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第五章『──我相信你』



1

朝天伸展的冰柱,將聖堂冷卻冰凍起來。

空氣發出被擠壓的悲鳴,連夜空都泛白死去。沖天冰柱的內側究竟蘊含了多悲壯的決心呢?

那一定只有創造這幅光景的人才知道。

「……愛蜜莉雅。」

強大的瑪那漩渦制造的冰之絕界,只有可能是愛蜜莉雅制作的。

為了解除「獅子心髒」,就必須粉碎雷古勒斯的「王國」。

因此,得讓臣民脫離「王國」,而方法一定只有眾妻才知道。昴是這麼期待的。

然而若是這份期待被背叛,連眾妻都不知道如何逃離「王國」的話──當時就已想到,最後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不過就算想到,也無法執行。

愛蜜莉雅就算想到了,也不可能那麼做。昴本來這麼想。

可是看到那副光景,就知道這個想法是錯的。

──愛蜜莉雅做出了選擇。答案就在眼前。

「喂,喂喂喂,喂……這該不會,是你們……」

目睹有冰柱聳立的聖堂後,雷古勒斯愕然,臉頰抽搐。

外邊的人不會知道聖堂內有過怎樣的對話,但是就連不明事理的雷古勒斯也都很清楚了解這一幕意味著什麼。

至少,這代表了雷古勒斯的妻子們離開了「王國」──

「你!原來是想干這勾當!這是人類會做的事嗎!?竟然如此自私隨便,就奪走他人愛不釋手的東西!到底……到底要多冷酷的人,才做得出這麼過份的事啊──!?」

雷古勒斯踱地抓頭,大聲叫喊。

他一踱地,街道就爆開來,地面歪斜到讓人錯以為整個都市都在傾斜。事實上,周遭的建築物角度整個改變,被泄忿毆打的牆壁整個被挖開來。

即使這樣還是無法平息怒意,雷古勒斯瞪著血淋淋的昴。

「滿意了?這樣就滿意了嗎!?只為了殺我一個人,就奪走我無罪的眾妻的性命,還因此喜悅的人根本就沒──咳啊!」

破口大罵、吐露伴侶被奪的傷痛的雷古勒斯,身體飛了出去。

原因來自街道對面,從結凍聖堂處現身的少女所扔出的冰槍。

冰槍得到迅猛氣勢和旋轉力道,接連命中處在原地的雷古勒斯,毫不留情地擊飛他的身子,而且還有其他冰柱繼續追擊穿刺。

勢頭不減,雷古勒斯的身體就這樣被打向水道,激起水柱同時結凍,做出雷古勒斯冰雕。

「──我認為這個,是你的妻子發出的離婚申請。」

凍結泡水的街道,舞動銀發的愛蜜莉雅回歸戰場。

藍紫色瞳孔滲出冰冷敵意和強大激烈的覺悟,昴跑向慢慢走來的愛蜜莉雅。

「愛蜜莉雅!」

「昴,你的傷不要緊吧?」

「我沒事!就只是皮破得有點多,所以才那麼誇張。不說這個了,聖堂里的女生……」

「──她們都說想要收拾雷古勒斯。就這樣。」

垂下眼簾,意識朝向身後的冰凍聖堂。

看這反應,就知道愛蜜莉雅背負了多沉重的擔子。不過,可沒打算讓她一人背負這個選擇。

「對不起,讓你做了不喜歡的事。不過,這樣一來,那家伙的『 獅子心髒』……」

「沒有喔。似乎沒那麼簡單。」

「咦?」

痛苦選擇後,答案就是打倒雷古勒斯。

愛蜜莉雅為此努力,卻皺起眉頭這樣回答昴。驚訝的昴,身後的水柱和冰雕開始龜裂。

龜裂擴大,最後傳到攔住水的水道。水道崩壞,溢出的水讓都市和昴他們的雙腳泡水。

而從碎裂冰雕之中伸出手的人──

「真的是傲慢到讓人發笑,低俗得無可奈何,無能到使人厭煩,厚顏無恥到令人難以置信,卑劣到無可救藥……!」

用誇張的方式破除水柱,全身淋水卻都沒濕的凶人走了出來。

白色禮服上沒有一絲水痕,白發甚至沒被風吹亂,慘白臉頰上別說傷口了,連汗珠都沒有,他的存在根本就是白日夢──不,是白日惡夢本身。

受到如此強大的集中攻擊仍健在。這意味著「獅子心髒」仍健在。

「好了,打算怎樣?你們啊,要怎樣負起責任?自以為偉大做了那麼多壞事,結果期望落空以失敗告終,剩下的就只有龐大犧牲?這到底是什麼笑話?你們要怎樣挽回啊!?」

面對雷古勒斯暴跳如雷的態度,昴為狀況不變一事扼腕咬牙。

不會真的預估失准,做出了無意義的犧牲吧。

「才沒那回事咧!『 獅子心髒』的效果你不也在滔滔不絕……你最好是有在這邊虛張聲勢的智慧和膽量啦!」

「你以為我人好到可以對無法聽過就算的東西充耳不聞嗎?事先聲明,不得侵害人心,應該是不用人教的最低程度禮儀吧!?任何人都沒有輕視別人的權利,為什麼你卻能這樣裸露自己的低能腦袋?不只沒有心,連頭殼里都沒裝腦嗎?」

昴並非刻意但還是做出挑釁發言,雷古勒斯則是恢複從容和嘲弄,仿佛看不起他們似地用指頭敲自己的白發。

「是說,那個浪蕩女是不是連數數都不會啊?奪走的人命數都數不清,根本就是屠夫的想法。腦袋有問題。」

「你……!哪有臉說那種話……」

「少轉移論點。我至今做了什麼,跟那個非人哉的女人沒關系吧。犯了錯就別想逃。不要想轉移視線。對自身的罪過置之不理反而譴責對方,根本就沒有要彌補或是反省。生而為人,不覺得羞恥嗎?」

雷古勒斯用他偏激的憤怒和不講理的道理來糾正別人。正是因為完全不會懷疑自己的作為,才會有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這個人。

要是他對自身的發言有察覺到些許矛盾的話,可能就會好多了吧。

跟雷古勒斯對話會削弱精神。和大罪司教面對面,會讓人擔心自己是不是還正常。

「不過……可惡,誤判了。」

「獅子心髒」和「小國王」相輔相成,其主干由聖堂里的眾妻負責。

從雷古勒斯至今的言行來看,這個想法應該沒錯。重複賭命挑釁他後,昴看穿了雷古勒斯的智慧與詞彙能力。

雷古勒斯沒有欺瞞他人或靠一張嘴抵賴的能力。

因為他根本沒有同理心,完全不了解別人。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他本人,他了解的就只有自己。

婚姻是模仿來的,發言很一般,戰斗是門外漢,行為就是邪惡本身。──這就是「強欲」大罪司教。

「五十三人……」

昴著急的時候,身旁的愛蜜莉雅突然喃喃道。

從聖堂回來之後,她就非常安靜。想到方才發生的事會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但她甚至沒對雷古勒斯的愚蠢發言產生反應,才想說終于開口了,卻又是這樣一句話。

不過雷古勒斯倒是耳聰目明,聽到剛剛的話,歪頭問道:

「嗄~?什麼?你講什麼?不是對不起,也不是哭著道歉對吧?」

「──有五十三人。被你強行關押的女生的人數。我不可能會數錯。我不可能會數錯有多少條生命。」

「哼~嗯。是喔?所以?想說什麼?會數數所以很了不起?」

愛蜜莉雅平靜訂正,卻被雷古勒斯用侮辱和嘲諷踐踏。那態度,可恨到連號稱挑釁頭號人物的昴都想把證書讓渡給他。

不過,愛蜜莉雅卻閉上眼睛,轉身面對昴。

「沒事的,昴。我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還有,我非~常生氣。……我沒法原諒他。」

昴後退,看見了。

愛蜜莉雅柔和的臉蛋失去表情,語調下沉。以此凍結感情的她,卻展露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冰凍的雙眸中燃燒著冰冷之炎,愛蜜莉雅手摸自己胸膛。

然後,說。

「雷古勒斯的心髒在這里。──現在,就在我胸口里。」

2

「呼嘻嘻!」

在手貼胸膛的愛蜜莉雅這麼說之後。

按著自己嘴巴卻壓抑不住的雷古勒斯發出卑劣笑聲。笑聲逐漸變強放大,最後變成捧腹大笑。

看到他的誇耀式爆笑,昴知道愛蜜莉雅的推測是對的。

「王八蛋,有什麼好笑的!」

「當然好笑吧!?你們這次真的是束手無策,只能在死心之中大笑了吧?我說啊,懂不懂意思?你們根本是自己在勒自己的脖子啦!」

「唔……!」

這番話再正確不過,昴不禁語塞。

雷古勒斯的論調毫無道



理,卻只有這個論點毫無反駁的余地。即便眾妻們變成了那樣,只要「獅子心髒」還有地方可躲,他就是無敵的。


而且「獅子心髒」這次的所在地,真的是糟糕到極點。

「愛蜜莉雅醬,那家伙的心髒真的在……」

「嗯,是真的。我請微精靈幫我確認過,我自己也有感覺。自己體內有不屬于自己的奇怪東西。肚子脹脹的。」

撫摸自己腹部的愛蜜莉雅,道出絕望的事實。

要斷除「獅子心髒」的效果,就必須處理被視為「小國王」對象的人。也就是說,這次輪到愛蜜莉雅──

「哪有可能啊!說到底,為什麼是在愛蜜莉雅的心髒……!是我誤會了『 小國王』的效果嗎?那家伙的心髒可以隨心所欲附在任何人身上。」

──不,要是有那麼方便的權能,就等同沒有限制了。

「獅子心髒」終究只能寄宿在進入自己「王國」內的人。不然的話,之前的戰斗全都不成立。

既然如此,就要反推。雷古勒斯讓愛蜜莉雅加入自己的「王國」──

「不知羞恥。」

「沒節操的女人說什麼都像是不服輸啦。哦,當然,嘴硬不服輸是敗者的權利。盡量充分行使權利吧。一面品嘗優越感一面傾聽是我這個勝者的權利……哈哈!不賴嘛。不賴呀!」

雷古勒斯放聲大笑。愛蜜莉雅輕蔑地瞪他,昴也有同感。

很單純又好懂的話,很下流的想法。

也就是說,雷古勒斯那般盡情愚弄、辱罵愛蜜莉雅,但同時又將她納為妻子加入「王國」,好作為自己的心髒的避風港。

可怕的是,即便愛蜜莉雅並不知道,這一切依舊成立。

「我應該說過,我不會當你的妻子。」

「吵死了。少自以為偉大跟我說教,蕩婦。比起這個,殺光我妻子的責任,你要怎麼扛?她們都是我理想的妻子。你以為我花了多少時間才收集到這麼多?是想害我一把年紀了卻沒有妻子或伴侶陪在身邊,孤苦伶仃像個鰥夫嗎?在我找到新的妻子之前,你有義務要跟我聯系在一起!」

愛蜜莉雅展現罕見的強烈嫌惡,雷古勒斯則是用歪理駁斥。

凶人相信的暴論,肯定把心髒藏在愛蜜莉雅體內的自己。但是如果那個理論行得通,那「獅子心髒」也有可能寄宿在愛蜜莉雅以外的人身上──

「要試試看嗎?我的心髒還有沒有可以寄宿的地方,可以簡單測試出來喔?」

「你……」

「只要殺掉你眼前的女人就行了。只要那女的咽氣了,自然就會知道我的極限。這萬分簡單又合理……只是你不可能辦到!哈哈哈!下得了手嗎?下不了手吧?要是真的下手,那原本挑戰我的自私借口也就沒啦!」

雖然氣惱,但雷古勒斯誇耀的話卻是對的。

昴沒有犧牲愛蜜莉雅這個選項。就算拿眾妻的性命來拉近勝算,也沒法犧牲愛蜜莉雅。就算被罵自私,卻也是事實。

菜月・昴為生命標價。──他重視自己以外的親友。

不論何時,昴的選擇都以自我為本位,非常自私。

「哼,你看吧。你不敢對她怎樣。既然如此,你自己下手如何?很簡單啊。只要做你對其他同伴所做的事就行了。還是怎樣?做不到?明明自私地奪取人命,卻憐惜自己的性命不敢犧牲?好偉大喔,我都快吐啰?」

「──昴。」

「慢著!不行。拜托,這個真的不行。」

雷古勒斯用挑釁回以顏色,愛蜜莉雅面露決心,昴連忙制止。呼喚昴的聲音里頭充滿覺悟,讓昴惶恐。

當然,愛蜜莉雅絕不是中了挑釁或是自暴自棄。只是沒有其他方法的話,她已經做好覺悟,選擇最壞的打算。

而昴卻不讓她那麼做。──光這樣就輸了。

沒有替代方案的話,現場的支配者無疑就是雷古勒斯。

「是說,什麼都不做的話,差不多可以結束了吧?我可沒興趣帶著像你這種下賤的女人走來走去,不過目前只能先妥協。我就只忍耐到找到下一個新娘為止。不過那個男的我要殺掉。畢竟他極度侵害我的權利……哦哦,對了對了。話說回來,很可笑耶?」

看昴咬牙切齒,雷古勒斯內心感到愉悅,翹起嘴唇。

「你,是那個吧?在結婚典禮之前大聲廣播的家伙吧?嚷嚷著什麼自己殺過大罪司教?都可以當笑柄了。不過是殺掉不中用的家伙,就誤以為可以戰勝我,真叫人同情。那家伙不管是在成為大罪司教之前還是之後,都遲鈍到什麼都做不好啦。」

雷古勒斯大笑,話中所說的人對昴來說是討厭的仇敵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

不用說,貝特魯吉烏斯是極端差勁惡劣的存在。昴對那個邪精靈毫無好感,而且還恨入骨髓,覺得他死了是天經地義。

但是雷古勒斯嘲諷、痛罵他的態度,卻讓人感受到極度原始的不快。

並不期待大罪司教會有同伴意識,不過身處同個陣營卻痛恨彼此的模樣,展露出他們驚人又扭曲,肥大的自我意識。

說到底,貝特魯吉烏斯──

「──啊。」

可恨男子的染血凶笑在腦內響起時,昴抬起頭。然後像要捏破一樣緊抓自己胸膛,倒抽一口氣。

──辦得到嗎?那種事有可能發生嗎?

「做得到嗎……?」

問自己,答案是「不知道」。

剛剛掠過昴腦海的可能性沒有任何保證。紙上談兵──不,應該要說是昴的妄想,是只有昴才會有的思考實驗。

可是正因如此,能夠驗證並執行的人就只有昴。

剛剛才想到,根據來自直覺,可能性些許,成功與否連神都不知道。

但是──

「愛蜜莉雅。」

「──」

昴呼喚,靜靜提高瑪那的愛蜜莉雅看向這里。

現在昴要是不采取行動,愛蜜莉雅一定會做出了結。被逼到跟眾妻一樣的立場的她,很可能會把打倒雷古勒斯的事托付給昴。

望向制止自己的昴,藍紫色瞳孔里頭有著悲壯決心和覺悟──以及從後頭滿溢而出的期待與信賴。

以那感情為後援,昴問道。

「愛蜜莉雅。」

「嗯。」

「──你願意相信我,全部交給我嗎?」

「嗯。」

擠出來的發問,獲得簡潔明了又毫不猶豫的答案。

愛蜜莉雅手貼胸膛,露出走出聖堂之後頭一次有的柔和微笑。

「我一直相信,昴能辦到。」

啊啊,可惡,多卑鄙啊。

被喜歡的女生信任到這種地步,哪還能失敗呢。不管是緊抓還是死咬著,都必須成功。

「──」

深深吸氣,然後吐氣。

然後,看向默默望著這邊的雷古勒斯。雷古勒斯沒有妨礙他們的對談,悠哉地站著,浮現淺笑。

「這麼從容?」

「不然咧?」

根本就不可能會輸。

雷古勒斯闡明了自己的權能機制,完美地封殺兩人。事實上,「獅子心髒」的權能是強敵。即便機制被解開,卻沒料想到勝利會放在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也因此,雷古勒斯毫不懷疑自身的勝利。隨時都可以暢飲勝利美酒,實在沒必要現在就貪婪享用。所以他才能這麼游刃有余。

他認為昴再怎麼掙紮也不會影響到自己。所以──

「──」

要是碧翠絲在這的話,可能會想出更不一樣的方法吧。要是那個聰明的少女在身邊,就會給出勝算更高的策略了吧。

心頭深處感受得到跟少女之間的伙伴聯系。等到一切都解決之後,想必會被她痛罵吧,一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為了笑著回顧在水門都市發生的事,說彼此都在亂來。

「昴。」

「──」

「動手吧。」

愛蜜莉雅的孤注一擲,帶來了勇氣。

昴粗暴地抓住自己胸口,意識集中在體內不屬于自己的黝黑力量,喚醒恐怖與痛苦的記憶,然後解放。

這一刻,重新呼喚那股力量。

為了讓毫無伙伴意識的凶人知道現在發生什麼事。

告知這股「力量」,是從討厭的仇敵身上繼承而來的。

「上吧,不可視之手──!!」

3

──不可視之神意,別名「不可視之手」。

昴把寄宿在自己體內的這股力量,定義為以魔女因子為起因的魔女之力。

在「聖域」的



墳墓里,聽惡質魔女艾姬多娜說過,殺掉貝特魯吉烏斯而繼承的魔女因子──吸收進體內到底有什麼缺點,目前還不知道。

但是昴之所以繼承了不可視魔手,絕對源自于這個因子。


老實說,根本不想去想像貝特魯吉烏斯在自己體內苟延殘喘的可能性。昴厭惡他,憎恨他,認為他死對整個世界都好。

──可是,這股湧上心頭的感覺是什麼?

席卷,活躍,在昴內側發出不成聲的喝采,黑色魔手沖出。

為被喚醒一事喝采,為再度獲得力量感到歡喜,感激被需求、能完成任務,有一股對此湧現的無法理解的感動。

只憑昴的感慨無法說明。簡直就像是因子本身渴望如此。

力量被解放的幸福與感激,還有宛如風暴的無止盡感謝──

「嗄啊啊啊~~!?」

昴大喊出的字眼,讓雷古勒斯臉頰抽搐,驚慌失措。詫異的他左看右看,拚命想找出看不見的手。

可是,根本就看不見。──因為這是看不見的魔手。

因為看不見而致命,雷古勒斯罵說是遲鈍,徹底瞧不起還加以嘲弄的力量。而自己體內的這股力量,不過就是更淺薄的劣質品。

數量只有一只,范圍極短,可能性還是未知數,作為解決狀況的關鍵還遠遠不夠格。

「──」

第一階段,魔手發動成功了。接下來就是進入未知的第二階段,然後抵達最終的第三階段。

順從昴的意志,編織黑影而成的魔手緩慢移動。

魔手的目的地是愛蜜莉雅,黑色手指逼近有心髒跳動的胸膛。

「──」

愛蜜莉雅看不見那黑色手指,但是她微微睜大眼睛,表情就像是遇見了出乎意料的人。

然後,朝著昴,以及不是昴的某人淺淺一笑。

「什麼啊。──你在這里啊,裘斯。」

仿佛看穿昴的意圖,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主動揭示通往自己心髒的最短距離。昴沒有躊躇,將魔手伸入。

「──」

漆黑指頭滑進愛蜜莉雅豐滿的雙峰中央。手指穿透雪白肌膚時,愛蜜莉雅似乎感受到什麼,肩頭微微抖動。

不過,手沒停下。穿透肋骨,越過雙肺,然後抵達跳動源頭。

魔手抵達愛蜜莉雅的心髒,第二階段達成。

冷汗之所以爬過昴的額頭,是出于他對以魔手碰觸心髒所產生的猶豫。昴熟知被這酷似的魔手緊抓心髒的痛楚。

一旦觸碰到透漏「死亡回歸」的禁忌,「魔女」之手就會裁罰昴。而昴的目標,有可能會連接到相同的慘事。

在這之前的賭博都贏了,問題在于最終階段要做的事是毫無根據。

辦不辦得到的不確定感,讓昴感覺自己在亂來。再來只剩下讓手指出力,給予手指出力的勇氣。

「──」

「不可視之手」是可以拯救人命的力量嗎?

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的權能「不可視之手」奪走了多少性命,這點不得而知。

雖說力量端看使用方法,可是用途有限的能力往往都這樣。像「不可視之手」,不就是為了破壞而有的能力嗎?

這股力量,哪有可能用在讓某人活下去──

「昴。」

刹那的躊躇和猶豫,理應沒有傳達給愛蜜莉雅,但她卻開口了。

並且朝著沒法踏出下一步的昴,說:

「沒事的。──因為我相信你們。」

「──」

是指誰和誰呢?

昴和昴所不認識的另一人,得到愛蜜莉雅的全盤信賴。

可是,未免相信得太干脆了。

──相信這只手,一定不會傷到愛蜜莉雅。

「哦哦哦哦!去吧,我的第三只手──!!」

原本對體內「力量」的疑慮如今洗清。

跟這股力量的原點在哪沒有關系。這股力量現在在昴體內,並且被昴請求救助愛蜜莉雅,

(插圖014)

只要這力量能達成這願望就行了。

──用影子織成的魔手,在愛蜜莉雅胸膛里闔上手指。

手指碰到跳動的心髒,表面被輕刮的觸感讓愛蜜莉雅輕聲喘氣。與其說痛苦,更像是搔癢。

愛蜜莉雅的臉頰和脖子都泛紅,而闔上的魔手在胸膛里抓住了確切的東西。

與愛蜜莉雅的心跳不同,相當小的「獅子心髒」──

「──抓到了。」

沒法從容溫柔地拉出來。

昴的魔手直接捏爛在愛蜜莉雅體內恬不知恥不斷跳動的心髒。

沒有傷到愛蜜莉雅的心髒,只破壞謳歌愛又寄生他人的邪惡器官。

不存在又不可視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捏爛了它。

「噗哈啊!」

使出前所未有的集中力,使用不屬于自己的「力量」的副作用來了。

痛到像是內髒被切割,自己被塗抹的失去感直沖而出,昴當場跪地用力咳嗽,口水里有血的味道。

「昴!」

愛蜜莉雅朝跪在泡水地面、嘴角淌血的昴伸出手。昴抓住她的雪白柔荑,貼在自己臉上。

「啊……」

「還活著嗎?」

「……嗯,我沒事。我的心髒,還在我體內跳著。」

一只手借給昴確認溫度尚在,愛蜜莉雅用另一只手確認自己的心跳。里頭確實有著祝福自己還在這里的跳動。

就只有雷古勒斯一臉無法理解,看著他們。

「……啥?現在是怎樣?就只有你們了解,扔下周圍不管是怎樣?剛剛的鬧劇是怎樣,給我說明一下!」

瞪著互相依偎的兩人,雷古勒斯怒形于色狂吼道。

看著那樣的他,昴輕聲吐氣。

「……你還沒發現嗎?」

「啥~?在講什麼?什麼都不講就要對方察覺狀況?那根本是束縛他人思考並加以支配的侵略行為……」

「你的腳,濕了喔。」

「嗄啊?」

雷古勒斯暴跳如雷,昴則是指著他的腳這麼說。火大的他順著手指看向自己的鞋子後,雷古勒斯一臉詫異。

與白色禮服搭配的白色皮鞋,現在泡在水里濕透髒掉。

而這意味著什麼,慢了一步察覺的雷古勒斯瞠目結舌。

「你們……嗄!?」

終于理解事態的雷古勒斯手順著怒意往上揮,但這時雪白長腿優雅伸出,豪邁地踢飛他的側臉。

毫無防備承受踢擊的雷古勒斯慘叫,整個人倒在泡水地面。禮服被泥水弄髒,被踢的臉上也留下鞋印。

「嘎、噗耶……?怎麼、會這樣……!」

雷古勒斯呆呆地手貼被踢的臉,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而使出美麗踢擊的愛蜜莉雅俯視他,握拳道。

「好。──確實命中!」

「你、你、你、你──!」

聽到愛蜜莉雅的簡短感歎後,雷古勒斯氣得臉紅脖子粗。

他站起來時順便舀水,准備用水花做散彈攻擊愛蜜莉雅。但是沒有掌握到被踢的沖擊,在失去平衡的姿勢下所扔出的水花朝著錯誤的方位飛去。

而他現在的身體可說是洞門大開。

「冰結霜降藝術!」

「咳惡哦耶啊啦啊!」

愛蜜莉雅手中生出冰錘,以打高爾夫球的要訣痛擊雷古勒斯。

內髒承受強棒出擊的威力,凶人的身體用力撞上背後的建築物。沒有穿透牆壁而是靠背部承受沖擊,身體頹倒後,開始吐出大量鮮血。

就這樣反覆嘔血,雷古勒斯氣得瞪著他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你們到底,是做了什麼怎麼侵犯了『 強欲』權能!侵犯到我的權利──!?」

「都這樣了還不知道的話,就算說明也沒用了。唉呀,其實很簡單,就那個嘛。」

昴邊憐憫破口大喊的雷古勒斯,邊隱藏自己的痛苦,恥笑對方。


以不輸貝特魯吉烏斯的凶惡笑容。

「你在瞧不起人的期間,被敵人反擊啰。」

「──呃!」

就算不知道話中的意思,但嘲弄的意味確實傳達給了他。

雷古勒斯做出不成聲的吶喊,無視愛蜜莉雅打算攻擊昴。不過愛蜜莉雅可不會默視他如此。

「一開始的,是那些女生的份──好好接受吧。」

「開什麼、玩笑──!」

往前踏出一步的愛蜜莉雅輕舉纖足,這一踢命中雷古勒斯的下巴,



讓他整個人往上飛出去。接著愛蜜莉雅再以掌底直擊騰空的身軀,強烈不輸冰錘砸爛內髒的攻擊讓雷古勒斯再度撞牆。而在撞到牆後,愛蜜莉雅的粉拳宛如狂風暴雨打在他全身上。

「嗚呀呀呀呀呀呀!喝呀啊!!」

與可愛的吆喝聲成相反,愛蜜莉雅每一拳都重得可以打斷骨頭。毫無防備地不斷吃下這拳頭,雷古勒斯的臉轉眼間就滿是鮮血。背後是牆壁,想倒下都沒法倒下,只能任憑挨打。

臉、心窩、側腹、延腦,愛蜜莉雅毫不留情地破壞人體要害。猛烈到不像她的連擊最後用直接使出的正拳劃上句點──

「這是最後!五十三!!」

胸部中央,諷刺的是心髒處遭受打擊,穿透身體的沖擊波粉碎雷古勒斯身後的牆壁,身體帶著哀號倒進建築物內。

不尋常的打擊風暴,如果是昴的話早就死三遍了吧。

而且,如果要說這樣愛蜜莉雅就滿足了的話──

「女孩子的份結束了。再來要確實了結你。」

往後跳躍的愛蜜莉雅舉起手,頓時夜空中出現無數冰柱,包圍雷古勒斯倒進的建築物。在不具殺傷力的破壞之後,這次用殺傷性高的冰柱集中火力──雷古勒斯就像被逮住尾巴的貓咪。

他的罪孽,讓個性溫厚的愛蜜莉雅暴怒到如斯地步。

「──」

連話都懶得說,冰柱風暴猛然刺向雷古勒斯所在的建築物。

石砌建築物被破壞,冰塊發出碎裂聲響。冰柱利如刀刃,要是全身中招的話,想當然連命都不會有。碎掉的冰屑制造出白霧,泡水的街道逐漸凍結成藍色。連昴所跪著的馬路,濕掉的部份都貼上一層冰膜。

顧慮昴,卻還是制造出這等損害。被打到就算失去意識也不奇怪的雷古勒斯,應該是活不了了吧。

可是──

「──還真敢放肆。」

在冰之彈幕結束後,白色身影悠然走出雪白光景。

禮服外套被血弄髒,摸著變形的臉站出來的是雷古勒斯。他喘著氣,額頭上淌著血,但並沒有變成串燒或冰雕。

簡直就像是在一瞬間取回了「獅子心髒」的效果。

「哈籲!哈籲!啊、呼哈……!」

「──唔!是這麼回事嗎。」

看他上氣不接下氣還抓著胸口,昴馬上理解。

心髒如果在他自己體內,也可以讓「獅子心髒」產生效果。只不過──

「為了『 無敵化』而停止自己的時間的話,那就必須連體內的心髒都一並停止。──根本就是有時間限制的『 無敵化』嘛?」

「咕、呱呱呱呱唔唔嗚嗚!」

似乎被說中了,忍受胸口痛楚的雷古勒斯一臉憎惡。既然有時間限制,那只要不斷攻擊就遲早會奏效。

變成這樣的雷古勒斯,就只是擁有地表最強攻擊力的小兵。

「我、我說啊……!你們不覺得,這樣很卑鄙嗎!?」

「啊?」

昴分析敵我戰力差距時,雷古勒斯指著他這麼說。他的手指也指向愛蜜莉雅,輪流瞪著兩人說:

「兩人聯合起來打我一個,做出這種事,良心都不會痛嗎?你們身而為人的重要部份是怎麼了?都不會對這樣的自己產生疑問嗎?難道都不會產生應該要有的猶豫或迷惘嗎?」

「……你真的很驚人耶。」

以「獅子心髒」的效果立于優勢時就暢所欲言,而現在失去優勢了,就拿自己的劣勢來當理由控訴對手的正當性。

這已經超越令人目瞪口呆的地步,昴對他感到尊敬。

如此沒有人性魅力的存在,往後這輩子應該沒機會再遇到了吧。

「也就是說,你是要那個吧?因為二對一很卑鄙,所以要求一對一堂堂正正地戰斗。你的意思是那才是戰斗應有的形式嗎?」

「沒錯!那樣才是在做理所當然的事吧?我……你們以為我是誰!?我可是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 強欲』的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喔!?這個世界最心滿意足!不會動搖的存在……!」

聲音發抖,雷古勒斯邊說邊盯著自己的雙手,像是要緊抓寄宿在上頭的東西。那模樣讓昴忍不住想遮眼。

接著,愛蜜莉雅代替說不出話的昴開口。

「說出口的話馬上就變,講的內容空泛,讓人聽不懂。我認為,你是這個世界最可憐的人。」

「──哼!鬼扯!敢小看我……我要讓你後悔瞧不起我!」

連反駁輕蔑的話都變得這麼無力,雷古勒斯不斷罵人。

望著他無可救藥的樣子,昴吐氣。雷古勒斯是真的不知道居于優勢以外的勝利法。

即便時間短暫,但只要使用「獅子心髒」,還是可以制造出許多勝算。然而他卻落得讓人不忍卒睹的局面,完全沒看整體局勢就拋棄了勝算。

「用瞧不起人生的方式來闖關的話,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栽跟頭。」

雷古勒斯的態度讓昴回顧自己,然後忍不住抬頭歎氣。

接著──

「喂,雷古勒斯。既然你要求單挑,身為騎士當然要接受啦。」

「──!是嗎,就該這樣。這是當然的,騎士不可能會做出躲在主人後方搖旗吶喊的行為吧?」

話題對自己有利,雷古勒斯就用拙劣的談判法試圖讓自己居于優勢。

昴和愛蜜莉雅,誰的戰斗力比較高根本用不著討論。他可能是盤算先殺了昴讓愛蜜莉雅動搖,好找出勝算。

活動沒在動的腦袋,發揮不必要的權宜之計,結果就是這麼好笑的想法。

想用小鼻子小眼睛勝過昴,還早一萬年呢。

在死局中找到勝機,可是菜月・昴流派戰斗基礎中的基礎。

以這層意義來說,讓局勢走向比勝負的時候,雷古勒斯就已經輸給昴了。

「對啊。騎士應戰才是天經地義。」

「哦,對啊。那麼……」

「所以說,雖然又演變成這樣了──最後就交給你啦。」

並非朝雷古勒斯或愛蜜莉雅,昴朝著頭上這麼說。

「?」雷古勒斯錯愕,跟著往上看──

「明白了。──身為騎士,我接受你的單挑。」

──下一秒,在昴、愛蜜莉雅和雷古勒斯的眼中,帶著閃耀刺目火焰色彩的騎士自天而降。

「──」

從夜空筆直翩然降落的「劍聖」──落地時腳下泡水的馬路蒸發,熱浪讓結凍世界恢複成原本色彩。

然後在複蘇暖化的中心,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回來了。

纏繞在他身上的,與雷古勒斯的虛假神秘不同,是為上天所愛之人才會被授予的加持之力──

「怎麼、可能……我把你、丟到天空的另一邊去了……你、你是怎麼……」

「確實,讓我大傷腦筋呢。要是被丟到天空的另一邊的話,我也只能舉雙手投降了。可是,你搞錯了一點。──你不應該把我扔向月亮。」

「啥?」

雷古勒斯張口結舌。他會有這種表情也很正常。因為他沒法從萊因哈魯特這番話汲取到其他意思。

只能想到他飛到月亮,然後以月亮作為施力點蹬了一下,才得以回來。

「露格尼卡王國近衛騎士團麾下,菲魯特大人的首席騎士,『 劍聖』家系──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

表情突然正經起來,萊因哈魯特手貼腰部佩劍,報上名號。

正式自我介紹,表達出堂堂正正接受單挑的態度。

那是對上「掏腸者」艾爾莎時也以此回應的普遍性決斗流程──對此,雷古勒斯雙手伸向前,大喊:

「等、等一下!等一下!這樣子、這樣子,太奇怪了吧!?」

玷汙了神聖的決斗禮儀還否定戰士身份,「劍聖」可不會輕饒。

凶人丟人現眼地想逃跑。無視他幾近哀號的叫喊,搖曳的火炎轉眼間消失。──刹那間,劍擊迸發。

宛如光線的劍閃從雷古勒斯的胯下開始,朝身體斜向一閃──雷古勒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這樣被打上天空。

飛到能夠俯瞰被自己盡情破壞的水門都市全景的高空。

稱不上慘叫痛罵的聲音,

(插圖015)

在水門都市的夜空中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