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第四章『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



1

「──普莉希拉大人!?」

在超過千名的暴徒包圍下,莉莉安娜的悲痛吶喊響徹被赤炎和白炎給包圍的控制塔廣場。

──普莉希拉與敘呂厄斯的戰斗,在這聲慘叫之前,都還是普莉希拉占優勢。

事實上,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進攻的普莉希拉,正准備用陽劍割斷敘呂厄斯的脖子。她的劍擊之凌厲,連莉莉安娜都忍不住屏息觀看。

但是,這時卻發生了不應該會有的奇妙現象。

「────」

以超速度進攻的普莉希拉攻勢變緩,整個時間都和她作對。

將死之前會覺得周圍的光景變得緩慢,是眾所皆知的事。莉莉安娜快餓死等各種情況下經常品味到那種感覺,然而那現象如今卻只發生在普莉希拉一個人身上。

結果就是,敘呂厄斯悠哉地抽回鏈條,普莉希拉毫無防備地吃了這一記。

「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

金鏈條的威力用不著贅述,廣場上的石板地面都被戰斗余波給震得破碎。正面承受那一擊的話,不只美貌,恐怕連性命都有危險。

可是聽到莉莉安娜的慘叫,在空中轉動身子的普莉希拉把陽劍戳進石板以遏止後退的沖力,然後抬起頭。

「不要吵。沒有直接被打到。」

「咦、咦咦咦咦!?那是怎樣為什麼!?」

這麼說並抬起來的臉上確實沒有傷痕。既然如此應該是毫發無傷,但緊接著普莉希拉脖子上的寶石突然就爆裂開來。那是鑲有三顆綠色寶石的項煉,其中一顆忽然就碎裂。

簡直就像是代替普莉希拉受傷──

「──破壞妾身的首飾,可是要支付高額賠禮的。」

「原來如此,讓那些對自己有價值的東西,來承受自己的傷害嗎。這可真是『 傲慢』的作法……不,不會吧?」

「粗俗的猜想,扭曲事實。無禮到這種地步,就算死一萬遍都不足以補償。你就該死在不管怎麼燒都不會結束的灼熱之中。」

面對一直維持沉穩態度的敘呂厄斯,普莉希拉的熱量隨著怒意上升。她手中的陽劍的光芒也跟著一點一點增加。閃耀著紅色光彩的劍身,現在看起來猶如白光一樣刺目。

普莉希拉的憤怒,和方才那一擊絕對有關。──不過真正讓她動怒的原因,感覺是在那之前的互動。

「『 愛麗絲與荊棘之王』……」

還有「提磊歐斯的薔薇騎士」跟「馬克利澤雅的斷頭台」。

敘呂厄斯對普莉希拉拋出的這些話,全都是知名故事的名字。每一個都被譜成詩歌,莉莉安娜也曾靠吟詠這些故事來掙錢。

聽到這些故事的名稱,普莉希拉為何會這麼激動呢──

「請不用那麼動怒。生氣會導致疲累,心靈會逐漸干渴喔?『 憤怒』這玩意,是這世上最該被厭惡的感情。人心有各種情感……平常就該常保心情愉悅,用喜樂來充滿內心。不是嗎?」

「可、可是外頭的人全都不是很快樂啊~」

「哦~嗯?」

「啊、啊咧!?剛剛該不會是我的聲音吧!?」

忍不住插嘴的莉莉安娜被敘呂厄斯的好奇眼神洞射。從繃帶縫隙間露出來的藍紫色雙眼緊盯著不放,嚇得莉莉安娜雙腿劇烈發抖。

她那樣的誇張反應,令敘呂厄斯淺淺一笑。

「是呢。他們的心都被不安與悲歎給支配了。實在是很悲哀……不過同時也證明了,人心因憐憫和對他人的愛而滿足。」

「什、什麼啊~!?」

「受到我的權能的影響,人們會敞開心胸互通心靈。如此一來,不須言語也能互相展露感情。人類是可以與他人共享情感並起共鳴的尊貴存在。憐憫他人的心,身旁有人悲傷就會跟著一起哀歎,再三加以重疊的話,就能共有普遍的感情。──這是相互理解的愛之第一步。」

──敘呂厄斯的理論是甜蜜的毒藥。

明知是毒藥,在甜蜜之前,人類會變得脆弱,想要獲得救贖而卑躬屈膝。想要凌駕其上的話,除非自我意識像普莉希拉那樣強烈。

抑或者,不用像普莉希拉那樣也──

「──欸,你是笨蛋嗎?」

沒錯,抬起頭的莉莉安娜朝著一臉陶醉的敘呂厄斯這麼說。

「……什麼?」

「我在問你,你是不是個笨蛋?這邊,還有那邊,有看見嗎?有看到周圍的人嗎?如果看到了,那你有聽到嗎?」

莉莉安娜朝著瞪大眼珠的敘呂厄斯,用手中的流麗麗示意周圍。在白色火焰後方,是無法跨越水道,只好左右移動的人群。

他們被不渴望的情感所控制,失去了自我意識,任由沖動操控自己。

「這個,就是你口中的互相了解?互相起共鳴的模樣?」

──莉莉安娜身為吟游詩人的耳朵,可是再特別不過。

不誇張,她可以同時分辨出一千人的聲音。人類的聲音差別很大,就算相近也不會相同,這點在感情上也是一樣。

畢竟,人類悲傷時也會笑。笑容並不是都一樣的。

然而──

「──惡心透頂~」

人造的平等,強制協調,被灌輸唯有相同才是幸福的概念。

這一切在莉莉安娜的耳里聽來,根本猶如怨念。

這個樣子,哪能說是互相了解。根本是強壓情感來支配人,瞧不起共感。假如真的想要和別人共享感動的話──

「──那就閉上嘴巴,聽我唱歌吧~!!」

順從情感大吼出聲,莉莉安娜肩膀上下起伏,激動喘息。

氣勢洶洶的模樣,讓自己的甜毒誘惑被掃到一旁的敘呂厄斯瞠目結舌。因為不是被擁有強韌自我的普莉希拉,而是由莉莉安娜來駁斥。

而且還不是出自于堅強的自我,而是莉莉安娜信仰的吟游詩人的矜持。

「────」

盯著呼吸急促的莉莉安娜,敘呂厄斯突然揮動手臂。

放出來的鏈條順從揮手的動作,發出聲響飛向莉莉安娜的腦袋。強勁得足以打碎頭蓋骨的一擊,被中途介入的陽劍給擊墜。

「連話都懶得講,終于露出你的真面目啦。」

「──啊?」

旋轉陽劍打掉鏈條的普莉希拉嘲笑道,敘呂厄斯睜大雙眼。結果普莉希拉心情更好,加深對她的嘲笑。

「對自己不利就想讓人閉嘴。對妾身沒用,對那歌女也沒用,所以就動手?想都不想就使出強硬手段,膚淺輕率到了極點。」

「──。不,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怎麼可能,沒那回事。我哪有可能做出沖動之舉。不會那樣。剛剛的行為,對,沒有什麼深意……」

聽了普莉希拉的話,敘呂厄斯的從容態度頭一次瓦解。怪人以手掩面,開始喃喃自語。

自己做出沖動之舉,而且還是讓人忍不住想說明的舉動。可是就如普莉希拉說的,除了氣莉莉安娜的言行不中聽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了。

「就告訴你。這之中沒什麼道理。你剛剛聽到了不想聽的話,所以激動起來。僅此而已,廉價的『 憤怒』。」

「你敢說我跟那個人之間是『 憤怒』!不准隨便提到!!」

金鏈條再度呼應敘呂厄斯的怒意,鋃鐺進攻。普莉希拉繼續嘲笑,旋轉陽劍迎擊,邊前進邊揮出連擊。激烈的火花四射,受到劍戟余波的石板地被掀起、爆開、碎裂。

在夜空中閃耀的金色鏈條,不會燒人的熊熊白炎,聲音無法傳達的眾人的悲歎。

身在中心的紅色女子和繃帶怪人互相斬擊、瞪視彼此、取對方性命──

「『 憤怒』,是我丈夫,是我從那人身上獲取到的獨一無二的贈禮!那個人為了我,只為了我,給予他精挑細選的寶物……!」

「丈夫奉上的是憤怒,簡直笑掉人大牙。妾身有過八個丈夫,但每一個都為了討好妾身而不斷奉上禮物呢。」

「八個……!我只是想和一個人,為了和那個人兩心相許,就那麼努力拚命耗費了許多時間!」

「自己沒魅力,別怪在妾身身上。從這來看,被你喜歡上的可悲男人,眼中真的有你嗎,令人懷疑呢。」

「我和那個人是深深相愛,結合在一起的──!!」

表露出至今前所未有的劇烈怒意後,敘呂厄斯全身噴出火焰。熊熊燃燒的紅色火光點燃雙手上的鏈條,灼熱的熱浪整個裹住她。

帶著火焰的鏈條,就像火蛇一樣偏執地要咬住獵物。

被炸裂開來的超大火力給吞沒,就算是普莉希拉也無處可逃。被劇烈爆炸吹飛的她將陽劍戳進地面,拒絕倒地。



然後又聽到聲響。普莉希拉脖子上的寶石碎掉。這是第二個了。項煉上的扣夾松開,雪白粉頸毫無防備地裸露。

「我跟那個人深深相愛!只是因為他是個規矩認真又誠實的人,所以沒法將自己起頭的事中途拋開!但太多母狗誤以為他的誠實是無辜的愛,沉浸在他的溫柔之中!啊啊,啊啊啊!好煩好討厭好可恨!」

普莉希拉犧牲項煉,將損害壓抑在最小程度。眼前的敘呂厄斯的怒火無止盡地膨脹,紅蓮之火呼應她的激情而形成漩渦。

那樣的火力,足以將承受力只有半吊子的人給瞬間化為灰燼。

「為什麼,你們都要這樣不客氣地撼動我的心!讓心靈顫栗的激烈感情,也就是『 憤怒』!顫栗會化為熱度,把罪人連同罪孽一起燒焦!你也想被這樣對待嗎,自以為是的東西──!」

「是哪張嘴、哪只眼睛在胡說八道啊,愚昧之徒。」

被厭惡的「憤怒」焚燒的敘呂厄斯高舉雙手,讓炎蛇吶喊。夾帶紅蓮之火的激情鏈條扭動,燒掉路徑中的所有東西,逼近普莉希拉。

「────」

普莉希拉的陽劍把巨大炎蛇的頭往上頂。響徹四周的聲響聽起來不像是劍與鏈條的撞擊,炎蛇失去准頭,承受撞擊的地面整個爆開。

躲過熱浪與碎片,普莉希拉縮短與敘呂厄斯的距離。炎蛇追著她,接連擴展毀滅,使得普莉希拉陷入防守。

形勢不利的她可能欠缺攻擊手段,于是停止攻勢──

「──不對,是我嗎!」

此時,在氣勢十足吼出聲後就旁觀兩人戰斗到現在的莉莉安娜才有所察覺。

普莉希拉不是欠缺攻擊手段。她是擔心敘呂厄斯的權能,為了避免割斷怪人脖子時大家一同陪葬,所以才徹底在爭取時間。

那個桀驁不馴又自我中心且唯我獨尊的普莉希拉做到這種地步──

「真的是很難懂的巨乳大人耶!」

普莉希拉之所以在做不像她會做的事,就是因為她信任莉莉安娜的「歌聲」。只是太難理解,好不容易搞懂的莉莉安娜用力跺地。

「麻煩透頂!既然喜歡就直接說出口呀!是說,早就被說欣賞就是了,可惡!啊啊,夠了,好喔!──普莉希拉大人!!」

「──哦~」

在碎嘴之後高喊普莉希拉名字的莉莉安娜指著一點。注意到呼喚的普莉希拉眯起了紅色眼睛。

然後做出不輸給大罪司教的邪惡微笑,點頭。

「不准看其他地方!我的『 憤怒』,現在就要燒死你──!」

「應付你只是順便,你沒資格對妾身的行為給意見。」

以劍腹承受烈火煉擊,用難以置信的腳力踏碎石板。下一秒,身體輕盈飛向空中,落在熊熊燃燒的控制塔旁邊。

接著,把手中的陽劍朝著石塔底部刺下。

「難看的火燒法。妾身就讓你瞧瞧火焰的『 先鋒』是什麼樣吧。」

高揭這旁人無法理解的燃燒美學,火炎自普莉希拉手邊開始改變。

包圍控制塔的紅火,變成不斷燃燒水道的白火。跟敘呂厄斯制造出的不祥火焰不同,白火給觀者神聖無比的印象。

連要碰觸都會猶豫的美麗白色火炎──

「舞台整頓好了。──該娛樂妾身了。」

「好的!交給我吧!」

莉莉安娜卯足全力奔向讓人猶豫能否碰觸的炎塔。目擊此景,現在連這點小事都能激怒她的敘呂厄斯朝著莉莉安娜的背伸出手。

「我跟那個人的愛之燈火,不容他人擅自模仿!」

「為了求愛就燒掉一整棟建築物,那種像是童話故事中的壞蛋會做的事最好別做喔!呀呵!我說出口了說出口了!」

莉莉安娜邊笑邊跑,敘呂厄斯揮動鏈條追殺她,但莉莉安娜沒有回頭,也不在意身後。

這是因為──

「──那個要做什麼,已經過妾身認可。你就退下吧,愚蠢之徒。」

和莉莉安娜擦身而過的普莉希拉正面迎擊金色鏈條。陽劍橫劈的軌跡將空氣燒成白色,莉莉安娜頭上的炎蛇腦袋被斬落。

避開飛散的火花,普莉希拉和敘呂厄斯再度開始劇烈沖突。無視身後傳來的戰斗聲,莉莉安娜總算是抵達了燃燒的控制塔。

「啊啊,只是跑一下子體力就消耗成這樣。我在這個城鎮過太爽了……!」

以前還是云游四海的吟游詩人時,在山林原野就寢起床是家常便飯。現在在樸利斯提拉的生活太過舒適,不是柔軟的睡床還睡不著呢。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奇力塔卡先生和大家的錯~」

把自己留在這個都市,用「歌姬」的名號厚待自己,被眾人百般寵愛,奇力塔卡也熱情地追求自己。

就是因為這樣,現在雙腿和腰才會一直打顫。現在已經沒資格自稱是云游四海的吟游詩人了。

──所以說,這時候就要想起那個會讓自己用盡體力的東西。

「嘰噫噫噫噫噫──!」

下定決心後,莉莉安娜扛起流麗麗,沖進大火熊熊的塔內。

頓時,驚人的熱度包圍她嬌小的身軀,全身被燒爛的痛楚讓人慘叫──才不會。就只有傷害喉嚨的事情絕對不會去做。

「──咕、嘰!」


吞食控制塔的白炎,用熱度毫不留情地焚燒莉莉安娜的靈魂。不過被焚燒的就只有靈魂,皮膚、頭發和流麗麗都沒受損,是不留情的溫柔火焰。

燃燒水道的白色火焰就算碰到了也不會傷到肌膚。而同樣的事,現在也發生在這座正在燃燒的控制塔內。

普莉希拉的火焰是只會燒毀被選中物體的純白火焰──簡直就是象征普莉希拉•跋利耶爾這個人的精神。

因此,紅火被替換成白火,身在燃燒的石塔內卻不會被燒死的莉莉安娜拚命往上沖。

只不過,很燙,燙到要死人。痛苦到讓人以為真的會死。好想倒在地上翻滾。自己沒有被燒,還沒到死的地步。

眼睛融化,舌頭倒縮,頭發燒光,肌膚潰爛,骨頭爆裂,肌肉燒焦,意識遠離。這一切都是錯覺,自己仍健在,我,就只是唱歌的存在──

「────」

──用力咬牙到臼齒幾乎要碎裂的地步,繼續在階梯上狂奔。一樓,兩樓,這座塔到底有幾樓!?屋頂在哪里!?我現在在哪里!?左看右看都是白色火焰,好燙好燙,為什麼要這麼痛苦,好燙,這麼拼死拼活,好燙,我在干嘛!

「──啊、咕。」

被燙到好想吶喊,想要扯開喉嚨大叫。

絕對不行。現在要是喊出痛苦的話,那喉嚨就報廢了。只有喉嚨不能交出去。手指也不能。手指融化的話就沒法彈奏了。

眼睛,肌膚,頭發,都可以不要。──喉嚨,手指,耳朵,要留下來。因為這些都是「唱歌」需要的。

跨越階梯,踹開厚重的門,眼前是夜空──在風中無視從腳底竄升的熱度,搖搖晃晃地趕到屋頂邊緣。

強風吹拂,底下有紅人和白人在揮舞危險物體,白色火焰周圍有許多人在哭喊。

莉莉安娜覺得好燙,燙到感覺就快死掉了。

就連現在也身在灼熱中。腳底好燙,被風吹拂的白色火焰變得更強勁,強行讓悲傷貫穿胸膛。莉莉安娜壓抑下來,面朝前方──

「蘇逼、蘇逼逼逼……好,來吧來吧,一生只有一次的盛大舞台來啰~!」

感覺又燙又痛,快要死掉了。

帶著這種想法跑到這來。在這邊的話就能看到所有人,聲音也能傳給大家。

痛死了,燙死了,可是在死之前還有事要做──

「來喔來喔,離得遠的就聽聲音!離得近的連舞蹈也一起欣賞!站得更遠的人我會發出更大的聲音,給我仔細聽──!!小女子,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要奏樂唱歌跳舞啦!請大家聽了!──『 追上朝霞的天空』!!」

──怎能不把這些熱情想法給全部唱出來呢──!!

(插圖012)

2

到頭來,莉莉安娜完全不記得自己開始唱歌的契機。

莉莉安娜一族,是從莉莉安娜的母親的母親再上去的母親,然後再繼續往上追溯母親那一輩的祖先,從那時開始就一直漂泊各地,環游世界歌唱。

干吟游詩人這一行的人對一成不變的生活很快就會厭倦,畢竟逗留在一處的話就沒法做生意。風往哪吹就往哪走,靠著兩只腳過著浮萍生活是再適合不過了。

這一行當中也有大批人聚集起來組成團隊四處表演,但莉莉安娜沒有很喜歡群居生活。並不是討厭跟人相處,而是感性不合。說得



極端就是音樂性不同,所以湊不起來。

因此她就像她的母系祖先那樣,一個人旅行。

離開雙親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即便吟游詩人大多采放任主義,但十三歲就獨立還是太早了,根本是有勇無謀。

「夠了,吵死了!誰要一直悶在這種地方!

爸爸媽媽都自己決定,沒問過我!我要自己去大城市!」

在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起爭執後,夢想遠大的莉莉安娜離開了父母。年方十三的她因為和雙親的音樂性合不來而就地解散。

會演變至此,原因出在幼時的莉莉安娜在精神上已經成熟。

大概是過了十歲之後吧,莉莉安娜就開始很想獨立。不是出于青春期的反抗心態,不如說正好相反。

年幼的莉莉安娜情緒在十歲時就已臻穩定。當時父親演奏,母親唱歌,譜出的詩歌傳承冒險故事,都深深留在她心中。

對這時候的她而言,母親唱出的人物就是她的憧憬。

越是了解他們的冒險、挑戰、戰斗、戀愛、糾葛、舍己為人的旅途,莉莉安娜就越是想要親自踏上一樣的旅程。

──明明在歌曲中的人都活得那麼自由自在。

對于十歲的她來說,被歌頌的英雄和傳說中的人物,全都是朋友。

想跟他們走一樣的路,想看她們看過的景色,想置身在大家仰望過的天空下,想要品嘗相同的滋味,這些沖動支配著莉莉安娜。

應該說,能夠忍住這種沖動三年之久,還真想誇贊自己。

她用滾滾熱情和單方面對故事人物產生的同伴意識為原動力,從父親那兒竊取流麗麗的演奏技術,從母親那兒偷盜歌聲和無數名謠,再來就是真的偷走一族代代相傳的流麗麗,然後在十三歲的晚上躍進世界。

「嗚哈哈哈哈!給我看著吧,爸爸媽媽!我要成為吟游王!」

雙親于是搜山三天三夜,莉莉安娜甩開他們,獲取了自由。

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的大冒險,從那一晚開始。

──如今回想起來,拚命挽留自己的是雙親的愛情吧。

從十歲開始,雙親就全力破壞女兒渴望獨立的野心。說她技術不成熟,嘲笑她沒好好練習唱歌,再來就是偶爾不給她飯吃。

「哦~呵呵呵呵!像你這種小丫頭,想要獨立還早十年呢!講話那麼狂妄的小孩,抓到的兔子就不分給她吃了!」

「唉呀呀呀,真是可憐哪!今天兔肉可是煮得恰到好處呢!不聽爸媽話的小孩真是可憐耶~!」

說著這話的兩人,就是莉莉安娜的親生父母。

女兒獨立的時候,一定也曾有各種糾葛。

「這樣子用餐的花費就會減少了!畢竟那孩子,蠻會吃的!」

「既然莉莉安娜不在了,我想想,要不再生一個吧,哈哈哈!」

一定會有糾葛。應該會覺得可惜。不會錯的。

而且,那次的親子沖突就是雙親最後送給莉莉安娜的禮物。

就算莉莉安娜夢碎想要回到雙親身邊,都被那樣斷了退路,早就已經鍛煉出不會輕易受挫的覺悟。一定是那樣沒錯。

要是有其他路可以退縮,人就會變脆弱。歸所很容易將挑戰心之火化為火星。

特別是吟游詩人,沒有所謂的故鄉。一般人會有故鄉和家人,吟游詩人就只有家人這依靠,因此對家人的依賴很強烈。

斷絕對家人的依賴,可說是邁向獨立的最大試煉。

「好想回去……」吸泥水、嚼草根,被饑餓和無力感打擊,龜縮在搶來的野獸巢穴中講泄氣話,莉莉安娜終于察覺到雙親的體貼。

要是當時心靈受挫,那就不會有現在的莉莉安娜。搞不好現在早就扔下流麗麗,隨便找個人結婚,生下十來個小孩也說不定。

──那會是多麼可怕的地獄光景啊。

「啊。」

多年後,在某個城鎮和雙親擦肩而過,當時有夠尷尬的。

而且雙親懷里還抱著莉莉安娜不認識的女童,尷尬程度簡直爆表。心里想那是自己的妹妹吧,不過腳步卻沒停止。

自己抬頭挺胸,堂堂正正地經過雙親身邊,掛著淚水和鼻涕走過。

沒有跟雙親對話,也沒有告訴年幼的妹妹自己是姊姊。可是,沒關系。因為那是莉莉安娜的選擇,靠唱歌而活的吟游詩人的生存方式。

而且有朝一日,當莉莉安娜的名字成為轟動世界的知名歌手時,那對得意忘形的雙親一定會到處吹噓,屆時成為他們自吹自擂犧牲品的,一定是自己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妹妹。──這不是充滿野心的夢想嗎。

「哼哼~多麼讓心頭雀躍的未來啊~。這不是讓人躍躍欲試嗎!」

就這樣,心情也踏出新的一步。這是發生在少女莉莉安娜十七歲時候的事。

3

如今,即將邁入二十二歲的莉莉安娜,自獨立之後的九年之間──想也知道,旅途根本是一連串的苦難,難以說是一帆風順。

特別是十三歲剛開始旅行,發誓要成為吟游王的隔天就差點死在山里。要不是被路過的商團撿到,暫時雇用她當小差的話,想必早就孤獨死在山上了。

商團照顧了她一陣子。那是個到處旅行,進行買賣交易的商團。

很幸運的,信用好的商團到哪里都很受歡迎,莉莉安娜也趁勢拿起流麗麗開始干起吟游詩人。在路上唱歌賺取自己的生活費,獨立之後頭一次收到的打賞,現在也還放在護身符里,片刻不離身。

過了一年左右,商團解散,莉莉安娜拒絕別人的提親,真正開始一個人的旅程。

泡在溫水里的日子結束,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的傳說再度開始。──撇開第一次是幾時開始不談,莉莉安娜本人是意氣風發。

之後的幾年就是受苦受難,受到權勢者的寵愛和尋找寶藏的故事就先不提了。

不管怎樣,發生了很多事。卸下商團成員的身份,以及有實力的吟游詩人一族的招牌之後,社會對孤獨歌手的風評十分冰冷。

你的夢想不容易實現。分開時雙親說的話沁透骨髓。但是對這時候的莉莉安娜而言,最大的轉機在于察覺到世界的真實。

──也就是在幼時締結了友誼,但詩歌中的英雄豪傑,原來跟莉莉安娜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這個事實。

沒什麼特別的契機,就只是某天晚上察覺到了這點。

跟往常一樣為錢所困,吃過草根後,在山里拉肚子的莉莉安娜受到腹痛和發燒所苦,徘徊在生死邊緣時,察覺到了。

那些在故事中登場的人物,不會有這種下場。

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的故事早已完結。

他們嘔心瀝血,述說夢想,高呼願望,舞刀弄劍的日子全都是遙遠的過去,莉莉安娜只是借用他們的足跡,傳播給眾人的小偷。

雖然莉莉安娜深愛他們,但他們絕對沒有愛過莉莉安娜。

自己的心情完全是單方面付出,而且抵達過去的死巷子後就沒了出路,成為不確切又毫無價值的東西。

──既然如此,自己算什麼,吟游詩人又算什麼?

對雙親誇下海口要成為吟游王後離家出走,好不容易自稱是吟游詩人後過了幾年,莉莉安娜終于發現自己是冒牌貨。

這才是莉莉安娜人生中頭一次的挫折,沖擊大到像是把鼻梁和門牙全都打斷。

「──」

之後的三天三夜,莉莉安娜持續腹痛、發燒、嘔吐和腹瀉。

不斷做惡夢的她,在半夢半醒的期間一直在想著這件事。

四天後,醒過來的她身體康複,到小河邊洗臉喝水。

映照在水面上的臉,看起來跟之前的自己完全不同。風兒搖晃草木,小河潺潺透心涼,蟲鳴鳥叫曆曆分明。

──自然而然就認為那是歌曲的自己,落下眼淚。

止不住淚水,莉莉安娜嚎啕大哭,忍不住沖進河里。

蟲鳥溪魚都受到驚嚇,一切都洋溢著音樂,把頭探出水面的莉莉安娜又笑又哭,笑完後又哭喊。

接著下山,在全身被泥巴與河水弄得髒兮兮的狀態下,站在街道上。

一副窮酸樣又拿著樂器的少女,任誰都避而遠之。被她站在店門口的老板一臉嫌惡,路上的行人也都面露不悅。

要是再傻傻地站著幾秒鍾,可能會被沒有同情心的人給撞開。

但是站在路上的莉莉安娜動作很快。不是因為不早點開始的話會被驅趕。──單純只是想快點唱歌。

「──」

流麗麗的弦被撥動時,有幾個人察覺到了吧。

髒兮兮又寒酸的少女手中,就只有那把有曆史的流麗



麗,以及少女觸碰樂器的雙手被擦得很乾淨。

不知道有幾個人注意到這件事。

唯一確定的,是那些注意到的人,下一秒就忘了那些事。

「──」

莉莉安娜的演奏開始,當音樂從纖細柔韌的手指溢出來的瞬間,來往的行人全都停下腳步,屏氣傾聽。

有一瞬間,每個人都被戲劇化的變化預感給打中,為侵襲內心的浪潮感到困惑。

視線集中在源頭,站在路上的肮髒少女身上。沐浴在視線中,莉莉安娜俯瞰亢奮的自己,在舞台之上,集中心神于音樂上。

高漲,提高,高升,到達最高潮時,莉莉安娜開始唱歌。

這才是「歌」。至今所唱的,都稱不上歌。

對熟悉的許多名謠的心情浮現又消失,穿透,逐漸擴散。

一直以為跟自己比鄰的那些朋友,現在都穿過自己,往高聳的天空離去。自己用開朗的心情歌頌、目送他們。

──歌是贈禮,對于那些被歌頌傳承的友人來說,自己什麼也不是。

沒有關系。莉莉安娜這樣去理解自己的存在,這樣去解釋吟游詩人。

在已經理解的情況下,今後自己仍會繼續歌唱。

自豪地巡回各地吧。告訴這個世界,過去有這麼多很棒的人。

曾經以為自己跟這些人是朋友的錯誤想法,依然是可以自豪的。而且有一天,自己真的會跟厲害的人結為朋友,將他們的事跡唱成歌來分享,就這麼辦吧。

「──」

唱完時,莉莉安娜流下眼淚。

呆站在原地的人們也跟著流淚吸鼻涕。

如雷掌聲吞沒街道,這一天,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成為了吟游詩人。

在那之後,莉莉安娜繼續和音樂打交道。


4

獨立之後頭一次唱歌時,成為「吟游詩人」後第一次唱歌的那一天,回想起這些的莉莉安娜,站在燃燒的控制塔塔頂唱歌。

跟那時候不顧一切的心情很像的東西,席卷心頭。

好想唱,想得不得了。好想說出來,好想化為音樂的東西太多了。在唱歌期間又還想要再歌唱。這已經可以說是一種病了吧。

會挑選獵物來燒焦的白色火焰,現在也沒減弱,仍在熊熊燃燒。

雖然不會燒灼莉莉安娜,但灼熱卻繼續折磨她的身子。就連腳底都被燙到痛,沖上被炎熱包圍的石塔的身體不斷哀號。現在甚至劇痛到想跪下來哭喊。

可是,哭喊太不像樣,打滾太不成體統。

底下聽歌的眾人,可不是來聽哭聲,而是歌聲的。

「──」

唱出的曲子,不是承襲自母親或莉莉安娜一族。

歌頌傳承故事是吟游詩人的本分,但現在莉莉安娜唱的是在知道世界充滿音樂的時候,收到的第一份贈禮歌曲。

新的早晨來臨,天空轉為橘黃色。

莉莉安娜喜歡欣賞驅趕夜晚,嶄新的一天開始時所呈現的天空。

然後橘黃色的朝霞會被超越,蒼穹帶來真正的早晨。

──追上朝霞的天空。

不管迎來怎樣的夜晚,早晨都還是會來臨。

造訪每一個人,追過朝霞的藍色天空,將會成為新一天的開始。

「──」

現在,混亂在都市蔓延,許多人因為不安與哀歎而無法動彈。在看不見前後的夜晚,每個人都在死命掙紮。

可是,早晨還是會來臨。莉莉安娜唱出這點。

手指舞動流麗麗的弦,莉莉安娜邊跳舞,邊彈奏歌唱。她在控制塔塔頂上使出渾身解數,想盡辦法讓包圍塔的眾人可以聽見和看見。

但讓人難過的是,莉莉安娜的聲音無法傳到每個人的耳膜里。

不是聲音大小的問題,而是距離。而且聽眾的心態沒有調整。不管莉莉安娜多麼真心誠意,卻還是有物理和精神上都無法跨越的障壁。

莉莉安娜相信歌曲的力量。

可是,唯有傳達出去讓人接收到,歌曲方是歌曲。

圍住四周,快被不安與悲傷壓垮的人們到底有多少?幾百或上千吧。莉莉安娜不曾讓這麼多人全都化為歌曲的俘虜過。

她就只是個凡人,不知道傳播聲音的方法,更沒有同時讓眾人聽到歌曲的手段。

這個挑戰有勇無謀,心願更是難以達成。

就像十歲的願望被雙親嘲笑是癡人說夢,如今,現實的障壁又再度阻擋在莉莉安娜面前了嗎?自己又重蹈覆轍了?

歌曲確實擁有力量,但傳播歌曲的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成長?

自己會在這種地方結束嗎?就在氣自己氣到喉嚨發燙的時候。

『 莉莉安娜──楚楚動人的歌姬啊。我希望你用歌聲永遠俘虜我。』

「──」

一個笨男人追求自己的蠢話,在莉莉安娜的心中複蘇。

奇怪的男人。講白一點是個怪人。或許應該說是變態才對。

聽過莉莉安娜的歌聲後抱著邪念湊近的人,不是沒有。

只是莉莉安娜都會疏遠他們。那些對歌沒有真誠,懷著不良居心,只想利用歌的人,自己是不會理會的。這是吟游詩人的矜持,更是義務。

『 你的美讓我著迷。請待在我身旁!』

而因為莉莉安娜的外貌而帶著邪念接近的人,他是第一個。

他先說了那句話,才知道莉莉安娜是吟游詩人。只要有機會在他面前唱歌,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莉莉安娜的臉、胸部和腳上。老實說,這種感覺不僅讓人不快,甚至讓人感受到危險。

不過,他並不是沒有從歌聲中接受到感動,也沒打算把自己對莉莉安娜的好感給隨便帶過。

對莉莉安娜的外表有好感,對歌聲表示理解,知道為人後就離不開了。

因為──

『 我想要獨占你的一切。可是,你的歌聲絕對不該被獨占。把歌姬的歌聲分享給大家,把莉莉安娜給我,我可以這麼拜托你嗎?』

提議用「流星」讓歌曲傳遍整個樸利斯提拉的他,朝莉莉安娜瀟灑一笑。

怎麼可以用那麼沒有邪念的表情笑啦,這個怪人。假如他是打算撩妹的話,雖然遺憾,但自己會嗤之以鼻懶得理他。

畢竟莉莉安娜可是熟知這世界被歌頌傳承的諸多愛情故事,是戀愛強者。

她熟知在這些故事中形形色色深陷愛情的男男女女,也知道他們會被什麼樣的話給打動,被怎樣的態度給魅惑,最後才能兩情相悅。

所以莉莉安娜可沒天真到會被那種話給說動。

自己沒那麼天真,沒那麼嫩,可是就是很喜歡「歌姬」這個字眼。

盡管覺得那很誇張,也還沒法抬頭挺胸說自己配得上。

他──奇利塔卡・謬茲期待莉莉安娜成為「歌姬」。

因為那個人把自己變成了這個城市的「歌姬」。

『 莉莉安娜,我的「歌姬」啊。──你的歌聲,可以讓所有人幸福!』

「──」

把這心情傳達出去,響徹云霄,震撼人心吧──

不管夜晚有多黑暗,即使前方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早晨還是會來。一如往常般到來。

比任何人都相信這點,比所有人都更大聲歌唱。

水門都市樸利斯提拉的「歌姬」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引吭高歌。

「──」

唱啊唱的,唱歌的莉莉安娜渾然不覺。

她的耳朵如今已沒在聽心靈被支配的人們的怨歎了。

團團包圍燃燒的水道,因痛苦與悲傷而喘氣的人們仰望天空。──不,不是天空。他們仰望的,是傳來歌聲的火焰控制塔。

目光離不開歌手,耳朵全神貫注,每個人都在專注地聽歌。

原本不可能傳到人們耳內的歌聲,震撼著街道上的眾人。

這既不是奇跡,眾人同時感受到的也不是錯覺。更不是大罪司教讓人無差別共享情感的權能。

──莉莉安娜自天授予的「傳心加持」覺醒了。

至今單純被授予的「加持」到了這一刻,在持有者身上紮根開花,化為真正的能力。

是莉莉安娜身為歌手的實力,以及決定為了這瞬間拋棄一切的覺悟,實現了神賜的「音樂」之力。

當然,莉莉安娜沒有自覺。

而且現場也無人可以不識趣地告訴她這件事。

她就只是全神貫注地唱著歌。

以吟游詩人之姿,朝歌曲灌注一切,將所有托付在這一瞬間。





利斯提拉的「歌姬」的歌聲,確實在這里響蕩。

5

「──果然,妾身的眼光是對的。」

火熱陽劍內側宛如孕育太陽,持劍的普莉希拉嫣然微笑。

歌聲當然也傳到了普莉希拉耳里。

以燃燒白火的控制塔為舞台,莉莉安娜的歌聲到達最高潮。

陽劍之火會選擇要燃燒之物。但是火焰的熱度並非虛假,控制塔內熱到快把人煮熟,石塔的牆壁輕易就能把肉烤焦。

就連現在,莉莉安娜的腳應該都燙到想要沖下樓才對。

但是灌注她所有情感的歌聲里,卻全然感受不到她所受到的痛苦、抱怨、虛張聲勢和借口等不純物質。

並非沒有感覺,而是歌凌駕了疼痛。

這真的是很蠢。是只有笨蛋才能辦到的蠢事極致。

究極的有才能的笨蛋,方能產生出顛覆道理的愚蠢結果──

「那個笨蛋很痛快。愚蠢和笨蛋是似是而非之物。愚者沒有活著的價值,但笨蛋有令人愉快這個長處。而那個笨蛋還憑己身證明了自己有超越讓人愉快的價值。所以說,對她的努力要給予獎勵。」

在普莉希拉講評期間,燃燒的金鏈條仍從頭上逼近。帶著火焰的金屬蛇凶猛無比,想要咬破普莉希拉的血肉。

不識趣又令人不快至極,普莉希拉嗤之以鼻,加以迎擊。

畫出流暢美麗的軌跡,陽劍輕而易舉地揮開咬過來的金蛇。輕快聲響連續不斷,怎樣都無法破壞普莉希拉的美貌。于是一聲咂嘴後。

「你和那個小姑娘都很煩!那個小姑娘在做什麼!?她在唱什麼!?就算手段不同,本質也一樣!那個小姑娘不過就是用另一種方法去證明人類可以互相了解彼此!」

敘呂厄斯高喊,為自己的權能被妨礙而氣得口沫橫飛。

揮舞雙手,加強怒炎火勢的繃帶怪人──背負熊熊火焰的敘呂厄斯用憎恨目光瞪向上方的莉莉安娜。

莉莉安娜的「傳心加持」覺醒,其效力正與怪人的權能相抗衡。

一旦敘呂厄斯受到莉莉安娜的歌聲影響,就會透過權能傳達給被「洗魂」的都市居民。──這才是真正發揮莉莉安娜歌唱的本領。

在燃燒白炎的水道外側,佇立不動的人們眼神已恢複正常。現在充斥他們雙眼的不是不講理的激情,而是順從感情的淚水。

怪人無法汙蔑淚水中的意義。這就是「歌姬」與怪人的實力差距。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只要那個人在的話就可以證明……!為什麼你們要擋在我面前!?人類會互相渴求,期望合而為一!世界就是因此才延續的!一直都是如此!然而你們卻!」

「聆聽一首歌,會有千百種感受。聽聞令人沉醉感動的名曲後,在一句贊美之中所包含的意義,甚至連旁人都會有所不同。不管你多大呼小叫感情這樣那樣,對最關鍵的部份理解卻極其淺薄……這世上沒你這種愚者所描繪的愛。」

「給──我──閉──嘴──!!」

承受不住普莉希拉的蔑視,敘呂厄斯抓住自己雙肩,下一秒裹住全身的繃帶就被剝除,繞住底下肢體的金色鏈條于焉解放。

鏈條和繃帶,被雙重束縛的身體滴淌血肉,令人不忍直視的模樣讓普莉希拉不快皺眉。眼前被解放的金鏈條正式顯現出其威脅。

手部的皮膚剝落,肌肉被刮落,宛如刮削骨頭的劇烈痛楚中,流淌的血液轉變為火焰。火苗在敘呂厄斯猛然揮舞的金鏈條上竄燒,釋放出劫火一擊。

敘呂厄斯手上的兩條炎蛇,越是遭受強大火焰燒灼,火力就越大,甚至連影子都看不到。

「活著的樣子讓人看不下去,連戰斗的方式也是。人生會表現在臉上,記住這點。」

即便面對敵人使出最大火力、化身為最大威脅,普莉希拉依舊不改態度。

「震撼的感情,激烈的情緒!也就是激情!──也就是,『 憤怒』!!」

以憎恨和嫌惡為原動力,敘呂厄斯的火焰增強,熱浪埋沒整個控制塔廣場。

無處可逃的炎熱宛如海嘯覆蓋廣場,只為了燒毀普莉希拉這人的存在而排山倒海。

不可能閃避,無法防禦。面對要燒光一切的火焰,一般人能做什麼。

「──若我的意志就是天意,陽劍的光輝也會遵從。」

普莉希拉面向逼近而來的炎浪,悠哉地把陽劍往下擺。她後退,側身面對火焰。──是美麗的劍士身段。

「消失吧──!!」

沖突的瞬間,敘呂厄斯憎惡地朝著火炎後方的普莉希拉大叫。

普莉希拉充耳不聞。傳到她耳中的就只有歌聲。

「──吃這招吧。」

天上的歌聲震撼胸口,普莉希拉手中的陽劍朝上揮砍。

僅僅一揮,就算是超越人智的寶劍或魔劍,在這股炎浪面前也不免燒成灰燼。

──假如這不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所擁有的陽劍的話。

揮舞陽劍的普莉希拉,身上的紅色禮服仍健在。理應被火焰吞沒,被燒盡到連影子都不剩的美貌,卻連一滴汗都沒流。

而原本該要吞食普莉希拉的炎浪,反而突然消失了。

不過──

「──唔。」

斬掉炎浪,手上的陽劍刀身更加璀璨的普莉希拉,表情一變。不過她連咂嘴的時間都保留下來,像反彈一樣沖刺。

紅色視線的盡頭,是背對普莉希拉拔腿狂奔的敘呂厄斯。

迅猛奔馳的怪人,一口氣遠離普莉希拉。看她那樣跑就知道,她根本沒在看方才攻擊的結果。因為她並非打算逃亡。

敘呂厄斯的目標,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普莉希拉──

「停下那刺耳的歌聲!不准用自私的道理和感情!否定那個人給我的『 憤怒』!」


雙目充血的敘呂厄斯,直直地沖向莉莉安娜所在的控制塔。

席卷控制塔的白色火炎,是只允許莉莉安娜自由行動的火焰。就算她能操縱火焰,但陽劍之炎是例外,因此若她闖進去,就必定會被燒死。

明知這點,卻還是要斬斷怪人及其目的──

「──愚者,膽敢對妾身的東西出手!」

普莉希拉一口氣提升沖刺的速度,追過風逼近怪人,揮出的劍刃直直地朝敘呂厄斯的細瘦背影攻去。

「──!?」

就在陽劍切開敘呂厄斯之前,普莉希拉的手腕被金色鏈條纏住。

仔細一看,鏈條竟然是從什麼都沒有的空間出現,從身後捆住普莉希拉的手。出乎意料的事態令普莉希拉目瞪口呆,而前方的敘呂厄斯則是轉身抬高腳。

腳上的繃帶剝落,裸露出綁在細足上的鐵煉。

「哦哦哦喝喝喝啊啊啊啊啊啊!」

可怕的咆哮和鐵煉重擊相重疊,從正面打向普莉希拉的臉。即便是普莉希拉也沒法躲過這幾近奇襲的一擊,直接承受打擊。

被腳帶動的鏈條速度和威力更勝手臂,打爆普莉希拉的臉。鋼鐵敲擊血肉的聲響奏起,普莉希拉束起頭發的發夾彈飛,美麗的橘色頭發在夜空中散開。

「──你。」

簡短發聲,血紅雙眸刺向敘呂厄斯。

普莉希拉的臉上沒有傷痕。承受那種威力,照理來說臉部應該成了讓人不忍卒睹的可怕模樣,但她的美貌卻沒有一絲陰霾。不過,矜持卻受傷了。

沒能完全遏止威力,雙腳停下了。結果就是允許敘呂厄斯前進。

「給我粉身碎骨,燃燒殆盡吧!你這個詐欺歌姬──!!」

這段時間內,敘呂厄斯迅速縮短跟控制塔之間的距離,使出超過剛剛的腳力,超乎常理的鐵煉攻擊就這樣陷進石塔里。

夾帶火焰的大蛇吼叫,控制塔在驚人威力下被掃斷。石塔的底部伴隨著轟隆巨響被粉碎,控制塔開始傾斜,最後倒向壯烈火海。

──頂部承接著莉莉安娜的石塔失去原形,逐漸崩塌。

「──」

橘色頭發攤在背部的普莉希拉,瞪大雙眼看著控制塔的下場。能看到可恨的敘呂厄斯的背影,但頹倒的控制塔上卻不見莉莉安娜的身影。

可是歌聲還在持續。即使現在腳底已經傾斜,整個人被卷入坍塌中。

莉莉安娜貫徹自己的職務,繼續以「歌姬」的身份擄獲人心。

「──這份意志,是為大義!」

普莉希拉奔跑,毫不迷惘地沖向敘呂厄斯。

一旦莉莉安娜的歌聲中斷,人心將再度墜入敘呂厄斯的魔掌。立刻下達判斷的普莉希拉,扛著光輝增強的陽劍,一腳踩爆石板地。

看著她的敘呂厄斯翹起嘴角,咒罵道:



「你這個薄情寡義的利己主義者!無法與他人起共鳴還正當化自己,沒法與人產生連結還高呼這種缺陷是優秀!不要笑死人了!了解彼此、合而為一,才是人們的希望!」

「你這匹婦。」

擊毀控制塔的敘呂厄斯痛罵普莉希拉無視莉莉安娜,而是優先處理敵人的判斷。

她跳起來,後腳跟往下揮,帶動大量金鏈條傾注而下。撞擊,接著是火焰產生爆裂,沐浴在爆炸氣浪中的普莉希拉失去平衡,但馬上站穩腳步繼續前進。

即便置身在熱浪中,紅玉雙瞳仍無動搖。

敘呂厄斯的憤怒也是。他人的聲音已經無法影響怪人的意識。

雙方的價值觀,都已經完結。──因此,兩者絕對無法相容。

傾頹的控制塔發出劇烈聲響。被卷進破壞中的石塊四處飛散,煙塵散播黑色火焰,廣場逐漸化為灼熱地獄。

位在控制塔底下的眾人流著眼淚,哀號而逃。但是流淚不是因為悲傷,而源自對不停歇的歌聲的贊美。

普莉希拉確實看到了這點──

「──愛就是合而為一!!」

「錯了。──愛是即便不同也能寬容接納。每個人都看往同一個方向、使用同樣思維、有相同感受,光想就讓人作惡。」

來自四面八方的冷酷鏈條,被普莉希拉憑直覺斬除。

緊接著,陽劍吞沒方才產生的火牆,逐一擊落瘋狂肆虐的金鏈條,普莉希拉持續前進,劍與鐵煉的撞擊聲被控制塔倒塌的巨響給蓋過。

穿過這一連串的聲響,普莉希拉的攻勢終于抵達敘呂厄斯。

「結束了。」

「──是嗎,很難說喔~!?」

陽劍要碰到敘呂厄斯的刹那,怪人胸前的空間不自然地扭曲。

下一秒,從里頭出現全身被金色鐵煉捆綁的女童。年約十歲左右的女孩被敘呂厄斯從後方一把抱住。

「嗯~~!」

少女正是開始作戰前已聽說的「提娜」,普莉希拉一眼便看出她就是一直被敘呂厄斯拿來作人質的人。

「憐憫這個女孩!那份心情就是在你心中萌芽的愛──」

「啰哩叭嗦。」

雖然知道,但女童的存在並沒有讓普莉希拉停頓。因為就如擬定作戰時所說的,普莉希拉並不會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去勞心勞力。

因此,即使緊要關頭見到了人質,也沒有任何猶豫。

劍光一閃,斬擊的氣勢毫不減損,連同提娜一並斜向劃穿敘呂厄斯的身體。

夾帶驚人熱量的陽劍,鮮紅刀身輕松地切斷綁住提娜的鐵煉,完成目的後就燃起白色火焰。

「──唉呀、呀?」

「妾身的陽劍只會燒想燒的東西,只會砍斷想砍斷的東西。」

鏈條被切斷,恢複自由的女孩當場癱坐在地,淚汪汪地抬起頭,為自己的身體被劍拂過卻沒事而一臉愕然。

年幼的她,身上沒有任何殘酷刀傷。

不會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去勞心勞力。如前所述,就只是避免去砍到多余的東西。──女孩背後的肮髒怪人開始噴血。

怪人低頭看自己的傷,擺著頭望向普莉希拉。看到對方悠然而立,感到不可思議的她發問。

「我的、疼痛……你、有嗎?」

「妾身為何要感受你的疼痛?誰管你想要什麼合而為一。你就帶著你的胡言亂語孤獨死去吧。」

陽劍就這樣朝著怪人傾斜的脖子敲過去。

伴著猛烈的聲響和氣勢,敘呂厄斯的身體在石板地上跳動,噴灑血花飛了出去,最後掉進水道,沉入水里。

斜瞄一眼盛大水柱後,普莉希拉看著陽劍。

光芒奪目的刀身轉為陰沉,寶劍逐漸失去光輝。

「……日照結束,晴天轉陰了嗎。賊運亨通的家伙。」

普莉希拉低語,身旁的控制塔整個垮下來。石塔大部份都化為瓦礫山,莉莉安娜所在的頂層早已不見原形。

(插圖013)

往水道倒塌的控制塔崩毀,當然也聽不到歌聲。

「……請、請問?」

普莉希拉凝視瓦礫堆,眯起眼睛時,被稚嫩的聲音呼喚。

是提娜。她一臉還不敢相信自己自由了,普莉希拉低頭看她時,她忍不住發抖落淚。

見狀,普莉希拉輕吐一口氣,將手中的陽劍收回空中劍鞘。

頓時,燃燒水道的白色火焰消失,可以感覺到有大量的人走了過來。許多人走向倒塌的瓦礫堆,試圖找出被吞沒的「歌姬」。

「吵人的夜晚,吵人的一群人。這時候才是詩歌出場的最佳時機,違反妾身想法的事物只能稱作是怠慢。──無趣至極。」

雖然貌似平常百無聊賴的樣子,但在無聊中又帶了幾分感情。

普莉希拉背對哭泣的女童,望著被瓦礫堆埋沒的水道,喃喃自語。

「但是,也不壞。──要誇獎你。」

6

噗~嚕噗~嚕、噗~嚕噗~嚕。讓全身跟著水流走,噗~嚕噗~嚕。

全身軟綿綿又沒力氣,感覺是滿身瘡痍?總而言之一步也走不動了。

「啊~~嗚~~」

喉嚨也完全沒用了,我莉莉安娜現在就只是個肉塊。

就這樣落水,本該是往溺死的走向發展,但幸運的是吟游詩人的服裝裸露度甚高,所以吸水了也沒增加多少重量,身體得以這樣載浮載沉。

唉呀,就這樣子隨水漂流的話,最後就會從提格拉席大河被放逐到外面的世界,所以可不能這麼悠哉呢──呢──呢──

雖然說糟糕,但原先在開始崩塌的石塔上放聲高歌的自己才叫危險得亂七八糟!那一瞬間,我根本是神!

因此,這樣不行。要是繼續沉在水里,那我的勝利呢?

身為吟游詩人,有偉大高尚的野心等待我去完成,不過在某種意義上,我是個在對的地方完成應盡之事、女人中的女人!

唱出會名留青史的歌曲,即便這個夢想沒能實現,但在那瞬間,聽著我唱歌的人們的心中應該有留下些什麼吧。例如,會在茶余飯後的閑談中出現,大概這一類的情況。

「哦~~哦~~」

順帶一提,從剛剛就一直發出的怪聲其實是求救訊號,我一直在講「我在這里喔」。沒錯,講白點就是我不想死!

話雖如此,我也快到極限了。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總的來說是快樂的人生。

那麼,噗嚕噗嚕,謝謝大家至今──

「──莉莉安娜!」

「咦耶!?」

就在全身虛脫,即將被水拉進底部之前,突然被人叫到名字而嚇了一跳。接著聽到有人跳進水里,游了過來。

然後,抱住我可愛纖細肩膀的,是意外力氣很大的手指──

「該不會,是奇利塔卡先生~!?」

「很高興跟你重逢,莉莉安娜!浮在水面上的你也很惹人憐愛,不過在做完重大工作後,喉嚨和身體冷卻過頭可是不好的喲?」

「講、講話這麼裝模作樣……真的是那個,可是又那個……」

把我抱過去,用誇張的言論表達重逢喜悅的人竟然是奇利塔卡先生。

平常堅挺有形的頭發整個濕透,竟然還脫掉上衣跳進水里,確保快溺死的我生命無恙之後,甚至露出這等笑容。

這個樣子,不管說什麼都超級尷尬的不是嗎──

「奇、奇利塔卡先生,你不要緊嗎?那個,大罪司教說她保護了你又放了你,之後你就跟著暴徒一起喧鬧撒野……」

「嗚、咕!關、關于這點我無法辯解。因為我精神錯亂,跟著廣場上的眾人一同失控是不爭的事實……」

「哦、哦哦哦~這可真是,奇利塔卡先生也有這般丑態……」

講起來難以想像,但看來大罪司教說保護奇利塔卡先生但又放手不管的話並非謊言,我藏不住臉上興致盎然的表情。她高喊自己沒有說謊一事看來是事實,不過缺點是沒法用一個優點彌補的!

講得白話一點,就是我再也不想跟她扯上關系了!

「可、可是可是,身處在那麼危險的狀態的奇利塔卡先生,為什麼會在這里……」

「──因為你的歌聲啊,莉莉安娜。我楚楚可憐的『 歌姬』。」

「唔噫噎!」

話講得這麼直接,我忍不住發出古怪的聲音。凝視這樣的我,發型被水給毀了的奇利塔卡先生笑了出來。

「被大罪司教的邪惡給控制的我們,全都因為你的歌聲而恢複正常。不過,在他們之中,我最早趕到你身邊……說這是我愛你的證明也不為過吧?」



「很厚顏無恥耶~」

這答案十足有奇利塔卡先生的風格,我整個人不禁放松。就這樣,意識突然開始變得飄搖不定。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沒事吧,莉莉安娜!」

「一直問人有沒有事,沒事都會被說成有事了。我現在超想睡的,我先睡一下。真的撐到極限了……」

感覺好像快死掉,但又不覺得自己會死,所以不要緊。

只不過呢,感覺到安心。在奇利塔卡先生的懷里,說安心未免太那個了。

「我不會死的,所以之後就交給你了……」

「哦,好,我知道了!我會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所以不用擔心,莉莉安娜!」

「要是忍住,沒有對睡著的我惡作劇的話,就再跟你說……」

「唔咦咦!?」

他應該不會趁隙下手,不過保險起見。畢竟人家是少女。

因為我醒來的話,好像會說出很丟人現眼的話。

──幸好我是你的「歌姬」,這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