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第一章『敗戰處理』



1

「——愛蜜莉雅,你是處女嗎?這一點,真的非常重要。」

對方說的話,頓時讓愛蜜莉雅的思考完全停滯。

「————」

事出突然,所以驚訝。但是狀況原本就很奇怪。腦袋跟不上這莫名其妙的對峙以及異常事態。

全身赤裸只圍著一條毯子的愛蜜莉雅,深吐一口氣。

置身在難以理解的狀況下,努力掌握事態的她開始憶起近期的記憶。

——在同為王選候補人的安娜塔西亞的邀請下,愛蜜莉雅來到了露格尼卡王國五大都市之一的水門都市樸利斯提拉。

在這里,和同樣受到安娜塔西亞邀請的庫珥修和菲魯特相遇,王選候補成員及其相關人士一同度過了舒適和睦的時光。

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經曆了帶有波折的早餐時光後,跟昴和碧翠絲一塊出門,與自己的知己「歌姬」莉莉安娜見面——

之後,幫助帶著碧翠絲就想挑戰大罪司教的昴,與敵人應戰。

對方是全身裹著繃帶、使用火焰和鋼鐵鏈條的可怕強敵。自己是努力奮戰了,但結果卻被逼到敗北,就這樣——後來怎麼樣了呢?

回過神來,自己在沒來過的建築物、沒到過的房間、沒見過的床上醒來。然後為了確認自己置身的狀況,走到房間外頭。

在走廊上遇見了給人白色印象的青年。在他面前整個人動彈不得,甚至忘了要呼吸。

——這名青年到底是什麼人?這里是哪里?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里?

「抱歉抱歉。看樣子似乎嚇到你了。說實話這是我的不對。」

見愛蜜莉雅屏息沉思,白發青年——自稱叫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的人微笑,略略抬起手。

「抱歉這麼突然。我老實道歉。如你所見,我呢,是個覺得不對就會老實道歉的人。這世上不是有那種死不認錯,找一堆理由借口讓人看不下去的人嗎?不過我呢,跟那種器量狹隘的卑賤人類從骨子底就是不一樣的。對吧?」

「呃……就是能夠老實道歉很重要,對吧?」

「沒錯!就是這樣,道歉是很重要的。太好了。因為不明白這麼理所當然之事的人實在非常多。既然我們有共同的認知,我跟你的夫妻生活想必會是如魚得水。我暫時松了一口氣。果然你跟我是有命運相連的。」

對愛蜜莉雅的困惑毫無所感,雷古勒斯眼神發亮不斷點頭。接著,他把愛蜜莉雅從上往下打量了一遍,說:

「所以說,我不是出自于下流的好奇心而想知道你的貞操。我說過很多遍,我是丈夫,你是妻子。夫妻本來就是因強烈的愛情和體貼而結合。為了維持這種關系,將一切委由對方是必然的狀況。所以說,我想要一份確信。」

「確信是指……」

「就是確定你沒有被其他男人碰過。不過,這一切也都是出自于愛情。我知道,我這樣問或許讓你不自在,但我還是要問。因為這是丈夫的義務,更是男人的義務。」

雷古勒斯滔滔不絕地述說自己的想法,而被他的氣勢帶著走的愛蜜莉雅只覺得他整個人不對勁。

「————」

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被他的強烈主張給駁倒。但不單是如此。

雷古勒斯這個名字,他的外貌和聲音,都在刺激記憶深處。不知道那隱隱作疼的東西是什麼。總之,不協調感從指縫間滑落。

他還講了一個字眼。是他極為在意又無比重視的東西——

「那麼,我重新問一次。——愛蜜莉雅,你是處女嗎?是或不是?」

「那個,請問『處女』是什麼?對不起,我沒聽過這個字。」

「……什麼?」

被重複這樣問的愛蜜莉雅眼泛歉意,低垂眼簾。

可以感受到雷古勒斯對這個字眼非常執著,可是愛蜜莉雅卻完全猜不著「處女」是什麼。聽了她的響應,雷古勒斯表情僵硬。

然後,就在愛蜜莉雅對這段沉默開始感到不安時,雷古勒斯睜大眼睛。

「——太完美了。你正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

他說完就牽起愛蜜莉雅的手,露出燦爛的笑容。

見他這樣反應,愛蜜莉雅驚訝地圓睜雙眼。不過雷古勒斯毫不在意她的反應,反而歡天喜地得像是個拿到想要的玩具的小孩。

他當場反複點頭,雙眼發出燦爛的光輝,一面屢屢踱步。

「沒錯,這樣才對!身體方面的處女,我早就微微覺得不適合拿來當試金石了。沒錯,真正的純潔是要發自內心。這樣的你身體上當然是處女!最重要的是連心靈也是處女……曾被滿足的我,因為你而得到了新的真理!」

「呃,是這樣嗎……?」

「嗯,就是這樣。所以,你無疑適合擔任我的妻子。往後,我不會再問新的妻子是不是處女這種愚蠢的問題。如果不是連處女的意思都不懂的漂亮女生,根本就沒有當妻子的價值。心靈有過其他男人的話,根本就不配當我的妻子。」

放開愛蜜莉雅的手,雷古勒斯心滿意足地述說對未來的展望。

話中的真正涵義在愛蜜莉雅聽來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其實原本他單方面宣告兩人要結為夫妻時,對自己來說就已經是錯愕震驚的事了。

在認知里,「夫妻」指的是彼此互相喜歡的爸爸和媽媽,跟雷古勒斯所說的夫妻形象完全搭不上。

還是說,他所講的「夫妻」其實是自己沒接觸過的單字呢?

「唉呀,不小心就聊太久了。可不能讓你就這樣子杵著不動。趕快換衣服吧。——過來,一百八十四號。」

看著困惑而默不作聲的愛蜜莉雅,雷古勒斯拍掌說道。接著是一道開門聲,一縷人影出現在走廊上。

「————」

站姿楚楚動人,與一頭金色長發很匹配的女性,身著漂亮的白色服裝。毫無汙點的純白裝扮,或許是配合同樣給人白色印象很強烈的雷古勒斯吧。

女性默默地走到雷古勒斯身旁,恭敬行禮後看向愛蜜莉雅。

她的眼神就像沒有感情的洋娃娃,讓愛蜜莉雅微微屏息。

「她……幫七十九號更衣。准備得差不多了,就跟其他人一起幫忙准備結婚典禮。她的地位跟你們一樣,要好好照顧她。」

「————」

「嗯。就跟吩咐的一樣,不笑了呢。——好女孩。真是我的好妻子。」

見女性面無表情默默點頭,雷古勒斯滿意微笑。

接著他走近還一頭霧水的愛蜜莉雅,手毫不客氣地伸向銀色長發,再自然不過地撫摸。

他撫摸的方式令愛蜜莉雅明確感受到與黑發少年的不同,身子一僵。

「那麼,待會見。你會變得更可愛的。」

「咦……」

內心冒出疑問和抗拒。

但于此同時,本能又告訴自己不能違抗他。

——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是力量強大到令人生畏的人。

「乖孩子。」

對愛蜜莉雅的簡短響應點頭以對後,微笑的雷古勒斯悠哉地轉身離去。看著背影在走廊盡頭消失,愛蜜莉雅的肩膀這才放松。

身體似乎不自覺地強烈警戒雷古勒斯,到極度緊繃的地步。

他人光是在面前,威脅度就足以匹敵整群「大兔」——

「——往這邊。」

愛蜜莉雅呆若木雞的時候,留在走廊上的女性出聲呼喚。

女性的聲音美妙得宛如精細調整過的弦樂器,但是表情卻跟聲音一樣都沒有感情,這讓愛蜜莉雅感到莫名痛心。

「請換衣服。」

「那樣的話,真的是幫了我非~常大的忙,不過我有好多事想問。首先,這里是哪里?我原本在樸利斯提拉大廣場……啊,等一下!」

女性無視發問的愛蜜莉雅,徑自快速邁步。

「那個,拜托你聽我說。我非得聯絡我的同伴。他們一定很擔心我,我很擔心廣場變成什麼樣子……」

「————」

「是說,你有在聽嗎?還是沒有?……討厭!」

走在前頭的女性背脊伸得直挺挺的,絲毫不理會愛蜜莉雅說的任何話。

問題就這樣被忽略,不開心地鼓起腮幫子的愛蜜莉雅,被帶到一開始醒過來的房間的隔壁房。這個房間里有大量衣裳和裝飾品,簡直就像城堡里的皇室衣帽間。

只不過,跟一開始的寢室一樣,這個房間的氣氛也不脫建築物整體給人的那股無機質感。

「好多衣服啊……不過,這些不是一開始就在這間房里的吧?」

004

「全都是夫君大人帶來的。——我幫你換衣服,七十九號。」



「——。你說的七十九號,是在講我嗎?剛剛那個人……雷古勒斯也是這樣叫我的,你呢?」

「一百八十四號。跟你一樣,都是他的妻子。」

關上房門,背對入口的女性——自稱一百八十四號的她終于響應了愛蜜莉雅的話。聲音還是一樣沒有感情,不過可以對話讓愛蜜莉雅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你終于跟我說話了。那個,一百八十……」

「一百八十四號。請務必謹記在心。因為他非常拘泥號碼。」

「……雖然我也很在意號碼的事,但是剛剛講到的『妻子』是『太太』的意思嗎?可是,我根本沒打算當雷古勒斯的太太呀……」

接受對方應該是忠告的話,愛蜜莉雅手貼胸膛。不管怎麼回想,都不記得自己有跟雷古勒斯訂下婚約。

對此,一百八十四號只是微眯眼睛,說:

「你有沒有打算沒有關系,端看他的想法。而且,只要他有這個意思,那就跟你的意志無關。」

「這樣太奇怪了。所謂的結婚,應該是彼此喜歡的男女才會做的事吧?我根本就不認識雷古勒斯啊。」

基于這個理由,就算對方表示要結婚,也根本無法讓愛蜜莉雅信服。而且聽一百八十四號所言,雷古勒斯的態度與其說是一個好丈夫,不如說是——

「——很像我看過的書里頭的壞國王。」

「————」

為了准備王選,所以愛蜜莉雅讀了很多書,史書上記載了許多國王的名字,其中有些人是因為不好的言行而為人所知。——例如,獨裁者。

不聽他人的意見,堅持己見我行我素,就是獨裁者的寫照。

「……形容得很貼切。」

「咦?」

「他那個人確實是國王……很符合『小國王』這個名號吧。」

愛蜜莉雅的話,讓一百八十四號小聲沉吟。聲音細到聽不清楚,但愛蜜莉雅一反問,對方立刻抿緊嘴唇。

「——。請換衣服。」

「啊,等一下。」

宛如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言,一百八十四號不睬愛蜜莉雅的抗議,表現出強硬的態度。就在她朝愛蜜莉雅踏近一步,打算扯掉那塊薄毯時——

「——!?」

——剛好是劇烈聲響與沖擊撼動都市的時候。

「危險!」

突如其來的搖晃與轟然巨響令一百八十四號失去平衡,愛蜜莉雅立刻扶住她。接著愛蜜莉雅猛然轉頭,撲向衣帽間的窗戶,往外仔細探究巨響的原因,便目擊到了驚人光景。

「那是……水門!?」

愛蜜莉雅嘴唇顫抖,瞪大藍紫雙眼。視野中的大水門——用來調節遍布整個都市的水道水量的門發出巨大聲響,慢慢開啟。

隨著水門開啟,原本被截留的水一口氣被放進都市。樸利斯提拉的構造就像個研磨缽,因此可想而知,水會往低處,也就是往都市的正中央流過去。

遠方,矗立在都市中央的中樞機關市政廳——高聳的建築物逐漸被水流吞沒。

「怎麼會……」

整條馬路都被溢出來的水給吞噬,不管是人類還是物品,一切都被沖走。看到宛如地獄的光景,愛蜜莉雅抓著窗框,整個人傻住了。

超乎想象的景色,是愛蜜莉雅失去意識的期間,在都市來回奔波的人們竭盡努力下所達成的結果——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都市的人,還有同在都市里的王選候補人員及其相關人士,都平安無事嗎?

還有——

「——昴。」

自己的騎士,那名少年在如此激動的都市里,是否安然無恙?

宛如祈求他平安似地,愛蜜莉雅希望黑發少年保持笑容,靜靜地合上雙眼。

仿佛祈禱,像在祝願。——愛蜜莉雅閉上雙目。

2

——遠遠地,遠遠地,有股聲音在回響。

「————」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也分不出是從哪里傳來的。

男的?女的?老的?年輕的?從上傳來?還是從下傳來?全都分不清楚。

那是宛如吼叫的聲音,又像是歎息聲。

那是痛斥、啜泣、怒吼、慟哭。

宛如瀑布傾注而下,恰似巨浪沖刷推動,猶如漩渦糾纏不離。

簡直就像是對著好不容易見到面的人,坦白長年郁積在心中的話。

被無止盡溢出的聲浪濁流給吞噬,結果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

手、腳、頭、屁股、胸部、背部,全都融合混雜在一塊。

在那龐大的音浪中,唯一具有形體的「自己」逐漸融化,輪廓消逝。「自己」仿佛飛散般消失,無數的聲音形成一切。

聲音成為黑色沉澱物,消融了「自己」,將之飲盡吞干。

就這樣化身為沉澱物,正打算把「自己」交給無法抵抗的緩慢終結,這才察覺——許多條繩子纏繞住「自己」,抗拒變成沉澱物。

「————」

在「自己」內側蠢動的東西,抵抗黑色沉澱物的交纏線繩——彼此主張占據「自己」的權利,互相爭斗、搶奪、殺害。

接著,不久後——

3

「——蠢蛋。那漫不經心的白癡表情是要維持到幾時?」

「噫、呀啊啊啊啊————」

感覺整張臉被紅蓮火焰給一把抓住,菜月·昴尖叫著清醒。

「呃啊啊啊啊!」猛烈熱度覆蓋臉部,眼球被燒灼的痛苦讓他彈了起來,就這麼按著臉孔倒地,邊慘叫邊在地面打滾。

心跳聲好吵,全身的血液滾燙得像是沸騰——

「發、發生、發生了、什麼事……?」

「哦~這可真是淒慘。本來就已經沒在運轉的腦袋,被大量的水給漂白後,看來連腦漿都沒了。這樣一來,連丑角的職務都沒法勝任了呢。」

「……這個旁若無人又傲慢至極的發言……」

是女人的聲音,而且發言內容等同于羞辱。昴邊擦滲出的眼淚邊回過頭。朦朧的視野開始清晰,世界變得鮮明。而站在那兒的是給人美豔絕倫和強烈紅色印象的少女——

「——普莉希拉嗎?」

昴問,眼前的美少女——高傲的普莉希拉嗤之以鼻。

雙手環胸,像在誇耀豐滿胸部的她說:


「不然看起來像誰?舉世再也找不到擁有妾身這等美貌的人了。假如你那雙眼睛連這麼再清楚不過的現象都看不出來,那還不如挖掉扔了比較輕松。」

「哪有可能啊!而且每次講到美少女,我都想要高呼每個王選候補者都是可以跟你匹敵的希世美女。……是說,這件事怎樣都沒差啦!」

被我行我素的普莉希拉牽著鼻子走而反射性回嘴的昴回過神來。

原本意識中斷,清醒過來後眼前第一個看到的是普莉希拉。因此一開始想到的是自己觸發了以公園里的噴水池為起點的「死亡回歸」。也就是「憤怒」大罪司教敘呂厄斯在時刻塔廣場犯下凶行之前。

沒想到又死掉回到這一刻了啊。昴本來這麼想,但——

「這里…是哪里……?」

那樣的料想,卻被周遭沒見過的景色給當場打消。

與洋溢著自然綠意的公園不同,昴現在置身在狹窄的巷弄一角。——而且不知為何,這里還整個泡在水中。

「不對,不是只有馬路泡在水里,我也是……?渾身濕答答的。」

捏住運動服的衣擺,昴對全身濕透的狀態感到困惑。

自己簡直像是穿著衣服跳進浴缸一樣從頭濕到腳。是在失去意識的期間下了大雨嗎?要不然——

「就是我掉進水道里,或是水道泛濫……」

「——喔~耶~!全都給您說對了,菜月大人!不才小女子莉莉安娜,對這種驚人事態止不住打顫的雙腳,顯得像在跳新作舞蹈!就像這樣!」

可怕的推測被突如其來的音樂和氣勢如虹的嗓音給肯定。這人聲和音樂,都是從普莉希拉身後的人影發出來的。

褐色肌膚,稀奇古怪卻又積極的言行,水門都市里的希世「歌姬」——

「你是!莉莉安娜!真虧你沒事……原來你跟普莉希拉混一塊啊!」

「討厭啦!不是菜月大人、愛蜜莉雅大人和幼女大人把我和普莉希拉大人扔在公園里的嗎!後來都市就變得亂七八糟的,我怕得要命,根本就不敢離開可靠的普莉希拉大人啰~」

毫不猶豫地吐露懦弱的莉莉安娜一說完就緊緊抱住普莉希拉的蠻腰。

要是平常的話,普莉希拉會視之為態度不敬,當場砍人,不過她



對才華洋溢的莉莉安娜十分寬容。輕摸像小鹿一樣發抖的腦袋瓜後,普莉希拉點頭。

「就如這歌女所言,你們離開公園後過了一陣子,就有眾多不識趣的鼠輩玷汙了水門都市的水。那樣的暴行就算妾身再怎麼慈悲為懷也沒法原諒。而在妾身打算直接過去割斷他們喉嚨的路上,就看到了浮在水面上的凡夫庸才。」

「嘿~原來如此。浮在水面上的凡夫庸才……該不會是在說我吧?」

昴指著自己問,普莉希拉則像在說「不然還有誰」般嗤之以鼻。肯定這件事後,昴腦子里的混亂變得更深了。

「我浮在水里……?怎麼會這樣,搞不懂耶……」

回溯之前的記憶,自己應該是在樸利斯提拉市政廳的最頂樓,並且輸給了可怕的怪物,同時也是「色欲」大罪司教。

卡佩菈是個能夠以「色欲」的權能自由自在變化外形的怪物。承受不住她的猛攻,自己的右腳被咬斷而大量失血,在劇烈疼痛中意識逐漸模糊——

「可是我的腳還在,還接在身上。雖然繃帶松開來了……唔、啊——!?」

早就受到重傷的右腳纏著繃帶,不過因為浸泡過血和水,所以雖然松開了,卻又脫落得很不干脆。昴把繃帶解開以確認腳的狀態,結果放聲慘叫。

「怎、怎麼會這樣子啊,嗚噫噫!?這這這、這到底是、怎樣!?」

「————」

聽到昴慘叫,跟著觀察腳的莉莉安娜面色鐵青地叫喊。身旁的普莉希拉則是用嫌惡的眼神望向昴的腳。

三人的視線盡頭都在原本被卡佩菈扯斷的右腳上。可是腳卻背離記憶,牢牢地接在腿上。——同時,傷口被丑陋的黑色肉瘤給侵蝕。

「————」

腳完全不會痛。

捱過視覺沖擊後,把破掉的褲子往上卷,就看到蠢動的黑色肉瘤像血管一樣從腿部傷口成網狀擴散。按壓的話還有彈性,觸感就跟人類的肌膚一樣。

假如無視外觀的話,應該是可以高呼腳傷痊愈了。

「事先聲明,妾身們看到你的時候,你的四肢都還接在身上。那只丑陋的腳跟妾身們一點關系都沒有。當然看看你那張蠢臉,就知道那不是天生的。」

「……在別人以為自己的腳被人弄了惡心的刺青而大受打擊的時候,還真感謝你的補充說明呀。……也不是治愈魔法的效果呢。」

點頭回應普莉希拉後,昴將可能性最高的選項撇除到腦外。

就他所知,治愈魔法的效果是提升人體的再生能力。因為不是「複原」,所以身體會留下傷疤。他的身上也有很多這種痕跡。

但是,侵蝕昴肉體的黑色異變,跟傷疤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

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不是治愈魔法的效果。——昴所知道的治愈魔法是更柔和溫暖,不只身體,連心靈都能拯救的奇跡之力。

能讓菲莉絲懷著驕傲,讓碧翠絲自然而然地去鑽研,讓嘉飛爾為了願望而去學習,更讓雷姆一心一意的真摯延伸至今。

——但是這個黑色紋路,卻褻瀆了奇跡。

「以防萬一就先問問。愚民,你那只腳是原本就這樣,還是你要說是斷掉後被人擅自接上奇怪的東西?」

「這問題給人的感覺還真的是姑且問問耶。想也知道,我的腳才不是長這樣。之前就曾被切斷過,不過那時候我死……差點死掉。」

「之前就曾斷過,這什麼驚人的經驗啊!?菜月大人的人生未免太殘酷了!」

對沒常識的問題回以沒常識的答案,結果反倒讓莉莉安娜一顆心七上八下。

不管怎樣,回顧以前的經驗,至少第一次斷腿的時候沒印象有接回去。之後應該也沒有獲得爆發性再生能力的經驗。

「原來如此。」聽了昴的回答,普莉希拉高傲地點頭——

「不准叫。」

簡短命令後,她快速揮動手上的扇子。紅色軌跡快到肉眼追不上,不知發生何事的昴和莉莉安娜瞪大眼珠,不過馬上就知道普莉希拉瞄准的是什麼了。

「——呃!」

以微弱的麻痛感為前兆,一股灼熱襲向昴的腳。仔細看,普莉希拉的扇子前端擦過腳,在被黑色肉瘤侵蝕的大腿上劃下一道傷。

只用扇子就能致傷,不得不佩服她的功力以及突然就砍向別人的腳的心態。產生這兩種驚訝的昴在看到接下來的光景後,這些念頭都煙消云散了。

被劈砍到深可見骨的腿傷——簡直像被蠢動的黑色肉瘤給吞食覆蓋,僅僅幾秒鍾就「不見了」。

「————」

發生在右腳上的丑惡奇跡讓昴發不出聲,用手指觸碰肉瘤。

剛剛有傷的地方完全沒有感覺。就連疼痛也完全不見了。

「請問請問請問,你的腳是有問題還是沒問題……」

「沒有異常,所以異常。真的假的,我的腳,到底變怎樣了……」

莉莉安娜驚恐地問,昴回答她之後,也為右腳的「不自然痊愈」感到驚愕。

右腳發生異常狀態。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因為卡佩菈那家伙,把血滴在我的腳上嗎?」

右腳斷掉,因大量失血和劇烈疼痛導致意識朦朧的時候。

無法斷言記憶很鮮明,但卡佩菈確實有弄傷她自己的手腕,把流出來的血滴在昴的傷口上。

在恐怖的痛苦之中,卡佩菈的確有說過。

「說會變成慘不忍睹的肉塊,對庫珥修小姐也做了一樣的事之類的……」

「把自己的血滴在別人的傷口上嗎。有很濃烈的咒術要素呢。聽聞北方的陰險術師喜好施展的術法中,很多都是透過迂回的儀式來做媒介。是這一類的吧?」

「咒術,詛咒……對啊,血之詛咒。沒錯,是龍!她有說過龍的血!」

普莉希拉沉聲所說的話,讓探索模糊記憶的昴擊掌道。

意識中斷之前,卡佩菈看著渾身是血滿地打滾的昴,表示她自己的血液混有龍的血。

若那不是比喻或謊話,就會是右腿異常的線索。

「龍血……不就是神龍授予露格尼卡王族的三樣至寶之一嗎。」

「詳情我不清楚。不過,假如那種道具存在的話……」

「——賜予枯槁大地豐饒。給予既定的毀滅重生。治愈束手無策的疾病,帶來光芒驅散無法抹去的絕望。這正是偉大之龍,神龍的血潮。」

「————」

緊蹙眉頭的昴,耳畔傳來微弱的旋律和歌曲。一看過去,表情異于平常的莉莉安娜彈著流麗麗唱起歌來。

接收到昴的視線後,她當場肅穆鞠躬,說:

「此為露格尼卡王國流傳,與『神龍』波爾卡尼卡的友誼一曲。相傳,神龍授予王國的至寶為『血』、『龍曆石』及『盟約』。」

「……聽起來,感覺龍的血是萬能的啊。」

莉莉安娜只要一扯到歌曲或傳說就會突然變個人。被她的態度壓倒的同時,昴邊思量她唱的曲子,並拿自己的右腳狀態來比較。

「毀滅後重生」與「治愈疾病」可說是一線之隔,但「賜予大地豐饒」和「用光芒驅散絕望」這部份,看到腿上的黝黑紋路後只會覺得可疑。

一想到根據源自于卡佩菈的發言,這份可疑就變得更加巨大。

「雖然原因不明,但就想成去市政廳之前的腿傷好了,這樣一來……喂!痛耶!你!干什麼啦!?」

「鬼吼鬼叫的吵死人了。這點程度而已,少大呼小叫的。」

用扇子擦過昴脖子的普莉希拉說,語氣似乎感到很無聊。她望著扇子前端,用手指拂過劃破昴肌膚的地方。

「呼嗯。看樣子腳以外的地方受傷了也不會好。假如說這就是龍血的恩惠,那神龍也不是什麼足以被譽為傳說的存在嘛。」

「蛤!?怎麼這麼說呢,普莉希拉大人!唉~呀,就算普莉希拉大人是個巨乳大美女,也不應該口不擇言喔!就算您是個大巨乳!」

「哦~區區歌女膽敢違逆妾身。神龍被詆毀讓你這麼生氣?」

「那當然!『神龍』波爾卡尼卡是活生生的傳說!對于歌頌傳承傳說的我等吟游詩人這種生物來說,等同是大恩人!要是放任別人貶損『神龍』還裝聾作啞的話,莉莉安娜這個名字和我本人都會哭的~!」

「氣魄不錯。不過那又怎樣?你打算讓妾身撤回發言?」

「請立刻在此斬斷菜月大人的脖子吧!『神龍』之力!奇跡!會讓您看到菜月大人的脖子接回去的——!來,請下手!」

「哪有可能接得回去啊!!」

簡直就像要人趕出屏風畫中的老虎,事情的發展讓昴破口大罵。

很諷刺的,



脖子上的傷如今正不住抽痛。如普莉希拉所言,會自動治愈傷口的地方只有右腳,而且最好視之為僅限在黑色肉瘤附近。

「是說,不是爭辯的時候了。不管龍血是真是假,我的腳都變這樣了,這樣子我很擔心庫珥修。要是跟這只腳有同樣的下場……不,在這之前……」

擱置右腳的異常,昴終于回到一開始的疑問。

讓他忘了腳出異狀的疑問——自己為什麼會浮在水道里?

「其他的人怎麼樣了?嘉飛爾和威爾海姆他們應該是正在並肩作戰……」

「啊~不好意思喔,菜月大人。關于原因呢,其實啊……」

「你知道嗎!?」

見昴專注地鑽牛角尖,莉莉安娜舉手並指向巷弄另一頭。視線跟著看過去,昴困惑不已。又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那個方位就只有包圍都市的外牆和位在都市四個方位的大水門之一——

「——啊。」

想到這邊,昴想起了泡水的自己以及巷弄的狀態。

莉莉安娜不是一開始就說過了嗎。——水道泛濫。

「無論蠢到什麼地步,看到這邊也該察覺到了吧。」

就在昴愕然失聲的時候,旁邊的紅眼女子點頭道。

她唰的一聲張開扇子,遮住自己的紅唇,宣告道:

「跟你所想的一樣啦。——大水門開啟,灌進來的水沖走了都市的一切。你會飄在水上,也是因為被水流卷走的緣故吧。」

4

——都市的大水門開啟,夾帶了大量的水吞沒樸利斯提拉。

大水從都市的大水道滿溢而出,化為奔流沖遍整個城市。灌進來的水量非比尋常,一時片刻之間有半個都市可說都泡在水中。

化為水鄉澤國的巷弄徒留型態,相同的光景如今遍布在都市各處。在這片洪荒中順著水道漂流的昴可以在活著的狀態下被發現,簡直是奇跡。

「不幸中的大幸是,門只開了一下就馬上關上了。居民們也幾乎都逃進避難所,狀況總比水門大開的好……」

「——不過,不是所有人都逃了出來。」

「……我想是的。情況真的是充滿悲慘、遺憾、懊悔,讓人痛心疾首。」

說明完的莉莉安娜,對昴帶著悔恨的低語給予肯定。

多虧了她,昴大致掌握住失去意識的期間,都市里發生了什麼事。

大水門開啟導致水災,而要造成這場災難,就必須從控制塔內操控水門。如今都市里頭能夠辦到這點的,就只有占據控制塔的魔女教。

亦即,釀成都市水患的元凶就是魔女教——

「是要報複你們攻擊市政廳嗎。不難理解啦。」

「——唔。」

「怎麼著。你該不會想說,你相信發動攻擊的結果絕對不會反彈到自己身上嗎?你們有所動作,對手當然也會有動作。亮出王牌也是布局時的最佳手段。」

跟昴推導出相同結論的普莉希拉毫不留情地這麼說,接著又不客氣地對著面頰僵硬的昴滔滔不絕下去。

「不如說,妾身覺得這種程度就能解決還算寬容了呢。聽聞傳言,他們是群丑惡的烏合之眾,本來以為會做出更讓人唾棄的行徑……看這樣子,那群鼠輩把廣播里頭要求的東西看得非常重要。」

悠哉地搖晃扇子,普莉希拉推測魔女教的想法。聽著那冷酷的思維走向,自覺現狀是自己招惹而來的昴感到急躁。

在水門都市吃的都是敗仗,連來到這兒都是苟延殘喘。

被敘呂厄斯殺了三次,愛蜜莉雅被雷古勒斯擄走,碧翠絲代替昴陷入昏睡,和同伴們挑戰市政廳反而被卡佩菈玩弄在股掌間,最後甚至讓都市沉浸在魔女教的惡意中。——讓人惱羞得快氣死。

「不好意思,菜月大人。請不要鑽牛角尖。雖然狀況確實惡劣至極,簡直就像是手腳被捆然後扔進水道里!——那樣地令人窒息,糟糕透頂!」

昴以掌掩面,仰天長歎。身旁的莉莉安娜慌張地手足無措,纖細的身體抱著流麗麗,腦袋兩端的馬尾不停上下搖晃。

都遇到這種狀況了卻還不灰心的她非常厲害,值得嘉許。

然後就是——

「——啊啊啊!混賬!我哪能輸啊,可惡!想都別想!」

「嗚哇喔嗚!?」

原本掩面的手掌化為拳頭,昴吼叫出這些話。

吶喊嚇到原本在鼓勵昴的莉莉安娜。她整個人往後面的普莉希拉撲去,卻被閃開,還被揮手趕走。「嗚呀啊!」莉莉安娜整個人貼在路面,而踩著她的普莉希拉「初次」帶著關心審視昴。

「真意外。你沒被眼前的這一切給挫折心靈,是嗎?」

「是否就是這麼回事姑且先不論,但雖不中亦不遠矣。這個程度,跟惡質魔女的『試煉』比起來根本是個屁。——要隨便放棄還太早啦。」

戰績是全敗,右腳被莫名塗黑,都市的狀況更加惡化——但很遺憾的是,自己的靈魂沒有可愛到會因此而受挫。

掌握狀況,靠蠻力做出覺悟。現在,昴該做的是——

「——跟還在市政廳以及謬茲商會的同伴會合。靠他們重整態勢,這次一定要把那群怪咖趕出這個都市。」

「辦得到嗎?」

「不是辦不辦得到的問題,而是要不要做而已。是說,根本就沒有不做的選項。不管怎樣掙紮,目前首要之務就是先跟同伴會合。你咧?」

昴問,普莉希拉雙眸中的火焰搖曳,卻沉默不語。見她如此,昴緊接著說:

「先講清楚,我可沒忘記『水之羽衣亭』的事,我對那件事還在記仇,不過這跟那是兩碼子事。認識的人平安無事讓我松了一口氣,而且不久前阿爾還跟我們一塊行動。搞不好跟我們走,你們比較容易遇見彼此喔。」

「阿爾跟你們和在一塊?」

「是啊,現在是分開了啦。他應該是跑遍大街小巷在找你。」

准備進行奪回市政廳作戰前,阿爾選擇了個別行動,現在很叫人擔心他有沒有被這場大水給牽連。雖說內心是很希望那個吊兒郎當卻又精明得要命的人平安無事就是了。

聽了昴的報告後,普莉希拉思索半晌。


「你的想法,妾身懂了。但是,妾身接著有應為之事,可沒打算把事情拋在後頭順應你的邀請。」

「應為之事是……」

「——不過,你方才的氣概不差。所以,就給個獎賞吧。」

「獎賞?」

邀請被拒絕,卻又得到意想不到的回複,讓昴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下一秒,普莉希拉伸手一把抓住昴的衣領讓他倒地。「呃啊!?」慘叫的昴就這樣倒在莉莉安娜旁邊。

接著為了抗議普莉希拉這突如其來的暴行而抬起頭——

「你!干嘛突然……咦!?」

——目睹一道奇怪的黑影猛然撲向普莉希拉。

「——吼吼!!」

跳到半天高又發出不吉利咆哮的,是個樣子怪異的東西。

四肢粗短像野獸,血盆大口伸出彎曲的獠牙,單看如此會覺得是外觀丑陋的野獸,但還有異常的地方。——它的背和身體都「長著」劍和槍。

不是持有,更不是被刺在身上。是真的從身體長出武器。

——就跟字面意思一樣,是血肉與鋼鐵融合而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異形。

「魔獸……不是!這什麼!?」

「它生氣了——!是亞獸!」

聽到異形吼叫,趴在地上的莉莉安娜慘叫著這麼說。

用她的哀號做背景音樂的異形——被稱為「亞獸」的怪物瞄准普莉希拉的白色頸項猛撲過去。狀似有毒又不衛生的尖牙逼近,普莉希拉用手中的扇子輕輕往旁邊一揮,便把沖過來的亞獸整個敲倒在路面上。

與肉體相融合的刀劍削過地面,剛好擦過倒地的昴與莉莉安娜中間。目睹其鋒利和危險度後,呻吟凍結在昴的喉頭深處。

「如何,丑陋吧?這就是現在在這個都市囂張跋扈的丑惡劣等生物。當不成野獸,也不能拿來當道具。打從出生就是個半吊子,什麼都做不來。——因此才蔑稱它們為『亞獸』。」

用扇子就打趴亞獸的普莉希拉,悠哉地站在渾身僵硬的昴面前,從容不迫的態度令昴瞠目結舌。他扶起莉莉安娜後,與亞獸保持距離。

站在遠處的昴他們身後的亞獸邊掙紮邊跳起來,轉動流淌口水的臉,尋找它剛剛攻擊的普莉希拉。它的動作令昴覺得奇怪,但馬上就知道原因出在眼睛上。

「沒有眼睛……被戳爛了?不,還是一開始就這樣?到底怎樣,喂?」

亞獸的面容跟狗蠻接近的,雖然有鼻子和嘴巴,但原本應該有眼球的部位



卻空蕩蕩的。既然如此就是沒有視力的生物吧,可是空空的部位卻又有凹陷。總之就是有眼窩卻沒有眼球。

沒有眼睛被挖掉的傷口,就是看起來很奇怪的生物。是說亞獸到底是什麼?

「先仔細看清楚了,凡夫。既然你被沖進水門都市,誰知道會在何時何地跟這丑東西相遇。雖然是個粗糙又沒用的劣質濫造物,但還是能輕易殺死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兩名凡人喔?」

「說手無縛雞之力太超過啰!我好歹……」

昴邊說邊把手伸到腰後,這才發現鞭子不見了。是在跟卡佩菈作戰時弄丟了,還是掉進水道了呢?總之再見了,基爾緹鞭。

就這樣,無法反駁自己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時,普莉希拉刻意踢地面發出聲音,吸引看不見的亞獸的注意力。

聽到鞋子的聲響,亞獸的脖子像彈簧一樣轉向普莉希拉,發出咬牙聲。

「看看它那樣子。真滑稽,這些生物並不習慣沒有視力。也就是說,它們並非天生如此。不過,也是有這種生物啦。」

「在講什麼啊……慢著!你說這些家伙在大街小巷囂張跋扈?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現在在滿街跑!?」

「源源不絕地跑出來呢。要不沒眼睛,不然就是沒耳朵或沒嘴巴……不管哪一種,都讓人覺得創作者失去了美丑觀念,是惡作劇的產物。」

昴陷入混亂。普莉希拉回應他的下一秒,亞獸再度蹬地。

沒有視力的亞獸只能仰賴聲音,朝普莉希拉「應該」在的位置撲過去。當然,這種充滿破綻的攻擊根本碰不到翩翩如紅蝶的普莉希拉。

獠牙撲空,亞獸在地面上快速滾動,好再度進行突擊。

但是——

「——你們的存活方式實在可悲至極。因此,就由慈悲為懷的妾身引渡你們至彼岸吧。」

說完,普莉希拉緩緩地——從「空中」拔出一把純紅之劍。

「————」

毫無前兆就拔出一把劍讓人驚訝,但劍的美麗更惑人心神。

出現的純紅之劍,有著異樣美麗的裝飾,綻放著足茲被稱為寶劍的光輝。從柄到劍身全都通體透紅的寶劍,在普莉希拉的掌中閃閃發亮,讓人錯以為她握著的是火焰。

「——啊。」

帶著蠱惑觀者一切的獄炎,寶劍一閃而過,無法直視其光彩的亞獸全身都品味到這傑作的鋒利,身體的中心線開始錯位,接著燃燒起來。

連臨死哀號都沒有,亞獸被鮮紅斬擊過後,直接燃燒化為灰燼。

「這把陽劍的光輝,和亞獸存在的通知,就是對你的氣概之贊美。」

昴張大雙眼看著亞獸被燃燒殆盡,普莉希拉則這麼告知。仔細一看,她手中的早已不是純紅寶劍,而是熟悉的扇子。

簡直就像是看到了幻覺,但亞獸的灰燼卻又證明那是現實。

「那什麼蠢表情。該不會是錯過了唯一一次親眼目睹的機會?就算如此,妾身的反複無常可不會運作第二次。你就詛咒自己的不走運吧。」

「……該吐嘈的地方太多了,不過你的實力,是怎麼回事?」

「說是怎麼回事?還真是問了個毫無內涵的問題。妾身根本無心答複。」

用扇子搧著自己的普莉希拉略過昴的疑問,取而代之的是昴抱在腋下、早就忘記其存在的莉莉安娜揮舞著手腳說:

「菜月大人,等一下!」

「啊?抱歉,碰到不該碰的地方?不過,你有那種地方嗎?」

「多麼失禮!有碰到一些些啦~!是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噗呼咕嗚!」

扭動身子逃離昴的手臂後,墜落地面的莉莉安娜跳起來遠離昴和普莉希拉,朝著馬路轉角跑了過去。

然後邊看轉角對面邊朝這邊招手。

「看吧,果然沒錯!那里有受傷的人!快來!幫我一把!」

「受傷的人!?不會吧,是被剛剛的亞獸攻擊嗎!?」

昴連忙緊跟在莉莉安娜身後,果然她指的地方有個趴在血泊中的青年。對方的肩膀和背部都受了傷。

「喂,要不要緊!喂!可惡,暈過去了。傷口是沒到很深的地步……」

即使呼喚青年也沒有反應。昴邊咒罵邊檢查青年的傷勢,接著撕破他的上衣做些簡單的處理。

「菜月大人,您的手勢看起來很熟練呢……」

「是在師父的斯巴達教育下養成的。你也很厲害,竟然注意到這里有人。」

「是呢。應該說,感覺像是聽到吧。有人求救的痛苦呻吟聲。」

「簡直就像正義英雄會說的話……好,處理好了。」

做完止血處理和固定夾板後,昴先喘一口氣。看樣子對方不至于性命危急。

「不過,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該怎麼辦……」

「既然如此,就由你扛著他走呀,凡夫。妾身的目的地是前面的避難所。去到那邊的話,就能獲得片刻的安甯。」

「前面有避難所?我說你啊,既然有目的地的話,干嘛不說一起去……」

「走了。妾身的腳可不會停下。」

普莉希拉毫不理睬昴,說完想說的話後就邁步離開。朝著她的背影咂嘴的昴只能認命抱起暈厥的青年。

站得很穩的黑色右腳格外可靠。感到諷刺的昴追著普莉希拉的身影走。

而擔心青年的莉莉安娜也跟在身後。普莉希拉啟唇道。

「你似乎是個『態皿timing』良好的人。」

「什麼?」

昴反問,普莉希拉做出鮮紅又陰森的微笑,告訴他。

「——最好用你的眼睛,牢牢看清楚這個都市的現狀。」

5

——該處的異樣氛圍讓肌膚起雞皮疙瘩,因此昴也立刻有所覺察。

「————」

帶著傷者踏進避難所的昴一行人,被無數視線給投射。視線里頭有著陰濕又沉滯的黏膩感情。

不明所以的負面情感,讓胸口充斥著令人坐立難安的窒息感。

這里應該是四號區,位在建築物底下的避難所。

原本就是為了應付水道泛濫而建的防洪避難所,因此入口被堅固的門給封住,完美地阻斷了洪水帶來的災害。不過也僅只免于水患,卻無法緩和災厄侵襲都市所帶來的不安。

這一點,從許多抱著腿席地而坐的人們個個都垂頭喪氣,眼神充滿膽怯就能看出來。

「胃開始覺得惡心起來了。……這什麼氣氛。」

避難所設有簡易醫療室,將受傷的青年托付給里頭的治愈術師後,昴花時間慢慢地觀察整個地下室,咽下苦澀的唾液。

人數不少。大批的人擠到連寬敞的避難所都變得空間狹小,但是太安靜了。——真的是鴉雀無聲。

大家壓低呼吸,視線沒有交會,低著頭默默不語。簡直就像盡可能別彰顯出自己還活著一樣。

「呼嗯。也不在這兒呢。」

在這種環境里還能毫不動搖,繼續保持自我的普莉希拉顯得很奇特。

絲毫不受周圍影響這點相當符合王者的資質,但另一方面卻也完全不了解人民不安害怕的心情,這點可以說是暴君的資質。

近似煩躁的東西自然而然地在胸中翻湧而上。想抓傷這個自信不知哪里來的女人的臉,讓她改變這個高傲的態度——

「凡夫終究是凡夫。稍微中招就輕易地被控制了。」

「你說什麼……」

「你的黑眼珠里帶著嗜虐之情喔?看到妾身就眼露色意是男性本色,但你那個是只想刮花美貌的獸欲。你敢說不懷疑現在的自己嗎?嗯~?」

被點破自己一臉想要抓花別人的臉蛋,使得昴愣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

剛剛的思緒未免太過激進和沖動了。對普莉希拉的態度感到反感又不是一兩次的事,但是之前從來沒有演變到想要訴諸暴力。

——簡直就像是失去情感控制力。

「難道說……」

想到這里的瞬間,顫栗竄上脊梁並立刻放大,然後馬上化為具體的手腳顫抖和牙齒打顫表現出來。

昴對這種感情無法透過意志去控制的不自然情況有印象。

「是敘呂厄斯,『憤怒』的權能……?影響到了這里嗎!?」

拍拍自己的臉頰,朝腦部輸送痛楚後,昴咬牙切齒。

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這個避難所里沒看到敘呂厄斯,也沒聽到那個怪人的聲音。可是把慘淡的感覺和感情扔進鍋子里煮焦的不快感始終沒有離開。

察覺到這件事並產生危機感後,那件事就發生了。

「——喂!你!從剛



剛就在干嘛?東張西望地看什麼看!」

憤怒的聲音從避難所的深處傳來,來自一個氣到臉紅脖子粗還齜牙咧嘴的中年男子。男子的怒意矛頭,則朝向一名位在不遠處的年輕人。

中年男子怒氣沖沖地跑向年輕人,用力推對方的胸膛。

「想說什麼就說啊!講出來啊!怎樣?不敢啊!?」

「——哼!說就說啊!你才是,仔細看看周圍吧!都一把年紀了,還把不耐煩的表情表露出來!只會給人添麻煩啦,你這王八!」

「討厭!夠了——!快點住手——!」

中年男子的舉動讓年輕人的怒意爆發,他身旁的女性忍不住抱頭哭喊。不知是否無法控制情感,女性的淚水滂沱直流,哀號和過度的反應增強了中年男子的激動與年輕人的義憤填膺。

而且,這三人所激發出的情感爆炸還波及到其他人。

「不妙……唔!旁邊的人也被影響……」

一開始很緩慢,接著速度加快,尖銳的感情波紋逐漸擴散。避難所先前的靜謐像是假的一樣,騷動擴大,轉眼間就化為阿鼻地獄。

「普莉希拉!這狀況不妙!快點……想想辦法啊!不然會出人命的!」

「傻子。你也一樣失去了冷靜。閉上嘴巴乖乖坐著就好。」

「現在是講這種話的時候嗎!?你連這種時候都……!」

焦躁到視野變紅,昴一把抓向眼前的普莉希拉。但普莉希拉只是抽身就閃過,還反過來抓住昴的頭發,拉近他的臉。

「咕呃!?」

「聽好了,凡夫。你的擔憂會成為現實。汙染這都市水質的不快感正迷惑人心,奪走平靜,還破壞情誼。不過——」

擔心避難所即將發生慘劇的昴眉頭緊皺、嘴唇發抖。普莉希拉則是朝他冷酷陳述現狀,不過話說到最後時,視線卻撇向避難所的中央。

昴當然也自然而然追著她的視線,和她看向一樣的東西。

那就是——

「靈光一閃了。諸位請聽。——水面搖晃的,樸利斯提拉。」

流麗麗的弦被撥動,演奏出高亢澄澈的樂音,貫穿整個避難所。

頓時,原本被怒吼和慘叫支配的空間產生空隙,所有的聲音在刹那間靜止。而有東西就這樣滑進不到一秒的空隙里。

——是「歌聲」。

「————」

在超脫常軌的暴力型亢奮中,流麗麗奏出的旋律宛如夢幻。一旦被音階擄獲心靈後,整個人便會用靈魂去承受接下來的歌聲沖擊。

紅舌在莉莉安娜的嘴唇里頭舞動,從腹部深處不斷湧出「歌聲」。

歌聲沖擊眾人,連昴和普莉希拉都不放過,所有人都豪邁地化為樂音囚徒。以耳膜為起點,震動肉體、心靈和靈魂,久久不去。

——感覺得到,大家正掙脫肉眼看不見的「憤怒」蜘蛛網,被五花大綁的感情也獲得解放。

這正是歌曲的力量。

「歌姬」莉莉安娜所綻放的音樂之光,震撼靈魂的不合理力量——

「——謝謝諸位的傾聽。」

說完,莉莉安娜鞠躬。剛剛充斥避難所的負面情感早已蕩然無存。

——只有不知誰先起頭的鼓掌,化為如雷掌聲響徹整個空間。

005

6

「謝謝,謝謝~在各位表露無恥人性的時候強迫大家聽我唱歌,真抱歉!」

「你……」

演奏結束,歌聲余韻消失,向落淚的聽眾們致謝完的「歌姬」也跟著不見,取而代之出現的是名為莉莉安娜的咖啡色肌膚生物。

她拋了一個拙劣的媚眼,還豎起大拇指,讓昴整個人虛脫——不是因為來曆不明的情感,是順從自身的厭煩而泄氣。

「恢複正常了嗎,凡夫。這都是歌女的功勞。」

「我完全沒法否定。你倒是很厲害,沒聽她唱歌似乎也能保持正常……老實說我不知道原因,不過我是接納這事實了。『憤怒』的權能就是與他人的感情起共鳴。」

普莉希拉本來就是個自我強烈到難以與他人產生共鳴的人,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憤怒」的權能在她身上就不太有效呢?——觀察到在唱歌前後她態度都一致,昴如此解讀她的情況。


剛剛避難所的阿鼻地獄,毫無疑問是受到敘呂厄斯的權能影響。多虧了莉莉安娜的歌聲才免于有人傷亡,不過一想到要是沒有她的話就忍不住打冷顫。

恐怕一開始的引爆點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密閉空間,以及危險集團給予的強大壓力。焦頭爛額的期間,不好的念頭就悄悄地溜進了心里。

接著透過權能之力膨脹,終于在與他人的小摩擦之下爆發。

爆發之後受害范圍擴大,產生感情的瘟疫,最後誕生悲劇。

那正是——

「如今在都市各處所發生的,丑陋無意義的現實。」

「————」

「你說這令人不快的氣氛是權能?還說是『憤怒』的權能。也就是說——」

「……嗯,沒錯。這也是大罪司教,亦即魔女教干的好事。」

聽了昴的回答,普莉希拉不悅地眯起紅色眼睛。她眼中的怒意感情跟權能無關,這點昴也感同身受。

增幅和傳播感情。敘呂厄斯的「憤怒」權能有多恐怖,昴早已充分理解,但原本的認知看來還太過天真。

可以想見,「憤怒」權能的影響,恐怕已經擴及樸利斯提拉。

而都市的人們大半都逃進了避難所,懷抱著不安與怯懦的這股心情若受到權能的影響,發生的被害將是難以想象。

假設「憤怒」的權能效果是共享·增幅感情,那麼威力應該會跟范圍內的人數多寡成正比。周圍的人全都會成為映照自身感情的鏡子。而自身也會是反映他人感情的鏡子,情緒將以加速度累積。

與他人接觸,是強化「憤怒」權能效果的感染手段。——才不是敘呂厄斯亂講的什麼互相了解彼此的羈絆力量。

——在由不安與恐怖支配的情況下,這是個會強化孤獨感的惡夢能力。

「因為那讓人有點氣惱,會想要稍微再站穩腳步一點,對吧。」

「莉莉安娜……」

眉心緊皺的時候被指點,莉莉安娜的話讓昴暗吃一驚。

很明顯,是她的歌聲讓眾人脫離了敘呂厄斯的權能。而且她本人也知道這點,所以才會巡回各個避難所傳播歌聲。

——過去,莉莉安娜曾逗留在羅茲瓦爾宅邸,後來因為她的歌聲而惹上麻煩時,她曾在性命攸關的場合下說過:「我不想讓歌變成道具。」

那樣的莉莉安娜,現在卻用這種形式來發揮自己的天籟——

「我追求的,是用歌擄獲人心。那是我的初衷。」

這麼說著又拙劣拋了個媚眼的莉莉安娜,確實是都市的「歌姬」。

「那麼你所說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件事,帶著莉莉安娜到處跑啰?」

承受莉莉安娜的覺悟後,昴這麼問身後的普莉希拉。

如果是的話,那普莉希拉也是擔憂都市的混亂而采取行動。自己誤解了她的行為和心腸,應該好好反省——

「傻子。妾身哪有可能拘泥在這點瑣事上。」

她的回答很有個人風格,也讓昴的嘴角往下垂。

「瑣事咧……那不然,你的目的是什麼?來避難所干嘛?」

「找舒爾特。要是沒找到的話他會哭。誰能忍受看到孩童哭泣。」

「————」

接在充滿個人風格的話語之後的,是出人意料的發言。昴的思緒因此停止。

普莉希拉沒察覺到他整個人愣住,兀自歎氣聳肩。

「阿爾自己能保護自己吧。另一個凡夫會怎樣,妾身才不管。但是,舒爾特的可愛是無人能替代的。因此,必須由妾身親手回收接管。真是個要人照料的隨從。」

口氣中的感慨沒有超乎字面意思,恐怕普莉希拉是真心這麼想的。

但是,她所說的名字——尋找在這個災厄降臨的都市中下落不明的年幼隨從,她會以這個名目行動,讓昴大感意外。

雖然意外,卻也能理解這個事實。她為了自己的隨從忙碌奔波的事實。

而這個結果,剛好也能讓莉莉安娜達成目的罷了——她的身影仿佛事不關己般這麼主張。

「怎麼著,你那什麼表情?」

普莉希拉的視線帶著詫異,昴則是含糊回應:「沒有。」不過內心卻暗自忖度,覺得「原來如此」。而既然可以這麼想,在這當下就已十分足夠了。

大口吸氣,讓肺髒膨脹。然後眺望已呈平穩狀態的避難所,說:

「這個



避難所已經沒事了。接下來我要照剛剛說的,去跟同伴會合。」

「明白!我和普莉希拉大人會到其他避難所。畢竟大家還需要歌……賺到自尊心的時候,就是吟游詩人最開心的時刻啦!」

「講得很難聽耶!」

莉莉安娜的說法根本是搞不清楚狀況,不過昴笑著吐嘈,然後重新面向普莉希拉,為她在這短時間內給予的許多東西表達感謝。

作夢都沒想到,會有這麼坦率跟普莉希拉互動的時候。

「你幫了大忙。之後八成還會再見面吧。要繼續努力,也記得要找阿爾喔。」

「少自以為是的發號施令。妾身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你也繼續努力奔走,把都市的水質弄乾淨吧。做出個成果的話,妾身會親自給予獎賞的。」

「我跟你那邊的主從關系不同,我可沒興趣舔你的腳。」

說完,昴背對敬禮的莉莉安娜和早已連看都不看自己的普莉希拉,沖出已經成功預防失控的避難所,在都市里馳騁。

普莉希拉和莉莉安娜她們會到其他避難所阻止市民情感失控。既然這方面的職責是由她們負責,那昴也要去完成自己的職責。

「先去謬茲商會……假如大家沒事的話,應該會回去那里。」

四號區離謬茲商會有點距離,但是現在自己氣魄充足,精神也很敏銳。

——因為要去證明一切都還沒結束。

7

「————」

眼前是散發腥臭體味的眼盲亞獸,正在嗅聞地面的氣味。

昴屏息以免被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同時比較自己來到這里之前遇到的多只亞獸,胸中開始湧起強烈怒意。

普莉希拉稱為丑惡,莉莉安娜厭惡不願為其唱歌的亞獸其型態各異,昴實在很難接受用一個字眼就囊括它們全體。

它們各自欠缺眼、耳、口等其中一個部位,取而代之的是身體與刀劍或盾牌等無機物合而為一,完全是自然界不會有的生物。

亞獸是違背自然的惡意創造物。那麼反過來說,假如要允許這種不合理又不自然的生態,那亞獸勢必是被人為創造出來的。

而現在在這個都市里,確實有個可以隨心所欲玩弄生物身體的人。

「卡佩菈那家伙……」

昴很自然就聯想到生下亞獸的母親,或者該說是「制造者」。

「色欲」大罪司教卡佩菈。如果是那個人間惡意的化身,那要做出外型不完整的亞獸,讓它們散布到水門都市狩獵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于此同時,也想到一點。——亞獸的「素材」是從哪調度來的?

「——吼吼!?」

「啊。」

咬牙的瞬間,後腳跟發出摩擦到小石頭的聲響。頓時,沒有視力的亞獸立刻把頭轉向這邊,猛然地朝昴的方向沖過來。

長在頭部的斧頭很重,使得亞獸的奔馳的樣子很奇怪。斧頭的前端碰到地面,斷斷續續地擦出火花。昴快速跳向旁邊,以牆壁的些微溝槽當施力點,成功跳過亞獸上方。

「嘿、咻!」

樣子惡心的右腳狀況絕佳,跑酷的表現比平常還好。昴輕易地越過亞獸後,扔下連忙轉身的它就往巷弄外跑。

「——嘰嚕嚕嚕嚕嚕!!」

接著,又閃過一頭吼聲奇怪並從旁邊沖過來的亞獸。昴跳起來使勁撐開雙腿,讓亞獸沖過自己胯下,不過也因此失去平衡而在地面翻滾。但只要順著滾的力道轉為跑步的姿勢脫離現場即可,可是——

「……糟了。」

面前又有其他亞獸默默地堵住去路。諷刺的是對方是沒有嘴巴的類型,所以才沒發出聲音。旁邊撲過來但被閃過的亞獸則是沒有耳朵,加上一開始沒有眼睛的,這個巷子里聚齊了都市內三種類型的亞獸。

「————」

前後和旁邊都被擋住,昴在巷弄中被逼到絕境。

瞄一眼旁邊,是經年累月已經脆化的建築物牆壁。憑氣魄和膽量不是沒法突破。腦海浮現的是與菲魯特第一次見面的記憶。

昴被頓珍漢三人組纏上而求救,菲魯特卻撇下他離開的逃跑術——現在想想,當時的那四個人如今身在同一陣營,緣份真是奇妙。

用毫無意義的思考緩解緊張,雙腳用力。前後和左方的亞獸都屈起身體,昴則打算比它們早一步蹬上牆壁——

「——不要動,昴。否則我會失准的。」

聲音的可信度比起憑己力粉碎現狀還要高,于是昴放棄跑酷。

三頭亞獸沖向停下腳步的昴,它們身上的獠牙、利爪和混有斧頭和刀刃的身體全都沒有碰到昴的身體。

因為這些攻擊全都被舞動的細騎士劍給打掉了。

「不好意思,他的存在對都市很重要。請退下!」

介入的優雅華麗騎士——由里烏斯同時使用劍和精靈術對付三頭亞獸。

銳利劍擊砍過無眼個體的身軀,無耳和無口則是被紅色光芒吞食後被火焰包圍。被烈火燒死的兩頭化為灰燼,當場無聲消失。

但是身子被砍的無眼個體,雖然受到致命傷,卻還是繼續攻擊。

「由里烏斯!」

「用不著擔心。」

——斬擊畫出流暢弧度,割斷無眼亞獸的脖子。

即便不符時宜,劍擊仍鮮明美麗得奪人目光。劍尖的閃光確切捕捉到亞獸脖子最脆弱的部份,鋒利到沒有給予痛楚就斷絕了性命。

假如奪取性命的行為中有著慈悲,那這發劍擊甚至令人覺得它足以被這樣定義。

即便是超越人類常識的生命體,頭部落地後也不免一死。全身化成灰的也一樣。昴對這些倒地的亞獸抱持強烈的憐憫。

「昴,沒事吧?」

揮動砍完亞獸的劍,由里烏斯轉身問道。昴點頭肯定。

「嗯。危急時分幸好遇到你。看你的樣子,似乎也平安無事。」

「不得不說很難為情。結果,水門開啟,大水湧入,市政廳的戰局變得沒有意義。……你落水不知去向的時候,我真的捏了一把冷汗。」

緩緩搖頭的由里烏斯,手放在昴肩膀上。他的手掌難得透出掩飾不住的安心,像是在品味昴的生還。

「市政廳發生什麼事了?老實說,和卡佩菈……和『色欲』戰斗到後面的事,我都沒記憶了。」

「你不記得了?黑龍攻擊最頂層,帶走你跟庫珥修大人。我也立刻跳向黑龍,想要把你們搶回來時,水門就開了……」

「在混亂中,我就掉進水道里被沖走了?」

「……老實說,我對你得救一事只有五成把握。真虧你平安回來。」

由里烏斯的手沒有離開他的肩膀,不住點頭歡迎生還的昴。聽取說明的昴這才理解自己當時置身的險境其實超越想象。

不過,自己拉著細微的生存線回來了,也平安無事地見到了由里烏斯。

「那麼其他人呢?他們沒事嗎?庫珥修小姐陷入危險,這我還記得。我本來正急著回謬茲商會……」

「我懂你的心情,不過冷靜下來。首先來化解你最不安的事吧。挑戰市政廳的人全都活著……確認你沒事後,可以這麼說了。」

「大家都活著……是嗎。」

聽到這答案,昴大感放心,甚至當場蹲下。看樣子精神緊繃到超乎自己的認知,發抖的雙腿使不上力。

「面對那麼多強敵,大家都還沒事……連那場大水都沒造成傷亡啊。」

「其實當時處在千鈞一發之際。根據威爾海姆先生所言,要是沒有大水阻礙敵人,很有可能真的會出現傷亡。這樣一想是魔女教救了我們,真諷刺。」

由里烏斯的答複里頭,自嘲意味還比悔悟深,昴忍不住皺眉。

聽起來,帶給都市莫大損害的水患只在市政廳攻防戰的局部地區幫上了昴他們。卡佩菈沒能給瀕死的昴和庫珥修致命一擊,似乎也是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這方面,魔女教開啟水門可說是自掘墳墓。話雖如此,他們是否會因局部攻防戰的勝敗而出現情緒起伏也很可疑就是了。

「還有許多必須跟你說的事……總之,沒有錯身而過真是太好了。——現在,謬茲商會里沒有人。你差點就要白跑一趟了。」

「商會里沒有人?為什麼?安娜塔西亞小姐和菲莉絲,尤其是我的碧翠子應該還在那……」

「關于這點,希望你冷靜聽我說。」

事態走向不穩讓昴緊張,由里烏斯則是深呼吸後,說:

「……在我們攻擊市政廳的期間,謬茲商會被攻擊,敵人的目標是十人會的奇利塔卡先生。結果在安娜塔西亞大人的指揮下,留在商會的人員不得不棄守,並撤離該據點。」





商會被攻擊!?可是那邊是避難所,也有很多受傷的人耶!?」

留在商會的除了用作警備的「鐵之牙」成員外,超過一半以上的人都是非戰斗人士——當中也包含了昏睡的碧翠絲,和因為「死神加持」傷口無法愈合的咪咪。還有共同分擔姊姊的傷勢而命在旦夕的黑塔洛以及堤比。

要帶著處在這種狀態的人員平安無事逃離攻擊——

「碧翠絲……不對,大家怎麼樣了?喂!」

「剩下的人竭盡全力,好不容易才成功帶傷者離開。碧翠絲大人和咪咪他們全都平安。不過,奇利塔卡先生和回到商會的『白龍之鱗』的人都下落不明。……目前不清楚他們的安危。」

「可惡!就算是莉莉安娜,聽到這也會歎氣吧……」

就算聽到碧翠絲沒事,但受害狀況卻讓人開心不起來。只要想想敵人的目標,就知道奇利塔卡為何被盯上。

魔女教的要求是「魔女的遺骸」,其所在位置就只有十人會的人知道。

「失去謬茲商會,我們將據點轉移到了市政廳。我正要過去。大家都很擔心你,特別是嘉飛爾。他的精神狀況很差。」

「這也很糟糕,不過慢著,市政廳?搶回來了嗎?」

「水門開啟,雙方的攻防戰都被洪水打斷後,那些人就放棄了市政廳。不過最後他們有廣播一次,你有聽到吧?」

「……剛好是我在水里載浮載沉的時候吧。」

這種搶回市政廳的方法實在叫人無法開心,昴苦著臉回答。

對此由里烏斯皺起俊眉,猶豫半晌後說:

「那是在大水讓水道泛濫,都市處處都受到水患之後。就在我努力掌握混亂的狀況時,『色欲』的聲音再度從都市空中降下。」

「————」

昴默默地督促由里烏斯講下去。

由里烏斯點頭,吐出一口又深又長的氣後,說:

「『色欲』……不,該說是魔女教嗎。他們說,為了懲罰我們攻擊市政廳,所以追加放過都市的條件。除了『魔女的遺骸』之外,又多了三個條件。」

「……內容是?」

「——被稱作『睿智之書』的書,還有『人工精靈』。最後一個是……」

光聽到這些要求,就已經讓昴大受刺激。

但是由里烏斯卻還猶豫要不要說出最後一個要求。見他如此躊躇,昴深知那一定是非常過份的要求,所以嚴陣以待。

可是,他馬上就理解了這份猶豫是由里烏斯的體貼。

為什麼呢?因為最後一個要求是最誇張愚蠢,又最不合現狀,對昴來說最難容忍的事。

那就是——

「——『與銀發少女的結婚典禮』。你聽了是絕對不會准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