了贖罪。這原本就是您的劍。只是遞交的時間有點提前。」

「什麼?」

出人意料的話讓威爾海姆吃了一驚,雅克托爾眉尾微微下垂。

「這是貝爾托大人訂購,要贈送給女婿的禮物。跟送給夫人的發飾一樣都是由大人親自挑選的。──所以說,這是您的劍。是您持有才相應的劍,除了您以外無人能用的劍。」

「────」

「小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但……祝您武運昌隆。」

在跟店家主人對話後,就有了這把劍。

手感熟悉得嚇人,這都多虧了貝爾托的眼光吧。刀身長度、重量,全都像是量身訂作般完美無缺。

因此這把武器沒有任何可挑剔之處──再來要說有任何不安的地方的話,就只有──

「──先到了嗎。本來就不該讓余等候,這層顧慮是天經地義。汝們表現得還不錯。」

傲慢的嗓音乘風而來,威爾海姆他們抬起頭。在橋的對面出現的,是兩名黑色裝扮迎風飄逸的人影──一眼就知道是敵人。

面露冷笑、看起來就是貴族的男性,以及四對手臂抱在胸前的大塊頭──史泰德和庫爾剛,帝國少狼和「八腕」一同現身。

「討人厭的家伙。帝國貴族的惡心程度比傳聞的還嚴重。」

「──。都沒注意到呢。怎麼有個多余配角。余可不記得有允許凡夫上這場舞台。膽敢旁若無人地待在此處,厚顏無恥至極。」

「我充分清楚跟你語言不通了。」

「夠了,威爾海姆。我們不是來吵架的。」

被連續人身攻擊,史泰德也忍不住殘酷地眯起雙眼。這時特蕾希雅介入。她用力瞪著史泰德。

「解開家父身上的咒術。」

「那不是咒術。誰叫那老頭不只妨礙決斗還挑釁余,真是無可救藥。對付無恥的王國人就該用……」

「──史泰德,夠了。汝有時候話繞太遠。」

「哼,不懂玩興的無趣男人。汝們的目的,是這個吧?」

帶開話題搪塞卻被自己人給怪罪,笑意消失的史泰德舉起右手。他張開的五根指頭上全都戴著戒指,但其中小指頭上的紅色戒指正發出黯淡光芒。

是個看起來很詭異,色澤吸引人卻又讓人不舒服的寶石。

「這個叫『朱色小指』。自古以來就是咒具……在王國叫『流星』吧?就是其中一種。只要光芒不消失,你父親的命就還在。當然,這也意味著痛苦拉得越長。」

「戒指交出來。我要粉碎那石頭,解除那無聊的咒術。」

「笑話,凡夫。誰會乖乖交出去。首先,汝……」

揮手的姿勢像在驅趕野狗的史泰德本來要打斷威爾海姆的話,但彷佛是想蓋過他的話似地,有東西飛進視野里。

那東西畫出一道柔和的拋物線,撞擊史泰德的胸膛後墜落地面。

是白色手帕──這種行為,在露格尼卡王國代表對方申請決斗。

「沒時間了。──由我讓事情變單純。我要求跟你決斗。」

代替沉默的男人們支配現場的,是扔出手帕的特蕾希雅。她全身釋放銳利劍氣,眼神筆直瞪著史泰德。

站在那里的,不是盛裝打扮的楚楚可憐少女。而是一把徹頭徹尾被研磨犀利到讓人心漲裂的冷劍──「劍聖」。

「終于讓人拜見『劍聖』之姿了嗎。說要決斗,還真是親子同樣野蠻呢。」

「不過,這正是你的盤算吧?找個理由,將我……『劍聖』拉到決斗的舞台上。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麼企圖……」

正面迎接特蕾希雅的劍氣後,史泰德的冷笑開始帶著些微熱度。這個反應令特蕾希雅面頰僵硬,凝視史泰德身旁的庫爾剛。

「……你早就做好穩贏的准備。證據就是帶上了帝國最強戰士。」

「────」

「我只問一件事。這場決斗的目的,是要讓王國和帝國的關系惡化嗎?如果是的話……」

「是的話,就怎樣?」

「那就不搞決斗,只能強搶戒指了。」

「────」

終究不希望擴大成國家之間的問題。

聽了特蕾希雅帶著這番意思的話後,史泰德張大雙眼。接著手掩嘴巴點頭道:

「原來如此。不好惹的女人──就算決斗的結果是『劍聖』因遭遇不測而殞命。但是,那樣的目的有何意義?王國有神龍庇佑。只要庇佑尚在,帝國不管怎麼策劃都沒有意義……根本不過是亡國願望吧?」

兩手一攤,史泰德否定特蕾希雅的擔憂。

其實他的話很正確。──正確來說,是奠基于被視為是正確的事實上。

「────」

探不出史泰德的態度,特蕾希雅表情嚴肅地抿起嘴唇。

親龍王國露格尼卡過去與「神龍」締結過盟約。盟約保障了王國的繁榮與平穩,當有試圖擾亂的事物時──例如別國想要向王國發動戰爭的時候,據傳龍會站在王國這邊。

只是現今已經沒有「神龍」于危難之中拯救王國的事跡。因為這幾百年來,從未發生過需要履行盟約的事態過。

真的是「神龍」的盟約保護了王國嗎?這方面的討論也開始傳開來。

話雖如此,當王國與帝國的關系惡化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時,只要「神龍」有履行盟約,帝國就無法免于毀滅。

若真變成那樣,那史泰德的行徑就真的只能稱是「亡國願望」了。

史泰德到底相不相信有盟約存在呢?他的目的是要導致王國與帝國的關系惡化嗎?假若都不是,那他的目的究竟為何?

「──如汝所知,余的身體耐不住決斗。因此決斗是由代理人來處理,這汝知道吧?」

史泰德邊說邊撿起掉在腳邊的手帕,收進懷里。──許諾決斗。看著他這麼做的特蕾希雅深深點頭。

「帝國最強戰士『八腕』庫爾剛。帝國無人能夠超越他。」

「而符合這等級的存在,王國僅此一人──」

言外之意就是在說「劍聖」,史泰德露出冷笑。

那笑容讓人一眼就知道他的目標之一就是特



蕾希雅。不過特蕾希雅卻挫了他那達成陰謀的成就感。

「非也。非常遺憾,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劍聖』不會應戰。」

「……什麼?」

「我已是因故棄劍之身。基于跟你不同的理由,我也是無法戰斗之身。──所以說,我也跟你一樣推派了代理人。」

「推派代理人?開什麼玩笑。有誰能夠擔任『劍聖』的代理人……」

語氣開始粗魯,表達不會配合她這胡言亂語的史泰德卻中斷了話語。不是基于自身意志,而是因為置身在近距離的劍氣中。

近在身旁──兩股劍氣高漲,卷起渦流,大橋轉眼就轉變為戰場。

「──感激不盡。好敵手。能夠遇見汝,吾很高興。」

「住口。妨礙別人蜜月旅行,別以為可以活著回去。」

噴發的劍氣互相沖突,交談起來的是威爾海姆和庫爾剛。就連與武力無緣的史泰德都因被兩人的強烈斗氣波及而倒抽一口氣。

然後──

「汝來陰的,『劍聖』。」

「先濫用決斗規則的人可是你。而且,我想解開父親的咒術。為此采取確切的方法──推派出比我更強的人應戰是天經地義的吧?」

特蕾希雅抬頭挺胸、正大光明這麼說,史泰德這才看向威爾海姆,重新審視他。見他劍氣勃發,和「八腕」為敵也毫不退讓互瞪彼此,史泰德這才終于了解。

站在此處的長發劍士,確實是足以讓特蕾希雅托付劍的有實力人士。

「你是說王國里頭有名稱足以匹敵『劍聖』的劍士?」

「畢竟是王國丑聞,所以似乎瞞著外國。──『劍聖』在終戰典禮上與可疑人物對決,最後輸了。」

「那不是不值一哂的流言嗎……!」

聲音之所以混雜著憤怒,是因為自己不屑采納的流言竟然是事實,並因此感到焦躁。對此心情大好的特蕾希雅輕輕牽起身旁的威爾海姆的手,展現出自己對他的信賴。

「────」

下一秒,大橋上出現轟然低沉巨響。特蕾希雅遲了一點才發現那是從庫爾剛的喉嚨發出來的,更慢了一點才發現那是笑聲。

庫爾剛肩膀抖動,低聲大笑。然後斗神瞪大眼睛說:

「奪走『劍聖』手中的劍,並娶她為妻的劍之鬼──『劍鬼』名為?」

「──威爾海姆?范?阿斯特雷亞。」


「劍氣里沒有一絲混濁,很完美的見面禮。史泰德,這男的無疑是吾之勁敵。」

「少擅自決定。」

決斗代理人已經不理自己,使得史泰德苦著一張臉,接著望向靠在一起的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兩人,歎氣道:

「既然不是『劍聖』為了保全自己而推派的人選的話就沒話說。不管是哪一個要成為『八腕』劍上的鏽,對余來說都一樣。余已接受決斗,不容他人扭曲這話。」

「你們那邊贏了的話,想要什麼?」

「不用。因為余是被挑戰的人。哦,不過呢……」

這時,史泰德停下話,眯著眼睛看著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接著拍打站在身旁的庫爾剛的背。

「雖然余無所求,但這樣無從慰勞決斗代理人。因此,這樣吧。就用代為決斗的代理人的願望,作為余的期望。」

史泰德這麼說,把在決斗中獲勝的贏家權利讓給庫爾剛。對于雇主的處置,庫爾剛挪動一只粗手,指了過去。

指頭盡頭是特蕾希雅──

「──吾要那個美嬌娘。」

「──咦?」

「……啊~?」

庫爾剛的要求讓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同時出聲。

「她的美貌、能力和膽量,全都舍棄掉就太可惜了。因此,威爾海姆。在吾用劍砍死汝之後,美嬌娘就是吾的。沒意見吧。」

「剛剛才說我們在蜜月,你們是都沒長耳朵嗎……?」

強搶新婚人妻的宣言,讓威爾海姆額頭暴出青筋。肆虐的劍氣摻入了他對對方的怒意,但對此庫爾剛反而是猙獰一笑。

庫爾剛身旁的史泰德滿意地點頭,說:

「放棄吧。這就是蠻族人的精英。對于向女人強行播種好延續自己血脈一事毫無丁點猶豫。因此才會欽點汝作為給他的獎賞。怕的話可以轉身離開喔?就像汝父親那樣。」

「──不,我接受。」

「特蕾希雅!」

特蕾希雅堂堂正正接受,反而是威爾海姆動搖了。這也難怪。她對這場決斗的態度大幅改變,甚至不惜將自己整個人拿來做決斗的獎品。

不過她對威爾海姆搖頭,說:

「父親的命在他們的掌控中。而且,怎能只有不能戰斗的我待在安全處呢。我就算不作戰也會負起責任。」

「可是,萬一要是我……」

「唉呀。」

說時遲那時快,特蕾希雅把自己的手指貼在威爾海姆的嘴唇上讓他安靜,然後朝著因事出突然而雙眼圓睜的丈夫微笑。

「──不會有萬一的。因為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還強的人了。」

「────」

「你會保護我吧?」

「……嗯,那當然。」

改口發誓後,威爾海姆用帶著野性的笑容回答。

「劍鬼」只要貫徹自我就行。徹底做到身為劍士和男人的職責。

意圖想要搶走妻子的大塊頭,以及陰謀使詐傷了岳父的家伙。他瞪向這兩個敵人,齜牙咧嘴道:

「我接受。──被我砍死,赤手空拳下黃泉去吧。」

12

──聽聞有人決斗,大橋湧入許多看熱鬧的人。

在這個時代,決斗是不容他人侵擾的神聖行為,猶如儀式。

但是決斗的同時,對毫無關聯的第三者而言可說是一種娛樂。要是有遵循正確的規矩,那就連衛士都不得妨礙決斗。對于只能遠望干戈搏斗的人來說,就等于是在欣賞毫無危險性的表演節目。

因此一聽到有決斗,大橋上就塞滿了許多瞎起哄的人,以及來欣賞決斗的湊熱鬧人士。

不過他們這種輕松的期待,卻在大橋上看到對峙的雙方後毀滅殆盡。

「────」

雙方沒有口述前因後果,光靠彌漫的劍氣就讓這些人乖乖閉上嘴巴。

分別站在大橋兩頭的「劍鬼」與「八腕」。大家全都被他們的對立氣勢給吞沒,連要發出聲音都沒辦法。

「──那是把好劍。雖然光輝劣于陽劍。」

「是阿斯特雷亞當家選的劍,當然是好劍。」

「那麼,『劍聖』選的男人本事也不賴啰。不過實在看不出來能對『八腕』造成什麼威脅。那麼瘦的男人是能干什麼。」

「……不是本來想讓比他還瘦的女人戰斗嗎。」

在這種狀況下,並非決斗當事人卻還能唇槍舌戰的就只有特蕾希雅和史泰德兩人。遠觀決斗的他們跟不知情的外人站在一塊,彼此互嗆。

「────」

「八腕」超乎常人的能耐,痛切傳達給有「劍聖加持」在身的特蕾希雅。在特蕾希雅至今所遭遇的對手中,他無疑是「第二強」的敵人。

因此,當然也就相信「第一強」的丈夫一定會勝出。

「──威爾海姆。」

不是祈禱也不是祈願,就只是憐愛地呼喚這個名字。

特蕾希雅知道:這是身為妻子的自己所能做的最好的事了。

「────」

聽到身後的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威爾海姆閉上眼睛。

風聲,鳥鳴,橋下潺潺流水聲,來看決斗湊熱鬧的人們的呼吸和心跳聲,將注意力集中在夾雜于其中、心愛的女人的聲音上。

這聲呼喚並非質疑威爾海姆能否獲勝,更不是不安。

就像早晨在同一張床上醒過來時所呼喚的第一聲。像是准備餐點時看過來的微笑。又似一同獨處時突然趁隙扯袖引自己注意。彷佛在小爭執的期間,臉頰紅通通的惹人憐愛。恰似睡前互吻彼此時一樣。

──就只是被呼喚名字。光是想到這點,「劍鬼」就被打磨得越來越利。

「吾要道出羨慕與感謝。現在傾注降臨在身上的祝福讓吾雀躍。」

「祝福?感謝自己的死期?你這人真怪。」

睜開眼睛,在朝陽下的大橋正面──敵人就在那兒。

脫去罩住全身的袍子,裸露出純為戰斗而進化的異形樣貌──高達兩米的藍色軀體,總共有八只手的怪物戰士。而安放在異形身軀上的頭部,簡直就是量身打造的戰鬼樣貌。

「因為有八只手就叫『八腕』……多手族還真方便啊。」

「其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這麼便利。並沒有因為手的數量增加,能做的事就跟著增加。最麻煩的地方,就是太過引人注意。」

「名人太過醒目會被盯上嗎?」

「恰恰相反。──看過吾的樣子後還攻過來的人少之又少。十分無趣。」

戰士的守則就是為了戰斗而活。這點倒是十分感同身受。

除了揮劍,當然也渴求力量。過去的威爾海姆也在「他人」身



上追尋卓越劍技,只不過那已是過去式。如今自己追求揮劍理由的對象除卻自己之外,也絕非「他人」。

「──沒什麼話好說的。時間也很寶貴。你就早早赴死吧。」

「享樂的時間就該好好享受。機會少的話就更是了。」

威爾海姆拔劍。「劍聖」家族當家所看上的寶劍,在斗爭氣息下閃著銀色光輝。

庫爾剛也同時策動四對手臂,拿出背著的四把大刀──厚重的切肉菜刀,彰顯帝國最強戰士的威武。

「這叫鬼庖丁。」

「我沒問。」

「是要奪去你性命的武器。知道不會有損失。──你那把劍呢?」

「────」

思考了一下,但是馬上視之為無趣問題。

「──阿斯特雷亞。」

說完後就立刻往前踏出步伐。

──銀華亂舞的戰火平靜卻又熾烈地開啟。

13

這場決斗,以同為劍士之間的戰斗而言,費時異樣地長。

「────」

在勢均力敵的戰技下,交鋒的次數以加速度增生。劍戟聲響不絕于耳,鮮血飛散,大橋碎裂,踏響都市的腳步在水面產生波紋。

互相斬殺的柔與剛──不,說互相削切的輕與重比較適合。

威爾海姆在大橋上自由奔跑,為求一擊必殺而使出銳利斬擊。相較之下,庫爾剛一直站在一開始的位置,揮舞剛劍迎戰「劍鬼」。

雖然以輕與重來表示,但被稱作「重」的庫爾剛劍速不容小覷。常人所沒有的八只手輪流揮舞四把大刀,動作像是暴風一樣狂亂。若是衣角被掀起的劍風卷入,獵物瞬間就會化為碎屑。

之所以沒有落得那樣的下場,是因為威爾海姆的身法卓越。

「────」

假如只是無所作為地來回奔波,那體力遲早見底。速度一旦下降,就會避不開鬼庖丁的劍鋒吧。但是威爾海姆的武器並非速度,而是在千鈞一發之際穿越鬼庖丁攻勢的膽量與步法。

不是以速度,而是以技術與膽量來擾敵,持續使出銳利斬擊。

──可是,雙方都沒能使出決定勝負的攻擊。

雙方戰術已定,並高度互相咬合,結果造就了這場長時間戰斗。假若戰技有些微差距,或是武器等級有別,就算不是如此,只要戰斗方式一致,應該就能在一回合內決勝負。

但是戰況沒有演變成那樣。決斗已經進行了上百回合。

「────」

銳利吐氣,活用速度使出的一擊被厚重刀刃承受,緊接著來自死角的劈斬就傾斜身子閃過。旋即銀光迸發,卻僅止于切破對手胸膛皮膚,還產生空隙,導致肩膀被亂拳給打到。

「咕……!」

身體被拳頭給揍飛後,對手又接連補上橫砍,威爾海姆靠跳躍躲過。而就在逃至空中的那剎那──寒顫竄過身子。

「──你以為躲得掉嗎,『劍鬼』。」

庫爾剛一只手抓住往上舉的鬼庖丁的刀身,開始蓄力。原本就很粗的手臂肌肉膨脹,這是「八腕」要使出全力一擊的前兆。

在空中無處可逃,回劍防禦──不,那攻擊是無法防禦的。要是承受的話連肉體都不會有剩,將性命斬除得一乾二淨的必殺一擊即將攻來。

因此,威爾海姆舍棄防禦──

「──炸開來吧,『劍鬼』。」

必殺一擊甩開聲音,直接襲來──

──感覺在那瞬間,世界是鴉雀無聲的。

「──威爾海姆!」

但其實並非如此。

高喊聲,可愛的嗓音,震動心靈的聲音,化為斗志、活力和戰意。

舍棄防禦,將劍打直,好迎擊即將往下劈的攻擊。──假如庫爾剛在那瞬間使出的劈砍為雷擊,那威爾海姆的突刺就是風牙。

──銀光以大橋為中心,開花似地華麗炸裂開來。

沖擊交錯,血霧噴飛。被劇烈攻勢碰到的威爾海姆飛了出去。全身骨頭作響,被大劍劍腹打中的左半身發出哀號。肩膀到鎖骨,肋骨到腰骨,分不出骨頭從哪里斷到哪里。

不過庫爾剛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厲害。」

庫爾剛的龐大身軀發出像是呢喃的沉吟,單膝跪地。

斗神的位置依舊,不過腳卻浸泡在自己的血泊中。大出血的原因來自右邊的第三只手──在突刺下被連根斬斷。

「奏效、了嗎……」

判斷無法躲開對方斬擊的當下,威海姆以減輕傷害為優先,並且給予對手最大程度的痛擊。利用突刺讓劈砍的斬擊偏離軌道,反過來利用對方踏步過來的姿勢奪去他一只手。

如此一來,庫爾剛不能使用的就有兩只手和大刀一把了。他受的傷很深,沒法輕易動彈。雖說威爾海姆也一樣,但對方得憑一己之力站起,自己可不是。

身後的女子聲音帶給自己力量。就連現在力量都無限地從心頭深處湧出。

就這樣,戰斗來到第二幕──正當這麼想的時候。

「──到此為止吧。真是的,都不乖乖照著棋路走。」

「啥……!?」

驚愕聲是來自看著決斗的某人──不,是大家一齊發出的。畢竟這種違反決斗流程的行徑不可原諒。

拍打外套衣襬的史泰德,站在跪地的庫爾剛身旁。這種介入決斗的行為,正是不可違反的禁忌之一。

「這可是決斗耶!?你是想怎樣!」

「都半死不活的身體了還吠什麼。在這邊失去棋子的話會亂了之後的路。因此,這次就在這里拉下幕廉。決斗以余們輸了告終。拿去。」

立劍試圖起身的威爾海姆怒吼,史泰德嗤之以鼻。

然後他脫去小指頭上的戒指,扔給特蕾希雅。被眼前的事驚訝到目瞪口呆的她反射性地接下。

她掌中是「朱色小指」──咒術的源頭,被爽快地扔了過來。

「決斗算汝們贏,余們交出戒指離開。還有什麼好說?」

「問題在貫徹道理的方式。你這王八蛋,到底把劍士……把戰士當什麼了!」

「在余眼中就是一枚棋子,戰士不過就是能拓展疆土的道具罷了。此行也算是收獲頗豐,因此余老實退下。什麼呀,用不著擔心。」

俯瞰憤怒不已的威爾海姆,史泰德朝他伸出右手。小指空蕩蕩的,但是其他四只指頭卻都還有戒指。

「──以後還可以用同樣的作法來玩。玩興可沒結束。很期待吧?」

「混帳東西……!」

「開玩笑,耍汝的。盡管笑吧。因為不只右手,左手也有喔。」

說完,他亮出原本遮掩的左手,上頭也戴滿戒指。威爾海姆氣到說不出話。看到他的反應,史泰德開心地將左手伸向腳下。

然後──

「被王國軍牽扯進去很麻煩。因此,要開溜了。」

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光芒乍現,下一秒石砌大橋就突然融化了。──石材簡直就像化為沙子一樣消散,在大橋上的所有人全都掉進下方的河里。

「可惡、嘎啊……!」

吐出這話的威爾海姆在腳底立足點融化之前跑了起來,奔過接連化做沙的大橋,在一片哀號聲中一鼓作氣沖向特蕾希雅。特蕾希雅也朝跑過來的威爾海姆伸出手,幫助拼命的丈夫。

下一秒,抱住妻子纖細的身體,威爾海姆縱身一躍,逃離融解垮落的大橋,踩上還留有形體的都市地面,吐出一口氣。

「威爾海姆!」

「我沒事!比起我,戒指……」

「在、在這里。拜托了!」

特蕾希雅亮出手掌上的戒指,並輕輕扔向空中。視線追著軌道,威爾海姆手中的寶劍一閃──寶石毫無抵抗被斬為兩半。

頓時,原本閃動的光芒一暗,彷佛被日照燒毀一樣消失。

「這樣一來,父親就得救了吧?」

「要確認就只能回治療院看看了。……但是……」

威爾海姆轉動脖子望向崩塌的大橋。那里已經在開始營救墜河的看熱鬧觀眾,而亂成一團的現場里看不到庫爾剛他們的身影。

他們不可能溺死,一定是逃脫了。要追上他們,逼他們吐出真正目的的機會,就只有現在了──

「不,我不想再跟他們扯上關系。先去、治療、院……」

「威爾海姆!?沒、沒事吧?能動嗎?」

「不用、擔心。只是、血流得有點多,有點頭暈罷了……」

「那才叫人擔心吧!?夠了,我來搬你!」

失血過多開始暈眩的威爾海姆,身體被特蕾希雅雄壯地抱起。感覺畫面很難看的威爾海姆試圖抵抗,卻逃不出她的掌握。

「父親也是我送去治療院的。好了,抓緊我。……是說,抱著你跑步,跟我是『劍聖』無關喔?」

「……拜托不要搖晃。」

領悟到說什麼都是枉然,威爾海姆放棄抵抗,委身給妻子。視此為信賴的特蕾希雅健步如飛,以無法想像是少女的速度穿過都市。

──在治療院入口聽卡蘿轉達貝爾托平安無事,因此哭



了出來結果放手摔到威爾海姆,是幾分鍾後的事了。

14

「難得的蜜月旅行,真不想去相信發生了這種事……」

這麼抱怨的是來看躺在病房床上的兩人──照顧威爾海姆和貝爾托、鼓著紅通通臉頰的特蕾希雅。

在決斗騷動後,身受重傷的威爾海姆立刻住院,演變成跟貝爾托同一個病房的局面。而說到一度被咒術侵蝕性命,被認為在鬼門關前游走的貝爾托──

「意思是,比起蜜月旅行還是以爸爸為優先……原來我對你來說是這麼重要的存在。對此我很自豪,特蕾希雅。」

「父親,假如不想被人用力按尚未痊愈的傷口的話,就別講那種話。」

「咦咦咦咦咦!?為什麼!?你不是很愛我嗎!?」

「敬愛您跟有沒有生您的氣不能相提並論。欸,威爾海姆,跟父親同病房真的不要緊嗎?會不會難受到傷口裂開?」

原本左手撫須還莫名威風凜凜的貝爾托被痛斥。撇下因此垂頭喪氣的父親,特蕾希雅擔心地問。威爾海姆苦笑。

「沒事的。面對父親大人,只要習慣了就沒那麼難受。」

「想用那種話來博得我的好感是沒有用的。因為我跟你為了爭奪特蕾希雅,這輩子都注定要不斷決斗。」

「我早就是威爾海姆的人了,是父親您輸了。」

特蕾希雅的爽快回答轟然擊沉貝爾托。父女的互動照舊,不過特蕾希雅對此很滿意。因為她看起來很開心,威爾海姆也覺得自己受了重傷、中斷蜜月旅行也算有了價值。

「特蕾希雅大人,龍車差不多要到了。要前去迎接嗎?」

「啊,嗯,就這麼辦。」

打開病房門的卡蘿這麼說。在她的呼喚下,特蕾希雅起身,拍拍裙襬走向門。

「龍車?是誰要過來?」

「那還用說。雖然很想在威爾海姆能動以後就出發,但是留下父親實在讓人不安。……所以說,就請母親過來了。」

「咦咦咦咦咦咦!?叫媞舒雅來!?不要,好可怕!我一定會被凶的!」

「沒錯!一定會被凶!」

特蕾希雅毫不留情地朝著在床上扭動身體的貝爾托如此宣告。然後向著害怕的父親歎氣,接著目光溫柔地望向威爾海姆。

「那我出門一下子。威爾海姆,待會見喔。」

「好。就先跟卡蘿去蜜月旅行吧。」

「說、說什麼蠢話!跟特蕾希雅大人蜜月旅行,這種事,那樣子,嗯……」

感覺也不賴。「討厭!」卡蘿的這種反應惹來特蕾希雅害臊回應,接著就帶著她離開了病房。少了鬧哄哄的探病訪客後,被留在病房的就只剩下威爾海姆和貝爾托。

「可別以為這樣就贏了,威爾海姆。我可是幫特蕾希雅換過尿布的喔。」

「我也幫她換過衣服。」

「咕呃啊!」

被言語之刃切割的貝爾托整個人後仰倒下,然後就這樣保持橫躺,小聲自言自語。

「唉……女兒被女婿搶走;蜜月旅行跟女兒會合的事又要被妻子罵;當成女兒的孩子瞧不起我,叫我要有所節制,我到底該去哪里才好……」

「父親大人,別講那麼消沉的話。其實您的所有行為全都沒法讓人嘉許……」

「連女婿都落井下石……」

「不過,您為了家人挺身而出的樣子十分勇猛,這是特蕾希雅說的。我跟敵人交手過,所以知道要面對他需要多大的勇氣。」

腦子里浮現庫爾剛的威容。他的斗氣強大到連自己都緊張到顫抖,與他對峙的貝爾托根本是在自殺。

而讓貝爾托做出這種有勇無謀行為的,就是驕傲與矜持。

「父親大人比我還先跟他交戰過。很偉大喔。」

「……可是卻因為戒指的事給你和特蕾希雅添麻煩。你也受了傷,也因此打斷了旅行。」

「會這樣單純是因為我能力不夠。父親大人用不著在意。而且……」

「而且?」

「聽說父親大人因為對方侮辱我而動怒。所以說……沒關系了。」

兩人之間出現一段沉默。雙方八成都知道那並非害臊或尷尬。

因此,最後由貝爾托的噗哧一笑劃破沉默。

「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我跟你之間互不相欠了,可以嗎?」

「……不,以貢獻度來說的話我比較多。」

「可以吧?」

「……好吧。」

被重複這麼問,威爾海姆只好吞下各種情感。接著視線突然瞥向貝爾托身旁的櫃子,于是想起什麼而敲手。

「雖然不知道母親大人會對父親大人說什麼……但是有那個。」

「嗯?」

「只要送她慶祝結婚紀念日的發飾,場面就會稍微溫和些吧?」

從櫃子里取出來的,是在思文商會選購的發飾。

由于史泰德攪局而沒時間選取的贈禮。後來由特蕾希雅和卡蘿挑選,再托給威爾海姆轉交給貝爾托。

「是特蕾希雅她們挑選的。所以說不定跟岳父每年的作法不合。」

「哦,她們啊。多麼……雖然面對面說不出口,但她們都是我可愛的女兒。」

威爾海姆遞出發飾,貝爾托又朝自己感動的方向解釋事情。朝這樣的他苦笑,將發飾交到他手上──

「父親大人?」

「……不妙,糟糕。」

由于動作不自然,貝爾托手中的發飾落地。他轉動身子想要拾取,最後在吐息的同時,才用左手撿起發飾。

不是用他的慣用手右手,而是左手。──右手似乎無法動彈。

「……好像是咒術的後遺症。」

貝爾托邊看著不會動的右手,邊對瞪大眼珠的威爾海姆這麼說。

「其實本來是四肢要腐爛掉落的,是藉由將汙染物集中在一處才將損害壓抑在一只手上。那名術師很優秀。地方上原來有技術那麼高明的術師,之後可要跟王都稟告推薦才行。」

「父親大人犧牲了慣用手?可是,那樣……」

「──我說過了,威爾海姆。我們之間互不相欠。你沒必要負擔這個重擔。」

被他用左手拿發飾戳,威爾海姆只好閉嘴。這才了解方才貝爾托那番話的真正意思,羞恥心劇烈襲來。

貝爾托不讓女兒和女婿負起自己右手有後遺症的責任。為此他還用惡作劇的態度強迫威爾海姆同意。

一無所覺的自己真是丟人現眼,同時怒意湧上心頭。

逃掉的帝國人──對史泰德和「八腕」庫爾剛的憤怒源源上湧。將來必定要洗刷這份恥辱。一定要贖罪。威爾海姆在內心發誓。

「這次的失敗……」

「嗯?」

「這次的失敗,我一定會負起責任的。岳父,我對您的手發誓。」

為了眼前的男人,威爾海姆意欲立下灌注強烈劍氣的誓約。

但是貝爾托卻笑道:

「……不用發那種誓。用不著啦。我不想讓特蕾希雅擔心。與其發這種誓,不如重複發誓要讓特蕾希雅幸福。」

「什……」

被淡然地這麼說,令威爾海姆說不上話。而貝爾托又朝著他一臉驕傲地補上一刀:

「要對特蕾希雅保密。這是男人之間的──家人之間的約定喔,威爾海姆。」

語畢,他邊笑邊和威爾海姆定下不可毀約的約定。

──之後,在貝爾托過世之前,都從未讓女兒發現自己的慣用手出了問題。

因此後半輩子,每當威爾海姆被人問起值得尊敬的劍士時,他始終毫不猶豫地說出「貝爾托?阿斯特雷亞」這個名字。

于此同時,在聘可塔特被人稱為「銀華亂舞」的決斗一役後,威爾海姆後來再次遭遇了孽緣頗深的仇敵。

──「破滅願望」史泰德?佛拉基亞,和「八腕」庫爾剛。

他們與威爾海姆圍繞著特蕾希雅,再度掀起將親龍王國露格尼卡拉入混沌的戰斗──「劍鬼戰歌」將在那時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