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第二章『騎士的條件』



1

目睹都市逐漸沒入大水中,愛蜜莉雅用力握緊窗框到手心泛白。

打開的大水門又伴隨著轟然巨響關閉。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雖然免于讓整個都市沉入水底,但造成的水患卻很嚴重。

建築物毀損,人員受傷。一想到洪水造成的災害,愛蜜莉雅連忙要到外頭——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放棄比較明智。」

冰冷的聲音制止了跨越窗框准備跳出去的愛蜜莉雅。出聲的人是她身後的一百八十四號,冰冷的美貌絲毫不受影響。

透徹無比的視線與發言,讓愛蜜莉雅的眼神變得銳利。

「放棄比較明智,為什麼?你看到眼前這幅光景了吧?我得趕快去救人!」

「我懂你的心情,但你現在離開的話,造成的損害會擴大。他……因為夫君大人不期望如此。」

「又來這招!?」

她拿出雷古勒斯來阻止自己的行動,使得愛蜜莉雅急躁咬唇。

從至今的互動來看,一百八十四號對雷古勒斯唯命是從已經是再明確不過的事。只是,愛蜜莉雅的想法與她不同。因為愛蜜莉雅絕對不是她的妻子。

「明知如此卻還做出不合期望之事的你,完全想象不到夫君大人之後會采取怎樣的行動吧?」

「這個……」

「首先,他會懲罰做出不合期望之事的妻子,接著懲罰讓妻子這麼做的原因。因為他頑固地篤信那是他的權利。」

一百八十四號的話,讓愛蜜莉雅回想自己與雷古勒斯的短暫接觸。

他是個很愛說話的人,但這點並不算是壞印象。因為愛蜜莉雅熟悉的少年也很愛說話。只是不同的地方在于,雷古勒斯毫不考慮對方。

關心的方向有落差,言行舉止完全是單方面——會這樣是因為他擁有萬能感。

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這個人,其強勁可歸類在愛蜜莉雅截至目前所遇過的人當中最頂級的程度。搞不好可以跟萊因哈魯特對抗。

而一百八十四號認真地給予愛蜜莉雅忠告,不要讓這樣的人不開心。

所以,愛蜜莉雅也只好——

「——不過,這不構成讓我放棄的絕對性理由。」

「……就算會有生命危險?」

「眼前可能有人現在就在遭遇危險喔?我偷偷去然後偷偷回來……不行嗎?」

既然是水災,那愛蜜莉雅的魔法應該派得上用場。冰的形狀可自由決定,溶解了也不會造成妨礙。要是不方便給雷古勒斯知道,那就只好偷偷摸摸地進行了,盡管自己不擅長。

「……你是認真的嗎?」

「對!我非~常認真……你看不出來嗎?」

隔了數秒,一百八十四號長吐一口氣後這麼說,愛蜜莉雅感到吃驚。

自己如此拼命地訴說,卻被對方認為是半開玩笑,那可是大問題。看到愛蜜莉雅的反應,一百八十四號望向窗外。

「假如你的不安來自于水患造成居民的損傷,那是杞人憂天。現在都市里大多數的人都逃進避難所了,應該不會被水患波及。」

「避難所是……啊,早上的廣播也有提到!大家都逃去那里了?」

「幾個小時前就這麼做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那就好。」

一百八十四號點點頭,愛蜜莉雅輕撫胸膛松一口氣。

當然,水患帶來的災害本身並沒有消失,不過聽聞剛剛這番話,也算是僥幸了。至少避免了大量什麼都不知道的人被洪水吞沒的慘劇發生。

「……你還真的相信了?」

「咦!我不該相信嗎?」

「我是他的妻子。……你不認為我會為了夫君大人說謊嗎?」

一百八十四號用看不見的爪子試探性地去搔抓愛蜜莉雅的心靈。受到這股微弱刺激,愛蜜莉雅只想了一秒就回答:

「——。可是,剛才的你是認真的,所以我認為你沒有說謊。」

愛蜜莉雅搖頭,決定相信一百八十四號的誠意,而非惡意。

假如要撒謊,她大可說些更容易欺騙自己的謊話,但是她卻反問愛蜜莉雅怎麼不懷疑自己。——那正是她的良心展現。

「——啊。」

一百八十四號聽到後吃了一驚,微微睜大雙眼。

看到這反應,愛蜜莉雅意識到自己是頭一次看到她真正的表情。

「你也會有驚訝的表情呢。這樣子,總算是可以好好對話了。」

「……不小心丟人現眼了。要是再超過就會惹怒夫君大人。」

「太太笑起來會是個大美人,但是丈夫卻不准她笑,真的是非~常奇怪耶。」

「根本沒什麼好奇怪……。——我先給你個忠告。」

被微笑的愛蜜莉雅給牽動情感的一百八十四號立刻調整呼吸,然後說:

「夫君大人喜歡的,是你平常的臉和表情。奉勸你不要做出笑或是難過那些會改變表情的舉動。我認為你也不要開口比較妥當。」

「連講話都不行?這次又是為什麼?」

「因為沒人知道什麼東西會侵害到夫君大人的權利。」

一百八十四號畏懼侵害雷古勒斯的權利,害怕應付他。是這種恐懼捆綁了她的情感。愛蜜莉雅希望能幫她做些什麼。

談過就知道了,她是個聰明伶俐,笑起來能夠為周圍帶來光彩的美女。

「連眉心都不可以有皺紋。夫君大人討厭那樣。」

「我在拼命思考,要怎麼做才可以讓你我之間好好對話,沒有雷古勒斯的負擔。」

愛蜜莉雅正經無比地跟一百八十四號這麼說。聞言,一百八十四號微微倒抽一口氣,略微躊躇的情感掠過她冰冷的眼眸。

「那個……」

然後,她面向愛蜜莉雅,想要說些跟之前不一樣的話。

可是——

『啊、啊——!各位肉渣,今天也用力瑟瑟發抖蜷縮起來嗎~?為了貼近你們的心靈,所以又來播放尊貴優雅又慈悲為懷的本大小姐的美聲啦~!高興嗎?快樂嗎?有歡欣鼓舞歌唱到郁悶而死嗎?呀哈哈哈哈哈!』

在一百八十四號的嘴唇紡織出話語之前,高亢聲音搶先一步響徹天空。

「——呃!這、這什麼!?」

都市上空突然灑落人聲,令愛蜜莉雅震驚不已。

她忍不住抬起頭,然後理解到這是透過「流星」發送的廣播。

今天早上也有廣播,內容是擔憂都市居民安全的內容以及「歌姬」莉莉安娜的歌聲。沒想到廣播用的「流星」——會因為使用者而令人印象驟變。

至少,愛蜜莉雅一點都不覺得聲音的主人是個「尊貴優雅又慈悲為懷」的人。

『好啦,接下來,要通知你們這些變態肉渣重要的事項!很誇張喔!明明都千叮嚀萬交待了,卻還是有大量的無能肉渣跑來找本大小姐打架!算了,想說肯定會來就做了些歡迎的准備,不過惹人火大的地方還是會讓人火大啦——!』

語氣輕盈愉快卻也交雜著不耐,嗓音繼續做不祥的宣告。

『是說,已經鬧夠了吧?人家可是這麼想的喔。再這樣下去,干脆把水門全開讓整個都市全都沉到水底吧?人家也有這麼想喔!畢竟說了這麼多卻被完全忽視,害得本大小姐很受傷耶?而且是以現在進行式發生的遍體鱗傷,身心都感覺被凌辱啰~?』

「——唔。」

讓人意識到水門隨時都有可能被開啟的「威脅廣播」,令愛蜜莉雅感到顫栗。

方才大水門只開了幾秒鍾馬上就釀成水災。要是整個敞開的話,受害程度就不只如此了。要是整個都市沉入水中,現在沒事的避難所也必定會崩毀。

而要不要開水門的主導權,掌握在這個嗜虐的廣播主手中。其危險性無法估量。

「不過……」

愛蜜莉雅覺得對方現在還不打算馬上執行口中的威脅。

假如真有心要做,剛剛就用不著關上水門了。但是對方卻把門關上,這代表他們的目的一定比淹沒都市還重要。

『不過,本大小姐可不是魔女喔?也為了炫耀本大小姐那像慈母一樣寬宏大量的心地,就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吧~』

愛蜜莉雅的直覺,由對方揭示了替代方案的說法獲得證明。

只不過內容並非像對方所說的,寬宏大量到像是慈母。

『只~不~過!考慮到要支付給本大小姐的精神賠償金,若是條件跟之前一樣的話就沒意義啦~!所以說,本大小姐除了一開始的願望之外,還要追加三個條件……呀哈哈哈哈!就是再多三個願望啦——!』

宛如不協調的摩擦聲,聲音持續著。



『——第一個,獻上應該有被帶進這個都市的「睿智之書」。』

宛如折磨玩弄人一般,聲音持續著。

『——第二個,獻上應該在這個都市悠哉過活的「人工精靈」。』

宛如嘲笑眾人般,聲音持續著。

『——第三個,在這個都市舉辦……蛤~?呃…『跟銀發少女的結婚典禮』……反正就是不要妨礙啦~。人家才懶得理這檔事咧!』

宛如詛咒,聲音還在持續。

『然後是最後一個,就是本大小姐要求的「魔女的遺骸」,總共四個!這些就是本大小姐要求你們的所有東西,也是你們想要活下去的唯一手段!其他方法都沒用!都是浪費力氣!有勇無謀!來找碴還失敗就證明了你們只要乖乖聽命行事就好啦!』

廣播的人用極為單方面又刺人的強烈話語來攻擊整個都市。

愛蜜莉雅的直覺是正確的,敵人開出條件,不然就讓都市浸水。但是她的直覺也這麼告知——這個交易並不能保護都市安然無恙。

當條件被滿足的時候,四個大水門一定會開啟。

『就是這樣,本大小姐說的話,你們可要感激涕零地接受~!建議為了苟延殘喘而丑陋掙紮的你們努力找出本大小姐想要的東西然後磕頭求饒!這些東西絕對都在這個都市里!要是感覺隔壁的人或是看起來很偉大的家伙藏了什麼的話就搶過來獻上吧~!呀哈哈哈哈哈!』

最後用高亢的恥笑做結尾,突然開始的廣播也突然告終。

當笑聲的余韻消失,留下的就只有扔棄的沉默。置身在被突然解開束縛的感覺里,愛蜜莉雅遲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忘了呼吸。

——廣播者的聲音擁有可怕得足以捆綁聽者心靈的力量。

不單是音色里有著與生俱來的魅力,說話的方式和讓人聽聞的方法也異常精巧。這個「威脅廣播」把講者天生的才能以及正確栽培的技術發揮到淋漓盡致。

「剛剛的聲音……」

「——是『色欲』大罪司教,卡佩菈·愛梅拉妲·露格尼卡大人。」

愛蜜莉雅手觸喉嚨說出疑惑,結果得到來自正面的冷冰冰答案。

放眼看過去,是站在伸手可及之處的一百八十四號。那消除感情的表情與雙眼,讓愛蜜莉雅心生羞愧和懊悔。

在廣播前,她確實是想要和自己表達些什麼的——

「就如你聽到的,都市目前在魔女教徒的掌控中。要是隨便有所行動的話,他們可不會輕饒。這點懂了吧?」

「等一下?魔女教我知道……可是我在來到這里之前有碰到自稱是大罪司教的人。不過那個人不是『色欲』,她說她是『憤怒』……」

「是的。現在這個都市里有多名大罪司教。——夫君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雷古勒斯是大罪司教?」

一百八十四號低垂眼簾如此告知,愛蜜莉雅雖詫異,但內心卻能接受。

從那名白發青年身上感受到的壓迫感,確實跟在時刻塔廣場上遇到的「憤怒」大罪司教敘呂厄斯很接近。

假如那是事實,那麼樸利斯提拉里就有「憤怒」和「色欲」,加上雷古勒斯共三名大罪司教,而且還握有開關大水門的權限。

那個示威行為,方才的「威脅廣播」,樸利斯提拉都市的現況——

「你懂嗎?你置身的立場有多重要。」

「——?我的立場?」

「……請想想方才卡佩菈大人提出的四大要求之一。」

聽了一百八十四號的話,愛蜜莉雅回顧剛剛的「威脅廣播」內容。

沒聽說過的「魔女的遺骸」和「睿智之書」姑且不論,「人工精靈」可以想到是誰。而另一個讓人感到毫無脈絡的要求——

「與銀發少女的結婚典禮……只有這個,跟其他要求比起來特別奇怪。」

「————」

「——啊,該不會那是在說我?」

在一百八十四號的無言注視下,愛蜜莉雅終于想到這個可能性,瞠目結舌。

頭一次被當成「銀發少女」再加上沒有結婚的念頭,所以才這麼慢察覺。

不過要是「威脅廣播」的要求都是大罪司教的願望,那麼有計劃要辦結婚典禮的就只有雷古勒斯,而他求婚的對象也只有愛蜜莉雅。

亦即,要是愛蜜莉雅毫無計劃就這樣逃離這里的話——

「——樸利斯提拉將會整個淹沒。」

「你似乎終于了解了,這次請趕快換衣服。慶幸的是,尺寸已經在你睡著的期間量好了。給新娘的衣裳,全都按照夫君大人的喜好備齊了。」

說完,一百八十四號就把手伸向愛蜜莉雅身上的薄布。頓時,愛蜜莉雅渾身一僵,但是想到「威脅廣播」後就放棄了抵抗。而且要是一直只裹著一塊布,也會對不起帕克跟安妮羅潔。

「不過,讓我全裸的人是你吧?」

「你以為是夫君大人?他不會看也不會碰女性的肌膚,就只是想主張所有權而已。……就算有確認是不是處女,也僅止于此而已。」

「你也被問過是不是『處女』嗎?那是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在開玩笑,但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

看樣子,無知的愛蜜莉雅似乎被認為是極沒常識的人。一百八十四號的回答非常冰冷。因此愛蜜莉雅決心以後一定要調查「處女」是什麼。——沒錯,等一切都結束後。

「昴他們平安嗎……」

既然整個水門都市都陷入魔女教的手中,想當然耳在時刻塔廣場和「憤怒」大罪司教對峙的昴和碧翠絲也一定在拼命做些什麼好搶回都市。

除了愛蜜莉雅以外的王選候補者也都在這都市里。要是大家都沒事並團結一心就好了。

「——。你剛剛也有提到那個名字。是男的嗎?」

「嗯,是我的騎士。他一定非~常擔心我。不過,我也一樣擔心他……希望他不要亂來才好。」

就算這麼說,但他現在應該正在亂來,而且到了讓人非常擔心的地步。

——但愛蜜莉雅的腦里卻完全不擔心昴會被怎樣。

因為他有碧翠絲跟著,說起來愛蜜莉雅根本就無法想象他會陷入性命有危險的境況。昴不管什麼事八成都做得出來。

不過這跟讓人不安與擔心的罪惡感一點關系都沒有。自己讓昴傷腦筋,使得愛蜜莉雅覺得自己沒出息至極。

「————」

就在愛蜜莉雅想著昴的時候,一百八十四號微微睜大眼睛,看著她的側臉。

「請絕對不要在夫君大人面前提到那個叫昴的男性。」

「……為求謹慎我問一下,為什麼?」

「借用夫君大人的話來說的話,他會懷疑你心靈是否真的是處女。」

「又這樣搪塞……」

沒能得到解釋,但這個理由卻讓自己備感困擾。

愛蜜莉雅感到不滿,但一百八十四號徑自拿起准備好的白色禮服,輕輕地貼在愛蜜莉雅身上,然後滿意點頭。

跟閃閃發光的印象相反,布料質地柔軟有彈性,是件高級到不尋常的美麗禮服。

「不過,穿上好像會有點不好活動。」

「就算不滿也不要說出口,那樣才叫聰明。我幫你穿上。」

一百八十四號手勢熟練,愛蜜莉雅乖乖遵從穿上這件白色禮服。——現在先暫時聽她和雷古勒斯的話吧。

「漫無計劃」逃離這里只會讓都市陷于險境。——要先慎重計劃再行動。

2

「——你這個沒用的家伙!」

一開始闖進昴耳里的,是某人悲痛的怒吼。

一踏進市政廳就聽到激動飆高的嗓音。是耳熟的聲音,可是第一次聽到這聲音表露出感情。

蘊含難以壓抑之悲憤的吶喊和搧耳光的聲響重疊在一起。

「住手唄,小姐!不要那樣責備他!沒有人需要負責任滴。小姐你明明也知道唄!」

「吵死了!我才不想聽那種假好心的話!局外人就閉嘴!」

爭執白熱化,暴躁的氣氛支配市政廳大廳。目睹這情景的昴感到痛心疾首,咬唇忍耐。

有櫃台和等待室的寬敞大廳整個亂糟糟的。壞掉的桌椅被推到一旁,好維持大體上的整潔。

——而在大廳正中央劍拔弩張互瞪的有三人。

淚眼婆娑的菲莉絲,和抓住他手腕露出牙齒的里卡德,以及自願被菲莉絲賞巴掌的威爾海姆。

在爭論的兩人面前,垂首低頭的老劍士雙眼帶著悔恨,說:

「……在下不打算申辯。」

「給我找借口!你最好找個理由跟我說因為什麼原因所以



無可奈何好讓我接受喔!一個道歉,另一個被道歉,根本就不能怎樣!」

「小姐……偶懂你的心情。要說後悔的話所有人都一樣滴。所以說……」

「後悔……?後悔能干嘛?根本沒用!沒骨氣!每個人都這樣!為什麼……為什麼沒人保護庫珥修大人……」

氣呼呼的菲莉絲瞪著威爾海姆和里卡德,然後當場跪下。

面對帶著哭聲的譴責,兩個大男人都說不出話來。在他們兩個的視線中——不,還要加上昴和由里烏斯,菲莉絲用力抓起地板。

美麗端正的手指和指甲歪斜到讓人看了生疼,那樣簡直就像在懲罰自己。

「什麼最強之『青』……這種時候卻派不上用場,哪配得上顏色……!廢物!沒用的廢物!一無是處的東西……!」

淚水滂沱灑落地面,菲莉絲的責備宛若詛咒般不停持續。

要是他憤怒的矛頭是對准旁邊其他人的話倒還好,但大家知道他是在氣無能為力的自己,所以無人能夠擦去他的悲歎。

因為現場沒人能夠不責備自己的弱小和不中用。

「……回來啦,小哥。由里烏斯也辛苦咧。」

沒法對頹喪的菲莉絲說什麼的里卡德察覺到入口的兩人後說道。昴聽了輕輕頷首,走到他們旁邊。

「昴殿下……您平安無事,真是再好不過了。」

「威爾海姆先生和里卡德也是。雖說這不是單純好不好的事……」

「讓您看到丟人現眼的一面了。……菲莉絲。」

「——知道啦。」

向會合的昴行注目禮後,威爾海姆呼喚菲莉絲。接著菲莉絲粗魯地用袖子擦臉,用讓人覺察不出方才還激動無比的平靜舉動站起,輕輕地把手伸向昴的身體。昴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就這樣檢查著昴的身體,最後看了過來。

「……嗯,似乎不要緊。也沒有奇怪的感覺。說說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地。」

「哦、哦。我叫菜月·昴,是日本人。」

「沒聽過的鄉下地名呢。……那人家回庫珥修大人那邊去了。」

把昴的回答當成無聊玩笑,菲莉絲背對大家,帶著沒有感情的雙眼離開大廳。看著他細瘦的背影,昴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跟他說。

「昴殿下,先告辭了。在下也要去庫珥修大人身邊。」

說完,威爾海姆就追著菲莉絲的背影離去。直到看不到同個陣營的那兩人後,緊張的氣氛才稍稍緩和。

「本來聽到由里烏斯的聯絡,要出去接小哥你滴。結果小姐和威爾海姆先生剛好碰頭,結果就變成這樣咧。」

「這也難怪。打從會合之後,菲莉絲就在專心治療傷者和診斷庫珥修大人的狀態。……雖然對威爾海姆先生來說是很難熬的時間。」

由里烏斯邊說邊隔著衣服確認收在懷中的「對話鏡」。他就是途中用這個「流星」聯絡這里,告知自己正帶著昴要回去。


因此菲莉絲才下樓來要檢查昴的身體狀況,于是上演了剛剛的那一幕。

「真難受啊……」

菲莉絲的悲痛吶喊和針對自己及周圍的怒吼揮之不去。于此同時也意識到庫珥修的狀況有多嚴重,焦躁感不斷從內部抓刮胸膛。

「拿去,小哥,你掉滴。」

「咦?什麼,嗚喔!這是……」

里卡德把手上的東西扔給眉頭深鎖的昴。反射性抓住的東西是有著黝黑發亮光澤的鞭子——原本以為已經失去的基爾緹鞭。

「你幫我找到的?多謝啦。這樣一來,能做的事就多一點了。」

「用不著謝我咧。原本就是小哥用來綁住公爵小姐和黑龍滴,偶只是松開先收著而已。」

「用來綁住黑龍和庫珥修小姐……?這話怎麼說……?」

將回到手中的鞭子掛回腰後,昴對里卡德的話表達疑問。

「就如同剛剛說的。毀了市政廳最頂樓的黑龍從『色欲』手中搶走你和庫珥修大人。當時,你為了預防失去意識的庫珥修大人掉下去,所以就用自己的鞭子把她和黑龍綁在一起。」

「結果預防別人掉下去的我反而墜到水里被沖走。既然庫珥修小姐沒事,那我也可以自誇是絕佳的一手啦,只不過……」

「——。菲莉絲使出了渾身解數,可是狀況並不樂觀。」

由里烏斯略為猶豫後所說的話,肯定了昴的想象。

庫珥修和昴一樣淋過卡佩菈的血——想到自己右腳那像是紋身的黑色肉瘤,就覺得嘴巴急速干渴了起來。

「具體來說,是怎樣的不樂觀?」

「……是被『色欲』做了什麼吧。異物入侵體內,從里頭折磨庫珥修大人,搞得菲莉絲心煩意亂,讓人不忍卒睹。」

由里烏斯降低音調,由此可知庫珥修的狀況嚴重且危急。

淋過卡佩菈的血後,昴也品嘗到被異物侵蝕自我的恐怖。

跟痛楚與苦痛不同,是不同次元的可怖。假如正在折磨庫珥修的,跟昴感受到的是相同的異物感的話——

「——對了!是龍血!卡佩菈那家伙確實這麼說過!」

「龍血?你是說王國流傳的神龍之血?」

昴抬頭道,由里烏斯皺眉這麼問。

「我是不知道神龍什麼的誇張故事啦,庫珥修小姐怎麼說?有沒有表示她聽到了這說詞?」

「不,庫珥修大人始終沒有恢複意識。所以這件事菲莉絲也沒聽說吧。」

「沒有恢複意識……。講到血,有想到什麼線索嗎?」

「我想不到,但菲莉絲的話有可能會想到什麼。趕快去跟他說吧。」

「嗯,好,就這麼辦。既然如此,要盡快……」

「——小哥留步。這件事,由偶去說唄。」

「————」

要是能改變現狀是再好不過,但里卡德卻制止了抱著這股樂觀的昴。

看過去,本身如實描繪出「豪邁磊落」這四字的犬人表情微妙,雙手抱胸,帶著深思熟慮的模樣搖頭道:

「小哥還沒看到咧。既然如此,不要看比較好唄。」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咧。……畢竟是美女,看了會難受滴。」

這話不只煽動不安,更激發出討厭的想象——不,里卡德沒打算隱瞞。而是在表達:接受,咽下眼前的事實。

他是個心地善良的犬人,但昴不覺得他會無條件地保護自己的年少心靈。這一點正是他尊重強者的野性作法。

言外之意是,他不把昴當小孩看。就算有大人的顧慮,也不會跟人裝熟。

「偶來說。由里烏斯,帶小哥去大小姐那唄。——還有,那樣可不像你。振作點,蠢蛋。」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跟菲莉絲說了。」

里卡德抓抓自己的腦袋,然後用大手掌抓了由里烏斯的肩膀一把,這麼說道。友人的激勵讓由里烏斯自省,並在眉心刻下皺紋。

「小哥,待會見。……幸好你沒事咧。」

留下這句話,走進建築物深處的偌大背影逐漸遠去。

「上面寬敞的房間被拿來做急救室。碧翠絲大人和咪咪他們都在那兒。不過,就只有庫珥修大人……」

「在其他房間吧。……你也覺得我最好不要去探望?」

「——。若是庫珥修大人自身不希望的話。」

由里烏斯簡短地肯定,贊同里卡德的意見。

說老實話,昴很想親眼確認庫珥修的安危。即便同伴們都苦口婆心地勸誡他不要去。

但是,那是昴的自私。——八成是沒人期望的自私。

「這邊。我們去見安娜塔西亞大人吧。」

結果沒能說出真心話,就被由里烏斯帶進市政廳內部。

穿過破爛的大廳,走廊上的牆壁和地板也都殘留著無意義的破壞痕跡。占據這棟建築物的魔女教是怎麼示威的,仿佛躍然于眼前。

當然,受到損害的不只有這棟建築物,都市里頭處處都有。只不過同時被「色欲」和「暴食」占據的市政廳荒廢的樣子格外引人注目。

——「色欲」和「暴食」。一思及此,羞愧就湧上心頭。

「由里烏斯,你跟『暴食』那家伙……」

「……我們雙方都負傷,卻都沒能給予對方決定性的打擊。就跟地面戰的同伴一樣,都是趁著黑龍和洪水帶來的混亂趁機逃亡。」

「這樣啊……」

聽了由里烏斯的回答,昴的聲音沙啞微弱。

還沒聊到這話題時,對于打敗「暴食」一事就已經不抱太大的希望。不過聽到他明確地表示讓對方逃跑了,帶來的失望感卻意外地巨大。

單單



今天一天就一口氣跟四名大罪司教結下梁子,不過只有「暴食」——害雷姆昏睡不醒,還讓世界忘記她的元凶是特別的。

說實話,就只有他,昴希望是由自己親手把他大卸八塊。

「……抱歉,沒能完成被托付的任務。」

「夠啦。一直道歉會變習慣喔。里卡德不也說這樣不像你嗎?不要讓我也罵你是蠢蛋啦。」

「————」

「失敗的是我們全體。所以說,要扳回一城也得是我們全體。——還是說,『最優秀』騎士先生因為資曆受傷了,所以要放棄?」

由里烏斯瞪大雙眼,昴則是朝他挑釁聳肩。由里烏斯接收到他的舉動,嘴唇微啟。

「……真敢說。在這種狀況下還耍嘴皮子,你真的不知恐怖為何物呢。」

「哪會不知道啊。這世上我最了解的就是恐怖,也親自品嘗過。我只對那敬謝不敏,所以才會垂死掙紮啦。」

昴有自覺,會自責,也有自省。正因如此,他不能停下腳步。

在這世上最恐怖的,就是失去與重要的人們的羈絆。再也沒法和他們一同期望理應存在的幸福,還被永遠剝奪那種可能性。

而現在在這個都市里,這種最可怕的恐怖隨時有可能降臨在所有人身上。

因此——

「理應還有我可以做的事。」

沒錯,道出覺悟表明信念後,昴朝由里烏斯頷首。

失敗了,就靠之後的行動來挽回。——要說後悔,由里烏斯也一樣。

在威脅廣播開始之前,由里烏斯的弟弟喬舒亞為了接收「暴食」的情報而離開旅館,之後就沒再聽到他的名字,所以也不知道他的安危。

這也算是由里烏斯與「暴食」之間的某種孽緣吧——

「——怎麼著,比想象中還要有精神咧。倫家松了一口氣。」

思索的昴,耳朵接收到來自走道對面的人聲。忍不住抬頭,看到站在走廊盡頭的女性,昴安心地垂下肩膀。

是有著柔和優雅面容的楚楚可憐女性——由里烏斯的主子安娜塔西亞。

「什麼啊,你都聽到了喔。你人可真壞呢,安娜塔西亞小姐。」

「想說要整理一下思緒就走了出來,誰知道剛好就聽見菜月你的聲音咧。你們似乎正在講重要的事,就想說不要妨礙你們咩。」

手貼臉頰展現華美姿態的安娜塔西亞回答,接著淺蔥色雙眼看向昴身旁的由里烏斯,開口慰勞。

「辛苦咧。幸好你有帶菜月回來。這樣一來,等嘉飛爾回來,就可以坐下來好好談咧。」

「聽你這說法,嘉飛爾不在這兒?」

「他幾乎沒有休息,在外頭來回奔波。不是去確認附近避難所的安危,就是去打倒出現在街上的奇怪猛獸……當然主要是在找他最重要的首領哩。」

「……他在找我啊。」

想想也是當然。畢竟仗打到一半,昴就掉進水里下落不明。

知道這件事後,嘉飛爾根本不可能乖乖待著。一定是運用嗅覺跑遍都市到處找昴,所以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因為狀況特殊咩,里卡德也說氣味不是消失,就是跟其他東西和在一塊。結果反而是送去謬茲商會的由里烏斯找到昴,真是諷刺咧。」

「這麼說來,嘉飛爾都不知道這件事,還在外頭東奔西跑啰。」

「有跟他說至少每個小時要回來這里露個臉,待會等他回來應該就能碰到咧。不說這了……」

這時,安娜塔西亞刻意沉默,盯著昴看。感覺身心都被她那理智眼神估價,昴不禁挺直脊梁。

見昴有這樣的反應,安娜塔西亞微笑。

「嗯,似乎不是真的在勉強。倫家的眼睛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滴。」

「我又沒打算隱瞞什麼。是說,我可是身心都很健康喔?」

「——倫家想跟菜月稍~微講一下重要的事。」

安娜塔西亞踏近一步,在呼吸可以碰到昴的距離下這麼說。這個距離和聲音的壓力讓昴略略後仰:「重要的事?」

「菜月也聽說了唄?在離開市政廳之前,大罪司教『色欲』加了一堆條件。——聽了不會生氣咩?」

「那還用說,不但一肚子火,理智還快斷線了。」

發現她是在講自己絕對不會允許的「結婚」要求後,昴額露青筋說道。這答案讓安娜塔西亞滿意點頭。

「由里烏斯,倫家接下來要跟菜月講重要的事。這段期間,交給你咧?」

「隨時聽候差遣。不過,您跟他之間的重要之事是指?」

「用不著擔心,偶不會使壞滴。——嗯,真的咧。」

露出一點都不可愛又深不可測的笑容,安娜塔西亞挺起扁胸。

接受主子的意見,由里烏斯沒再多問。安娜塔西亞的視線離開騎士,重新回到昴身上。

在淺蔥色雙眼的注視下昴屏息,安娜塔西亞微笑,說:

「那麼,就來談談唄。左右都市未來的重要大事。」

摸著白狐圍巾的她這麼說,口氣稀松平常。

3

——左右都市未來的重要大事。

這應該不是威脅或做樣子,而是她發自內心的話。

正因為馬上就理解了這點,所以反而比威脅還要有效,令昴繃緊內心。感覺在無所適從的覺悟與決心下,她揭示了明確的方向。

「——就這樣,跟普莉希拉她們分開後,只有我前往謬茲商會。然後在途中遇到由里烏斯,就這樣回到市政廳來。」

單刀直入說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後,昴輕輕歎氣。

現在,兩人在市政廳的二樓會議室。房間中央的桌上放著樸利斯提拉的地圖,上頭寫了幾個文字和記號。

分別是位在都市四方的控制塔以及大水門。然後小點是——

「所有的避難所。畢竟是大城市,避難所的數量也不少。……多虧如此,洪水的損害控制在最小程度,不過相對地發生了其他問題。」

看著地圖上的記號,昴的腦海浮現先前在避難所看到的混亂場面。

敘呂厄斯的權能讓不安的情感增幅,讓都市的人朝不好的方向失控。同樣的光景和問題一定也發生在都市各處。

而用意想不到的形式處理這個問題的是——

「——嗯,嗯。……嗯,謝謝。總覺得能理解。沒看到人的公主病小姐正在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感覺也如偶所料。」

「哦~嗯,我懂那種感覺。雖然出乎意料卻又料想得到。」

講到在出乎意料的方向發揮超乎規格行動力的普莉希拉,安娜塔西亞在嘴角掛上含糊笑容。

不過她立刻就繃緊臉頰,筆直地注視昴。

「那麼,關于斷掉又接回去的腳,沒問題唄?」

「很幸運地,要飛簷走壁還是跳躍都沒有障礙。只不過外觀很惡心,要姑且看看嗎?」

「嗯,偶看看。」

有點訝異她毫不猶豫就點頭的昴卷起右腳褲管。看到本來被遮住的黑色肉瘤後,安娜塔西亞微微蹙眉。

「真的不會痛?看起來好像濕濕滴。」

「再怎麼樣我是不會問你想不想摸摸看啦,不過不會痛。就算摸了,觸感也很一般。只不過這邊若是受傷的話,會好得非常快。」

「……聽起來也不是多令人歡迎的事。不過,可以飛簷走壁跳躍就行咧。接下來還得請菜月加把勁滴。」

安娜塔西亞也撇開在意的心情,做出跟接受狀況的昴同樣的判斷。肉瘤本身沒法去除,但不會對行動造成妨礙。

既然如此,就把處理的順位往後延,優先處理更重大的問題。

首當其沖的是——

「——『色欲』的權能受害者,被變成蒼蠅的市政廳員工……總之,我們先讓他們聚集在三樓的一個地方。」

「……沒有我和庫珥修小姐,你怎麼知道那些人的事?」

「多虧了帶走庫珥修小姐的黑龍是可以溝通滴。被變成蒼蠅的人也都還有自我意識,會遵照指示。……只是偶沒自信那算不算好事。」

安娜塔西亞的疑問,昴也無法解答。

要是腦袋也跟外觀一樣被改變的話,就用不著苦惱外型被變成蒼蠅了。可是那樣就等于是喪失自我,成了難以忍受的錯誤存在。

不過,失去原本的肉體,被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還能說是保有自我嗎?這個答案不是旁人能夠回答的吧。

「身體的活動方法不可能保持不變,但也因此沒有人自戕。不過,還是有人無法接受事實。……幸好在那之前先保護到他們咧。」

「自戕,是指自殺吧。那種事……」

「你認為不用擔



心咩?」

「嗚……」

這個問題,昴果然也無法輕易給出答案。

不過對于整個異于常軌的事態,安娜塔西亞比昴還要冷靜地擬定對策。這點有傳達給昴。

她是真心對于沒有人自戕的狀況表露最低程度的放心。

「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滴。講是這樣講,就算身體活著,要是心靈死了,那就等于失去希望。一定要活著。不管是怎樣的狀況,都要活著咧。」

她靜靜地說。不是對著昴,反而像是對自己說。

假如這仿佛榨出來的、緊抓不放一般的說法是她的生死觀,那昴也持相同意見。

一定要活下去,就算要趴著喝泥巴水亦然。

只要活下去,一定就會有對抗的機會。

為此——

「問題堆積如山。蔓延整個都市的『憤怒』權能,讓人看見地獄的『色欲』制造出的被害者,位置和目標都不明的『暴食』,最讓人匪夷所思的『強欲』……」

「只能按照順序,一個一個擊潰了。」

昴握拳這麼說,安娜塔西亞看向他。雙方隔著桌上的地圖面對面而坐,承受視線的昴深深吐氣。

仔細想想,還真是神奇的狀況。和安娜塔西亞兩人針對陷入混亂的都市商討解決對策,這要是以前根本無法想象。

「——上一次和菜月面對面討論,是在打白鯨的前一晚唄?」

「真巧,我也在想同一件事。那個時候也是在討論如何跟麻煩的敵人作戰……真沒想到。這樣一來,這是我跟你第二次擔任曆史的見證人呢。」

「講曆史的見證人太誇張咧。講是這樣講,不過,嗯。嗯……」

安娜塔西亞宛若在玩味似地不住點頭,對此昴感到詫異。感覺很不像她。讓人覺得事事都率直地處理的她看起來就像是在猶豫。

「安娜塔西亞小姐,請用不著兜圈子。我跟你的交情……雖然不深,但你不惜支開由里烏斯,是有話要跟我說吧?」

事情重要到她向由里烏斯下達要跟昴獨處的指令。聽昴這麼說,安娜塔西亞歎氣點頭道:「是滴。」

然後重新抬起頭的她直瞅著昴看,張開嘴巴說:

「倫家就直接問哩。——碧翠絲醬是『人工精靈』唄?」

「————」

安娜塔西亞帶著確信的發問,讓昴屏息。

——碧翠絲的身份是「強欲魔女」艾姬多娜親手制造的「人工精靈」,這件事應該是只有愛蜜莉雅陣營的人才知道的情報。

因此,不管安娜塔西亞的確信打哪來,也是可以裝傻蒙混過去的。但——

「——嗯,是啊。碧翠絲是人工精靈。是魔女教的目標之一。」

昴沒有佯裝不知,而是平靜點頭肯定她的疑惑。

在洪水襲擊都市之後,「威脅廣播」追加了三個要求——其中一個是要獻上「人工精靈」,也就是要得到碧翠絲。

這是讓昴對他們破口大罵比中指的兩個理由之一。

「她的身世有點特殊,不過除了出類拔萃又可愛之外,碧翠子沒有其他特別之處。他們為什麼想要我的碧翠子,這還是個謎。」

不是沒有不安要素。——畢竟,碧翠絲的母親是那個惡質魔女。

想操縱昴,當成滿足自身知識好奇心之傀儡的「強欲魔女」,就算在碧翠絲身上藏什麼炸彈也不奇怪。

魔女教盯上碧翠絲的原因,可能就在于這種隱而不宣的理由。

「在這個城市,除了我以外八成沒有其他人帶著人工精靈吧。所以魔女教想要的一定就是碧翠絲……安娜塔西亞小姐?」

說到這里,昴歪頭看著安娜塔西亞。因為聽到昴的回答後,安娜塔西亞圓睜雙眼貌似驚訝。

然後她帶著吃驚點頭響應呼喚。

「啊、嗯……還真是……對,你直接就講出來咧,說碧翠絲醬很危險這樣。」

「我們在談敵人盯上誰吧。隱瞞不說只是便宜了敵人。而且以狀況來說,我第一個就想借用大家的力量,所以當然要先坦白啰。」

「便宜了敵人……也是咧。嗯,真的就是這樣。」

聽了昴聳肩的回答,安娜塔西亞喃喃道。她的低喃聽起來格外沉重,但在皺眉的昴追問之前,她已經稍稍恢複冷靜,摸著圍巾搖頭說:

「倫家有想過你在大家面前很難說出口,但似乎是偶杞人憂天。」

「我們這邊的人全都知道碧翠子的事,所以這事遲早都會曝光。而且,我可沒打算答應恐怖份子的要求。這方面的意見,你跟我一樣吧?」

「當然。雖然倫家不知道恐怖份子是啥,不過絕對不能答應魔女教的要求。要是交出去,最後整個城市一定會沉到水底。——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眼前的安娜塔西亞釋放出威嚴,讓昴起雞皮疙瘩。近距離接觸到以後,昴終于察覺她那強烈情感的真面目。

——安娜塔西亞不斷在燃燒沒法完全壓抑的怒火。

楚楚可憐的容貌,沉穩的表情,冷靜的態度,在在都讓人難以意識到,但她其實對這狀況一直噴發著無止盡的怒火。


而這股憤怒的原因,一定是源自于逃進市政廳之前發生的事——

「安娜塔西亞小姐,謬茲商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聽由里烏斯說謬茲商會遇襲,安娜塔西亞他們撐到最後才撤退。只不過身為都市代表之一的奇利塔卡·謬茲和他的私人傭兵「白龍之鱗」全都下落不明——事態完全是朝嚴重惡化的方向發展。

發生了這種事,導致平常很冷靜沉著的安娜塔西亞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昴知道事情嚴重,于是很慎重地發問。

「……那是在由里烏斯和里卡德,以及菜月你們前往市政廳之後的事咧。」

安娜塔西亞用扼殺感情的聲音,一點一點回答昴的問題。

在執行搶回市政廳作戰計劃的同時,謬茲商會發生的事——降臨在安娜塔西亞等人身上的災厄,陰險又狠毒的真面目。

就是——

「——有個全身都是繃帶的大罪司教攻了過來。」

4

「安娜塔西亞大人,狀況非常棘手。」

奇利塔卡面色難看地直言,安娜塔西亞皺起娥眉。

桌上的對話鏡另一頭,才剛通報為了奪回市政廳的戰斗隊准備要開始與魔女教徒戰斗。

戰斗一旦開始,安娜塔西亞除了等待捷報之外沒事可做。雖然焦急,但沒法戰斗的她每次都只能靠祈禱和信任伙伴來度過這段時間。

所以說這次也一樣,只能在「對話鏡」前面靜靜等待——

「似乎是風向不好的話題。怎麼咧?」

「我命令部下保護十人會議員的事,您是知道的吧。」

「你說過呢。說是怕十人會的人被敵人抓起來的話,很有可能就會招出『魔女的遺骸』的位置。難道說……」

產生不祥的預感,安娜塔西亞表情陰郁。

「已經有人被捉咧?所以說,遺骸的地點可能曝光……」

「……不,事態比那更為嚴重。樸利斯提拉的十人會已經全滅。我方才接到報告,除了我以外的議員,全都被人給殺害了。」

「啥?」

出人意料的報告,顛覆了最糟糕的想象,讓安娜塔西亞說不出話來。

看到她的反應,奇利塔卡也難掩動搖,搖頭說:

「真的,全滅了。我的部下確認過了,他們不是死在自家,不然就是在辦公處。從狀況判斷,他們在第一次的廣播之前就已經死了。」

「等一下。這樣太奇怪咧。畢竟,他們的目標不是遺骸咩……」

說到這邊,安娜塔西亞這才察覺。

雖然自己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他們」這樣的字眼,但其實魔女教——大罪司教根本就不是那種會結黨成群,或是為了一個目的而共同合作的生物。

而當前已經確認同時有三名大罪司教位在樸利斯提拉,但他們一樣各走各的,以此為前提,才會擬定搶回市政廳作戰計劃。有鑒于此,既然十人會的議員全數犧牲,那麼就浮現了一個可能性。

只不過那個假設叫人難以置信——

「只有十人會的人知道『魔女的遺骸』位在何處。明明目的是要取得遺骸,卻接二連三地收拾掉知道位置的人……那倫家只想得到兩種可能。」

「敵人內部有一派想要『魔女的遺骸』,而另一派想要阻止,是吧。」

「……假如相信菜月的話,搞不好就是這樣哩。」

雙方做出同樣的結論後,安娜塔西亞對奇利塔卡開玩笑。

老實說,這不是說笑就能解決的事,不過卻是魔女教惡劣又不



合理的地方。敵人毫無凝聚力這點雖是可趁之機,卻也同時是無從預測其行為的要素。

現況也是,假如「魔女的遺骸」被奪可以設想為早早免除了都市沉沒的可能性,雖然對不起受害的十人會議員,但這未必是最惡劣的狀況。

只不過,由這件事可以推導出——

「奇利塔卡先生,你八成知道唄……」

「下一個目標是我,也就是這個商會吧。——安娜塔西亞大人,請做好避難准備。」

「——。奇利塔卡先生,你要做什麼?」

沒有探問細節,直接質問本人。安娜塔西亞知道他有身為都市代表的覺悟,以及作為十人會議員的責任感。不過就算知道——

「不要糟蹋生命。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活下去咧。」

安娜塔西亞一這麼說,奇利塔卡抬眉回望她。

「……我很訝異。本以為安娜塔西亞大人會做出更果斷的判斷。」

「很驚訝倫家不是沒血沒淚的鐵公雞咩?愛屋及烏這個座右銘,可是倫家商會做生意的法則哩?」

「誠惶誠恐,美麗的大商人殿下。若時間允許,此時應該要邀您共赴餐宴加深交流的……」

「不是已經情定『歌姬』小姐咧?不可以花心喔。」

「嗯,正是如此。——而且,時間上也不允許。」

互相表達欽佩後,奇利塔卡的話讓安娜塔西亞點頭。

沒時間了。假如殺害十人會議員的凶手的下一個目標是奇利塔卡,那謬茲商會就是上好的獵場——而且這里有太多沒法戰斗的人員。

「我知道有失禮數,不過我已經命令部下帶避難者和傷者到附近的避難所。安娜塔西亞大人也請和『鐵之牙』的人帶菲莉絲殿下去避難吧。只不過,我會和部下們采取其他行動。——和我在一起,風險太大。」

「是要逃跑唄?」

「當然。我也沒打算坐以待斃……」

如此回答,奇利塔卡調整衣服的領口,准備露出笑容時。

——刹那間,沖擊波將謬茲商會所有的玻璃窗給震碎。

「——唔!」

玻璃破裂的聲音化為風暴,蹂躪安娜塔西亞的耳膜。聽覺被切割的同時,她也果斷地趴倒在地。

不論何時都要保持警戒。——若不是這個從幼時培養的習慣的話,無數玻璃碎片早就已經淋在身上。她反射性地抓住對話鏡揣入懷中,抬頭觀察。

剛好是同樣趴在地上的奇利塔卡跳起來,朝房外叫喊的時候。

「什麼事!?誰來報告一下……」

「——對不起喔?謝謝。」

聲音摸上背脊,安娜塔西亞立刻用力拉扯眼前的袖子。

她雖然輕,但用上了整個人的體重,因此瘦個子奇利塔卡根本撐不住就一屁股跌坐在地。

接著,金色鏈條穿透石壁,橫掃頭頂。發出破碎聲和卷起煙塵的金色破壞力猛然旋轉,掃除整個樓層。

「————」

多虧了安娜塔西亞,奇利塔卡才得以幸存。但要是拉袖子的動作慢了一秒,他的身子就會被一分為二。

兩個商人就這樣在一瞬間跨越了生死線,然後——

「啊啊,啊啊,太棒了!為彼此著想、互相幫忙、信任對方的心情讓你們活了下來!不得了……沒錯,不得了,讓我見識到這麼不得了的美好事物。鼓掌~!」

尖銳又刺耳的嗓音,踩踏玻璃的腳步聲逐步接近。不久,已經半毀的門就在屏息的兩人面前被豪邁踹破。

靠蠻力破門,劃破煙塵現身的是異形怪人——全身都裹著白色繃帶,用銀發和藍紫色瞳孔睥睨世界的丑惡存在。

只看這些特征,安娜塔西亞就知道對方是聽聞過的人物——

「……『憤怒』大罪司教。」

「唉呀,在自我介紹前就已經知道我是誰,感覺好害羞喔。被單方面認出來,希望不是因為什麼難聽的傳聞。」

手掩嘴巴的舉動和鏈條的金屬聲響不搭嘎地重疊在一塊。害臊的舉動不是裝出來的,正因為知道她是發自真心覺得羞恥,所以反而更覺異常。

那個模樣、存在方式、言行舉止,簡直等同世界異物的大罪司教——

「——我是掌管『憤怒』的敘呂厄斯·羅曼尼康帝。以後好好相處吧。」

禮貌鞠躬,表達出真摯親昵的怪人敘呂厄斯——這個扭曲的存在令安娜塔西亞感到靈魂干渴而喘氣。

和藹微笑的怪人,正是十幾秒前大肆破壞商會的罪魁禍首。她那不覺得有錯的態度並不異常,而是不以為意的想法才是異常。

「安娜塔西亞大人,站得起來嗎?」

與怪人相距數公尺的奇利塔卡鞭策顫抖的雙腿站起來,想要回答他的安娜塔西亞感受到負面情感在自己的心中膨脹。

「咳、呼……講那什麼、蠢話……」

在心中萌芽的軟弱漲大,挫折想站起來的意志。斗志沒有傳到自己的細腳,急促的呼吸越來越覺得痛苦。

別說站起來,感覺就快昏倒了。就在感到危機當頭來臨時。

「嗚——!」「哈——!」

「——哦!?」

強烈的沖擊波卷起散落的玻璃碎片,狂風肆虐室內。承受其威力的繃帶怪人伴隨著痛叫向後退。

接著兩道影子擊碎天花板,降落在怪人與安娜塔西亞他們之間——是橙色耳朵和尾巴毛倒豎起來,四肢趴地吼叫的小貓人兄弟。

看到他們,被懦弱占據心靈的安娜塔西亞瞪大眼睛叫喊。

「黑塔洛!堤比!」

「大小姐!沒事吧!?」「這人就是大罪司教……!」

只有視線回望、高聲叫喊的倆兄弟振奮了安娜塔西亞的心。她用力踩地板,朝著蹲下來的兩人說:

「倫家……當然沒事咧!不過,你們還好唄!?」

小貓人兄弟現在應該是處在重傷狀態而被迫躺下的情況。

他們的姊姊身負無法愈合的傷,兄弟倆用加持共同承受傷勢,代價是命懸一線。原本不該活動的他們現在卻動作很大。

該不會是咪咪遭受到了致命傷害吧?安娜塔西亞心亂如麻。

「不對喔,安娜塔西亞大人!」

「——呃,菲莉絲小姐?」

從頭上破掉的天花板處探頭往樓下看的貓耳少女——風之騎士菲莉絲和安娜塔西亞四目交接。

菲莉絲搖頭,指著黑塔洛和堤比。

「是菲莉醬使用了禁忌手段!讓他們跟昴啾的腳一樣可以亂來!」

「菜月的……」

聽到菲莉絲這麼說,安娜塔西亞馬上想到外出戰斗的昴。

與魔女教接觸而受了重傷,結果連走路都有困難的昴卻斗志昂揚,于是菲莉絲為他做了特別處置,施加不會有痛覺的術式。

而如果黑塔洛和堤比兩人也都用了相同術式才得以起身的話。

「————」

兩個小貓人的腳邊都在滴血。白色袍子里頭纏著繃帶的地方滲出鮮血,換來沒有痛覺的代價是兩人——不,是牽動三人的性命!

湧上心頭的焦躁煩擾胸膛,讓性命燒灼白熱化,但——

「——大小姐!不可以不朝前看喔!!」

「黑塔洛……」

「姊姊在的話,一定會對我們說不管多痛多苦都要救大小姐!我們只是照做而已!大小姐呢?要怎麼做?」

「倫家……」

006

被黑塔洛詢問的安娜塔西亞倒抽一口氣。

平常老實乖巧又自制的黑塔洛,大多負責控制奔放的咪咪和豪邁的里卡德。這樣的他如今正如字面所示,仿佛要吐出血來似地吶喊著。

接收到問話的安娜塔西亞——安娜塔西亞·合辛會怎麼做呢?

「——黑塔洛,堤比,爭取時間。兩分鍾,可以嗎?」

她繃緊臉頰,詢問兩個嬌小的背影。

對此,他們沒有回頭,而是左右搖晃長尾巴。

「姊姊的話,會說交給我們吧——!」

「在這邊辦到的話,簡直帥斃了!」

在逆境中還笑了出來的黑塔洛跟堤比腳踢地面蹬牆接近敵人。兩人持杖攻擊,敘呂厄斯舉起手防禦。

三胞胎中的兩個兄弟使出的合作攻擊讓怪人張大藍紫雙眼,說:

「多可愛的兄弟愛,是雙胞胎嗎?啊啊,又是這麼美麗的……」

「真是遺憾!」「我們是三胞胎中的弟弟啦!」

金色鏈條到處彈跳,藍色的魔法障壁和強烈打擊不斷交錯。激烈的索命戰場就交給小貓人兄弟,安娜塔西亞仰望天花板。





菲莉絲小姐!叫偶家的孩子幫忙,帶咪咪和碧翠絲醬離開!先到外頭去會合!」

「——哦,好、好的!知道了!」

看著貓耳朵慌張離去,這次安娜塔西亞拉著奇利塔卡的袖子跑到窗邊。房間的出口已然是戰場,無法戰斗的他們沒法通過。既然如此,就只能用緊急出入口來脫離這里。

「唔、嗚……!」

跨過窗框,站到外面的平台。平台邊緣有緊急逃生梯,用那個就能到樓下。用力咬發抖的手指,以痛楚止住顫抖後爬下樓。兩人本來在商會三樓,下到二樓後,便從窗戶再次進入建築物內。

「想要喘口氣……還太早了……!」

上頭的黑塔洛和堤比還在奮戰。時間拖越久,他們的身體就越危險,連帶地也會危及咪咪的性命。

只要菲莉絲善加利用「鐵之牙」,要讓四樓的咪咪他們離開並非難事。問題在于離開遇襲的謬茲商會後要逃往何處——

「——跟市政廳組的會合最妥當唄。」

「我贊同。進一步說,是最好盡量提高會合的可能性。」

安娜塔西亞運轉腦袋做出結論,身旁的奇利塔卡則是氣喘籲籲地說。

能懂他的意思。跟敘呂厄斯出現前討論的結論相同。敵人的目標是十人會,那就要讓損害分散,以及確保逃走路線。

對上那個大罪司教,選擇逃跑這條路有多困難也可想而知。

「先盡可能趕往都市中央。我會和部下們吸引她的注意力。」

聽了他的決心,安娜塔西亞無話可說。

冷靜思考,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後,做出妥當的結論。不可能所有人都得救。那麼至少要選擇救多數人那條路。

「年輕老板,我們這邊准備好了。來華麗地大搞一場吧。」

兩人沖到走廊上,奇利塔卡的部下「白龍之鱗」聚了過來。見他們已經做好戰斗准備,奇利塔卡悠哉聳肩。

「華麗嗎。你也知道我是個自制又喜好沉穩的人……」

「迷上莉莉安娜小姐的男人怎麼還有嘴說自制呢!不要笑掉我們的大牙了!」

只待一聲令下就要沖赴險境的部下們被奇利塔卡的話逗得大笑。

與部下過于親密的距離感,讓安娜塔西亞仿佛看到己方陣營。

就像安娜塔西亞深愛「鐵之牙」,奇利塔卡也愛著「白龍之鱗」。而且為了保護這個美麗的城市,他不惜和心愛的同伴們賭上性命。

沒人抱著悲壯感。現場為了心愛之物而戰的男人們全都面帶驕傲。

「……這樣子,太狡猾哩。」

「——安娜塔西亞大人,樸利斯提拉這個都市,就麻煩你了。」

要先一步進戰場的奇利塔卡這麼說,將自己的責任托付給安娜塔西亞。

安娜塔西亞咬唇接受這真摯的訴求。奇利塔卡又接著說了下去。

話中灌入愛與期待,以及身為人的感情。

「守護這個美麗的水之都。——請保護我心愛的『歌姬』不被那些惡毒的混賬所害。」

5

「之後,就由奇利塔卡先生和『白龍之鱗』的人殿後,跟脫離戰場的黑塔洛他們碰頭後,偶們也撤退了。——這就是商會發生的事情始末。」

「然後,就在市政廳會合了?」

「嗯。途中因為水門開啟所以慘兮兮。要是慢一點發現,偶們現在也早就被沖走了唄。……不過,事情沒有演變成那樣。」

道完淒慘壯烈的經驗後,安娜塔西亞歎氣,昴也深深吐氣。

「憤怒」大罪司教敘呂厄斯進攻謬茲商會——真虧安娜塔西亞他們能在欠缺主力的情況下,將犧牲者控制在最小程度並平安脫離。

「都市的代表十人會已經瓦解,奇利塔卡先生也下落不明……倫家被奇利塔卡先生托付了這個都市。——所以一定要辦到。」

搖頭否定昴內心所想,環胸抱臂的手指頭用力陷進皮膚里。簡直就像把被托付的責任給刻在身上的詛咒。

她的憤怒源自于何處,至此昴也終于知曉了。

「被人救是欠人恩情。有借就要有還。這是倫家身為卡拉拉基商人的矜持,也是自稱合辛的偶應盡的義務。」

安娜塔西亞的決心強大又銳利。光是她那堅強的態度,就讓昴知道謬咨商會的攻防戰極其熾烈。

要不是奇利塔卡和他的部下采取宛如英雄的舉動,不知道會出現多少被害者。——不,不僅如此。

要是沒有他,不要說安娜塔西亞,連碧翠絲都會有生命危險。

身在謬茲商會且為昴認識的所有同伴,全都被奇利塔卡的判斷所救。

「有借就要有還是嗎。……既然如此,我不遵守的話也說不過去呢。」

對于那個不知安好與否的男子,昴在心底為之前對他所作的評價道歉。

每個人都竭盡所能做最好的選擇,才留給了昴他們勉強東山再起的機會。——盡管如此,還是有很多救不到的死者,讓昴的心備感苛責。

尤其一想到死者當中很有可能包含了做了很大人情債的奇利塔卡。

「抱歉事情顛倒過來講。總而言之,倫家有不能退縮的理由。菜月的立場也跟倫家一樣唄?」

「——。是啊,當然。什麼獻上『人工精靈』那些我才不管,我是不可能讓那些王八混球碰我的碧翠子一根頭發的。」

「嗯,那就好。」

昴用力握拳,道出自己的同仇敵愾。安娜塔西亞點點頭,接著她重新看向桌上的地圖,指著位在都市四方的控制塔。

「既然如此,就繼續講下去唄。魔女教要求的下一個條件……」

「安娜塔西亞小姐,關于這件事,我有件事要先說。」

魔女教的「威脅廣播」提到了四個投降條件——關于「人工精靈」的條件應對法剛剛已經說過,不過接下來的內容昴心里有個底。

為什麼呢?因為魔女教要求的是——

「『睿智之書』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早就燒光化成灰了。」

「……讓偶聽個仔細唄。就只有這個書的情報倫家一無所知,才在傷腦筋哩。」

敵人要求獻上「睿智之書」,安娜塔西亞向知道這玩意的昴索求情報。

老實講,對昴來說,「睿智之書」就只是本打從心底厭惡的魔書。

那本書的存在,與羅茲瓦爾在「聖域」的暗中活躍息息相關,還強迫碧翠絲在禁書庫度過孤單的四百年,所以根本不可能對那東西有好印象。

再來就是「睿智之書」的由來很特殊。

「怎麼說呢,『睿智之書』就是魔女教徒持有的『福音書』的原型……據說是完整版。是可以知道未來的預言書,功用似乎跟龍曆石一樣。」

「又是很誇張的東西哩。不過,你剛剛說燒掉咧?」

「是啊。有兩本,兩本都燒掉了。所以說,這世上應該沒有了。」

「你說沒有,是聽誰說滴?」


「……制作那書的『魔女』說的。」

昴苦著臉給的答案讓安娜塔西亞雙眼圓睜。她只在口中反芻「魔女」這字眼,像在確認。

「這不是你平常開的玩笑,是認真滴?」

「很認真,再認真不過了。你也說過吧。除了『嫉妒魔女』以外還有其他魔女,這個城市就死了一個,遺骸還留在這里呢。」

「因為那是死人,所以還能接受。可是聽你剛剛的口氣,簡直就是見過面還說過話。而且還一臉複雜。」

「要說見面說話嗎,根本是被她騙得團團轉,搞了一堆事。麻煩體察一下。」

講起「聖域」和墳墓的事會又臭又長。雖然這樣不甚親切,但昴不太常講到魔女——艾姬多娜的事。確切來說,是不想講到她。

好壞姑且不論,艾姬多娜是深深刺入昴心中的荊棘,既銳利又不會消失。

「不管怎樣,這世上唯二的兩本書都燒掉了。魔女教不知道所以才會提出這要求,不要理會就行。」

「——不過,那是『魔女』說的話。這個但書有問題唄?」

「————」

昴搖頭說的話,卻被安娜塔西亞利落地一刀兩斷。

昴屏息,在她的針砭下目瞪口呆,驚愕到忘了思考。

「你對那個『魔女』有自己的看法,也不相信她。可是,卻又相信她說的話。看來對菜月來說,對方是個危險又麻煩的家伙咧。」

「……我自己也這麼想。沒錯。我本來認定不可以相信她的,可是卻在這件事上相信她,根本是自相矛盾。」

艾姬多娜的話語和體貼,全都是為了讓昴成為自己的傀儡而演出來的。

可是,她真的可恨到一切



要用虛偽來定論嗎?

會有這種疑問,只是昴想這麼認為嗎?還是說內心依然被那個表現得自己了解一切的魔女給干擾?

——因為被那個魔女說中了自己為「死亡回歸」備感難受煎熬?

「菜月跟那個『魔女』的關系,倫家不會過問。能夠得到情報就該感謝哩。只是……」

「只是?」

就在昴無法掌握自己真正的心情而嘗到苦水的時候,安娜塔西亞皺眉說:

「魔女教刻意透過廣播做出要求。雖然有可能是因為對方不知道書燒掉了……但是最好事先設想狀況或許並非如此比較好唄。」

安娜塔西亞的話中有拐彎抹角的貼心。昴閉上雙眼。

已經燒掉沒有了。這是昴希望相信的結論。沒有現存的「睿智之書」——假如這個結論是假的,那就是艾姬多娜又跟昴撒謊。

如果是這樣,為何心里感到沮喪?昴自己也不清楚。

「——菜月。」

沉入思緒之海的昴,被安娜塔西亞的聲音給拉回現實。

「啊,抱歉。我想想,那剩下來的就是……」

「還有『魔女的遺骸』,不過這個先不管唄。整個城市現在沒有沉進水底,就代表遺骸還沒到魔女教的手中……雖說不構成奇利塔卡先生平安的證據就是咧。」

「說的沒錯。那麼,最後一個……」

「——『和銀發少女的結婚典禮』,這個。」

安娜塔西亞代替語塞的昴說出條件。

邊說邊望向昴的視線中有著純粹的疑問。問出口沒有意義,那是單純不能掌握對手意圖而生的疑問。

眼下這狀況,銀發少女指的是誰,只要是相關人士,不會有人不知道。但問題在于對方到底是為了什麼要提出這種條件——

「目的不明呢。那個家伙可能就只是想要舉辦結婚典禮而已。」

「……在都市現在的狀況下舉辦?」

「就算是世界末日,大罪司教依舊會去做他們想做的事。順帶一提我是真的很火大……那家伙就是那麼強,強到可以隨心所欲。」

昴的腦中清晰浮現出抱著愛蜜莉雅的白發男子。

擄走她,還大言不慚地說外表就是一切。那個讓人憎恨到極點卻又強到爆炸的凶人——掌管「強欲」的大罪司教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

他的要求莫名其妙,不過毫無疑問是他的「貪婪強欲」。

「那個想法有問題的神經病……不,不只那家伙,他們全部都是。碧翠絲也好,連還有沒有都不知道的『睿智之書』也好,這個都市的命運跟愛蜜莉雅!這些最好會交給他們啦!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那些家伙來到這里後,專門提出天馬行空的要求。只能說活在這世上的他們常識都跟一般人天差地遠,而且全都是想象力爆表的怪胎。

——怪物,褻瀆者,怪人,凶人。還要再加上已經不在的發瘋邪精靈。

簡直就是人世間的罪孽集合體,丑惡本性的化身。這就是大罪司教——

「……雖然早有期待會是這種反應,不過完全一致讓倫家心情爽快咧。」

看著激動喘氣的昴,安娜塔西亞格外開心地笑了出來。

但那笑容絕對不是出自于開朗而自然溢出的感情。而是確實存在于心頭,那股難以壓抑的沖動表達出了她個人特有的憤怒樣貌。

「剛剛,我在安娜塔西亞小姐身上看到了里卡德的影子呢。」

「這話偶就當作沒聽見哩。在拿回這個都市之前,倫家可沒打算跟菜月各走各滴。」

用開玩笑的態度說完,安娜塔西亞繃緊微笑的臉頰。

「就跟剛剛說的一樣,偶們沒打算理睬魔女教的要求。倫家有責任,不管是奇利塔卡先生的事,還是愛蜜莉雅小姐和庫珥修小姐。」

「————」

「她們兩位和菜月你們,都是受倫家邀請才來樸利斯提拉的客人。偶卻讓你們受傷……簡直顏面掃地,偶是絕對不可能默不作聲滴。」

淺蔥色的雙眼寄宿戰意,盯著昴看,像在問他是否有相同覺悟。

「有必要做好身心受創的心理准備。菜月也要做好覺悟。」

「身心受創……」

「大家全都輸得一敗塗地。雖然如此,但誰能接受這個局面?倫家討厭這樣,會用盡全力掙紮。失敗的借口,等到了另一個世界再去想唄。」

沉穩又柔和的面容帶著猙獰氣魄,安娜塔西亞點頭。

「只要活著,就還有現在跟下次。人生不能放棄,不然自己太可悲了。」

少女的嬌小軀體所散發的氣場,足以令人忘記她並非能夠親赴戰場的人。——不,並非如此。現在,在這里,就是她的戰場。

而且在自己的戰場已經身經百戰。她就是安娜塔西亞·合辛。

「撂倒『色欲』本人的話,庫珥修小姐和被改變外型的人們就很有可能恢複原狀。奇利塔卡先生目前也只是下落不明而已。菜月也沒打算讓重要的公主殿下一直寄放在橫刀奪愛的第三者那邊唄?」

「——那當然。哦~對了。既然那些混賬敢對我們提出四個條件,那我們這邊當然也要回以顏色啦。」

被單方面要求的狀況,已經叫人厭膩。

「從變態手中救出愛蜜莉雅。打倒『暴食』叫他吐出雷姆的記憶。打敗讓城里的人陷入不安的敘呂厄斯,還有逼卡佩菈下跪磕頭,然後把所有變形的人全都恢複原狀!這樣就能奪回都市,進入可喜可賀的快樂結局!」

「嗯,倫家也上這艘賊船咧。」

昴伸出拳頭,安娜塔西亞則是用手掌溫柔包住他的拳頭。雖然這反應出乎意料,但彼此的想法確實傳達給了對方。

還能戰斗,還要抵抗。安娜塔西亞的想法,昴也強烈贊同。

所以說——

「拯救這個城市吧,安娜塔西亞小姐。不是由其他人,而是透過我們的手。」

朝著她頷首後,昴把視線再度移回桌上的地圖。

是描繪樸利斯提拉整個都市全景的地圖,可是卻看不見身處在里頭的人們的臉。所以,就閉上眼睛來想象。

將愛蜜莉雅、雷姆,想要救的所有人,全都烙印在眼皮底下。

——為了拯救都市和重要的人們,為了繼續戰斗下去。

6

「安娜塔西亞大人,還有昴,都在這啊。」

這麼說並出現在房門口的由里烏斯放心地垂下眉尾,接著修長雙足跨過地上的裂痕,走到房間里的兩人旁邊。

他習慣性地撫摸自己的瀏海,用黃色瞳孔環顧房間——市政廳最頂樓,處處都被破壞、燒得焦黑的空間。

「你們在這里做什麼?」

「菜月說想在這里確認一些事。所以就過來看看啰。」

安娜塔西亞邊說邊用下巴示意蹲在烏漆抹黑的地板上的昴,而昴的視線正朝向房間里頭、外觀極具特征的「流星」。

能夠讓聲音傳遍整個都市,用來廣播的「流星」。照理說應該被卷入了跟卡佩菈的戰斗以及黑龍的攻擊中,但奇跡似地完全沒有受到損害。

確認其機能仍健在後,昴輕聲歎氣。

「原來如此。……那麼,跟昴的商量怎麼樣了?」

「雖然拉得有點長,不過感覺是很有建設性的對話。菜月也跟倫家一樣不想輸。由里烏斯你那邊咧?」

「按照指令,交代『鐵之牙』的人以輪班制負責巡邏警戒。目前得到的情報不好不壞,沒什麼令人耳目一新的事……」

「那就是不好的意思唄。只要沒有明確好轉,時間拖越長,狀況就越差。……所謂的不安,就是這樣的東西咧。」

回答完,安娜塔西亞溫柔地撫摸脖子上的圍巾。聽到身後兩人的對話,昴抬起視線看向由里烏斯。

「我來這里之前有去過一間避難所,其他地方的狀況如何?」

「非常抱歉沒有好消息,果然每一間的狀況都稱不上樂觀。絕大多數避難所的人都不安得垂頭喪氣,連動都不想動。魔女教的布達也廣為流傳。」

「布達……」原本蹲著的昴站起身來,嘴巴喃喃重複。

「就是『色欲』放棄市政廳之前,最後一次做的威脅廣播。里頭除了她提出的四個條件,同時也散播了我們挑戰市政廳最後卻敗退的事。」

「……大肆宣傳我們敗北啊。以現狀而言,這種印象被散播開來是最麻煩的情況。」

所以卡佩菈紮實地針對這點做攻擊,真是下流的策略。

巧妙地將敘呂厄斯的「憤怒」權能和威脅廣播做搭配運用。他們彼此之間明明沒有攜手合作的念頭,但從拿市政廳當誘餌來進攻謬茲商會這點來看,關鍵的



時刻他們是會搞即興協力這種把戲的。

拜此之賜,都市眾人全都感到非常挫敗,逐漸被拖進失意的無底沼澤里,不斷地惡性循環。

「雖然氣憤,但沒有就此萎靡不振、失去站起來的力氣,還算僥幸了。當中還有因為不安而喚起其他沖動,最後導致爆發危險沖突的情況。」

「演變成那樣的避難所,怎麼樣了?」

「我們會火速趕往,盡可能防止損害發生,但……」

說到這兒,由里烏斯的語氣透著猶豫。不過光是這樣就已經充分暗示結果不是很理想。

但是——

「——容器一旦撐破,就無法再度收納咧。有些避難所因此毀了,也出現不少死者。對這狀況欲言又止,不覺得很卑鄙咩?」

「……安娜塔西亞大人。」

她的話迫使人清晰注視犧牲,直刺聽者的心。

這番話讓由里烏斯面露不甘。見他這樣,安娜塔西亞臉頰肌肉用力,瞪著自己的騎士。

「就算不去看,原本就在的東西也不會因此不見。任何時候,現實都會在倫家周圍攤牌。……怎樣咧,由里烏斯。」

「我絕不是……」

「真的很不像你咧。」

一開始強硬,不過聲音逐漸柔軟松動,眼神也動搖起來。里頭有擔心由里烏斯的真心,盡管只有一瞬間。

僅一個眨眼她就藏起動搖,抿起的嘴唇再度張開。

「……犧牲已經出現了。之後也還會繼續。既然決定救大多數的人,那少部份的犧牲就是不可避免滴。人手不足。所以,至少不能閉上眼睛咧。」

「————」

「至少現狀是菜月這邊站得比較穩咧。他接受犧牲,對未來也有所覺悟。由里烏斯,你咧?」

安娜塔西亞問道,由里烏斯的黃色雙眸生出迷惘。——不,不是生出的。而是一直無所依靠而漂移不定。

看到他眼中產生的迷惘,昴終于察覺。

——「憤怒」的權能效果的確也影響到了市政廳。

悲歎抱怨的菲莉絲,被自省與自我警惕束縛的威爾海姆,因氣憤和焦躁而藏起獠牙的里卡德,在不安的沖動下逡巡城鎮的嘉飛爾,為了回應被托付的責任而揚眉吐氣的安娜塔西亞,以及無法掙脫迷惘的由里烏斯,無一例外。

每個人的心靈和感情都在權能的影響下而強烈表露于外。昴也覺得自己本身一定也沒好到哪去。

「————」

在察覺到這個事實的昴面前,由里烏斯和安娜塔西亞這對主從互相凝視彼此。無法洗去迷惘的由里烏斯端正的側臉浮現苦惱,最後閉上眼睛。

安娜塔西亞說的話很正確。要正面挑戰現實,盡管知道會發生什麼,也不能背過眼不去看。所以她向由里烏斯要求覺悟——挑戰以犧牲為前提之戰斗的覺悟。

聽了這話的由里烏斯,也知道要將自己心中的糾葛打上休止符。他也因為剛剛那番話而做出了覺悟。

即便犧牲了許多,也要和主人走在緊攫勝利的道路上。

假如凜果多到雙手都抱不住,那就免不了會掉到地上。最後還會撐破袋子,所有的凜果都會落地。

為了避免那種事發生,就只好挑要拿哪些凜果。——這是連小孩都知道的事。

但是——

「——你搞錯一點啰,安娜塔西亞小姐。」

對話到這邊,昴才首次插嘴,惹來兩人的視線。他們眼中的感情有落差,不過都充滿理性。昴繼續說下去。

「剛剛我確實跟你一起發誓要救這個都市,不過可不是為了救多數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來犧牲少數,那樣就沒意義啦。」

「……大目標已經確定。偶以為剛剛已經討論出結果哩。」

聽到昴的話,安娜塔西亞眯起眼。

「連菜月你都搞不懂狀況?這樣的話,你就跟第一次到王城時沒兩樣。就算退一百步,你也不配成為騎士。」

「對啊。我就是個平凡騎士。不過正因為是騎士,所以無法讓步。我不能退讓。要是在這邊退讓了,那騎士的招牌會滿身傷喔~」

昴邊說邊移動位置,最後站到由里烏斯身邊。然後朝著訝異睜大眼珠的由里烏斯聳肩,再挺起胸膛。

抱太多凜果的話,當然遲早會抱不住。

但是,昴是騎士,由里烏斯也是騎士,雙手抱的不是凜果,而是更尊貴又無可替代的東西。

那不是掉了被放棄也不會說話的凜果,而是會哭會笑會生氣的人命。

他們有家人,有朋友,有心愛的人。——都是人命。

「我可沒打算放掉任何一個喲。覺悟這個說法是很帥沒錯啦。不過,我放棄。因為那樣子很漏氣。」

「——嗯,又說了那種傻話……。白鯨的時候也是,後面跟魔女教開戰也是有人犧牲唄。那個時候,菜月可沒講這種輸不起的話唄。」

「——別瞧不起我喔,安娜塔西亞小姐。」

安娜塔西亞把打白鯨和打貝特魯吉烏斯的事拉出來講,使得昴厲目看向她。

她的針砭和意見都不能充耳不聞。不過,前提有誤。

「那個時候,戰死犧牲的人們都做好了覺悟。有人死掉大家很傷心,死去的人也並不想死,可是所有人對這些都有所覺悟。有沒有覺悟,是完全不同的。——但是,這個都市的人民,應該沒有義務被人責問有沒有這層覺悟吧。」

昴知道這根本是挑對自己有利的話來講,也知道對方可能根本不理自己這歪理。

否定掉覺悟後又馬上肯定其他覺悟的昴,提出的意見可以被人罵是雙重標准吧。

不過事實擺在眼前。賭上生死的場面,和與之相伴的覺悟。

「那些家伙擅自把這里當作戰場。被他們的任性給擺布的普通人,怎麼還要被逼問有沒有覺悟呢,這根本搞錯了吧。」

「就算厭惡,他們的任性就是會傷害到沒做好覺悟的人。那樣一來,都市的人也還是得做好覺悟。沒錯唄?」

「有錯啦。做好覺悟的人,就應該去迎擊同樣做好覺悟的家伙。把這當成日常生活並做好覺悟的人才叫騎士。我對騎士抱持這種期待,也對村子里的小孩這樣耍帥。」

受封為騎士後,不管到哪都會被稍微偏心對待,實際成為只有形象可言的騎士之後,昴自然而然地決定了這種想法。

而這樣發誓的昴,被小孩子們用閃閃發亮的眼睛圍繞,因此昴心想,至少不能辱沒自己的誓言。

——因為在身旁聽著的愛蜜莉雅,也同樣眼神發亮。

「我是愛蜜莉雅的騎士,我想為她而戰。可是,現實不是只要保護好她就行了。由里烏斯是你的騎士耶,安娜塔西亞小姐。他比任何人都想為你奮戰。你的命令他都想要遵從。——可是,只有這樣是無法滿足的。因為騎士這種生物就是個耍帥的貪心鬼。」

「————」

「到死之前都會在生死關頭耍帥,由里烏斯也是。畢竟這家伙可是最優秀騎士呀。也就是比任何人都還要愛耍帥。」

站在沉默不語的安娜塔西亞面前,用拇指比向由里烏斯。頓時,原本默默聽昴說話的他屏息,張大雙眼。

見兩人目瞪口呆,昴心情大好,露出壞心笑容。

「身心受創,這是安娜塔西亞小姐說的喔。不過,我在那之後也說了要去拯救城市。講到城鎮和國家,並不是指建築物和土地,而是在講人啊。雖然這是我從很多漫畫跟游戲里現學現賣的啦。」

選擇最初就舍棄的選項,和就結果而言無法拯救,是不一樣的。

全都是自我滿足的世界。如果就這麼歸類的話是很簡單,但——

「——把那份自我滿足傳染給別人,實在是很惡質。那不過是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溺死的英雄幻想罷了。」

「————」

用理想論蓋過天真理想論的昴,被第三人的聲音給嚴厲戳中。

倒抽一口氣,回過頭。那聲音是熟悉的悶聲。

聲音里頭有一些挖苦,還有偏斜厭世的達觀——對方承受昴他們的視線,晃動漆黑頭盔,然後震響喉嚨。

「就算用那麼熱情的眼神看我,我也沒帶任何伴手禮喔。就用我的笑容來忍耐吧。對喔,這樣子你們看不見呢。」

「——阿爾。」

吊兒郎當的言行,站在房門口聳肩的鐵頭盔男子——是阿爾。

要去攻占市政廳前,他選擇跟昴他們分開行動,之後就下落不明。現在則是悠哉地踩著地板走了過來。

阿爾的登場和發言,讓方才感情被牽動的安娜塔西亞沉聲道:

「這麼早就回來咧?」

「嚴格來說場合雖然不同,不過浪子回頭的尷尬



心情也是有在我心中滋長的。抱歉不是什麼新面孔,不過我也不是喜歡才回來的。」

安娜塔西亞的聲音明顯帶著嚴厲之意,但阿爾還是一派無所謂的樣子,不過並不隨便。

總覺得氣氛劍拔弩張,于是昴劃破介入。

「喂,我有很多話想說,不過還好你沒事。我本來還擔心你會不會被沖走咧。」

「……水沖過來的時候我剛好人在高處,所以才得救。是說,雖然是偶然順便的,不過我帶了話給兄弟你。也就是說,我是信差啦。」

聳聳還有手的那邊肩膀,阿爾講得隨便,昴聽了皺眉。

都市現在這種狀況下,實在沒法立刻想到還有誰會派信差。

「信差?帶話給我?這種時候是誰……」

「——就是兄弟你那重要的公主啰。」

「——!?愛蜜莉雅!?」

萬萬料想不到會是如此,阿爾的話讓昴仿佛被雷劈到。昴睜大眼睛盯著阿爾問是真的嗎,雖然看不見他在頭盔里頭的眼睛和想法,不過他點了點頭。

「就算是我,也不會撒那麼惡劣的謊或玩笑話啦。千真萬確,是兄弟你那邊的小姐要我傳的話。——真是的,在敵陣里頭亂來很危險耶。」

阿爾說完聳肩歎氣。

跟平常的輕浮,和這種狀況下的刺人挖苦不同,是單純的歎息——接著他看向昴,說:

「被逼婚的新娘,在等白馬王子來擄走自己呢。——真叫人嫉妒呀,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