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ex4 最優紀行 『王選前日譚 流血的帝國外交』



台版 轉自 深夜讀書會

1

「──把你們找來的不是其他人。」

操著凝重聲音這麼說的,是個面容宛如岩石的人物。

一頭綠發剃成平頭,全身都是厚重肌肉的大塊頭男子,脖子和肩膀的厚度都非比尋常,渾身充滿只有訓練有素的戰士才會有的斗氣。

龐大身軀擠在椅子里,隔著黑檀木辦公桌望過來的目光伴隨威嚴,一般人的話早就折服在對方的眼力下了。

──男子名為馬可仕・基爾達克。

他是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的騎士,從基層往上爬到王國馳名遠播的頂尖近衛騎士團團長的老練戰士。他的劍術和實績,讓大家都認同他的個人戰斗力位居王國第二名。

也就是說,以武力來講是王國里最不想惹怒的人物之一──

「──團長,就請別擺架子了啦~。菲莉醬接下來行程滿檔,忙得很耶喵~」

可是卻有個人以如此輕佻的口吻回應馬可仕,著實令人驚訝。

輕松帶過他的威嚴視線,聲音的主人淡然微笑與他正面相對。

「菲利克斯。」

「厚喲!夠了吧,請叫人家菲莉絲啦,團長。那個名字太陽剛了。」

「陽剛有什麼不好。你本來就是男性,而且那是你的名字。」

馬可仕彎曲嘴角,高高在上地這麼說。而對這番話感到不開心的美少女──單看外表是個亞麻色頭發留到頸部,頭上還長著亞麻色貓耳的人。

菲利克斯・阿蓋爾──自稱菲莉絲,舉止宛若楚楚可憐少女的他是隸屬于近衛騎士團的「男性」騎士。這是鐵錚錚的事實。

而馬可仕的話,讓菲莉絲不高興地嘟起嘴唇。

「又不是小孩子了,請不要認為只要是事實就可以說出口啦。菲莉醬可不喜歡這麼不懂人情世故的團長。」

「愛耍嘴皮子。學學旁邊那兩人閉上嘴巴吧。」

「是~」

回應不帶反省的菲莉絲挺直脊梁,斜瞄旁邊。他的身旁站著兩位一樣面對馬可仕的人。

一人眼角柔和下垂,另一人則是表情嚴肅緊繃。

「這兩人啊,超不上道的~」

菲莉絲吐舌,話留在口中沒說出來,不過還是被耳根子靈敏的馬可仕聽到了。

「擁有優秀的部下,我是很幸福的團長。」

騎士團長刻意不予理會,僅彷佛含混回應般拋出了這麼一句話。

「進入主題吧。──我命令你們三人擔任重要人物的護衛。目的地是佛拉基亞帝國。」

「重要人物的護衛⋯⋯而且還是去帝國?」

馬可仕端正姿勢,回到一開始的話題。發出疑問的是抬起眉毛的紫發美青年。他端正的容顏和鮮黃的瞳孔都帶著疑惑。

「屬下以為,目前和帝國接觸,容易掀起不必要的風波。」

「我懂你的擔憂,不過這方面不是我跟你的領域,由里烏斯。這是由更上層的人所作的判斷。還有其他問題嗎?」

「⋯⋯關于人選方面。」

被叫到名字的美青年──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壓低聲音,看向站在自己右邊的騎士。身旁的紅發青年頷首回應他的視線。

「確實。單單護衛重要人物的話姑且不論,指名屬下到國外這一點我也有疑慮。因為我本來就是被禁止接近國境的人。」

「各國之間又沒有明文規定『禁止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這條文。而且這次的案子,是對方指名希望你到帝國。」

「對方指名嗎?」

紅發青年──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詫異皺眉。由里烏斯和菲莉絲也都面露狐疑。

朝著他們點頭,馬可仕沉重地吐氣歎息。

然後開口:

「──神聖佛拉基亞帝國的皇帝,想要見你一面。」

2

「萊因哈魯特,菲莉絲。剛剛的事,你們怎麼想?」

離開與城堡相鄰的騎士團值班室最深處的團長辦公室後,走在走廊上的由里烏斯這麼問他們。

聞言,身旁的菲莉絲睜大眼珠。

「那是秘密指令吧?在走廊講出來未免太不謹慎了喵?」

「用不著擔心。花蕾們已經確認過附近沒有人了。要是不放心還可以請萊因哈魯特確認。」

「被這麼期待我也很傷腦筋。──嗯。就只有值班室的一樓和外頭有人。」

「這分明是十分回應期待的話了喵。」

抖動貓耳的菲莉絲聳肩回應萊因哈魯特的話。

其實不謹慎只是菲莉絲隨口說說。他相當信賴由里烏斯的細心和萊因哈魯特的能力,所以那句話一開始只是在使壞。

「唉~是讓人不甚開心的邀約,這點毋庸置疑喵。考量到王國與帝國交惡,說想看『劍聖』一眼,就算這是玩笑話也讓人聽了笑不出來。」

「而且時機也不湊巧。現在被帝國趁虛而入的話,對王國來說可是一著痛擊。」

露格尼卡王國與佛拉基亞帝國,關系自古以來就稱不上良好。

比四百年前──世界被「嫉妒魔女」的恐怖覆蓋的時代還要更久遠以前,相鄰的兩國就不斷地在起爭執。

將世界一分為四的四大國中,曆史最悠久的王國與帝國長年征戰,侵攻彼此的領土,國境線不斷重畫了幾百年──直到露格尼卡王國與龍締結盟約,才為這段過去打上休止符。

與龍合作封印住「魔女」的王國,享受神龍帶來的豐饒與繁榮。神龍的祝福守護王國,遠離帝國魔手,兩國間的紛爭戲劇性地沉靜下來。

「不過,那終究是表面上的局勢。過了四百年,彼此的小沖突仍沒消失。單純是沒釀成大亂而已,毋甯說反而增強了帝國的野心吧。」

「『亞人戰爭』時也是,聽說處處牽制我軍喵。邪龍瓦爾葛蘭肆虐,據說也跟帝國的人有關吧?」

「那也是沒有獲得公表的疑惑。當時,王國內部有人做出不肖之舉,有人說邪龍是因此而被喚出⋯⋯」

「帝國不是有『操飛龍』嗎。龍被操控了也不奇怪吧。」

菲莉絲伸個懶腰,翹起嘴唇。

所謂的「操飛龍」指的是馴服飛龍的技術。飛龍是只生存于帝國的生物,跟個性沉穩又親人的地龍不同,性情狂暴又不親人。假如是擁有馴服飛龍這項技術的帝國,應該也可以馴服位階更高的龍。

「假如真是如此,那龍之大軍早就攻進露格尼卡了喵。屆時萊因哈魯特就要努力把它們全部殲滅啰。」

「真有萬一的話,還請讓我略盡棉薄之力。」

萊因哈魯特雖然苦笑,卻認真回答菲莉絲的玩笑。看著兩人的互動,由里烏斯接著說了下去。

「總結來說,即使時代過去,帝國敵視王國的心態沒有減少。雖然令人歎息,不過,有鑒于事態如此,這次的任務有諸多令人納悶之處。」

帝國的惡劣傳聞從未短少。當然,囫圇吞棗全盤接受太過愚蠢,但光就傳聞的數量而言,客觀來說,讓人猜疑的要素依然太多。

「因此,賢人會唯唯諾諾答應帝國要求的判斷,實屬異常。這一點你怎麼想,萊因哈魯特?」

賢人會──掌管王國國政的最高機構,王國的實質中樞。

而且其現在的立場一如字面所述,重要到可說是王國的生命線。此次的任務是由賢人會下達指示,騎士團團長馬可仕只是接收並加以執行。

當然,王國騎士沒有拒絕其命令的權限。但是這道命令卻勾起無盡疑問。因此由里烏斯想詢問當事人萊因哈魯特本身的想法。

對此,萊因哈魯特閉上一只眼睛,說:

「確實有很多令人在意的點。不過,命令就是命令。既然被點名要求,那我會遵從。當然,若對方有什麼圖謀,我不會默不作聲。」

「當然,無論帝國有什麼企圖,我都不認為傷得了你就是了。」

「還真樂觀──考量到是萊因哈魯特,好像不能這麼說呢喵。」

萊因哈魯特展現出正面應對的態度,由里烏斯和菲莉絲互看一眼,聳了聳肩。

繼承「劍聖」稱號和加持的萊因哈魯特,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其劍力無疑是王國最強──個人戰斗力排名第一,甚至遙遙領先馬可仕。

光是如此,大半的不安用「杞人憂天」就能帶過。

「眼下王國根基正在動搖,『劍聖』和賢人會議長卻要前往帝國⋯⋯嗯。團長也被推了個難題



呢。」

「還不能有個差池喵。」

聽了由里烏斯的平靜決心,菲莉絲邊笑邊語帶諷刺地說。

那個差池是對誰,又會孕育出怎樣的問題呢?

──面對重責大任,由里烏斯垂下眼簾,朝天空祈禱王國未來的安甯。

3

──目前,親龍王國露格尼卡陷入嚴重問題。

苦難雖然安靜,卻確實地步步進逼,而且是導致王國存亡的危機。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四個月前,王城內突然蔓延瘟疫。病魔以恐怖的速度和惡意斷絕了露格尼卡整個王室血統。

結果,失去國王及其血脈的王國,王位虛懸到現在。

光是如此,這回與神聖佛拉基亞帝國的外交就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面對前所未有的國難,佛拉基亞帝國的動向重要到左右了露格尼卡王國的存亡。

「呼嗯~。話雖如此,這不是國政,終究是王國存續方式的問題。沒法強硬應對帝國的要求,只能說是我等能力不足。」

這麼說的老邁男性,撫摸著自己的白長須娓娓道來。

他身著剪裁得宜的服裝,容貌溫厚,特征是充滿知性的眼神和修長的白色胡須。這人正是露格尼卡王國屈指可數的智者──麥克羅托夫・馬克馬洪。

身為王國頭腦又是賢人會議長的他,是王國現階段最重要的人物。

而聽了他的發言,面前的由里烏斯搖頭道。

「不,沒那回事。賢人會諸位都對王國鞠躬盡瘁。」

「──但是,不夠充分。所以才會這樣。」

不過由里烏斯這番話,卻被坐在麥克羅托夫隔壁的巨大身軀給正面否定。

沉重威嚴的聲音,與其說是在糾舉他人,更像是提醒自己戒慎恐懼。事實也是這樣吧。畢竟,聲音的主人也是名列賢人會的一人。

波爾德・卓格夫,過去是名震天下的王國戰士。老當益壯的他仍維持著健壯體魄,以無論待人待己均十分嚴格的態度為人所知。

並排坐在一塊的波爾德和麥克羅托夫,看起來就像大樹和老樹相比鄰。不過兩人展現的威嚴卻同樣讓由里烏斯五髒六腑都緊縮。

這兩名賢人正是這次的護衛對象──由里烏斯等三人必須誓死保護的重要人物,也是與帝國外交不可或缺的特使。

「──」

再次感受到任務的重要性,由里烏斯為廂內的氣氛端正姿勢。

目前,由里烏斯和這兩人搭乘同一輛龍車。為了讓王國要人搭乘用,所以龍車是特別制作,但卻無法抹去窒息感。這是與王國重量級人物一同前往帝國的旅程,因此由里烏斯緊張得渾身僵硬。

「嗯~?由里烏斯,怎麼啦?該不會是暈車了?要治療嗎?」

「哪有可能。龍車有『除風加持』,而且由里烏斯的騎龍實力在騎士團是首屈一指。用不著擔心。」

「又這麼不識趣~」

分別坐在由里烏斯左右兩邊,像平常一樣說話的兩人令他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

坐在兩名賢人對面的,是負責保護他們的三名近衛騎士。雖然看不出菲莉絲和萊因哈魯特在想什麼,但他們的態度並非虛張聲勢吧。

事實上,跟由里烏斯相比,他們和上級貴族打交道的次數多不勝數。

菲莉絲是卡爾斯騰公爵的騎士,萊因哈魯特則系出「劍聖」家族,十四歲開始就在近衛騎士團活躍。──他們和由里烏斯是不同級別的人。

「才這麼想,這次就突然笑了起來,怎麼啦?」

「沒事。我被跟平常一樣的你們給拯救了。覺得有點不安緊張到僵硬的自己蠻丟臉的。」

「是喔~真意外。由里烏斯也會緊張啊?」

面對聳了聳肩的由里烏斯,菲莉絲反應平淡。取而代之,反倒是聽了他們的話後抬起眉頭,抱起粗壯手臂的波爾德嗤之以鼻。

「居然講起不安這種軟弱的話。王國騎士的素質也下降了啊。」

說完,波爾德的視線落向由里烏斯攜帶的騎士劍。

「就跟你的外表一樣,纖細得要命。用那個有辦法保護政要?先說清楚,我就算了,要是麥克羅托夫殿下有什麼萬一,可別想輕松脫罪。」

「────」

「連反駁的骨氣都沒有啊。時代變了,年輕人就只會乖乖挨打。」

波爾德牙尖嘴利,由里烏斯默不作聲,靜靜被叨念。

並非屈服、懼怕賢人會。波爾德的話其實也是事實。在要保護的對象面前口述不安,讓人感覺資格不足,是由里烏斯的疏失。雖然這種藉口聽起來很不像樣,但最重要的──

「王國騎士並非精于話術,而是展現在行動上。──這是馬可仕團長的名言。」

萊因哈魯特代替沉默的由里烏斯這樣回答。

這是馬可仕跟近衛騎士團部下訓誡過多次的話語。而對這番話最誠實的不是別人,正是馬可仕・基爾達克。

「馬可仕啊。⋯⋯拉劄克的兒子爬得挺高的。」

「呵呵呵。就先說到這吧,波爾德殿下。」

麥克羅托夫邊笑邊制止皺起粗眉的波爾德。接著,睿智老人垂下眉尾,手撫長須說:

「此次外交出使,人選是交由馬可仕團長決定。聽說你們是騎士團內屈指可數的人才。」

「您言重了。」

麥克羅托夫這話讓由里烏斯誠惶誠恐地鞠躬。萊因哈魯特和菲莉絲也跟著低頭。

「雖然菲莉醬覺得理想過高很麻煩喵~」

「這也是由里烏斯的優點。亦是我想學習的部份。」

菲莉絲和萊因哈魯特互瞄彼此,小聲地評論由里烏斯。

「最優秀騎士」──這個別稱正是客觀彰顯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的評價,也是他本人不會覺得過譽並接受的稱號,更是對他的功績的正當表彰。

「──呼嗯~。看得見水晶宮了呢。」

接受年輕騎士們的行禮,微笑的麥克羅托夫突然凝視窗外。跟著他的視線看出去,龍車行進路線上出現一棟朝天高聳的建築物。

水晶宮──佛拉基亞帝國首都「祿普加納」的皇城。

城牆、城郭和城堡處處都使用魔石,突顯出帝國豐沛的魔礦石資源以及象征皇帝強大權力,充滿威嚴之美的建築物。

與傳聞一樣的光景,令初次見到的由里烏斯感歎。身旁看到同樣東西的菲莉絲則是吐舌頭。

「噁心巴啦~雖然有聽說,不過這城堡真低級沒品⋯⋯」

「──。菲莉絲,看到那個怎麼會只有這種感想。你也知道那座城堡是經過精准計算,並以高超技術建造出來的吧?」

「哇~出現了出現了。菲莉醬就是討厭由里烏斯這種頑固的地方~」

菲莉絲按住貓耳,表現出不想聽的態度。他的模樣讓由里烏斯閉上一只眼睛,麥克羅托夫則是發笑。

「呵呵呵。其實那棟建築物也富有許多機能喔。帝國本來就有許多優秀的魔石加工師。水晶宮不單只有美麗的外觀,還對皇城的防衛機能有很大的貢獻。」

「出事的時候,水晶宮的魔石就能放大一發魔法,將威力擴增到原本的數千倍⋯⋯這是真的嗎?」

「這個嗎,誰知道呢。機會難得,要不直接問問看皇帝陛下?」

麥克羅托夫帶著玩笑的話,令由里烏斯反省自己的幼稚。忍不住就顯露出好奇心了。這樣根本驗證了波爾德的擔憂。

「魔石加工技術高明是真的喔。畢竟呢,吶?」

撇開反省的由里烏斯,菲莉絲意有所指地看向旁邊的萊因哈魯特。接收到視線的萊因哈魯特苦笑,敞開制服前襟給他看。

萊因哈魯特的脖子上套著一個沒見過的金屬制頸圈。頸圈經過特殊加工且嵌有魔石,正在淡淡發光。

「頸圈,果真是帝國才有的品味喵~」

「雖說我不清楚這是不是走帝國風啦。」

聽了菲莉絲厭膩的感想,萊因哈魯特邊摸頸圈邊回答。

想當然耳,戴著這麼不風雅的玩意並非萊因哈魯特的興趣。這是要從露格尼卡穿越國境到佛拉基亞時,配戴在萊因哈魯特身上的「枷鎖」。

「──是叫『服從頸圈』來著?怎樣?對你有效嗎?」

「有種接近疲倦的感覺。雖然還不清楚能限制多少力量,但有達到讓我無法發揮原本實力的效果。」

萊因哈魯特的回答,令由里烏斯窺知帝國那邊是認真在警戒。

萊因哈魯特被要求配戴的「服從頸圈」,與其說是限



制裝備者的能力道具,更接近奪去其自由並臣服于自己的奴隸用器材。老實說,邀請萊因哈魯特為特使,卻又要求他戴上頸圈,根本是極為不講理的要求。

「我戴不戴頸圈,關系到了兩國的關系。」

「⋯⋯你被強迫做這種事,讓我感到悔恨。我發自真心贊許你的決定。」

「再怎麼裝正經,都只是在講頸圈喵。」

菲莉絲聳肩歎氣,介入兩人的對話。不過緊接著他又說:

「賢人會兩名加上『劍聖』⋯⋯這真的不是帝國為了攻擊露格尼卡而設的陷阱嗎?目標是暗殺萊因哈魯特之類的。」

「要是那樣的話必定會開戰,龍也不會默不作聲⋯⋯事到如今無法斷言就是。」

「對咩對咩。神龍不可靠。能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力量!所以說萊因哈魯特,要在被干掉前先一舉滅了帝國喔,就靠你一人。」

「防衛方是騎士的常規喔,菲莉絲。被攻擊的話還好說,只是因為不安就采取行動,這事我做不來。」

「沒說自己辦不到的萊因哈魯特很可怕喵⋯⋯」

面對微笑作答的他,菲莉絲抱著自己細瘦的肩膀發抖。由里烏斯知道他們的對話又會引來波爾德的譴責,正做好准備──

「身為王國騎士⋯⋯」

「呼嗯~要責備嗎?你擔任騎士的時候,我覺得更激動喔。」

「呣⋯⋯」

被含笑的麥克羅托夫針砭,波爾德一臉尷尬地閉上嘴巴。他就這樣眺望窗外,看著逐漸接近的水晶宮。

「『劍聖』和『最優秀』,還有『青』嗎。⋯⋯確實就像那時候的騷動。」

他的呢喃沒有被人聽到,被吸進快速流逝的景色中消失。

4

──神聖佛拉基亞帝國,是將世界地圖的南方納入版圖的強大國家。

受惠于肥沃的大地以及溫暖氣候,一年內的火季和冰季之間幾乎沒有溫差。因此帝國人民大多都沒有受過饑饉之苦,享受著大國的恩惠。

但另一方面,優渥的天然環境催生出懶散,懶散使人墮落。

厭惡這種墮落的誘惑,因此佛拉基亞帝國自古就有「帝國人民要慓悍強大」這種戒律,而且也強烈體現在國政內。

強者立于弱者之上,在佛拉基亞帝國是獲得尊敬之事,這點即便在皇帝身上也不例外。──不,選出皇帝的「選帝之儀」根本就是這件事的象征。

佛拉基亞皇帝會在國內各地迎娶許多妻子,生下大量小孩。而這些小孩會彼此角逐帝位,最後活下來的人就是下一任皇帝。

消滅兄弟姊妹,坐上帝位。──簡直是野獸的道理,但皇帝卻率先顯示帝國應有的樣貌,因此這個強烈的信念獲得帝國人民壓倒性的支持。

這是佛拉基亞的理念,也是為了構築強大帝國所需的精神──

「──余恩准。抬起頭吧。」

高高在上灑落的聲音,充滿足以束縛聽者魂魄的威嚴。

不是因喜悅開心、恐懼厭惡這類好惡情感而顫抖。硬要說的話,比較接近在龍車上與兩名賢人正面相對時的感覺。

只不過,尖銳和沉重的等級卻截然不同。

「────」

按照禮儀垂首的由里烏斯,緩緩抬起頭。

剛好是前方兩名賢人,和身旁兩名同事都抬起頭的時候。

觀察他們後,由里烏斯才注視面前的高台──紅色地毯的終點,堂堂正正坐在帝位上的人物,然後屏息。

坐在那兒的,是雙目細長的黑發美青年。

年約二十五歲左右,膚色白皙、體態勻稱,服裝以紅和黑為基色,渾身上下幾乎沒有飾品,只配戴最基本的珠寶首飾。乍看之下端正容貌很醒目,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吸引人的特征。

──除了從他的眼神和身上所散發出的強烈陰森之氣以外。

這個世上,很少有人光憑存在感就足以支配周圍。

有的話大多都是成就大業,獲得莫大財富或符合其才干地位的人,但眼前的青年卻是他們之中的傑出翹楚──

插圖27_fmt

他正是神聖佛拉基亞帝國第七十七任皇帝,文森・佛拉基亞本人。

這正是被招進帝都祿普加納的水晶宮謁見大廳,包含由里烏斯在內的王國使節團跪在皇帝面前,表達謁見榮譽的時候。

坐在跟水晶宮一樣被精雕細琢的魔石帝位上,後方則是飾以描繪佛拉基亞國徽「被劍貫穿之狼」的國旗,左右則是排列整齊又身穿甲冑的士兵,有條不紊地保持寂靜。

每個士兵都是帶著強者氣息的武人。他們的存在喚醒緊張與警戒,由里烏斯下意識地去注意現場的下一個動向。

對此,拄著臉頰的皇帝瞥都不瞥他一眼,而是閉上一只眼睛開口。

「一陣子沒見,你又變得更老了呢,麥克羅托夫。」

對方不動聲色地對老賢人搭起話來。聽了這代替招呼的話,麥克羅托夫帶著大家聽慣的吐氣,說:

「呼嗯~皇帝陛下倒是越來越活力充沛的樣子。與您相比,我這身老骨頭只會越來越老朽。⋯⋯如您所見,連頭發都變白了。」

「真是愛講話的老木頭。余就任帝位七年,從沒在你身上看到其他顏色過。」

「是這樣嗎?呼嗯~。那就是我的記憶有誤吧。畢竟也上了年紀。差不多也該好好准備退休了。」

撫摸自己的白色胡須,麥克羅托夫含糊帶過皇帝的話。接收到這番假惺惺的發言,文森短笑一聲。

「哈!你若退休,露格尼卡會大傷腦筋吧。不過對帝國來說搞不好是眾望所歸呢。──試探已經夠了。掏心掏肺地說吧,麥克羅托夫。」

「掏心掏肺嗎,又說了那麼恐怖的話。」

「要把無聊戲言化為現實也是可以喔。若是繼續油嘴滑舌,最好小心不要玷汙自己的晚節和死期。」

麥克羅托夫的發言帶著平穩玩笑,文森則是始終不失尖銳,兩人就這樣進行親昵又像是拿刀抵著對方的緊張對話。

互為國家中樞,對談讓大廳里的空氣逐漸冷卻。不過使節團中的另一名賢人主動踏進了這種膠著狀態。

而且──

「──是勝過傳聞的暴君。原來如此,是佛拉基亞皇帝會有的傲慢。」

嗓音低沉卻又正面批判皇帝。

這樣說的,是跪在老賢人旁邊的波爾德。縮起巨軀的他的發言──不,是惡言,頃刻間就讓謁見大廳受到沖擊。

當然,帝國士兵不容許有人侮辱皇帝。原本不動的士兵們都跑向波爾德,拔出長刀對准他的粗脖。

狀況一觸即發,只要再走錯一步,謁見大廳就要流血──

「怎麼啦?還以為會當場砍過來。帝國士兵這麼慈悲佛心啊。」

但是,波爾德環視圍繞自己的劍後,鼻子噴氣同時站起。跟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比起來,老當益壯的他還比較高。被俯視的士兵在波爾德的壓力下微微膽怯,劍尖跟著動搖。

為了抹消這股動搖,膽怯的士兵雙手使力──

「──住手。這可是在余尊前啊。」

千鈞一發之際,即將血染殿堂前,皇帝主動制止。一聲令下,士兵立刻停止動作,猶豫片刻後收劍入鞘。若晚個幾秒阻止,波爾德可能會被士兵砍死。

但是,波爾德的態度讓人感受不到他對此有任何恐懼。

「真溫柔呢,皇帝陛下。是觀星者要求寬容接待特使,所以才接受的嗎?」

「余的『觀星者』能力高強是事實,但可沒打算言聽計從。更何況你的處境,根本用不著問『觀星者』。」

「喔~?」

「被沒禮貌的狗吠就不高興,只是愚蠢行為。該說是沒禮貌還是沒腦袋呢?是的話,就不得不節哀了。」

「你說什麼⋯⋯?」

自己主動挑釁,卻反過來中了對方的挑釁。波爾德生起氣來,膨脹的戰士霸氣毫不遜色,再度刺激到周圍的帝國士兵。

但是,這次事情沒有像剛才那樣進展。

「剛剛的對話出自于『馬克利澤雅的斷頭台』,年邁學士和父王的對話──」

「什麼?」

制止生氣的波爾德的,是突然冒出來的一段話。波爾德滿臉詫異,不過文森則是表現出興趣。

皇帝細長的雙眼看向原本沒去意識到的人物,由里烏斯身上。

「哦?跟教養不夠的寵



物犬不同,稍微摻入了真正懂事的人呢。」

「在下為不敬致歉,皇帝陛下。介入兩造的暢談,實屬厚顏作為。」

「無妨。余對凡夫以外的人是很寬容的。就像這樣,對跟狗一樣的人亦然。」

揶揄波爾德後,文森准許由里烏斯發言。

聽了這些話,波爾德也領悟到皇帝與老賢人的對話不是單純的牽制戰,而是引用了書籍內容。

結果,波爾德不只看向文森,也用苦澀視線望向麥克羅托夫。

「麥克羅托夫殿下,我根本不用額外丟人現眼。」

「呼嗯~。辛苦你勞心勞力了。⋯⋯不過,還請不要逞強。畢竟我跟你,都已經不像以前了。」

「還在那個雛鳥階段的話,我單手就能捏爛了。」

波爾德血氣方剛,這次換麥克羅托夫苦笑。接著波爾德的笑意消失,把拳頭和掌心在胸前相貼,朝文森行禮。

「失敬了,皇帝陛下。我為我的不敬與知識短淺致歉。」

「既然如此,余也得撤回方才的發言了。『猛犬』卓格夫卿。」

被這樣叫的波爾德露出不開心的表情,回到原本的位置。

會表露不滿,是因為自己過去的綽號被拿出來,以及對自身個性的不耐吧。有可能是皇帝方才的話──稱他為狗的時候,完全沒意識到是在暗示「猛犬」,所以忍不住生自己的氣。

不管怎樣──

「那麼,雙方的誤會都解開了,油嘴滑舌的狀況也好轉⋯⋯您不介意重新進入這次訪問的主題吧?」

雖然波爾德吃了虧,但謁見大廳的緊張感也因此稍稍緩解。麥克羅托夫毫不猶豫地趁勢想要掌握對話主導權。面對老賢人的提議,文森閉上一只眼睛,用讓人捉摸不透的態度傲然頷首。

「准。時間有限,價值重于金錢。對余來說更是如此。」

「感激不盡。我等前來此地的理由很簡單。──望能讓王國與帝國之間簽訂互不侵犯條約。」

「──!」

麥克羅托夫原本穩重的氣質,在切入主題的瞬間驟變。之前的好爺爺表情消失,老賢人眼中現在透露的只有冷徹的理智。

這樣的態度變化和發言內容,過于直接的主題,即便是了解事情的由里烏斯等人都不免倒抽一口氣。大廳內的帝國士兵也都驚愕不已。

唯一沒有動搖的就只有發言者麥克羅托夫和身旁的波爾德,以及接收到提議的文森吧。

「──」

皇帝默然,俯視仰望自己的老賢人。黑色目光強而有力,若是有熱度的話,早已燒灼所觀之物。不過老賢人正面承受,即便壓力在前卻文風不動。

就這樣,以為兩者之間會沉默半晌的時候──

「以國王蘭德哈爾・露格尼卡為首的王室成員接連敗于病魔。──親龍王國的根基看來受到致命打擊呢。」

「這個嘛,誰知道呢。」

「隱瞞沒有意義。假若傳聞都散播到街頭巷尾了,就跟在他人耳邊竊竊私語無異。余沒打算陪你做無聊的試探。」

國王駕崩,王室血脈斷絕──這兩件事雖然沒有正式發布,但卻無法杜絕眾人的攸攸之口。連王都露格尼卡都在傳國王的病況惡化,真相傳開來只是時間的問題。

當然,緊盯王國動向的帝國,不可能不知道事實。

「被稱為老賢人的你也失常了,做出拙劣失去先機的判斷。被敵人得知王室出了問題,這次的外交斡旋價值也就顯著下滑。不如說,都快變得沒價值了。」

「──」

「既然王室血脈斷絕,那與神龍的盟約會怎樣?其實你們最在意的是這個吧。──沒有龍作後盾,王國的王室成員每個都只是老好人蠢蛋。」

這不是嘲諷,皇帝是以淡淡陳述事實的態度來評斷露格尼卡王室。其內容在某種意義上是事實,也是公諸于世的政治評價。

露格尼卡王室雖然是領導階層,卻都過于溫柔。這種不合立場的品德使得不少人背地里稱他們是政治無能之輩,不過他們卻也被百姓仰慕,原因同樣出自于善良的人品。

由里烏斯也切身體會到這件事。雖然只是在對方生前極為短暫的一段時間,但他曾和某個已離世的王室成員相處過。

正因如此,內心產生些微焦躁。因為與該名王室成員締結羈絆的騎士,也列席現場──

「那邊的半獸,有什麼事不要用眼睛,用嘴巴說出來。」

「──」

由里烏斯的擔憂是枉然,皇帝的目光停留在跪著的菲莉絲身上。

態度總是隨性的他,現在看向文森的黃色瞳孔卻帶著激動。方才皇帝的話讓他無法聽過就算。

侮辱逝世的王族,是菲莉絲少數的逆鱗之一。

「誠惶誠恐,斗膽對皇帝陛下進言。」

被要求開口的菲莉絲維持跪姿,仰望皇帝。

「生死姑且不論,但就算是皇帝陛下,侮辱本國國王與王室成員,我也不能聽過就算。我們是王國使節團,我也是近衛騎士之一。」

盡管用一本正經的話來維持禮節,但內容卻毫不掩飾平靜怒意。菲莉絲的憤怒,文森面不改色地承受。

你我角色地位不同。感覺被人這樣說的菲莉絲更加怒上眉梢。

「盡管皇帝陛下那樣說,但王室成員個個都是品德高尚,讓下屬願意效忠之人。我也是發自內心服侍殿下⋯⋯」

「忠勇,忠節,忠道。──越沒有其他傑出才能,越會把這種肉眼看不到的志向視為神聖。為了忠義,連命都可以犧牲。不過⋯⋯」

平靜打斷菲莉絲的抗辯,文森以手指敲擊帝位扶手,接著黒瞳看向排列整齊的帝國士兵。

然後──

「──那邊的雜兵。對,就是你。」

「是。」

被指名的,是先前持劍指向波爾德的其中一名士兵。被皇帝親自指名的他走出隊伍,深深一鞠躬。皇帝朝著他說。

「用你的劍,砍掉自己的頭。」

「⋯⋯嗄?」

不解他說的話,菲莉絲發出驚愕的聲音。可是文森毫不理睬,手指再度敲打扶手。

「余心地寬大。就再說第二遍。──用你的劍,砍掉自己的頭。辦不到嗎?」

「是⋯⋯遵命!」

該名士兵喊出聲回應皇帝的瘋狂命令,接著就當場跪下,摘掉蓋住頭部的頭盔,露出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精悍年輕面容。

年輕人咬牙,拔出腰部佩劍,抵住自己脖子。

接下來,只要使力一口氣──

「這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呼姆。」

脖子要被割斷前,有人按住刀身阻止年輕人自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介入的,正是萊因哈魯特。

在眨眼之前本來還跪著的他,一轉眼就移動了幾公尺,站在年輕人身旁按住劍。──沒人看見這一連串經過。

「劍聖」的超人行為,讓文森停下敲扶手的指頭。

「雖然曾聽說過⋯⋯呼嗯,傳聞不可信。讓人錯估評價。」

「請原諒我做了多事之舉。⋯⋯非常抱歉不符合您的想像。」

「剛好相反。你比我想像中還要來得深不見底。」

行禮回應皇帝的稱贊,萊因哈魯特放掉士兵的劍。看著頓時松了一口氣的士兵雙腳癱軟後,他又回到帝座前面,朝菲莉絲點頭。

被撇在狀況外的菲莉絲因為這個動作才回過神來。看著他們的舉動,文森重新拄著臉頰。

「如你所見,半獸。別以為忠義此物在余面前有多珍貴。那種東西,對統治者來說只是統治的附屬品。執著之人只是突顯其器量罷了。」

「──唔。」

「那邊的雜兵也退下。──作為余興已經夠充分了。果然余不懂虐待混血的樂趣啊。」

從菲莉絲的貓耳和容貌,皇帝一眼就看穿他的複雜血統。

這也讓菲莉絲感到屈辱,但聰明的他沒有笨到繼續追究。他只是低下不願低下的頭,再度跪下。

這是拯救人命的治愈術師的矜持。──而且皇帝僅憑一次互動就看穿了。

「不管怎樣,來的都是讓人愉快的面孔。這次訪問的應當是王國使節團,但確定不是雜耍團嗎?」

「若皇帝陛下希望,老夫也不吝露個一手。」

「就算余再怎麼寬宏大量,也沒興趣享受朽木落葉。──余已經聽到你們的要求了。等裁定



下來吧。退下。」

文森隨便揮手,命令麥克羅托夫他們離開。

話題老是被岔開,根本沒法好好講話。雖然由里烏斯他們這麼覺得,但麥克羅托夫卻點點頭,並重新深深鞠躬。

「占用您寶貴時間,我等萬分感激。那麼,我們靜候裁定。」

似乎已經習慣皇帝的蠻橫,麥克羅托夫乖乖退下。既然老賢人都這樣了,其他人雖然不情願,也還是依樣畫葫蘆。

然後跟著帶路的士兵,准備離開謁見大廳時──

「──哦,對了。」

在離開之前,突然聽到文森這麼說。

走到門口的一行人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時,聲音又繼續。

「余不說第三遍。說過了吧?」

帝座上的皇帝一臉無聊地這麼說。

下一秒,就響起刺耳聲響。

「嗚、咕⋯⋯!」

長劍染血,鋼鐵整個沒入脖子。

持劍的年輕人呻吟,吐著血花當場倒地。為了避免汙染紅色地毯,還刻意走到角落才執行的殘酷顧慮──而且是致死的傷。

「──!為什麼!」

理應撿回一命的年輕人,又立刻選擇自殺拋棄性命。

倒抽一口氣的菲莉絲想要跑到年輕人身邊,但年輕人周圍的帝國士兵卻拔劍阻撓。

「什⋯⋯」

「這是佛拉基亞的統治法。好好牢記在心。」

被拔劍相向而說不出話來的菲莉絲,後方傳來皇帝殘酷的話語。無論是對菲莉絲,或由里烏斯等人來說,都是沉重苦悶震撼心頭的現實。

佛拉基亞帝國和露格尼卡王國的哲學無法相容。──這是充分令人痛切感受到兩國之間鴻溝的作法。

5

「⋯⋯明明還有救。」

出了謁見大廳,走在水晶宮走廊上的時候。

表情陰沉垂首的菲莉絲這麼低語。

「菲莉絲⋯⋯」

「要是沒被阻止,明明可以救到他。⋯⋯真的搞不懂。」

細瘦肩膀顫抖,菲莉絲忿忿不平地說。看到他這樣,由里烏斯也找不到話跟他說。

菲莉絲說出口的,是以救命為主的治愈術師的矜持。而非治愈術師的由里烏斯沒法輕率地安慰他。

所以,由里烏斯猶豫該說什麼──

「諸位外來的客人,想必是大吃一驚吧。」

因此,帶路的士兵轉動脖子對大家說的話,對大家來說都很意外。

「──」

他們默默地觀察輕松搭話的帝國士兵。

穿越國境後已經和多名帝國士兵接觸,每個氣質都異于百姓,斗爭心直刺肌膚。絕大多數的士兵都是這樣,不過眼前的人卻不是如此。

差異從他的外表就看得出來。

佛拉基亞帝國士兵一般都是從頭到腳都包在鐵制鎧甲中,以全身主張自己是強兵悍將。而眼前這位士兵卻裸露臉龐,當然也就格外醒目。

淡淡的灰褐色頭發往後梳攏,下垂的眼角和柔和笑容雖然讓人感到親切,但修長站姿卻像長槍一樣令人不敢大意。

裝備雖然與其他帝國士兵不同,但他絕非素質差的人。不如說正因為他的地位夠高,打扮才得以和其他士兵不同。

接受這事實的同時,由里烏斯率先回應。

「是呢。要說不吃驚是騙人的。想到友人的心情,就不太想認為這是帝國式的歡迎法。」

「帝國式歡迎法嗎,雖不中亦不遠矣⋯⋯唉呀,也難怪啦。對來自外國的各位刺激略強了些。」

「問題不是刺激的強弱吧⋯⋯」

由里烏斯和帝國士兵談起話來時,菲莉絲小聲嘟囔。由里烏斯決定先擱置不管,繼續跟帝國士兵對話。

從對方一派輕松的問答來看,可以猜想到男子的身份。

「在佛拉基亞帝國,你應該是被稱為『將』吧。」

「你很清楚呢。兵卒,再來是上等兵,接著以三將開始,往上升一階就是二將,最後是一將。升到將之後,就能從讓人窒息的盔甲中露出頭來。」

「一將是帝國首屈一指的強者,總共九人──又被稱為『九神將』。」

──帝國人民要慓悍強大。

在佛拉基亞,這是唯一而最大的信條。

于這種思想下,佛拉基亞帝國不重視出身和血統,只以展現實力為出人頭地的條件。正因為強者理念橫行,因此標示個體強勁的排序影響力也很大。

「九神將」的地位,足以匹敵露格尼卡王國的各個騎士團團長。

而且,要是由里烏斯的判斷正確,眼前的人物也是──

「看樣子用不著隱瞞呢。如你所察,我是『九神將』之一,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還請記在心上啊。」

「⋯⋯派『九神將』來監視啊。帝國的招待未免太過周到。」

聽到帝國的最強戰力來幫一行人帶路,波爾德的愁眉苦臉又擠出了深深皺紋。聽見他這席話,巴爾羅伊不改隨性的態度,手拍自己的額頭。

「唉呀呀呀,被這樣講可沒法辯解呢。從這里就能看出陛下有多麼關懷諸位客人。」

「關懷和體貼⋯⋯從剛剛起,這方向性是不是就有落差啊?」

聽了巴爾羅伊的自白,菲莉絲忍不住咬牙切齒。

侮辱病逝的王室成員,還命令士兵自殺。──對菲莉絲來說,謁見大廳里頭發生的事全都讓人生氣。即便說那是帝國的體貼這種話,他也沒法接受。

「我剛剛就講過了⋯⋯」

從菲莉絲的話中察覺到走廊的氣氛走向,閉上一只眼的巴爾羅伊邊讓脖子喀啦響邊說:

「對外國人來說太過刺激了,不過對我們來說卻是家常便飯。只是那邊的美女似乎特別不喜歡。」

「說什麼家常便飯,你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菲莉絲。」

「哦哦,沒關系啦。這是很正常的反應,不要緊啦。」

由里烏斯責怪菲莉絲過于直接的話語,但巴爾羅伊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他指向刻在自己鎧甲背部的國徽。

「被貫穿之狼的眼神可沒死喔。這就是佛拉基亞。即便死到臨頭,也不會做出苟延殘喘的行為。」

「這種心態,跟方才大廳里的事有什麼關系?」

「很簡單。那個自殺的士兵,早就不可能活著離開謁見廳了。他朝卓格夫卿舉劍,卻膽怯了。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淡然談論生死的巴爾羅伊,讓王國使節團一行人說不出話來。對此巴爾羅伊毫不理睬,踩著輕快腳步走在前頭。

「在那麼多人面前表露出怯懦,那家伙已經無地自容了。不自殺的話,周遭的人可不會默不作聲。跟弱卒在一起會被傳染膽小病。而且,要是違抗陛下的話,他的家人也不會有好下場。」

「竟然拿家人來威脅?真是太惡劣了⋯⋯」

「膽小鬼的親人也是膽小鬼。帝國人民不需要弱卒。──就只是這樣。我們的價值觀就是差這麼多,好好了解,記在心頭吧。」

「放心。我絕對不會了解的。」

拒絕去理解,證明了菲莉絲對帝國已經埋下根深蒂固的厭惡。聞言,巴爾羅伊愉快地笑了。

「再好不過。哎喲,都到客人們的房間了。」

對話的期間來到了目的地,結束了巴爾羅伊帶路的任務。

窮奢華美的水晶宮客房,內部當然也是璀璨奪目。從照明設備、陳設到家具,無一不是頂級品。與樸實簡約無緣的光景令由里烏斯感歎時,站在房門口的巴爾羅伊豎起手指說:

「是說,名滿天下的『劍聖』殿下,話可真少呢。」

「──。失禮了。在下只是時時警惕以免說錯話。」

「哦~那還真是謙虛哪。不過,為什麼呢?」

「因為我有所行動,經常會讓人產生不必要的警戒。」

話題突然扔向自己,一直靜默不語的萊因哈魯特這麼回應。聽了他的回答,巴爾羅伊睜大雙眼,接著又馬上從喉嚨發出「呵呵呵」的笑聲。

「⋯⋯巴爾羅伊殿下?」

「沒事沒事,是我失禮了。剛剛雖然說是謙虛,但容我撤回前言。『劍聖』殿下很清楚自己的力量。」

「過獎了。另外,『劍聖』的頭銜對我來



說太沉重。」

「不過,你承認自己是最強的。對吧?」

巴爾羅伊彈響手指做確認,對此萊因哈魯特只是苦笑,沒有回答。不過,這個沉默的態度就已經是勝于雄辯的肯定。

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無疑是全世界最強的人。

他本人也認同自己的實力。可是所謂的最強,跟他本人描繪的理想並不一致。他對自己並不滿意。

這種態度,正是讓他超越強勁的原動力吧。

「唉呀呀呀⋯⋯不管在哪個國家,最強這種級別的人的想法都超脫一般人呢~」

「巴爾羅伊殿下也遇過這樣的人嗎?」

「還會有誰咧。我國的頭號人物就是這種人啦。」

想起了該名人物的巴爾羅伊,眼神透露了複雜的感情。對方瞬間浮現有各色情感混雜在一起的表情,注意到的恐怕就只有由里烏斯吧。

那對由里烏斯來說,或許是看慣的感情之色。

「遺憾的是,他現在有事離開帝都,不過有機會聊上幾句的話,說不定會很有意思。搞不好你們會意氣相投喔。」

「當然,若有機會的話。」

不過由里烏斯根本沒機會提及對方的眼神,巴爾羅伊就已經把話題總結。

這樣的對談似乎滿足了這位帶路人的好奇心。

「那麼,我明白諸位覺得很無聊,但還請在這待上一陣子。在陛下龍心做出定奪後,就會傳喚你們。只不過我不知道會是在謁見大廳,還是讓各位滯留的臨時住所啰。」

「希望不會是石砌堅牢或是整團泥土上。」

「哈哈哈。我會對陛下這麼轉達的。」

最後,在由里烏斯半開玩笑的目送下,巴爾羅伊留下笑聲離去。直到看不見他為止,整個空間才真正為王國的人所擁有。

感到緊張的氣氛減緩,由里烏斯也放松肩膀。

「請問,麥克羅托夫殿下,您覺得談判的感覺如何?」

監視的耳目一離開,波爾德發問的同時立刻坐上沙發,還用手勸對方坐到對面的椅子上。麥克羅托夫也跟著坐下。

「我畢竟是第一次跟皇帝談話,不覺得自己的發言有好到哪去。連互不侵犯條約會不會簽成,老實說都沒有把握。」

「呼嗯~。波爾德殿下有充分完成自身的職責。不如說,是我的表現不夠中用。希望沒有損及皇帝陛下的心情⋯⋯不過那邊的年輕人們做得很好。」

「我們嗎?」

被麥克羅托夫頗富深意的視線注視,由里烏斯感到驚訝。

至少由里烏斯並不覺得自己在外交上有所貢獻。跟波爾德一樣,主要是因為難以判讀文森的反應。

不過也有人把麥克羅托夫的話視為露骨諷刺。就是菲莉絲。他垂下貓耳,表情陰沉朝麥克羅托夫低頭認錯。

「非常對不起。腦子一熱就完全忘了自己的任務⋯⋯難得的謁見機會被我搞砸了。」

「不會。關于這點無人能責備你。應該說,想起王族的各位,那番話也讓我不痛快。」

麥克羅托夫朝反省的菲莉絲搖頭。關于這點,由里烏斯也持相同意見;但訝異的是,連波爾德也雙手抱胸用力點頭。

「有人侮辱王室卻聽而不聞,可不是忠臣的風范。在這方面,你的話代表了我方的全體意志。用不著為這件事感到羞恥。」

「而且,不做辯駁的話,文森皇帝反而會不開心。因此用不著認為自己的態度損及了外交喔。」

「是、是的⋯⋯」

自己感情用事卻被原諒,菲莉絲感到困惑,但還是點頭。

接著,麥克羅托夫也看向由里烏斯和萊因哈魯特。

「兩位的言行也沒有問題。騎士由里烏斯的教養,騎士萊因哈魯特的實力,似乎都讓皇帝陛下高興。」

「是嗎。這樣啊。那麼這次的談判不會有問題啰?」

「波爾德殿下的發言會起怎樣的效用,我這雙乾枯的眼睛實在看不出來⋯⋯」

一副忘記自己與皇帝之間的對話的模樣,波爾德看看麥克羅托夫的苦瓜臉後,露出不關己事的表情。大塊頭老人就這樣眺望客房的裝潢。

「話說回來,真是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就算少了將的監視,有這麼多瑪那在騷動,叫人心頭不爽。」

「水晶宮⋯⋯鑲嵌了無數個在魔石當中亦屬罕見品的魔晶石,並使用了世界最頂級的技術建築而成。城內的瑪那密度非常濃厚。一個不留神的話,確實很容易瑪那醉。」

「我只覺得是故意要這樣的。」

魔石和魔晶石,都是強大瑪那的結晶體。城內經過計算後,配置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魔石,使得城內籠罩著無法想像的龐大瑪那。

光是這樣的瑪那密度,就讓人無法按照平常的樣子使用魔法,視狀況而定,甚至可能會因為瑪那供給過多而導致術式爆發。

「也就是說,為了發揮平常的實力,就必須讓身體習慣這種環境。單就這點來看,可以說足茲證明水晶宮的防衛力之高。」

「國外來的使節團,和習慣這種瑪那密度的帝國士兵,先決條件就天差地遠了呢。⋯⋯為什麼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我看起來很高興嗎?」

「非常啦喵!」

本來只是單純以學術角度來解析水晶宮的構造,但菲莉絲卻很不爽由里烏斯這樣。被矛頭對准的他于是把話題導向萊因哈魯特。

「萊因哈魯特怎麼想?」

「我嗎?這個嘛⋯⋯求知欲旺盛是由里烏斯的優點。而且就我來看,由里烏斯方才的分析是冷靜至極⋯⋯」

「誰跟你講這個!由里烏斯的事根本沒差啦!」

「開玩笑的。」

雖然這話聽起來很傷人,但由里烏斯就當作是菲莉絲跟自己關系好的證明,並未加以駁斥。取而代之的,是開玩笑後閉上一只眼睛的萊因哈魯特,用湛藍瞳孔環顧室內,彷佛在俯瞰城堡。

「這個嘛,關于城內的瑪那用不著太擔心。我原本就沒有魔法契合度,瑪那的濃淡並不妨礙我平常的活動。」

「哦,這樣啊。因為萊因哈魯特給人什麼都辦得到的印象,所以聽到不會用魔法讓人很意外呢喵。」

「說什麼都辦得到太誇張了。──是很多事都辦不到。」

苦笑回應的萊因哈魯特最後的那句話,聽起來略顯生硬。

聲音僵硬,體現出萊因哈魯特不甘于現狀的上進心。這麼認為的由里烏斯在內心對他贊賞有加。

接著,萊因哈魯特觸碰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金屬枷鎖。

「而且,現在我的力量受到限制。考量到原本就不會用魔法,便覺得自己實在是派不上用場。」

「嗯──說不定喔。畢竟萊因哈魯特的存在價值,有十成都奠基在強大上。」

「菲莉絲,再怎麼樣這話都⋯⋯」

「開玩笑的啦,哎喲!」

由里烏斯無法對那句話充耳不聞而教訓起人來,菲莉絲連忙抱頭開脫。看他那樣子,似乎也總算是能接受發生在謁見大廳的事了。

對此感到放心,不過還是嚴厲教訓一頓後,由里烏斯看向萊因哈魯特。當然,菲莉絲的玩笑話似乎也沒傷到他,可是──

「──?萊因哈魯特,你在看什麼?」

「嗯,我正在看城鎮。因為從這里可以看到帝都。」

「原來如此,在看帝都啊。」

由里烏斯邊說也邊看向萊因哈魯特眺望的窗外景色。

客房位在水晶宮上層,從高處可以將一半的帝都盡收眼底。王都露格尼卡是以王城為中心的圓形街景,帝都祿普加納則是將整個都市收編在四角形外牆中。而且跟貧富差距有明顯區隔的王都不同,帝都的居民生活品質在整個市容中看起來沒有太大差別。

至少,繁榮的方式跟把市區分成貴族街和貧民窟的王都不一樣。

「市鎮風情看來跟王都不同呢。」

「⋯⋯嗯。雖說土地和氣候不同,不過最大的影響來自皇帝主張的帝國主義吧。其實斗爭心豐富了人們的行為。」

「萊因哈魯特,你認為那是正確的嗎?」

「有正確的一面。──不過,不顧弱者的行為不該被肯定。」

由里烏斯問道,萊因哈魯特強力斷言。

那是



他對帝國主義的唯一答案──

「我也這麼認為。我希望是那樣,萊因哈魯特。」

──這曾是由里烏斯和朋友・「劍聖」萊因哈魯特自豪的信念。

6

「──」

從謁見大廳移動到客房後,過了幾個小時。

等待時間很長,但對騎士來說,時時准備也是職責所在。當然不可能因為無聊而打盹,不過由里烏斯在腦子里下起沙特蘭茲盤──在棋盤上陳列棋子比拼戰術。

托此之福,等待時間才不以為苦。不過──

「怎麼這麼久都沒動靜。」

在腦子里重複下沙特蘭茲盤不是問題,但其他人的狀態令人掛意。

萊因哈魯特和麥克羅托夫都跟由里烏斯一樣靜靜讓時間過去。很意外的是,波爾德也在沙發上靠冥想來打發時間。

問題出在耐不住沉默,看起來就心浮氣躁的菲莉絲身上。

「未・免・太・久・喵!這是拷問嗎!?幾個小時過去了都只能這樣!」

「菲莉絲,沉著點。我懂你的心情,但這里是別國的王宮。你的品行會直接影響到王國的評價。有什麼事⋯⋯」

「人家才不想聽你的大道理喵!假如大吵大鬧會構成問題的話,那外頭的人早就沖進房間啦!」

「唔⋯⋯」

「可是他們卻不管!我們該不會是被皇帝陛下忘記了吧喵?」

怎麼可能呢。但是由里烏斯忍不住考慮起菲莉絲的悲觀意見。

這次出使帝國,在于希望締結互不侵犯條約。而在談判中想要位居優勢的帝國,當然可以使出任何有效的心理戰術。

一這麼想,在這兒的等待時間,以及無視菲莉絲的訴求,便有可能是基于某種意圖。

不管怎樣,只要一直沒有動靜──

「──打擾了,露格尼卡使節團。」

焦躁開始萌芽時,剛好有人在外頭敲擊房門。

「喵。」

期盼的變化造訪,菲莉絲瞪大眼睛看向由里烏斯。對此由里烏斯點頭,走向門迎接來訪者。

外頭的人是身穿盔甲的士兵。雖然認不出對方,但他環顧室內後鞠躬道:「抱歉打擾諸位暢談。」

「不會,別在意。這是傳喚嗎?」

「是的。不過,非常抱歉。被傳喚的就只有一人。」

「一人?誰?」

「是。──被傳喚之人為『劍聖』萊因哈魯特大人。」

帝國士兵的話,讓由里烏斯微微睜大雙目。驚訝的不只由里烏斯,室內的其他人也一樣。甚至連被指名的萊因哈魯特也很意外。

「文森陛下找我?」

「是的。說有話想問。能否請您移駕?」

「我是沒關系啦⋯⋯」

萊因哈魯特的困惑眼神投向麥克羅托夫。

既然是皇帝傳喚,就不能拒絕,免得讓對方不高興。但是這個使節團的代表是麥克羅托夫,沒有他的判斷,萊因哈魯特就不能回應。

老賢人靜靜點頭,道。

「原本帶你來就是此次外交的條件。還請別對皇帝陛下失禮。」

「明白。那麼,麻煩你帶路。」

麥克羅托夫許可後,萊因哈魯特便要帝國士兵帶路。准備跟著鎧甲士兵離去的他,朝由里烏斯使眼色。

這也難怪,萊因哈魯特離開客房後,現場的騎士就只剩下由里烏斯和菲莉絲。由于菲莉絲稱不上戰力,所以真正的護衛只有由里烏斯一人。

在這種狀況下不太可能魯莽行事,但畢竟身在他國,因此不容懈怠。

「找萊因哈魯特,是有什麼事喵?」

萊因哈魯特離開後,菲莉絲瞪著關上的房門這麼說。面對他的疑問,由里烏斯聳肩道。

「這個嘛,有事想問的話,應該在謁見大廳就問了。但是,文森陛下卻刻意支開我們,只想和萊因哈魯特說話。⋯⋯目的,想不到呢。」

由里烏斯他們都跟萊因哈魯特一樣,是隸屬于近衛騎士團的王國騎士。可是萊因哈魯特繼承「劍聖」這個稱號是在不到十歲的時候,自那時起,就接受王國的命令從事各種任務。這點舉國皆知。

在這些任務當中,不能外傳的事也不少。例如,要舉最近的例子的話──

「──奧吉拉沙丘的普萊迪斯監視塔。」

「菲莉絲,我⋯⋯」

「知道啦知道啦。由里烏斯要人家慎選用詞。而且菲莉醬也沒想過要拿那件事責備萊因哈魯特。」

菲莉絲揮揮手,帶著苦笑意味的嘴角翹起。但是看在由里烏斯的眼中,知道那是硬擠出來的痛心笑容。

菲莉絲並沒有他自己所想的那麼能夠控制感情。對肉體的控制越是完美,精神方面就越是脆弱。

「──」

方才菲莉絲說的,是萊因哈魯特曾被課予的使命。

那個任務重要到足以動搖露格尼卡王國的根基──為了對抗讓露格尼卡王室接連死去的怪病,因此命令他以使者的身份拜訪號稱知曉一切的「賢者」。

四百年前,「嫉妒魔女」讓世界陷入恐怖與混沌。而封印她的三名偉大英雄,其中之一就是全知全能的「賢者」。

「賢者」如今仍在位于王國東部奧吉拉沙丘的普萊迪斯監視塔內。只要「賢者」給予建議就能拯救露格尼卡王室。萊因哈魯特被托付了這最後的希望──但是任務卻沒能達成。

「王室滅絕,王國失去了與神龍締結盟約的保證。我們會千里迢迢到帝國來,也是因為發生了這些事。」

「萊因哈魯特覺得有責任吧喵。」

「──。但是菲莉絲,你也是吧?」

由里烏斯刻意朝顧慮萊因哈魯特心情的菲莉絲這麼說。

身旁的兩名友人,都後悔救不了王族。萊因哈魯特沒能完成前述的任務,而菲莉絲被譽為露格尼卡王國頂級治愈術師「青」──能夠治愈傷痛百病是他的自豪。

兩人都因為能力不足而讓王室血脈死絕,並深深懊悔。──他想起了這次出任務前,被馬可仕直截了當說的話。

出發的前一天,馬可仕刻意只叫由里烏斯到團長室,吩咐他要好好看著萊因哈魯特和菲莉絲。

「────」

雖然不單單是這個原因,不過由里烏斯在旅途中的目光都沒離開這兩位友人。從這樣的想法,帶出了現在的問話。

「責任⋯⋯當然有啦。想想菲莉醬的立場就知道了。」

短暫沉默後,菲莉絲啟唇這麼回答。露出的笑容是自嘲。痛心疾首的感傷仍在折磨他的心。

身為王國頂級治愈術師,又是死去王子的朋友,對他來說是一段痛苦的回憶。

「菲莉絲,不要苛責自己。你並沒有錯。」

「⋯⋯好像在哪聽過這種安慰的話。」

「對不起。我很想說些更好的話⋯⋯」

菲莉絲挖苦的話,讓由里烏斯感到自己見識狹隘而丟人現眼。

考量菲莉絲的心情,要是能說出更貼近他心靈的安慰話語就好了。可是嘴巴說出口的,卻是這世上最常見的話。

不僅如此,還不給予自己挽回的機會。


「──?」

由里烏斯抬眉,菲莉絲抖動貓耳。

這是兩人同時察覺到異狀的證明。「由里烏斯。」看了彼此一眼,菲莉絲這麼呼喚,由里烏斯也點頭。

由里烏斯輕輕抬手,右手背上有淡淡的光芒。──與由里烏斯締結契約的准精靈之一,依亞。被帶到客房時,由里烏斯就已經讓准精靈提防水晶宮內部了。

而戒備中的准精靈,和繼承亞人血統的菲莉絲都捕捉到某種感覺。

「看樣子,水晶宮內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是呢喵。似乎變得有點吵鬧。」

察覺到兩名騎士的反應,冥想中的波爾德睜開眼睛。禿頭賢人的目光就這樣望向麥克羅托夫。

「麥克羅托夫殿下。」

「呼嗯~上了年紀,耳朵就不好使。那麼,是怎樣的吵鬧呢?」

「慌慌張張的感覺?每個人好像都在跑來跑去⋯⋯萊因哈魯特被帶走的現在,讓人很在意喵。」

「同感。⋯⋯而且走廊的帝國士兵也不在了。」

原本為免使節團的人作惡或是有所動作



,所以客房外有帝國士兵監視。可是窺伺房門外的氣息,感覺不出有人站崗。會認為士兵跑向造成騷動的源頭,也是很自然的。

「──。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去確認吧。麥可羅托夫大人和波爾德大人請待在這兒。這里就交給⋯⋯只有菲莉絲啊。」

「不要明顯表現得那麼沮喪!雖說『一切就交給菲莉醬這瘦膀子吧』這種話,人家就算撕裂嘴巴也說不出口。」

「是呢。不過,這樣的話⋯⋯」

「──沒關系。」

萬一有事,只剩下菲莉絲作為護衛實在讓人不安。但打斷由里烏斯猶豫不決的,是緩緩站起來的波爾德。

老當益壯的他雙手環胸,粗眉下的瞳仁凝視兩名騎士。

「盡管去確認外面的安危吧。麥克羅托夫殿下有我看著。」

「好像被當成隨身行李了呢⋯⋯不過有波爾德殿下在就用不著擔心。兩位就去看看吧。」

「可是⋯⋯」

「用不著擔心。比起這個,盡早去確認,化解擔憂吧。」

還在擔心的由里烏斯,被過去以勇武聞名的波爾德的霸氣給駁回。對此表達敬意的由里烏斯默默行禮,和菲莉絲互看一眼後,就出了客房。

走廊上果然沒有士兵。才感到詫異,便聽到菲莉絲聽見的騷動──水晶宮內有人在跑來跑去的聲音。

「果然他們都慌慌張張的。莫非有人來暗殺皇帝?」

「要是開口問凶手是誰被當真的話就困擾了。現在這種時候,希望你別開玩笑。」

「遵命~」

讓人笑不出來的嘴皮子姑且不論,為了確認騷動的原因,兩人開始跑起來。

暗殺皇帝是菲莉絲的玩笑話,但這場喧鬧確實帶著緊迫感。而且還有東西為此掛保證──

「──由里烏斯!有血腥味!」

跑在旁邊的菲莉絲一臉認真地這麼說,玩笑的表情已經蕩然無存。不好的預感在由里烏斯的心中逐步攀升。

就這樣,兩人抵達騷動的源頭。鬧哄哄的原因在于帝國士兵集中在一處。他們聚集在一個房間的入口,而且殺氣騰騰。

「怎樣都行!快點打開!破門也沒關系!」

士兵們在緊閉的大門前慷慨激動。房間內側大概上了門閂,一名士兵拿起大錘敲向文風不動的門。

重複兩三次後,鐵門終于破裂,彈射開來。

「好!成功了!趕快──」

破門的士兵高呼快哉,可是聲音喊到一半就中斷了。周圍的士兵反應也一樣。他們在看到房間內部後就沒了聲音,渾身僵硬。

由里烏斯他們剛好也在此時抵達他們身後,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里頭的是──

「怎麼可能⋯⋯」

嘴巴忍不住吐出這種話。

房間亂成一團,冰冷的地板上倒臥多個染血人影。其中也有由里烏斯看過的臉孔。──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

九神將之一,帝國最高戰力巴爾羅伊倒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而在他旁邊俯視倒地犧牲者的人是──

「──萊因哈魯特。」

──在滿是血腥味的室內,就只有紅發「劍聖」毫發無傷立在當場。

7

「──」

目睹這光景的由里烏斯,直覺判斷大事不妙。

眼前是在貫徹實力主義的帝國內爬到武官最高位階的九神將巴爾羅伊,渾身是血倒在萊因哈魯特腳下。

插圖63_fmt

乍看之下,萊因哈魯特被認為是殺人凶手也不奇怪。

事實上,要不是嫌疑犯是萊因哈魯特,由里烏斯也會這麼想吧。可是,萊因哈魯特不會犯下這種輕率之舉。

眼前這個狀況,哪里怪怪的。

「菲莉絲!趕快救巴爾羅伊殿下!」

「嗯!」

撇開結論不談,由里烏斯要菲莉絲治療巴爾羅伊。雖然事出突然,但有傷者在眼前,菲莉絲毫不猶豫。他准備踩進血海,治療室內的傷者。

不管傷得多嚴重,只要沒死的話,菲莉絲就能妙手回春──

「你們還想對將們做什麼!?阻止他!」

「你們!不准動!!」

可是菲莉絲的行動,卻被塞在門口的士兵們給妨礙。

被慘狀嚇到的他們回過神來,拔劍牽制兩人。當中還有幾人踏進室內,舉劍對著佇立不動的萊因哈魯特。

「巴爾羅伊一將!請起來!一將!可惡,你們⋯⋯!」

一名帝國士兵跪在巴爾羅伊旁邊搖晃血淋淋的肩膀,卻得不到回應。現場的士兵開始洋溢殺氣,室內的氣氛旋即一觸即發。

「由里烏斯⋯⋯!」

狀況惡劣到菲莉絲呼喚由里烏斯。然而由里烏斯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丟下武器老實投降也是一個選擇,但是面對這些充滿殺意的士兵,讓人不敢隨便扔下武器。

就這麼仇視地互瞪彼此,應該是雙方都想避免的狀況──

「──在余的城內吵什麼,這些庸奴。到底有什麼事?」

「嗚噎?」

突然響起的爽朗聲音,讓由里烏斯以為聽錯了。但耳力比他更好的菲莉絲也一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珠。而且帝國士兵們也都如此,無一例外。因為那是絕對不可能會聽錯,存在感獨一無二的人。

──佛拉基亞皇帝文森・佛拉基亞的嗓音。

「──」

用力並攏後腳跟,士兵們同時讓路給皇帝。對皇帝的忠誠沁染到骨子里,讓他們反射性這麼做。而皇帝悠哉地走過這條路。

接著,皇帝眺望室內,皺起聰慧的面容。

血跡斑斑的房間,巴爾羅伊等帝國士兵趴臥不動,以及站在旁邊的王國使者──

「⋯⋯原來如此啊。」

理解狀況後,皇帝點頭,用帶著致死壓力的視線洞射萊因哈魯特。承受視線的萊因哈魯特端正姿勢,手貼胸膛。

然後,張開一直緊閉的嘴巴。

「萬分惶恐,皇帝陛下。容我說明事情始末──」

「陛下!他們是不知天高地厚,在水晶宮殺害將的大罪人!這根本是露格尼卡王國對我們佛拉基亞帝國宣戰!」

但是萊因哈魯特的訴說,卻被憤怒的士兵狂號給蓋過。

單看環境證據,覺得這是事實也不為過。當然也能夠理解士兵們殺氣騰騰的理由,只是這可不能置之不理。

露格尼卡王國和佛拉基亞帝國將會開戰。──這原本不該發生的。

當然,不覺得文森會這麼魯莽,可是可能性也不能說是零。為什麼呢?因為眼前的狀況很有可能是套好的陰謀。

只要演出一場染血戲碼,就能當成王國和帝國開戰的藉口。這個情況下,佛拉基亞帝國人又牽涉了多少?

抑或者,文森・佛拉基亞就是幕後黑手──

「說大罪人太誇張了。的確,只看這狀況的話,會覺得他們根本是瘋了。在余的跟前,還有正常判斷力的人是不可能犯下這蠻行的。」

「文森陛下⋯⋯」

不過跟由里烏斯心中最惡劣的想像相反,皇帝帶著百無聊賴的眼神提及現狀的不合理性。這樣的態度,至少比較不用擔心一行人會被強行捉起來。

現場少了麥可羅托夫和波爾德他們,還必須避免兩國之間產生重大摩擦。皇帝的態度可說給了眾人猶豫時間。

但是,這些許的光明又再度被背叛。

「──皇帝陛下!」

一道厲聲,下一秒,萊因哈魯特沖向文森。

「劍聖」抓住皇帝,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之拖進房內。這一眨眼的行動讓包含由里烏斯在內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

這段期間,萊因哈魯特已經自文森身後固定住他──王國使者堂堂正正地在帝都挾持皇帝。最惡劣的情況已然成形。

想當然爾,帝國士兵對此蠻行是張大雙眼,憤怒吼叫──

「你!放開陛下──」

「『哦哦,罪孽深重的反叛者啊!可怖到連明月繁星都要背過臉的陰沉罪人啊!假如這麼想要我的命的話,就讓那汙穢的鋼鐵吸取我的血液吧!』」

「──!?」

下一秒,皇帝這樣大喊,聲音響徹房內。而且內容還是挑釁抓住自己的萊因哈魯特,這使得士兵們紛



紛動搖與顫栗。

──不過只有一人,就只有由里烏斯用不同的形式去解釋皇帝的真正想法。

「────」

頓時,皇帝的視線對准由里烏斯。

不是用「余」而是用「我」來自稱,簡直像是要測試什麼。

「──唔。」

咬緊牙根的由里烏斯,踏進「背負皇帝期待」這個重責大任中。

剛剛文森那番話,是古典文學「馬克利澤雅的斷頭台」中老國王為了暗算奸臣,因此讓自己雇用的刺客挾持自己時所說的話。

皇帝的目的,狀況的變化,萊因哈魯特的存在,該下的判斷就只有一個。

「萊因哈魯特,帶著陛下跳窗!」

「────」

只猶豫一瞬間,判斷緊接而來。

萊因哈魯特毫不遲疑,當場回應由里烏斯的指示。他就這樣抓著文森的左手,用力跳向窗口,用背撞破窗戶,飛躍而出。

動作快到即便士兵們想立刻抓住他卻沒能辦到。萊因哈魯特的行動讓對著由里烏斯的劍偏離位置。就抓准這瞬間。

「亞蘿!依庫!」

叫喊的同時,由里烏斯舉起的雙手帶著綠色和黃色淡光。兩道光芒轉眼間增強亮度,湧出的瑪那奔流直接吞食帝國士兵。

突如其來的強風讓鎧甲士兵撞上牆壁,倒下時又被不自然隆起的土塊給強行貼在地面。士兵們紛紛哀號,卻動彈不得。

然後,由里烏斯看都不看就采取行動。

「菲莉絲!」

「咦?哇!呀!等一下啊────!?」

被狀況搞到頭暈眼花的菲莉絲,突然被一把抱起。由里烏斯抱著他奔向萊因哈魯特跳出去的窗戶。

「不要咬到舌頭喔。」

「等一下等一下我說稍等一下啊──!?」

對菲莉絲的話充耳不聞,由里烏斯也縱身躍向窗外。帶著拉長尾音的慘叫,出乎意料的逃跑戲碼開始了。

殺害別國將軍,還綁架皇帝後逃跑。

──事態直接往最糟糕惡劣的情況發展。

8

留在客房的麥克羅托夫他們,沒多久就聽到惡耗。

「貴國的三名騎士殺害了九神將之一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之後又綁架皇帝陛下逃進帝都。事態之嚴重可說是前所未有。因此,我等將扣押兩位,有異議嗎?」

帝國士兵大舉沖進客房,帶頭對麥克羅托夫他們這麼說的男子,面上有刀傷,看起來是個身經百戰的豪邁戰士。

這位身穿金色鎧甲,頭發像獅子鬃毛一樣伸展的人是哥茲・拉爾馮。──佛拉基亞帝國名滿天下的九神將之一。

哥茲的話語,和超過十名的帝國士兵。敵我戰力差距顯著,瞥了一眼身旁的禿頭巨漢,麥克羅托夫用手指梳理自己的長須。

「呼嗯。我沒有意見。還請溫柔一點。」

「聰明。但是現狀容不得我們紳士。陛下要是有個萬一,諸位的頭顱就會被送到王國。你們就在此祈禱逃跑的騎士們不要輕舉妄為吧。」

站在殺意滿滿的士兵前面,哥茲說的話顯得極為理性。但是他內心也跟身後的士兵一樣。──不,甚至超越他們。

不管說什麼都無異是提油救火,因此麥克羅托夫只是點頭表達理解,目送九神將健壯的背影離去。

「──」

哥茲踩著吵人的腳步聲離開,客房只剩下麥克羅托夫和波爾德,以及負責監視兩人的幾名帝國士兵。

房間內外都有人站崗,豪華客房的氣氛頓時轉為關押罪人的牢房。之所以鼓脹著壓迫感和緊張感,就是因為帝國士兵們劍拔弩張的氣息。這也難怪。因為從他們來看,兩人跟綁架皇帝的犯人是一掛的。

逃跑的三人,有可能會回到這里救麥克羅托夫他們離開。

「要是我們對帝國有敵意,就拿賢人會兩名成員的首級來交換皇帝陛下⋯⋯其實是個蠻劃算的條件。」

「⋯⋯不要說那麼聳動的話,麥克羅托夫殿下。」

「呵呵呵呵。不好意思,忍不住脫口而出。」

麥克羅托夫邊思考邊用手指滑過白須,波爾德則是皺起粗眉。他坐在隔壁,觀察帝國士兵。

「是說,麥克羅托夫殿下怎麼想?」

「無法理解,就這麼一句。不管發生什麼,狀況的動向都太過詭異。」

「帶來的三名騎士,有沒有可能都蠢到沒藥救?」

「這種情況,選中他們的近衛騎士團長和允許他們同行的我們,也是目光沒藥救了吧。我認為沒有⋯⋯只是這道理對帝國行不通。」

「奪去一個將的性命,還擄走皇帝啊。⋯⋯哼,干得真誇張。」

皇帝和九神將,兩者都是支撐佛拉基亞強固帝政的最重要支柱。但是卻輕易地讓外國使節團瓦解,怎麼想都太不自然了。

「──既然如此,皇帝陛下就成了左右狀況的關鍵啰。我不明白他們擄走陛下的原因,但只有在現場才能知道吧。」

「說到底,就是只能期待他們的思考了。讓人著急也要有個限度。」

「──」

波爾德歎氣,身旁的麥克羅托夫沉默,意識陷入沉思。雖然對話變成左耳進右耳出,但波爾德沒有多說什麼。

畢竟兩人的來往也很長了,在王國的有識之士中,他也最信賴老賢人的判斷與思考。

因此,集中精神思考是麥克羅托夫的任務。波爾德的職責另有其他。──必須讓露格尼卡王國最重要的賢人平安回到王國。

假如最壞的狀況發生,波爾德的巨大身軀將會成為他的盾牌。

「不過,現在的我也爭取不了多少時間吧。」

用手撫摸衰老又皺巴巴的臉,波爾德靜靜吐氣。

希望年輕騎士們的行動與判斷,可以開辟出一條路。

「──希望這個時代的騎士們也不是沒用的貨色就好。」

9

打破大房間的窗戶後,毫無窒礙地降落在底下的庭院。

水晶宮戒備森嚴,若無法躲過處處皆有的帝國士兵耳目的話,就無法逃脫。躲在某處爭取時間根本是白費功夫。

皇帝被擄走的事傳開來的話,士兵腦袋發熱的情況會更嚴重。在那之前脫離包圍網,便是這場逃跑戲碼的最初勝利條件。

「──」

躲過他人視線穿過庭院,靠著跳躍力和風之魔法越過高聳城牆。比起從外頭進來,從內側逃到外部的難易度反而比較低。

就這樣順利地跳到城外,並非混進熱鬧的市街,而是潛入位于帝都內的森林地區。確定周圍都沒有人後,才停下腳步。

「幸好大家似乎都沒事。」

風屬性的亞蘿判讀空氣的晃動,火屬性的依亞尋找熱源,探查過周邊的氣息沒有異狀後,由里烏斯吐氣。

此時,一直被抱在懷中的菲莉絲呻吟。

「嗚~⋯⋯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啦~」

「就算抱怨自己的遭遇,狀況也不會改善喔,菲莉絲。而且事態緊迫。逃跑的期間,我也很掛意留下來的兩位大人。」

「好啦好啦,你說的都對。好了。放人家下來。」

嘟起嘴唇回應由里烏斯的回答,被放開的菲莉絲站到草地上。

而在兩人旁邊,同樣抱著文森的萊因哈魯特也放下他,並卸下腰部佩劍,跪下擺出最敬禮。

「文森陛下,在此為在下的無禮與限制您的自由致歉。」

「無妨,余原諒你。你的行為沒有脫離余的想法。不過,明明跑得那麼快,卻感受不到風和搖晃,是何原因?」

「這方面跟地龍一樣,是『除風加持』造成的。」

「問題出在身為人子的你竟有此加持。不說這了。」

話鋒一轉,文森的黒瞳看向由里烏斯。讓人聯想到利劍的眼力讓由里烏斯挺直脊梁,皇帝則是拍拍黑衣的衣擺。

「真虧能理解到余的意圖。值得誇獎。」

「感激不盡。⋯⋯不過,若沒有事先在謁見大廳提到『馬克利澤雅的斷頭台』的話就難說了。陛下利用這點的機智著實令在下驚訝。不過,不知道在場是否有人也注意到同一件事⋯⋯」

「那是無謂的擔心。那邊的雜兵,全都不懂文學的價值。早點脫離現場,才是最緊要的。」

文森眯起眼睛,泰然自若地這麼說。

推估他的內心,由里烏斯的意識終于轉向在方才



城內的一幕──逃亡劇的起點,萊因哈魯特與巴爾羅伊的血海慘狀。

「萊因哈魯特,我想問方才的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對啊對啊,菲莉醬也很在意!人家是有想說你去報一箭之仇,不過怎麼會變成那樣?說明一下吧~」

搭由里烏斯的便車,菲莉絲也這麼逼問萊因哈魯特。在兩人的提問下,他垂下眉尾,將放在地面的愛劍佩回腰際。

「我當然也不想隱瞞⋯⋯不過我也很混亂。因為事出突然。」

「突然被襲擊,所以反擊?」

「菲莉絲,不要打斷別人的話。」

「好啦~」菲莉絲打岔亂入,結果被由里烏斯斥責。由里烏斯重新審視萊因哈魯特全身。

「我不是菲莉絲,但看起來你沒受傷。似乎也不是被突然襲擊。當然,你在無傷狀態下打倒巴爾羅伊殿下的可能性十足⋯⋯」

「像巴爾羅伊殿下那樣有實力的人,沒有簡單到能夠不負傷就打倒。就算不是如此,我的力量也被這個頸圈給限制了。」

用手指拉下領口,萊茵哈魯特亮出「服從頸圈」。只要有這個,萊因哈魯特就無法發揮百分百的實力。雖說萊因哈魯特確實是力量超絕,但很難想像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毫發無傷打倒佛拉基亞帝國最強的武官。

「那麼,你的意思是,打倒巴爾羅伊殿下的不是你啰。」

「──我也不知道。」

「你說什麼?」

才想著聽起來萊因哈魯特的嫌疑已經可以洗清,卻沒想到他的回答如此出人意料。

不是明確的否定,而是含糊的表達。不知道──這根本不通常理。

「就跟由里烏斯你們所知道的一樣,我被傳喚後就被帶到那個大房間。對方說陛下在那里等我。可是⋯⋯」

「皇帝陛下卻不在。」

自身存在出現在話題中,文森閉上一只眼睛。皇帝無聲催促,萊因哈魯特繼續說了下去。

「大房間里只有巴爾羅伊殿下,還有其他帝國士兵。他們說自己是陛下的護衛⋯⋯」

「────」

「然後刹那間,有什麼東西蓋過我的意識。而且時間大概持續了一、兩秒。等到那東西消失後,我便目睹了那副慘狀。」

「⋯⋯也就是說,你做了幾秒鍾的夢,醒過來時大家都死了?」

萊因哈魯特選字用詞的說明,被菲莉絲簡單歸納出結論。不過做出結論後,菲莉絲又從喉嚨發出聲音。

「嗯~抱歉,怎麼聽都像是說謊喵?」

「所以我才會不知道怎麼說明。」

聽了菲莉絲的極端感想,萊因哈魯特也沒法駁斥。另一方面,聽取說明的由里烏斯在不同的意義上苦起臉來。

「果然,被人暗算的可能性很高。萊因哈魯特,你似乎中了陷阱。」

「⋯⋯是呢。背上了殺害帝國將軍的嫌疑。」

「──『嫌疑』這認知太過粗淺。城內的人都會認為這是事實。因為你放過解釋的機會,帶著余逃了出來。」

介入兩人對話的文森針砭他的想法太過天真。不過菲莉絲對皇帝的話怒目以對。

「慢著。很不想對尊貴的大人物說這種話,但是陷害萊因哈魯特的人就是帝國的人吧?講得事不關己⋯⋯」

「要認真檢討這類終究不出推論的妄言嗎?就像你自己說的,這家伙的說明有太多不夠完備的地方。這樣子誰能接受?事先聲明,帝國百姓可不是『劍聖』的朋友。」

「嗚呃。」

文森的明確意見,讓菲莉絲臉頰一僵。

其實他說的對。由里烏斯他們之所以相信萊因哈魯特的說明,是以知曉萊因哈魯特這個人的人格為前提。除去這個要素後,狀況對他有壓倒性的不利。

不過──

「⋯⋯僭越了,敢問皇帝陛下前往那個房間,所為何事?」

「由里烏斯?」

見由里烏斯恭敬垂首這麼詢問皇帝,萊因哈魯特挑起眉。由里烏斯的眼角捕捉到他的反應,但目光沒有離開文森。

「我和菲莉絲都看到萊因哈魯特在陛下的傳喚下離開客房。因此,能理解陛下前往那個大房間是為了和萊因哈魯特談話。但是,這個情況⋯⋯」

「余被你們帶走卻沒有造成騷動,對此感到納悶?」

「──。是的。而且,當場模仿『馬克利澤雅的斷頭台』,命令我等帶走陛下的人就是皇帝本人您⋯⋯在下推測皇帝陛下深謀遠慮,看穿了我等無從窺見之事。」

「與其說推測,更接近願望或期待吧。⋯⋯算了。大致上說對了。算你及格。」

文森依舊閉著一只眼睛,鼻子噴氣回應由里烏斯的話。頓時,原本林蔭小路中緊繃的氣氛微微松弛,菲莉絲下意識地長吐一口氣。

王國騎士一行人和佛拉基亞皇帝之間看不見的摩擦消失。現場氣氛讓人錯以為如此。

「『劍聖』,你當場把余拉過去,是為了保護余?」

「如您所言。我感受到無法輕忽的高漲敵意,因此雖然無禮,卻還是以保護陛下為優先。」

「說是高漲敵意,我記得那個時候,沒有對你們投以殺意的人算少吧。」

「無法輕忽,就如我所說的。」

萊因哈魯特在大房間采取的暴行──綁架文森的最初行動,抓住皇帝的原因在此。後面附加的話,單純是自負到不把現場的帝國士兵算在內。

「傲慢的男人。看起來不知恐懼為何物。」

但是,這種被視為侮辱帝國的發言,文森卻用一句話帶過。皇帝接著回視由里烏斯黃色的瞳孔。

「余會前往現場,是因為水晶宮的脈搏。」

「水晶宮的脈搏是?」

「余沒打算慢慢仔細說明。畢竟也沒時間了。」

「時間──」

由里烏斯疑惑皺眉想問為何沒有時間時,警戒周圍的准精靈同時發出警告。

有風和熱度,兩者都在朝這接近。

「好了,盡量掙紮吧。在余厭倦拋棄你們之前。」

露出嗜虐笑容,文森這麼對他們說。話音未止,由里烏斯便抬頭看向「敵人」。

──來自比樹林還要高,以倒栽蔥的形式逼近的敵意。

「咿──呀──!!」

從上方沖下來的沙啞吶喊,是聲音主人高速旋轉之故。他縱向旋轉,讓人以為是銀色圓盤的「敵人」筆直墜向由里烏斯他們──

「籲──!」

頓時,腰際的騎士劍一閃,由里烏斯與落下的圓盤相刺。

空中發出鋼鐵撞擊的輕快聲響,冰冷銳利的沖擊波透過鞋底傳進地底。正面迎擊的由里烏斯手臂麻到骨子底。

不過,在千鈞一發之際防范住奇襲。由里烏斯硬是揮動麻痹的手,擊飛來犯的敵人。對方四肢在泥土上著地,用低姿態瞪視他們。

「啊啊啊,渾帳東西!很痛耶~喂!喂喂喂喂!喂!你這個王八蛋!」

口出穢言又凶神惡煞的,是個個子小如孩童的獸人。

全身覆滿咖啡色的體毛,一部份是黑色斑塊。嘴巴生著整排銳利牙齒,以及跟犬人酷似的面容──是年輕的鬣犬人。

鬣犬人閃耀著充滿敵意的雙眼,用全身演奏出金屬聲。聲源來自他繞住身體的皮帶上所掛著的無數凶器。

攜帶的大量武器不會傷到自己,都多虧了宛如鋼絲的獸毛──不,不單單如此。還因為他本身操作武器的卓越技術。

他全身上下散發出粗野卻又難以小覷的強者氣魄。

「啊啊,可惡,好痛,混帳王八。⋯⋯哦哦哦,這不是陛下嗎!天殺的!王國的混球做的事就跟哥茲大叔說的一樣,這些畜生!」

「全身都是武器的鬣犬人⋯⋯是葛路比・格姆雷特殿下。」

「啊啊啊啊~!?臭小子,還認識人啊,他媽的。」

抓頭的鬣犬人對由里烏斯的話煩躁地嗤之以鼻,但沒有否定。既然如此,他果然就是葛路比・格姆雷特本人。

「陛下,他是⋯⋯」

「就是那邊的騎士所說的,九神將之一。在九神將里頭胡亂大叫的音量是數一數二的。」

「講得這麼難聽!毫無疑問就是陛下嘛,贊啦!」



文森回應萊因哈魯特的問話,葛路比聞言歡天喜地。他邊用雙手整理臉上的胡須,邊盯著對面的陣容看。

「聽說巴爾羅伊被干掉了,可惡。那家伙啊~是個好人。雖然老是傻笑,我也覺得他弱不禁風⋯⋯可是他是個好人啦。」

「關于這點,敝人也深感懊悔。但是,請你先聽我們解釋。關于巴爾羅伊殿下的死,有幾個無法理解的⋯⋯」

「少解釋了!誰會聽啊,一群混球!──莫古洛!」

原本期望靠對話來突破現狀,但葛路比頑固拒絕。不僅如此,葛路比還喊出由里烏斯他們沒聽過的字眼。

那意味著什麼,答案馬上揭曉。──從腳底。

「──呀啊啊!?」

「菲莉絲!?」

聽到慘叫而回過頭,便看到叫出聲的菲莉絲飛在空中。──不對,不是飛在空中,而是腳被抓住,倒吊在空中。

而這麼做的,是從土里面竄出來的赤褐色人形礦物。想到這個形容的瞬間,由里烏斯腦中的點連結了起來。

在有各式各樣亞人生活的佛拉基亞帝國里,有許多露格尼卡王國看不到的特殊種族。其中有以礦物為肉體,被稱為「鋼人」的種族。而且據說現任的九神將里,就有一名鋼人。

他就是──

「──莫古洛・哈葛內!」

「竟然知道。這麼清楚。可怕。」

全身掉落土塊,回答斷斷續續的是個頭將近三公尺的巨人。全身都是金屬,關節處等一部份是綠色寶石──不對,是性質近似魔石的石頭。是非人之物所醞釀出的,可形容為「超脫常理的石人偶」的存在感。

可是巨人散發出的壓力並不遜于葛路比,一樣是強敵。

「從土里面⋯⋯所以才躲過了依亞和亞蘿的警戒!」

若是從土里潛行,就能在行動所夾帶的風和本身的體溫不被察覺的情況下接近。莫古洛身軀巨大但卻能隱密行動,給人出乎意料的打擊。

「救、救、救、救命啊──!」

細腳被抓,倒吊在空中的菲莉絲拼命求助。只要莫古洛願意,靠腕力就能捏爛菲莉絲的身體。

必須在演變成那樣之前盡早把人搶回來。

「葛路比・格姆雷特和莫古洛・哈葛內。──九神將之『陸』和『捌』,這兩人作為營救余的刺客來說還太寬松了。」

文森在顫栗的由里烏斯他們面前如此評價兩名追蹤者。

帝國最高戰力九神將就如名字,是由九名將軍所構成。他們的排序按照號碼從壹到玖,數字越小就代表越厲害。從這來看,「陸」和「捌」作為營救者來說,實力還算馬馬虎虎。

「帝國的將一次來了兩個還算戰力過少啊,這還真讓人惶恐。──萊因哈魯特!」

「嗯,我知道!」

禮貌回應文森的話,由里烏斯邊拔劍邊呼喚萊因哈魯特。敵方是兩名九神將,沒法期望可以好好對話。

他們的目的是搶回皇帝,以及逮捕三名王國騎士。

「但是,兩者都不會讓你們如願。」

說完,由里烏斯往前邁步,同時閃動騎士劍。目標是抓住菲莉絲的莫古洛。只要救到菲莉絲,就立刻脫離戰場。

雖說是追兵,但殺害兩名九神將的話,會讓事態益發複雜。因此這場戰斗必須慎重──

插圖85_fmt

「喂喂喂喂,很奇怪耶?你這混帳,為什麼覺得自己會贏啊,操你媽的。」

看到不帶殺氣的劍擊,葛路比立刻看破對方的目的。

但是這對他們而言是侮辱,別說收回敵意,根本是朝戰意之炎倒油。

「──」

殺氣貫穿背部,速度跟意在牽制的第一擊天差地遠。他從皮帶里拿出兩把小砍刀,朝由里烏斯揮去,使出打算斬斷頸骨和腰骨的猛烈斬擊。

而這記攻擊──

「不好意思,我不能讓你輕易傷到我朋友。」

刹那間已經繞到由里烏斯背後的萊因哈魯特,一口氣止住敲過來的兩把砍刀。一手是抓住葛路比的手腕,另一邊則是用長腿從上往下踢掉。

「呿~!真不爽!你說死黨?巴爾羅伊對我們這邊而言也一樣啊,狗娘養的!」

「──」

攻擊被制止的葛路比死咬著萊因哈魯特的話不放。鬣犬人的憤慨讓沒機會闡述真相的萊因哈魯特咬唇。

與此同時,由里烏斯的劍擊命中莫古洛的硬手。這一擊精准命中了抓住菲莉絲的腳的右手當中較細的手腕。

可是只是響起堅硬的撞擊聲,騎士劍被輕易彈開。鋼人的身體就如外表一樣硬。要傷到莫古洛,必須要能夠斬鐵。

「──唔。」

「呀啊啊啊啊啊!?」

葛路比的第一次攻擊和對莫古洛的攻擊使得右手酸麻,而在縮回手的瞬間,莫古洛的巨大身軀宛如惡夢般躍起,使出強大的前踢。

地面像炸開一樣土塊飛舞,被揮舞的菲莉絲拉長尾音慘叫。耳朵捕捉到聲音的同時,由里烏斯沒有退後,反而是沖向莫古洛閃避攻擊,然後朝著胯下、膝蓋等一般人的要害處施以劍擊。

但是每一招的手感都只有被彈開的反作用力。在有如鑽進巨人胯下的超近距離下,由里烏斯和莫古洛的劍舞掀起了龍卷風。

「──唔。」

仔細地逐一擊中對方要害的由里烏斯,為莫古洛接連使出的攻擊感到顫栗,驚歎的同時又展露自己精巧的劍技。

雖然不清楚鋼人的生態,但對峙的壓迫感和光是擦過就會性命不保的破壞力,每一秒都帶來血液凍結的感覺。

絲毫沒有自己正在與帝國最強的其中一人互相厮殺的感動,連誇耀自己的技術或稱贊對手的力量都辦不到,每一瞬間都處在極限──

「你,很強。我,驚訝。」

可是,和必須全神貫注在劍技上的由里烏斯不同,莫古洛還可以口說感歎。事實上,他戰斗的方式讓人感受不到鍛煉或技巧,就只是揮舞與生俱來的強健肉體打碎小獵物罷了。

不過,強大的生物也是莫古洛成為九神將之一的原因。跟才能不同,是天生的資質。

「驚訝。所以,我稍微,認真。」

莫古洛邊說,邊舉起手敲向由里烏斯。由里烏斯用擦邊球的動作躲過,身旁的地面立刻爆碎開來。不過,莫古洛的目標不是敲打由里烏斯,而是挖開地面。

「什──!」

手刺進地面之後,莫古洛的巨軀高速旋轉,以驚人的氣勢潛進土里。挖掘的速度快到讓人不可置信,簡直就像潛水一樣直直地潛入──而且一只手還抓著菲莉絲。

「────」

想也知道,莫古洛可以鑽進土里靠的是強韌的肉體。一般人類若是硬要做同樣的事,就會肉裂骨碎、內髒潰爛。

這點菲莉絲也不例外。因此,由里烏斯重新握好騎士劍。

「萊因哈魯特!」

他停下對莫古洛無效的劍擊,呼喊萊因哈魯特的名字。頓時,原本在跟葛路比交戰的萊因哈魯特朝後方飛躍。

然後雙方互換對手,萊因哈魯特腳踢莫古洛的身體,由里烏斯的斬擊則正面迎擊葛路比的砍刀。

「──咕。」

原本要鑽進地底的鋼人,身軀被踢往空中。幾百公斤的身體都不放在眼里的腳力,由劍士擔任莫古洛的對手實在太過嚴苛。

萊因哈魯特是超一流的劍士,帶在身上的「龍劍」──露格尼卡王國最強之劍,是會選擇對手夠不夠格令自己出鞘的希世寶劍。因此,萊因哈魯特大多時候都不用劍,而是赤手空拳應戰。他的實力,就集中在剛剛的一踢里。

「鮮豔的紅發,鮮明的踢擊⋯⋯『劍聖』比我想的還要王八可惡!」

「那樣的形容還請訂正。那不適合他。」

「別讓我說兩次!不聽人說話的王八羔子!」

揮舞兩把砍刀的葛路比和由里烏斯的騎士劍劍戟交錯。葛路比的二刀流粗獷,跟莫古洛一樣都不是正統流派。

恐怕是自成一格,純粹使用自身能力的戰場劍技──不,葛路比的武器不只有劍,所以連劍技都稱不上。

「──」

戰斗的時候,葛路比朝空中扔出砍刀,下一秒就已經拿著其他武器。從皮帶抽出來的是包覆拳頭的拳套類物品。他戴上拳套使出正拳,由里烏斯用騎士劍劍柄將拳頭往下敲。

然後瞄准這一刻的縫隙,貫穿對手膝蓋,奪去其機動力──

「──嘎!」

緊接著響



起空氣爆裂的聲音,由里烏斯哀號的同時後退。沖擊穿透側腹,溢出的血汙染了白色騎士服。

受到攻擊,而且是完全沒有預備動作的攻擊。正想著是從哪里發動的攻擊而瞪大眼睛,結果這樣的反應讓葛路比咧開嘴巴大笑。

「嘎哈哈!很有趣吧,這是魔拳套。鑲有魔石,可以從這邊放出魔法。就只是瑪那塊,擊出一發魔石就葛屁了,不過對付人渣夠用了。」

「魔拳套⋯⋯」

沒聽過的武器,其效力和目標令由里烏斯瞠目結舌。即便只能虛張聲勢,但在一擊決定勝負的戰斗中十分好用。

像現在,傷口盡管不深,但是側腹受傷大幅影響到由里烏斯的行動。老練如葛路比的對手當然不會看漏。

既然如此──

「哦哦?」

「我們這邊也安了王牌,失禮了。」

葛路比睜大眼睛,看著由里烏斯身上產生變化。

傾訴痛楚的側腹那微微被挖開的傷口被綠光包圍,出血止住。接著是紅光包覆由里烏斯的劍,綠色和黃色的光則包住他的身體。

每種顏色各代表一種屬性,也是宿有不同力量的准精靈光芒。

「是精靈術師啊!不過,這個數量⋯⋯靠杯太精明了吧!」

「能讓你這麼說是我的光榮。是笨拙的極致帶領我到這個領域。」

「卡呸!」

像是聽到諷刺,葛路比焦躁咂嘴。但是由里烏斯不覺得自己有在挖苦或諷刺,因為他說的都是事實。

水之准精靈庫亞堵住傷口,火之准精靈依亞讓騎士劍變得火熱。然後風之准精靈亞蘿和地之准精靈依庫繞在身上,提升身體能力。這就是「精靈騎士」由里烏斯發揮的真正本領。接下來──

「唔哦、哦哦哦哦!」

葛路比與帶著准精靈的由里烏斯對峙。此時有又大又長的物體以驚人的速度飛入兩人之間。那是莫古洛自肩口被扭下的手臂。

盡管只有一瞬間,但察覺到那是抓住菲莉絲的左手後,由里烏斯瞠目結舌,然後轉頭看向身後。

「菲莉絲,抱歉那麼慢。」

「得、得救了~!真的是厚!太慢啦!很危險!很恐怖耶!」

「對不起啦。」

從莫古洛的手中搶回菲莉絲還把他公主抱的萊因哈魯特被控訴抱怨,對此萊因哈魯特苦笑,由里烏斯見狀也輕吐一口氣。

仔細看,抱住菲莉絲的手維持著使出手刀的姿勢。假如就是那個斬斷莫古洛的手,其鋒利度可說是超乎想像。

世界雖大,但用手刀可以斬鐵的,也只有萊因哈魯特能夠辦到了吧。

「混帳,莫古洛!不要妨礙人干架啦,可惡!一開始就被打到破破爛爛啦你,沒用的東西!」

「你,那話,不講理。我,不是,你的,手下。」

「王・八・蛋・啰・唆──!」

跟同伴吵架的葛路比豪邁地把莫古洛的手往空中踢,莫古洛接住後直接接在斷掉的肩膀上,才一秒傷口就痊愈了。

有聽說鋼人的再生能力是只要腦袋或心髒沒損壞,任何損傷都可以複原。考量到原本肉體就很強韌,這樣簡直可以說擁有不死的生命力。

目睹這光景後,王國與帝國各自加強警戒。彼此開始互揭手牌,逐漸加深膠著色彩──

「──夠了沒,余看膩無聊的戲碼了。」

突然,隔岸觀火的皇帝這麼說。

「──」

頓時,原本火熱的林蔭空氣一口氣結凍。與身在戰場的戰士霸氣迥異,那是來自更高階次元的強烈氣息。

為什麼會品味到這種讓人血液凍結的感覺呢,是無法用道理說明的。明明只要揮劍或施展魔法,每個人都比文森還要強。

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靈魂被文森的一舉一動給掌握。

「葛路比,莫古洛。──你們,還真懂得救余啊。」

「陛、陛下⋯⋯這個⋯⋯」

「這里看起來是展露你們兒戲的游樂場嗎?」

文森的語調沒變,可是在場的人都知道那意味著最後通牒。

而承接到皇帝平靜怒意的葛路比和莫古洛,態度也明顯轉變。

原本還游刃有余的戰意消失,轉為正經八百的戰士氣息。也就是──帝國最強的九神將氣息。

「莫古洛,不玩了。從一開始就給我操他媽認真打。」

「明白。知道。了解。」

互相表達意思後,葛路比和莫古洛准備認真攻過來。對此由里烏斯渾身僵硬。結果──

「由里烏斯。」

萊因哈魯特在身後叫喚,由里烏斯只用視線看過去。把菲莉絲放在地面的萊因哈魯特正用湛藍雙眸看著這邊。

見到他眼中的意志,由里烏斯理解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

思考了刹那,不過答案立刻出現。

「萊因哈魯特,交給你不介意吧?」

「嗯,可以。依現狀而言,我們敗北的條件是陛下被搶回去。但是有莫古洛殿下在,要防范就不簡單。因此⋯⋯」

這麼說的萊因哈魯特站到由里烏斯前方。

會鑽進土里,繞過由里烏斯警戒網的技能十分棘手。身為追蹤者,沒有比這更優秀的人才了。所以,視線不想離開他。

為此就要有人絆住他腳步。這就是萊因哈魯特的想法。

「我留下一朵我的花蕾,當成會合的印記吧。⋯⋯小心別讓她消失了。」

「希望你有跟她說好要保持適當距離。」

萊因哈魯特苦笑,但側臉卻沒有負責殿後的不安。被這樣的態度給惹惱的葛路比不悅咂嘴。

「卡呸!想跟我們大戰一場嗎,『劍聖』。既然如此,就不要放水。被你們這些混球為所欲為,我們也會顏面掃地啦。」

「這是誤會,我們這邊很想這麼說⋯⋯但你們不會聽吧。」

「那當然啦,白癡。怎樣,不談判的話想干嘛?」

「就請你們躺在地上好好聽啰。」

「──宰了你!」

激動的葛路比和沉默的莫古洛同時攻向萊因哈魯特。

葛路比再度雙手持砍刀,莫古洛一開始就鑽進土里,准備開啟地底戰斗。萊因哈魯特主動深入戰場。

看著雙方即將發生沖突,由里烏斯颯爽奔向皇帝,然後抓住文森的手。

「陛下,失禮了!菲莉絲!」

「咦、咦?留下萊因哈魯特嗎?」

「這里交給他!我們要帶陛下走!」

菲莉絲陷入混亂,但聽了說明便點頭跑向林蔭深處。見此,由里烏斯也拉著皇帝的手跑在小路上。

「混帳!把陛下⋯⋯!」

「我跟你,應該都沒法從容到背對對手吧。」

眼見三人脫離戰場,葛路比抽動鼻子,但萊因哈魯特不讓他追上去。他要靠自己一個人對付猙獰吠叫的鬣犬人,以及從地底往上攻擊的鋼人。

萊因哈魯特的話就不會有問題。雖然這麼想,卻還是──

「──萊因哈魯特,保重啊!」

忍不住要朝留在戰場上的朋友這麼喊。

10

在小路奔馳的同時,也沒有疏于警戒周圍。

已經有兩名九神將趕來,爭取到不短的時間。想當然耳,一行人逃進的這個區域想必早就被帝國士兵團團包圍了吧。

這樣一來,一開始逃往沒有人煙的地方的作法算是失敗──

「讓余奔跑可是大不敬。你沒打算像『劍聖』那樣抱著余跑嗎?」

「要做是做得到,但不保證運送過程能像他那樣舒適。而且要是遇到刺客來襲,恐怕難以守護陛下。」

「哼,挺會耍嘴皮子的。」

帶著對由里烏斯的回答不甚滿意的皇帝,果然沒法逃進城鎮里吧。

用雙腿在林蔭小道跑步,但文森看起來卻一臉游刃有余。反而是菲莉絲讓人擔心體力不足。原本他就沒什麼體力,現在又還緊張得不停往後方看,完全失去了平素的從容。

「菲莉絲,看著前面跑。不好意思,但我們速度不能再放慢了。」

「人、人家沒事⋯⋯比起這個,萊因哈魯特沒事吧?在帝國分開後,沒那麼簡單能再會合吧?」

「我讓依亞跟著他,所以用不著擔心沒法會合



。與其擔心,更該優先鎖定攻擊巴爾羅伊殿下,還想要陛下性命的刺客。」

否定菲莉絲的不安,由里烏斯把話題轉回水晶宮事件。

方才有人礙事,所以話題中斷了,不過一個勁地逃跑,事態也不會好轉。要相信留在水晶宮的麥克羅托夫他們會有所行動更是不負責任。

在那之前,根本就沒法保證麥克羅托夫他們可以平安無事。

「既然是哥茲指揮,就不會做出著急之舉。在余回去之前傷了麥克羅托夫他們的話,就等于跟你們一樣魯莽。」

「──。聽您這番話,解除了我其中一個不安要素。不過,有太多事情不明白。可以問您嗎?」

「視內容,還有余想不想說而定。你在意的,是水晶宮的脈搏吧。」

文森一一道出由里烏斯的掛念,使得他說不出話來。當然,他知道話題走向是被誘導的,但文森卓越的話術以及讓人意識不到的天生支配力十分強大。

「脈搏是剛剛有提到的吧?城堡的脈搏,是什麼意思?」

「水晶宮是用了大量魔晶石制成的城堡,這你們應該也知道。還有利用魔晶石的效力來構築防衛機制。」

「頂多到聽聞的程度就是了。」

濃密的瑪那濃度,以及經過精密計算的魔晶石配置──水晶宮是座攻防一體的城堡,這個知名傳聞由里烏斯也才剛親身確認。

可是這件事跟文森所說的脈搏連不起來。

「亦即,水晶宮光是存在就蓄積了莫大的瑪那。既然如此,還需要多做說明嗎,精靈使者?」

皇帝揶揄的話,由里烏斯只思考了一秒。

「──。難道說,水晶宮⋯⋯」

「是活的。」

被文森肯定,由里烏斯的思緒停滯。

帝都祿普加納的中樞,象征佛拉基亞帝國權威的水晶宮──其存在不單只是優于攻防的要塞,還蓄積了龐大的瑪那,就算說它化成了一種精靈,也是沒辦法的事。

見由里烏斯的反應,文森的喉嚨發出笑聲。

「呵呵。又多了一個你們沒法活著走出帝國的理由。」

「是、是你自己要回答的耶!」

「膽敢問余,就要有聽到的答案與帝國機密攸關的心理准備。這是天經地義的吧。把余當成誰了?別讓人笑掉大牙。」

「咕嗚嗚嗚⋯⋯!」

文森挑釁的話,激得菲莉絲面紅耳赤呻吟。雖然不清楚文森哪些話是認真的,但他的話再正確不過。

佛拉基亞皇帝說的話,足以深逼佛拉基亞帝國核心事務。要是輕率打聽,只是徒留龐大禍根。

只是,涉足危險境地,所獲得的回報也成正比。

「水晶宮的脈搏,如果就跟字面意思一樣⋯⋯巴爾羅伊殿下倒地,萊因哈魯特失去意識的瞬間,有可能被施展了特殊魔法。」

「聰明。不過,多少動搖點吧。那邊的半獸的反應,余比較滿意。」

「多管閑事!」

肯定由里烏斯的推論,同時不忘揶揄菲莉絲。是從容還是皇帝的處世法則,這點端看個人,不過總比死命抗拒有人盯上自己的性命,或是過度悲觀還要來得好。

水晶宮的脈搏,巴爾羅伊之死,侵襲萊因哈魯特的異變。假如加上意圖加害佛拉基亞皇帝這點,就非得回水晶宮才能解決問題──

想到這邊的時候。

「──」

「由里烏斯?」

由里烏斯突然止步,菲莉絲連忙跟著停下。文森也在距倆人數步之遙停下腳步,眯起黒瞳看由里烏斯。

不過不管是菲莉絲的呼喚還是文森的視線,由里烏斯都沒有理睬。

──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唉呀。該不會在這麼遠就察覺到了?」

聽來若無其事的聲音來自小路盡頭,傳到三人耳里。

凝神細看,菲莉絲看向聲音源頭。純論感知氣息這部分,菲莉絲的感官優秀得不遜于由里烏斯。他體內的亞人血統使得五官敏銳運轉,耳朵、鼻子和視力都能發揮找到「敵人」的任務。

之所以會慢半拍發現佇立在盡頭的影子,實在是因為對方的存在自然到理所當然。

「──」

踩著落葉,一名年輕人緩緩走過來。

是衣著奇特的青年。身上的衣服顏色是亮藍和鮮豔粉紅──身穿西方卡拉拉基都市國家的民族服裝,腳底穿著用草編成的鞋子。深藍色頭發綁在腦後,臉上笑容讓人感到親昵,腰部的劍──也是來自卡拉拉基的武器,兩把「刀」。

乍看之下,就只是個打扮奇特的年輕人。柔和端莊讓人錯以為是女性的中性容貌以及纖細身體,助長了這種印象。

但那樣的表面印象,與青年直接對峙後就蕩然無存。──如今來到眼前的,是超脫想像的存在。

毫不理會由里烏斯的顫栗,青年在相距幾公尺處停下腳步。才想著他一直打量這邊,他突然一拍自己的膝蓋。

「哦哦!從這個距離看,是個美形男呢!仔細看的話,那邊的半獸也是美人胚子!我也加入的話,我們三個就成了一幅畫!中間挾著陛下對望的話⋯⋯不就是讓人熱血沸騰的畫面了嗎!」

「又、又這麼誇張⋯⋯其他九神將?討厭,這次是幾號啊!?」

青年開心到聲音拔高,面對刺客接連來襲的菲莉絲則是一臉厭煩。然而還沒察覺到對方是威脅的菲莉絲甚至讓人感到羨慕。

插圖102_fmt

因為眼前的青年,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菲莉絲,到陛下身邊。──快點。」

「⋯⋯由里烏斯?」

輕觸菲莉絲的肩膀,把他推到文森旁邊。將兩人置于身後保護,然後再次拔出騎士劍。

身穿藍色衣著的使刀能手──是九神將里頭最知名的人物的特征。

「您看來,是瑟希魯斯・塞格姆多殿下。」

「哦,對對對,說得沒錯!唉呀~果然一眼就看出來了?連外國人都知道,這樣我也很困擾耶,哈哈哈。」

面對壓低聲音的由里烏斯,青年──瑟希魯斯摸摸自己的頭微笑,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困擾的樣子。

瑟希魯斯的反應,讓菲莉絲怯生生地躲到由里烏斯背後。

「瑟希魯斯是⋯⋯」

「唉呀呀,那邊的美女不知道嗎?真遺憾耶~。啊,那『佛拉基亞的藍色閃電』這個綽號有沒有印象?應該有被吟游詩人編成歌曲吧。」

「藍色閃電⋯⋯是那個帝國無雙!?在『選帝之儀』一個人滅掉整支軍隊的怪物!?」

「講人怪物就太過分了。能不能換句話說?我正是被這個名為世界的舞台選中的主角,瑟希魯斯・塞格姆多!」

邊說身子邊傾斜,擺出上台亮相的姿勢。

看對方擺出這種動作,連菲莉絲都說不出話來。他也聽過「佛拉基亞的藍色閃電」這個綽號,因為這個名號的知名度就是這麼高。

他在決定佛拉基亞帝國皇帝的「選帝之儀」上,跟隨當時只是皇帝候補人選的文森,還為平定內亂給予莫大貢獻。其貢獻內容,就是一人殲滅意圖殺害文森的敵軍。

當時才十五歲左右的少年,這樣的成就不只帝國,還傳遍了整個世界,「佛拉基亞的藍色閃電」因此躋身為世界最強的角色之一。

單純以個人成就來講,可以說是世界上殺了最多人的劍士吧。

不過當事人的表情卻看不出有曆練過血腥戰場,還朝悠哉站在由里烏斯身後的文森揮手。

「哦,這不是陛下嗎!由我前來迎接,您大可放心。請像平常一樣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地看我收拾他們吧!」

「蠢貨。不管講幾遍都不改你那無禮的說話態度。真是的,讓人束手無策的呆頭鵝。──不過,是有價值到令人能對其無禮一笑置之的人。」

文森這麼說,由里烏斯用爬過臉頰的冷汗做回應。前半段的話是說給瑟希魯斯聽,後半段是在忠告與之對峙的由里烏斯。

當綁架皇帝時,王國就失去了辯解的機會。這個狀況下,王國與帝國的最終戰爭將全權委托給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的劍。

「──依恩,妮絲。將你們的力量借我。」

騎士劍舉至眼前,閉上眼睛宛若祈禱。白與黑的光芒寄宿在由里烏斯身上。跟之前出借力量的四只准精靈不同,她們擁有最後兩種屬性。

睜大眼



睛看著淡光閃耀,瑟希魯斯輕輕搖晃刀柄。

「哎喲?正牌的精靈使者?我聽說北方有,不過在佛拉基亞就只有邪魔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有未知技能的話,身為對手也就有挑戰的價值。舞台上的敵方角色⋯⋯不錯耶!突顯主角就是你的重責大任!」

「這話會不會說得太早了?舞台劇里,主角最後殞命的悲劇也不少見。你也該用己身之劍來證明自己不是悲劇主角。」

「多麼優雅的說法!我不討厭,反而很喜歡。──那麼,」

開心微笑的瑟希魯斯緩緩拔出腰部的刀,然後若無其事地朝由里烏斯邁出一步,縮短距離──整個人消失。

──眨眼間就到達閃電速度的他,使出超越感官知覺的斬擊。

「──唔!」

舉起的騎士劍護手勉強承受第一擊。不是意識到才去擋,而是下意識地采取反射動作防禦──借助准精靈之力,使神經高速活動的殺手锏。

就如字面意思,第一招就被迫用了殺手锏。

「哇喔,這都擋得下。王國騎士比我想的還要能打耶?」

瑟希魯斯歪頭,站在遠處看著意識到手因沖擊而麻痹的由里烏斯。他在轉眼間拉近又拉開距離,瞬間移動的速度快到宛如閃電。

「佛拉基亞的藍色閃電」,就是瑟希魯斯超越人類速度的佐證。

「那麼,要來真的啰!假如剛剛不是僥幸,就請試著抓住我吧!」

「──還請溫柔一點。」

用力咬牙,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像認輸。

聞言,瑟希魯斯的微笑散去,藍色閃電再度襲向由里烏斯。騎士劍配合對方的斬擊跳躍,勉強防禦展開劍戟之戰。

「厲害厲害!第二次,第三次,第五第六第七!擋了這麼多下就不是僥幸!大豐收大豐收!這樣氣氛就炒起來啦~!」

尖銳的踏地聲響起,下一秒就施放出致命劍閃。勉強用反射防禦打掉,瑟希魯斯大笑的聲音忽遠忽近,不斷重複這樣的過程。

來自四面八方的斬擊,由里烏斯只能以極限劍力跟上。但光是要避開致命傷就很難了,敵我的速度差距大到根本找不到反擊的破口。

對方不管是移動還是劍速都快到追不上,由里烏斯擅長的借力使力的劍技根本無從制造空隙。准精靈幫忙強化肉體,但也不是可以無限持續。

眼見由里烏斯只能防禦,焦急的菲莉絲眼花撩亂。

「要、要完蛋了?菲莉醬的戰斗力是零⋯⋯!」

「瑟希魯斯只是在玩,你們得救了。但是,不單如此。那個騎士果然是個偽善者。不過當事人不期望這點很滑稽。」

「嘿?」

不明白文森話中的意思,菲莉絲圓睜眼珠。不過皇帝所說的話,由大幅拉開距離的瑟希魯斯加以證明。

和服青年不解歪頭,用草鞋踢地面,說:

「總覺得怪怪的,該說欠缺平常的電感嗎⋯⋯還是說你們用了什麼詭異的術法在我身上?」

「不才在下動了小手腳。做到最完善了還如此天差地遠,光想就覺得背脊發涼。目前還請配合黔驢技窮的在下一下子⋯⋯」

「咦咦?我可不是在抱怨喔?怎麼會怎麼會,沒有那回事。小手腳這種東西,破解突破才是精華所在!既然電感減少,那就自己提升就行啦!為了表達對你的敬意,我只避開脖子、喔!」

正面對決沒有改變,瑟希魯斯以常人難以理解的尺度加速。而且驚人的是,他的速度真的比原先還要快。

電光一閃,奔馳的銀閃以一直線的最短距離刺向由里烏斯的心髒。──直刺心髒的太刀被由里烏斯的騎士劍先發制人給擋下。

「唉呀?」

「既然你輕忽我方,那就趁勢追擊。──您的刀我收下了。」

在高亢的碎裂聲中,瑟希魯斯瞠目結舌看著手中的刀碎散。斷成一半的刀身飛出去,舞刀的青年嘴唇做出「哇~喔」的形狀。

他的視線盡頭,是閃耀著彩色光芒的騎士劍。

「奇妙神奇超級不可思議!」

「──精靈劍亞爾・庫拉利斯塔,雖然少了一色,但無物能斷卻這光輝。」

「那是什麼,有夠帥的啦!」

成功破壞武器的由里烏斯,朝發出歡呼的瑟希魯斯追擊。

彩色斬擊若是能讓他負傷,形式就會大幅逆轉。但是瑟希魯斯放掉沒有刀身的刀,朝後飛躍閃掉劍擊。踩著閃電步法在轉瞬間拉開距離後,眼泛光彩的青年毫不吝惜地為由里烏斯鼓掌。

「厲害厲害好精彩!雖說是五號刀,但別說接下了,竟然還能折斷!而且,還使出了必殺劍!唉呀~真是熱血沸騰的展開~!」

「你,瑟希魯斯。既然都被命令要帶回余了,怎麼會是帶五號刀。余的性命是佛拉基亞的大事,你也該盡自己最大的義務吧。」

「哈哈哈,抱歉啦陛下。一號和二號拿去磨了。其實今天我睡過頭,出門的時候順手一抓就是這把⋯⋯」

文森雙手抱胸道,瑟希魯斯尷尬地抓抓臉。接著九神將之首拔出另一把刀──刀紋比方才還要不祥。

「三號刀,用這把加上脫掉鞋子來打,怎麼樣?」

「不被余說到這種地步,就沒打算揭自己的底嗎。」

「我的個性陛下應該也知道嘛!而且,我認真起來的話,大部分的對手不是被秒殺,而是被瞬殺。砍殺弱者雖然也能說是精彩場面,不過一直看也會膩。在我的舞台,還請讓我自由決定如何演出。」

這話對皇帝可說是不敬至極,可是文森卻沒有怪罪,維持原本雙手環胸的姿勢點頭回應。見狀,瑟希魯斯笑意加深。


「不愧是陛下!通情達理!」

「──若繼續刀劍相向,不覺得三號刀也會走上同樣的末路嗎?」

「碰得到的話就砍得到。這種事,不管是劍還是刀都一樣。既然不該碰,那不碰就好。在不吃到招式的前提下斬掉手。──你這個敵人是美形名旦,所以我希望在不太傷到你的情況下分出勝負就是了。」

「既然這麼體貼,那就不得不期待你更大的溫情。這場仗先打住,等彼此有閑情逸致時再戰⋯⋯」

「華麗度會下降。不要講丟人現眼的藉口啦。」

明知不管用,由里烏斯還是拋出妥協提案。但瑟希魯斯干勁增加,根本不給他機會爭取時間。

他就如先前說的,脫掉草鞋,光腳踩在樹林里的泥土上。既然脫掉鞋子可以提升速度,那麼由里烏斯的脖子和身體還能相連到幾時?

殺手锏和王牌盡出,敗下陣只是遲早的事──

「那麼,覺悟吧──」

由里烏斯擺好架式,瑟希魯斯把三號刀的刀尖對准他。──下一秒,對峙的兩人之間有個東西拔山倒樹沖進來。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

發出特殊慘叫聲和轟然巨響,揚起塵土倒下的是赤褐色巨人。沾滿泥土的龐大身軀呈大字形倒在地上,礦石從嗆咳的身體上剝落。

擁有天然鎧甲的模樣,是見過一次就難忘記的莫古洛・哈葛內。

「莫古洛!?發生什麼事了,竟然糟蹋我的舞台⋯⋯」

面對突然闖進戰場的莫古洛,瑟希魯斯卻先抗議。而聽到他的控訴,莫古洛轉動應該是頭部的部位,說:

「唔咕,瑟希魯斯,來得好。敵人,很強,葛路比,要輸了。」

「不不不,我可是在用我的方式准備全力撂倒獵物⋯⋯是說,葛路比和莫古洛聯手還輸了?」

「會輸。不對。不會贏。就這樣。」

「那個一般來說,叫做劣勢啦!咦,咦,咦,王國很厲害嘛!」

對莫古洛的逞強左耳進右耳出,瑟希魯斯興奮地手舞足蹈。而目光綻放光彩的他,視線盡頭是莫古洛剛剛飛過來的方向,只不過這次換成葛路比豪邁地飛過來了。

「噠!啵!嘎!?」

鬣犬人在地面彈跳,發出哀號,最後撞上莫古洛的身軀才停下來。他背靠鋼人的腳,踉蹌地站了起來。

「狗娘養的,竟然這樣子!王國的垃圾,強到不像話!他是人類嗎!?」

「哇啊,真的那麼行!欸、欸~葛路比,對手是怎樣的人!你被打到怎樣!勝負難分?慘敗?不知所措?」

「吵死了,你這混帳戰斗狂!那是我們的對手,閉嘴看著吧!」

繞著不開心的葛路比轉,笑咪咪的瑟希魯斯想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但是



葛路比根本不睬他,而是惡狠狠地瞪著樹林對面。

沒錯,在他的銳利視線盡頭悠然現身的是──

「──由里烏斯,菲莉絲,沒事吧?」

萊因哈魯特跨越被撞倒的樹木,走了過來。白色近衛制服迎風飄逸,而且可怕之處在于,他身上全然沒有一絲傷口。

與兩名九神將對等──不,一看就知道實力壓過他們。

萊因哈魯特的登場,緩解了由里烏斯的緊繃。存在感與瑟希魯斯同樣,給人的感慨卻完全相反,真是不可思議。

由里烏斯輕輕揮動發麻的手,僵硬的臉頰松成笑容。

「所幸在快要有事之前,你趕來了。傷勢之後再請菲莉絲治療。用不著擔心。」

「喵!?對、對呀對呀,交給人家。菲莉醬最擅長這個!因為其他地方派不上用場,只能靠這個營造出存在感!」

聽著菲莉絲慌慌張張的回答,由里烏斯消除七彩騎士劍的光芒。見他解除戰斗姿態,瑟希魯斯不滿地鼓起腮幫子。

「等一下,怎麼一副打完的樣子,未免太草率了吧?在戰場上松懈,可會不小心丟掉小命的喔?」

「感謝忠告。不過,我加入的話就太不公平了。先打住吧。」

「──?」

這回應讓瑟希魯斯訝異皺眉。

由里烏斯朝著無法理解的帝國最強之人用下巴示意王國最強之人──萊因哈魯特。

「既然你自稱是舞台的主角,那勁敵就是萊因哈魯特。因為我認為他才符合你所說的世界主角。」

「──哈,哈哈~好隨便的挑釁。以為用那種話,就能讓我變得莽撞冒失嗎?哈哈哈,別這樣啦。」

瑟希魯斯臉頰抽搐,皮笑肉不笑地回應。對此文森依舊抱著胸膛,小聲長吐一口氣。

「真的是喔,那家伙的話。」

「好,是就是!那就讓我拜見是多強的人吧!」

以皇帝的話為導火線,拿著三號刀的瑟希魯斯身影消失。

對話不帶緊張感,但實力有目共睹。由里烏斯的動態視力根本連他的馬尾都追不上。用電光火石的速度使出的斬擊,伴隨驚人威力奔向萊因哈魯特的脖子──

「⋯⋯騙人的吧。」

「不好意思。剛好掉在我腳下,就拿來用了。」

瑟希魯斯張口結舌,萊因哈魯特為此道歉。

他手上握著的,是刃長只剩下一半的刀身──由里烏斯破壞掉的五號刀前端。

「──唔!」

這一次交鋒充分讓他認知到萊因哈魯特是規格外的強者吧。

目光一亮,瑟希魯斯再度消失。他以超越閃電的超高速度,制造出無數殘像,讓對方錯以為自己在和一百個瑟希魯斯對決。這是由里烏斯的反射防禦也追不上的絕技。

可是,假如使出絕技的瑟希魯斯是超人,那萊因哈魯特也是超人。

「劍聖」一步都沒動,僅憑刀身承接迫近的刀刃,卸招、揮開、持續防禦。手指挾著的不完整刀刃防禦住像是──不,是媲美魔劍的攻擊,這已經是超越絕技,到達惡夢的境界了。

由里烏斯都覺得如此了,那敵方九神將,尤其是與之對峙的瑟希魯斯更會覺得是來曆不明的威脅。

可是──

「這樣你追得上嗎!」

使出縱橫無盡的斬擊卻全被防禦住,瑟希魯斯的聲音在發抖。假如是出于驚愕或膽怯,那是作為萊因哈魯特之對手的正常反應。

但是,聲音中的顫抖不是出于負面情感。他的顫抖意味著完全相反的東西──

「再來⋯⋯」

「差不多該讓我反擊了吧。」

瑟希魯斯舔唇,膝蓋使力准備提升速度的瞬間。說是停滯,也僅是在閃電速度中的短短一瞬間,但萊因哈魯特沒有看漏這刹那。

他的長腿畫出弧形,瞄准瑟希魯斯纖細的身體。破風的踢擊不只流暢,還是能一腳折斷大樹的攻擊。

在一刀一刀都形成致命斬擊的戰場上,以出其不意而言,刻意選擇踢擊是正確答案,但在超人的戰斗中卻是無謀之舉。

「腰上的愛劍擺好看的話可是會沒命喔!」

瑟希魯斯朝著封印「龍劍」不用的萊因哈魯特大喊,使出斬擊。劍擊迎接長腿,就算是萊因哈魯特,肉身的腳也贏不了鋼鐵刀身。──因此,他轉動膝蓋和腰,在中途改變踢腿的軌道。

「什、啊──」

瞄准身體的踢擊像鞭子一樣,直接命中瑟希魯斯的細頸。

「────」

意識在沖擊下被收割,瑟希魯斯頓時白眼一翻。接著就像個斷線人偶直接跪地倒下。

帝國最強劍士輸了。──這光景讓同為九神將的兩人愕然。當然,由里烏斯和菲莉絲也很驚訝。並不是他們懷疑萊因哈魯特的勝利。

但是,沒想到實力差距有這麼大。

「驕兵必敗⋯⋯也不了解對手的力量就發起挑戰,結果就跟舞台世界的明星一樣惹人生厭。沒拿出實力就輸了,稱不上是帝國主義啊。」

自己的部下,而且還是最強的劍士敗北,文森卻不改無趣態度,瞪著杵著不動的九神將。

「好了,那邊的兩個要怎樣?不管是人數還是品質都不足,雖說為了搶回余而舍身求仁是無可奈何之事,不過⋯⋯」

「用不著被講也知道啦,可惡!莫古洛!」

「了解,保護,葛路比。」

葛路比一怒吼,莫古洛的巨軀便護住倒地的瑟希魯斯。接著葛路比皺著鼻子,指著林蔭盡頭。

「這次就先讓你們一把,王八羔子。不過,你們敢讓陛下受傷就試試看。到時就讓你們也受傷,然後把傷口以外的部份切下來拿去喂蛆蟲。」

「雖然這麼講,但菲莉醬覺得只要在這邊撂倒你們就平安無事啦。」

「啊啊?辦得到就來呀,混帳東西。」

「別打,逃走有救。我,這麼想。」

莫古洛勸諫逞強的葛路比,兩人之間擦出火花。不過就跟菲莉絲說的一樣,這邊應該要先撤退。

「葛路比,莫古洛。下次帶一號和二號來,告訴那些愚徒輸是不可原諒的。你們也要認真。這是余最重要的事。」

「⋯⋯知道啦,陛下。」

離去之際皇帝這麼說,葛路比不悅點頭。看著他們的互動,由里烏斯等人沒有松懈警戒,離開了方才化為戰場的林蔭。

直到最後,兩名九神將都只是瞪著他們,沒有任何動作。

11

「──。────。──呃!這里是!?」

「哦哦哦,瑟希魯斯,醒來了,沒事。」

突然醒轉的藍衣青年從地上撐起身子,訝異地環視周圍。俯視青年的是赤褐色巨漢──莫古洛・哈葛內。

望著看不出表情的同事,青年眨眼──瑟希魯斯・塞格姆多扭動脖子。結果脖子一陣痛,方才發生的事自意識中複蘇。

對了,自己跟紅發青年開打,然後在一對一的戰斗中輸了──

「我輸了?我!?本人我,輸給了那個不知道是誰的人!?」

「不知道是誰可是個大問題。他是露格尼卡的『劍聖』。」

「露格尼卡的『劍聖』,是砍過龍很有名的那個!?他還活著呀!?」

「那是,四百年前,初代『劍聖』。那是,他的子孫。不過,是怪物。」

瑟希魯斯驚訝的地方很奇怪,惹得葛路比和莫古洛歎氣。但是,莫古洛的話得到葛路比的同意。

「對啊。我們都丑態畢露啦,喂。佛拉基亞帝國的九神將,有三人都輸給了那個王八混帳。」

「丑態畢露⋯⋯是說,啊!話說回來,陛下呢?陛下怎樣了?你們兩個沒事,該不會?」

「以為我們來個大逆轉救走了陛下?喂喂,不好笑。是那些狗娘養的放過我們。根本瞧不起我們。」

「陛下,被帶走。王國騎士,戰爭,認真。」

聽到文森的下落,瑟希魯斯看著自己發抖的手。徹底敗北,狀況極端惡劣,皇帝安危不明,負面消息接踵而至。

這都是因為瑟希魯斯不敵對手。沒錯,他人生中頭一次嘗到無力和屈辱,並深深反省。

王國騎士殺了巴爾羅伊,還擄走皇帝陛下。聽到的時候沒有多想,內心只覺得雀躍不已,認為是舞台高潮戲碼前的鋪陳。

「得立刻搶回陛下。老實說,我以為會輕松獲勝,所以沒有深思⋯⋯不過這下



子,豈不是陛下即位以來最惡劣的事態?」

「察覺得也太慢了吧!哥茲大叔現在負責指揮!早就已經集合其他九神將,還有下令封鎖帝都了啦!」

「哇啊哇啊,不好不好,事情大條!」

瑟希魯斯在草地上揮動雙腳,為遲來的理解眼冒金星。

在一陣吵鬧後,他深深吐氣。

「呼~吵一下後冷靜下來了。⋯⋯是說,這可是個大問題,就算把士兵全部聚集起來,也敵不過那個紅發『劍聖』。」

「突然,冷靜。根據,在哪?」

「很簡單。就算大軍集結,還不是被我砍光。那麼推算一下,他們能打贏打暈我的紅發家伙嗎?」

「──」

聽了這話,莫古洛安靜不語。

雖然口氣平淡,但瑟希魯斯的話不是謊言,也不是過度自信。他在「選帝之儀」砍殺的敵兵都是精英,但敵人終究有人數上的限制。假使敵人數量眾多,那就算殺光一個城鎮,一個都市甚至一個國家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因為對超人來說,雜兵的數量根本不是問題。這點對紅發「劍聖」也一樣。

「既然他隸屬敵方,別說成群結隊了,就算合體變成超巨大生物也不能抗衡。就算有什麼萬一也不能發動攻擊,請徹底做到這點。」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放過帶著陛下逃跑的家伙?」

「嗯,因為浪費力氣。──畢竟我們沒有減少陛下所有物的自由吧?」

位在佛拉基亞地國內的一草一木,全都是文森的物品。不只都市和資源,連一兵一卒到平民百姓,都是。

帝國雖然土地肥沃,受惠于豐沛資源,但這都不構成輕視萬物的理由。──那正是皇帝的人性面。

「不過,敗北⋯⋯這樣啊,這就是輸的滋味嗎。可是,我還活著。這是從敗北之中站起來,抓住勝利的發展。這就是這次的戲碼。原來如此!你小看我了,紅發火!看來命運是站在我這邊的。」

想必還會再和妨礙自己搶回皇帝的紅發「劍聖」碰面吧。

瑟希魯斯・塞格姆多二十年的人生里,頭一次遭遇到的障礙之壁。跨越障礙的時候,就是自己被命運寵愛之時。瑟希魯斯這麼深信。

「呵呵呵⋯⋯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吵死了,王八蛋!就不能安靜地等嗎,混球!!」

「不等不等,等待沒有意義。那麼,為了准備搶回陛下,我去拿忘記帶的東西。得去鍛刀師那兒拿回那些。」

「那些⋯⋯」

穿好放在旁邊的草鞋,輕輕用腳趾蹬地的瑟希魯斯笑道。看著他的笑容,莫古洛不解歪頭。

瑟希魯斯配合他的動作,也用力歪頭,說:

「對!我的愛刀,一號刀和二號刀要出場了。──既然知道對手是露格尼卡王國的『劍聖』,我不拿出真本事的話可就有失禮數。」

他笑得純真,眼睛和聲音在極限歡喜下微微顫抖。

12

擊退九神將追兵,一行人平安脫離樹林。

就結果來說雖然是萊因哈魯特壓倒性的強,但耗去不少時間是事實。因此,本來已有覺悟,帝國士兵應已在樹林外布下層層包圍網──

「士兵們心里怎麼想姑且不論,方才那三人知道就算這麼做也沒法制止你們。消息傳開來的話,他們是不會白白浪費兵力的。雖說很沒意思。」

關于士兵的配置,文森是這麼解釋的。比起全軍出動搶回自己,他更信賴部下用兵的手段。就道理來說由里烏斯是能接受,但感情部份卻難以聽從。

能壓抑這股感情,率領軍隊,可說是帝國主義的優點吧。

不管怎樣──

「這樣子,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警戒門後的同時,萊因哈魯特微微聳肩。

地點在樹林盡頭,位在帝都北部山岳地區入口處的管理小屋。所幸里頭沒有相關人物,用不著仔細說明自己的身份和立場,但以固守來說是棟靠不住的建築物。

就如萊因哈魯特說的,只是個為了休息才來的地方。

「說是這麼說,我無意輕視,但追兵都是有實力的人⋯⋯根本沒有時間放松。」

「都是有實力的人⋯⋯你這麼講,不覺得很惹人厭喵?」

萊因哈魯特背靠門畔,回顧先前的戰斗。菲莉絲嘟起嘴唇。不過他的挖苦,由里烏斯應該也同意一半吧。

就連現在,萊因哈魯特的樣子也讓人感受不到剛剛有過一場激戰。輕拍身體塵埃,看起來頂多就是遇到夾帶泥沙的強風而已。

「我對你的超乎規格實在驚訝不已,萊因哈魯特。」

「連由里烏斯都這樣說?我沒外表看起來從容。只要在某處走錯一步,我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那三人⋯⋯特別是最後一人,讓我毛骨悚然。」

連那樣的強敵都一踢就打倒了,不過稱贊里頭沒有做作。他是真心稱贊敵人的強大,佩服對手的身手。

不因自己的實力而驕傲,毫不猶豫贊賞他人。正因如此,他──

「──好了,接下來的方針要如何?」

開辟這個話題的,是坐在小屋里粗糙椅子上的文森。即便是粗制濫造的木椅,給他坐上去的瞬間看起來就像曆史古物。更替小屋的氛圍,營造出謁見大廳的氣息,是皇帝的品格造就的偉業。

他優雅地疊起長腿,輪流看站著不動的王國騎士。

「保住余,還擊退了九神將。要就這樣拿余的性命為盾牌,讓帝國陷入混亂混沌嗎?還是想要消滅帝國?」

「順利推行的話是有可能,但還是想避免最後站上斷頭台的結局。悲劇的落幕,就只留在故事里吧。」

「哼,挺典雅的說法。」

在「馬克利澤雅的斷頭台」終章,與父王共謀的主人翁上了斷頭台被處刑。可是,自己可沒打算連結局都承襲。

「為此也必須先做好萬全的准備。由里烏斯,給我看你的傷,我來治療。待會萊因哈魯特也是喵。人家會迅速處理的。」

拉拉下了新決心的由里烏斯的袖子,督促他坐在椅子上。順從菲莉絲的指示,坐上椅子掀起衣服,裸露葛路比造成的側腹傷口。除此之外,還有瑟希魯斯造成的數不盡割傷。

「嗚嘿~⋯⋯受這麼多傷,真虧你還能若無其事喵⋯⋯」

「以騎士為志時,首先記住的就是虛張聲勢。不論何時何地,騎士的臉上都不會失去從容和自信。只要還背負應守護之物,直到最後就得貫徹這意志。」

「好好好,了不起了不起。──體外的傷,這樣就不要緊了。」

全身的傷被徹底診察,感受到綠光帶來的溫暖時,身體的外傷全都盡數消失。轉動身體,確認傷得最重的側腹。連痛楚都沒留下,迅速確實的本領讓由里烏斯感歎。

「手藝高明。這樣一來,又能保護你而戰了。」

「不要得意忘形。說過了吧,只有體外的傷。因為你又用准精靈勉強亂來,體內變得碎碎的⋯⋯這邊一直都是重傷。」

「瞞不過你呢。」

「哪可能瞞得過治愈術師。」

由里烏斯苦笑,菲莉絲嘟起嘴唇。用手指輕戳由里烏斯的額頭後,以此為起點開始干涉全身的瑪那流向──干涉門。

自從與准精靈訂定契約,由里烏斯的王牌之一就是能夠做出超越肉體極限的動作。他以此應付瑟希魯斯的攻擊,不過卻在體內累積了肉眼看不見的傷。菲莉絲連這點都看穿,並施以治療。

「准備不萬全的話,連當肉盾都沒法吧。要保重珍惜再好好利用。⋯⋯皇帝陛下,有什麼事嗎?露出那種表情。」

「沒事。本來不解為何不會用劍的半獸穿著騎士打扮跟著走來走去,原來不單只是裝飾,余是對此感到訝異。你們三人各有所長。──如此一來,也就能看見勝算。」

「陛下。」

看過菲莉絲的治愈功夫後,文森這麼說。由里烏斯重新面向他。雖然明白他有很多想法,但差不多該認真對話了。

「現在不會有妨礙。請讓我聽聽您的想法。為何不接應來救您的九神將,還協助我等逃亡⋯⋯我認為這代表陛下已經掌握事實。」

「是在余的見識所及范圍內就是了。這世間一切全都是配合自己在運轉,過去雖然有人這麼說⋯⋯但余可沒這麼傲慢。



也沒有自戀到想把整個世界、伸手可及的范圍內全都納入支配。知道,被知道,僅此而已。」

「兜圈子又麻煩的說法⋯⋯所以,陛下在說啥?」

「因為事情在陛下知情的范圍內,所以才協助我們⋯⋯請問是這樣嗎?」

菲莉絲歪頭,萊因哈魯特為他簡單歸納皇帝的話。對此,皇帝傲然點頭,背靠老舊椅背,雙手抱胸。

「你們王國人,也知道佛拉基亞的傳統訓誡吧?」

「帝國主義⋯⋯帝國人民要慓悍強大,是這個吧。對此志向個人不予置評,不過卻是造就今日帝國繁榮不可或缺之語。」

「正是如此。而且,這個訓誡遍及帝國全土,連皇帝寶座都不例外。一切地位和名譽都是靠力量來獲取,被力量所奪取。」

文森說的帝國主義讓由里烏斯等人皺眉。為什麼要在這時候向他們講述帝國主義呢?不過,他們三人馬上就得出相同答案。

「該不會,是有人想坐上皇帝的位置,所以想要發動叛變?」

「直覺不錯嘛,半獸。──本來懷疑是外國刺客,但既然事出帝國內的話就另當別論。被親信暗算,對余等來說是再切身不過之事。」

「可、可是,就算暗殺陛下讓帝位空缺,也沒法保證下一個坐上去的人就是幕後黑手啊。做了那種事,誰還會認同那個人即位?」

「菲莉絲,你的想法錯了。那是王國的思維⋯⋯在帝國不通用。」

難以置信的菲莉絲,被由里烏斯指正後臉頰僵硬。不過由里烏斯和萊因哈魯特,特別是文森・佛拉基亞並沒有否定。

「沒錯,正是如此。靠力量證明自己有其價值。這點就連皇帝寶座也不例外。」

「不如說,想想『選帝之儀』,皇帝寶座就是那訓誡的象征。」

為了爭奪帝位,先帝的親骨肉就要互相殘殺──能在「選帝之儀」的最後坐上帝座的皇帝,就是強者的象征。

「那種事⋯⋯」聽了這說明,菲莉絲壓低聲音,最後沉默。

「──。總而言之,企圖暗殺陛下的人可能就在帝國內部。可是,九神將巴爾羅伊殿下的事怎麼說?暗殺陛下和他的生死無關才對。」

「可以想到好幾個可能。巴爾羅伊察覺到無良之輩的目的,或是企圖削減余的棋子。話雖如此,他在九神將之中敬陪末座。若目的為後者,不得不認為效果太淺。」

「即便如此,因為巴爾羅伊殿下遇害,水晶宮立刻陷入騷動。這樣會提高陛下的警戒心,反而讓目的更遠。」

更何況,在露格尼卡王國使節團造訪的時候執行,有什麼好處?既然有外國使節團來訪,水晶宮的戒備一定會變得比平常還嚴密。

明知如此,卻還硬是這麼做的理由──

「假如目的只是余的首級,敵人的目的確實就會變得曖昧不清。但是,加上你們置身的現狀來推測如何?如此一來,真正的目的呼之欲出。」

「我們置身的現狀⋯⋯」

文森的話讓由里烏斯沉默半晌,接著想到一種可能性。他皺起俊眉,凝視皇帝。

「莫非陛下認為,敵人希望王國與帝國開戰?」

佛拉基亞帝國的九神將之一被殺害,皇帝陛下被王國騎士擄走。就跟自己的擔憂一樣,只要一個弄不好,兩國就免不了一戰。

假如這才是意圖對文森不利的敵人的目的的話──

「創下符合奪取帝位的功績。雖是膚淺的發想,但在王國缺乏神龍庇佑的現在,卻是不壞的手段。畢竟與龍的盟約感覺已經到了歸零的時候,認為該趁此時攻打王國的聲音也不少。」

皇帝坦承帝國內情,由里烏斯無聲咬牙。

王國與帝國若是開戰,將會成為史無前例的大戰,屆時死亡人數將前所未見。若那是有人刻意挑起的話,簡直不可原諒。

「把巴爾羅伊的死誣陷給你們,要是連余的命都沒了的話,就不免開戰。從方才的樣子看來,九神將似乎尚未被拉攏,但不肖之輩也知道余會察覺吧。──你們必須賭上性命保護余。」

「個性好差的笑法⋯⋯」

明明有性命安危,文森卻開心地笑了。看著他微笑的菲莉絲厭惡地這麼說,但由里烏斯沒有去責備。

事實上,這神奇的狀況讓人想歎息他品味低級。已經舉劍發誓效忠王國的由里烏斯等人,想都沒想到有要保護佛拉基亞皇帝的一天。

「不過,事已至此⋯⋯巴爾羅伊殿下被殺,是為了制作引發戰爭的導火線。只要能成為導火線,任誰都可以。」

「只要是符合相對應立場的人都行。就這一點來看,既是九神將,又無法充分發揮本領的家伙可說是絕佳獵物。不走運的男人。」

「這樣啊。」

聽了文森的回答,由里烏斯遺憾地垂下眼簾。

雖然跟巴爾羅伊交談不多,但他是出色的武士,不難想像背後累積了多少汗血鍛煉。而在奉行實力主義的帝國建立功績,爬到九神將地位的人,最後卻死在出乎意料的奇襲下。

這實在是──

「──不會不自然嗎?」

「由里烏斯?」

手扶下顎,由里烏斯反芻自己方才的想法。重新悼念巴爾羅伊的死,並回顧陳尸的大房間狀況,他察覺不對勁之處。

而且為了找出個中原因,他呼喚朋友。

「萊因哈魯特,你被帶到大房間後,巴爾羅伊殿下倒地前,你失去了意識。這是你說的,沒錯吧。」

「嗯,不會錯的。沒能解救巴爾羅伊殿下是我無能。發生了那種事卻沒記憶,我也十分困惑⋯⋯」

「我沒有要責備你。只是感到納悶。──為什麼,敵人不瞄准你呢?」

「──?不是因為只有我死了,不足以構成開戰理由?對方的目標是讓王國與帝國開戰,所以文森陛下的死是不可或缺的⋯⋯」

「既然如此,殺了你和巴爾羅伊殿下,就能同時削減兩邊的戰力。假如預期之後會與王國開戰,就不可能無視你的存在。」

講得極端點,萊因哈魯特擁有與神龍同等的戰爭壓制力。這點不只由里烏斯,菲莉絲也贊同,只要萊因哈魯特還在,戰爭很容易就結束。既然如此──

「──敵人不加害萊因哈魯特,只殺害巴爾羅伊殿下,是有原因的。」

「目的並非只是讓王國與帝國開戰嗎?為什麼只損及自己人⋯⋯」

「非也。並非如此。原來如此,反過來啊。」

由里烏斯的推論讓菲莉絲混亂之際,跟得上的文森則是表示理解。皇帝咧開嘴唇,黒瞳直視由里烏斯。

感到背脊凍結,由里烏斯繃緊臉頰,對上文森的視線。

「奇妙的答案。按照你的推論,為何不肖之輩不殺害『劍聖』,而是巴爾羅伊?都要誘導兩國開戰了,卻放過『劍聖』的理由何在?」

「這是因為⋯⋯」

感到口乾舌燥,由里烏斯先屏息吞口水。然後在萊因哈魯特和菲莉絲的注視下,答覆文森。

敵人的目標並非萊因哈魯特,巴爾羅伊「被殺」是因為──

「──九神將之一的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的生死,是敵人計畫中的一部分。」

13

神聖佛拉基亞帝國的帝都祿普迦納,被平靜的混亂支配。

皇帝被擄,位居九神將的一將被殺,前所未有的事態在城內造成激蕩。在遠離水晶宮的豪宅房間里,有人正在秘密交談。

「直覺敏銳的陛下,差不多察覺到了吧。」

「──」

「果然沒能一開始在城內殺掉,所以才造成這麼大的問題。地點在帝都,只要底下的人夠用的話,勝算應該在我們這邊的說⋯⋯唉呀呀呀。」

「碎碎念的煩死了,特梅格里夫⋯⋯!」

話很多的人體型修長。

灰褐色的頭發往後梳攏,眼角下垂、外貌柔和的男子──正是在水晶宮死去,讓多數士兵決心勇猛奮戰的當事人。

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還好好地站在這房間里。

而在跟他說話的人,顫抖的手指指向他的側臉。

「真要說起來,你拘泥多余的劇本才導致結果變成這樣!怎麼會這麼可悲,在自己的國家要被局外人給這般擺布!」



「蠻橫是被容許的,但也要有限度。大白天正大光明地暗算人,就跟字面一樣行不通的吧。關于局外人的身手,應該要稱贊對方吧。在不熟悉的國度還能那般奮斗,他們真是超乎想像的豪傑。」

「九神將接連敗逃,帝國最強的名號要哭了。──假使『八腕』仍健在,理應不會發生這種失態。」

「怎麼端出那麼令人緬懷的名字。」

男子口說惋惜,巴爾羅伊聳肩。悲觀到最後,拿出的名字是佛拉基亞過去的英雄,真叫人想哭。

「別再只往後看了吧。那家伙狀況太差。而且『八腕』的死也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跡,對吧?」

「──」

「被任命防衛都市,卻讓一名大罪司教攻陷,自己也敗死。⋯⋯傳說中的英雄,死法竟然如此粗糙。」

聽了巴爾羅伊的話,男子用力握拳,深深歎息。

「⋯⋯不能讓皇帝回到水晶宮。」

「這邊就請期待令人自豪的私兵了。在哥茲殿下的指示下,大部分的士兵都不會接近他們吧。這段期間,只要能了結掉他們,就是我們獲勝。就算被逃脫,哎喲,只要堵住王國騎士的嘴巴就能搪塞過去了吧。」

「搪塞這種詞,才叫負面悲觀。我跟你都是皇帝敵視之身,事到如今已經不期待能夠逃得掉了。」

「哈哈哈,剛剛的是帝國式玩笑呢。──在那個大人物的底下活過來,我可沒天真到認為賭輸了還能幸存。」

身為文森・佛拉基亞底下的九神將,可說是做牛做馬,因此深知無法期待那個殘暴皇帝會有一絲慈悲。

徹底理智又殘酷,既是賢君又是暴君。但是,皇帝確有支配他人的資格與器量。

「對于陛下,我覺得抱歉。」

等事情結束,會是誰坐上帝國寶座,這點不得而知。

對皇帝沒有恨,反而有知遇之恩。忠誠心也不弱。那麼,如今是以報答協力對象的恩義或信義為重嗎?倒也不是這麼回事。

加以貫徹的,只是巴爾羅伊自己心中的信念罷了。

而既然貫徹的結果會與之敵對,那巴爾羅伊所認識的皇帝也不會責備,而是點頭吧。再來就只是彼此的信念由誰取勝罷了。

「好了好了,我們也該動手了。已經掌握對方的所在位置⋯⋯我和你那邊,接下來要賭上勝負了。」

「我知道!」

巴爾羅伊的話惹怒男子,對方用力敲桌。接著,男子拿起桌上的「對話鏡」,朝某處下達指令,督促作戰的執行。

雖非九神將,男子坐擁的手下也是十分充分的威脅。正因如此,巴爾羅伊才會選擇這個男子協助叛亂。自己的野心和他的權力搭配,可說恰到好處。

「好啦好啦,那就這樣。我也差不多了。」

巴爾羅伊邊說邊拿起倚牆而立的長槍,緩緩走出房間。

「──你要去哪,巴爾羅伊?」

「都腿麻等到不耐煩了,所以我也出動了。」

走向房門的腳步沒有停歇,巴爾羅伊在男子的注視下輕輕揮手。嘴角的扭曲笑容看來像自嘲,但卻沒打算給那男子看到。

「別想要手下留情啊。」

「手下留情?開玩笑的吧。如果放水,就不會提議這種事了。」

「──唔。」

巴爾羅伊平靜回答,男子卻似乎感到膽怯般哽住喉嚨。

一個不小心就在聲音中灌注了殺氣,巴爾羅伊對此反省,卻沒有跟男子道歉,走到了屋子外頭。接著便聽到迎接他的鳴叫聲。

耳熟能詳的搭檔聲音讓笑容質變,巴爾羅伊親昵微笑,仰望天空。

然後──

「來,出征吧,卡利尤。──為了我們的宿願。」

14

──地點轉移到水晶宮以北數公里的廣大山岳地帶入口。

沒有管理人的小屋里頭,是膽大包天的逃亡者。對話之中由里烏斯所道出的推測,讓萊因哈魯特和菲莉絲面面相覷。

由里烏斯所說的內容,換言之──

「倒地的巴爾羅伊殿下裝死⋯⋯也就是,他是敵方的人?」

「假如九神將之死可以推動事態發展,那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拉攏當事者九神將。被同伴出其不意攻擊或奇襲,在帝國是家常便飯⋯⋯因此會時時警戒。要拿來當導火線也不容易。」

「既然如此,就先把一開始要死的九神將拉攏過去?這個⋯⋯」

「非常有可能。可以把罪推給你們,之後滅火的工作就交給其他九神將。若是能斬掉余的首級,就更好了。」

王國騎士殺害九神將和皇帝的話,就等于和整個帝國為敵。──現在只差一步就會變成那樣,只要營造出這個狀況,敵方就無事可作了。因為封住礙事者的嘴的工作,將由九神將追兵來達成。

可是──

「發生了兩件預料之外的事。首先是沒能在大房間暗殺皇帝陛下⋯⋯」

「以及那邊的『劍聖』,具備足以擊退瑟希魯斯的力量。」

「⋯⋯兩者都多虧了萊因哈魯特吧?」

菲莉絲的總結,由里烏斯自豪地點頭肯定。

要是沒有萊因哈魯特,文森的腦袋就會被敵方刺客給砍下,屆時被九神將追趕的由里烏斯一行人很可能全軍覆沒。但是多虧了萊因哈魯特,所以事情沒有發展到那個地步,還有希望能夠制止王國與帝國開戰。

「了解到這里,再來就是帶陛下到水晶宮,揭露敵方身份即可。這次的事,需要縝密周詳的計畫。能夠辦到的人有限。」

「是呢。不錯。姑且就先稱贊你很優秀吧。」

「不愧是由里烏斯。我跟菲莉絲都想不到呢。」

文森發出稱贊,萊因哈魯特搭便車。一面視此為過度評價,但狀況單純化之後,困難的部份也就隨之浮現。

勝利條件清晰,因此敵人會瘋狂地前來阻止。而其中應該也包含了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本人。

因此,可以預料戰況不容疏忽──

「──果然,事情沒法那麼簡單。」

「夠了喔!都不給人喘息的時間,真的很討厭耶!」

由里烏斯睥睨周圍,身旁的菲莉絲踱地宣泄不滿。

帶文森回到水晶宮就是勝利條件。方針已定,准備要離開管理小屋,卻被無數敵意給止住腳步。

「被這麼多人包圍卻沒察覺⋯⋯大意了。」

跟由里烏斯一樣警戒周圍的萊因哈魯特為後知後覺垂下眉尾。雖非本意,但他的態度罕見,只不過也難怪他會自省。

畢竟,四周被多到難以忽略的氣息給包圍。

「十,二十⋯⋯看來不下五十。」

「哇哦~讓人開心不起來的報告。由里烏斯的小花蕾可以數數啊?」

「該說慶幸嗎,她們都是優秀的學生。我也很自豪。」

「嗯──是現在不想聽到的炫耀⋯⋯」

菲莉絲畏畏縮縮躲在由里烏斯和萊因哈魯特後頭。就跟答覆一樣,讓准精靈確認的時候,出現在管理小屋周圍的氣息數量已經是這邊的十倍以上──而且一定不是佛拉基亞的正規兵,而是幕後黑手派來的刺客。

刺客的身影無法目視,完美地和樹木融為一體。即使按照准精靈的引導仔細看,還是無從分辨。

「即便是『劍聖』,也沒法逃過帝國首屈一指的獵犬耳目嗎。」

「聽這口吻,您認識?是的話,能否請陛下斥責他們咧?畢竟,您已經跟我們是命運共同體了喵。」

「沒用的吧。既然協助造反,余就不可能原諒他們。他們也知道這點,所以舍棄密探和斥侯的本分,換上刺客的身份。」

文森雙手抱胸,態度傲慢,同時瞥向包圍自己的氣息。

「八成是聽信了條件不錯的邀約吧。像是余讓出皇帝寶座時,就改變弱小部族的待遇,被這種話給拉攏。──凡夫俗子可真便宜。」

「是說那個,陛下⋯⋯就算沒辦法對話,但用不著去挑釁激怒對方吧。菲莉醬是這麼想的。」

文森辛辣的話,增強周圍投射過來的敵意。原本他們聚集起來就是要暗殺皇帝,而這最後的猶豫被剛剛的話給完全消除了。

頓時,開始聽到嘰吱嘰吱像是威嚇的刺耳聲響──

「這聲音⋯&#



8943;」

「是對方准備完畢的證明。他們很難應付。好了,保護余吧。」

「悉聽尊便。」

「沒法接受喵~!」

四人各自表明態度,在菲莉絲大喊之後,敵方采取行動。

以猛然勢頭和驚人速度沖向管理小屋的人,背後長著像是薄皮膜的翅膀。跟人類一樣有四肢,卻有決定性的外觀差異。翅膀是其中一部份,其他還有觸角和複眼等。

但是他們有個共通點,就是每個身上都有酷似蟲類的特征。

「──這些家伙是『蟲籠族』。是慣于在體內養蟲的可怕種族。模樣丑惡卻不弱。就算以『劍聖』為對手亦然。」

「明白。」

看著吶喊的敵人,萊因哈魯特回應文森給予的警告。

蟲籠族是僅存在于容納多種亞人族的佛拉基亞帝國的少數種族──自幼時就讓擁有特殊能力的「蟲」進入體內,與蟲共活一輩子。和蟲共享生命之源歐德,靈魂合一共有肉體,藉此引出蟲之力。

其特性,如實反映在他們的異樣外形。解放吸收的蟲之力的瞬間,他們的肉體絕大部分都會出現蟲的特征。

「──」

蟲狩獵時很機械化,沒有被感情擺布的熱度。若將之適用在人類大小的狩獵上,合理又殘酷的威脅將會毫不留情地殺戮對峙的敵人。

用翅膀飛在空中,從口中伸出管子噴射毒液,手變異成強韌鐮刀切割獵物,用能夠貫穿鋼板的角刺穿敵人,硬化後的肉體靠沖刺就能撞爛對手。

蟲籠族特有,不為人體構造所限的攻擊接連襲來──

「原來如此,都是頭一次看到的攻擊。說有興趣或許有點失禮呢。」

「──唔!?」

──由于所有的攻擊都被踢散,對他們來說簡直就像惡夢。

鼓翅接近,卻被步法躲開;逼近的毒液之管被手刀切斷。夾風而至的大鐮刀,連鎧甲都能穿透的大角被雙手一一推開,足以撞毀建築物的鋼鐵吶喊被來自正面的一踢給停住──盡管每一招都是初次見識的話無法應對的招式,卻都傷不了萊因哈魯特。

「怎麼可能⋯⋯」

難以置信的事實擺在眼前,肩膀長出的角被硬生生擋下的男子呻吟。他睜大眼睛,瞪著萊因哈魯特發問。

「這麼輕易就擋掉我們的秘技⋯⋯你怎麼辦到的!?」

「不好意思。──憑直覺。」

「什麼⋯⋯!」

反覆驚愕的男子面頰僵硬。接著,萊因哈魯特抓住攻過來的大鐮刀和大角,用力讓兩人撞在一起。

有毒觸手的刺客趁機從萊因哈魯特身後攻擊。

「萊因哈魯特,這樣的說明太簡短了。」

拔出的騎士劍斬斷伸長的毒液之管。飛出去的管子灑落的毒液則用風揮開,以突刺貫穿後仰的刺客四肢。對方雙腿無力跪地,再用劍柄敲臉,讓他徹底失去意識。

擊倒一人的由里烏斯回頭,這段期間萊因哈魯特又和五個新的蟲籠族對打,讓他們全部暈過去。

面對蟲籠族前所未有的攻擊還能悠然應對。雖然說是直覺,但用來說明「初見加持」還不夠。

萊因哈魯特所具有的「初見加持」,似乎是能夠以直覺反應來防禦第一次看到的攻擊。說穿了,就是敏銳察覺到攻擊預兆的能力。要是感覺到了卻沒法反應的話,這個加持就沒有意義,但在萊因哈魯特身上用不著擔心身體能力追不上。

而且還要再加上──

「『再見加持』──」

大鐮刀以及重角,就算從死角攻過來也能輕易閃避。

「再見加持」的效果是能夠提升反應速度來面對看過的攻擊。不管是第一次看到還是才剛施展過的攻擊,同樣都傷不了萊因哈魯特。

對于強大之處在于攻擊手段讓人意想不到的蟲籠族來說,沒有比這更棘手的對象了。──沒了這優勢,還能對抗到什麼地步呢?

「⋯⋯沒招了呢。」

凝視這光景的文森低語,話中道盡了現況。

萊因哈魯特那比鐵打的劍還要強韌鋒利的手刀,接連砍過飛撲過來的蟲籠族。這幅光景,配合萊因哈魯特一頭給人烈焰熾燃印象的紅發,感覺就像飛蛾撲火。

話雖如此,敵人數量眾多,我方寡不敵眾。

「由里烏斯!保護陛下和菲莉絲!」

「雖然乏味,但沒辦法了。」

萊因哈魯特邊應付攻擊風暴,邊朝由里烏斯叫喊。這麼一句,就充分傳達出萊因哈魯特決定殿後的念頭。

勝利條件不是殲滅敵人。既然如此,由里烏斯等人就要貫徹目標。

「陛下,往這邊!」

「又要讓余奔跑嗎。誠不知恐懼為何物呢。」

「請不要抱怨!連菲莉醬都在跑了!」

帶著發牢騷的文森,上演逃回水晶宮的戲碼。

萊因哈魯特彷佛暴風驅散蟲子,大部分的蟲籠族都被他阻擋而無法追擊。但有一部份的人飛上天空進攻──

「依亞!亞蘿!」

由里烏斯舉劍,紅與綠之准精靈回應,掀起夾帶火焰的風。翅膀被灼熱之風燒掉的蟲籠族慘叫墜地。

「咕、唔⋯⋯!」

落地的蟲籠族仍然朝他們伸手。由里烏斯揮開他們,追上走在前頭的文森和菲莉絲。

「──」

如此拼命不懈的樣子,由里烏斯不禁同情。

考量方才文森所言,蟲籠族是為了提升種族地位才加入這次的造反。雖然沒法贊同這種作法,但是由里烏斯沒法斷言他們的心願是錯的。

「既然如此,就要因廉價的同情而讓他們一償宿願?」

「陛下⋯⋯」

文森瞥向他,並肩而跑時這麼說。見這番話語刺中了他,冷血皇帝又接著說。

「辦不到。這是正確答案。慈悲和寬容,全不過是強者展現從容的一種優越感。而覆蓋這個真相又粉飾表面的裝飾品,名列前茅的就是騎士道吧。到頭來,無私這玩意根本不存在。」

看到由里烏斯的憐憫之心,文森的言語之刃毫不留情。皇帝斷定為是廉價同情,由里烏斯無從否認。

「──陛下,可以不要太欺負由里烏斯嗎?」

代替由里烏斯反駁皇帝的,是追趕兩人的菲莉絲。他氣喘籲籲,眼神卻依然炯炯有神地瞪視文森。

「雖然平常的態度容易造成誤會,但由里烏斯的內在是個孩子喵,用那種話令他屈服,只是顯得沒大人樣。」

「謁見的時候也是,駁斥余的時候毫不躊躇的半獸啊。不對,其實是半獸的再一半吧。你把禮儀忘在娘胎里了嗎?」

「因為人家獲得了不會視無禮為無禮的大人物的容許。雖然就算講好聽話,對方也不適合當國王⋯⋯不過器量可比皇帝陛下大喔。」

「哦~」

波爾德在謁見大廳講的話惹來士兵持劍相向,菲莉絲講的卻更過份。

但是,文森卻眯起眼睛,啟唇說:

「真勇敢。為了讓矛頭對准自己,所以挑釁余?」

「⋯⋯在講什麼?菲莉醬不懂耶~」

菲莉絲手戳臉頰這麼說。光是這番對談,就能明白菲莉絲講話氣人的用意──他想保護由里烏斯。

是基于保存戰力還是出于友情呢,無疑是後者。

「菲莉絲,感激不盡。」

「就~說~了!人家不知道在講什麼喵!察言觀色啦!」

由里烏斯致謝,菲莉絲卻像鬧情緒般鼓起臉頰。不過因為跑步要呼吸,馬上又消了下去。

斜瞄著他,由里烏斯舍去對後頭的敵人的看法,筆直向前。──現在是該前進的時候。

「就這樣前往水晶宮──」

從山路跑進樹林,帶著皇帝回到遠眺就能看到的水晶宮。只要乘風跨過城牆,便不難掩過士兵的目光。再來就是──

想到這里時。

「──」

──彷佛要擊碎這天真的想法,文森的右手自肩頭分家了。

15

「──」

文森的細臂被切斷,猛然飛上空中。

手臂掉在草原上,跟文森因沖擊而倒下幾乎是同時。傷口慢了一點噴出鮮血,皇帝衣服上的紅與黑色逐漸加深。

「──陛下!」

思緒僅停止刹那便再度啟動,由里烏斯立刻抱住皇帝的身體。臉色鐵青的菲莉絲撿起皇帝的手,慌



慌張張地准備發動治愈魔法。

但現在不管是時間和地點,都不容他施展治愈術。

「菲莉絲!回到樹林!這里沒有遮蔽物!」

「咦、咦、咦?」

「陛下被攻擊的方法還不明!周圍也沒有人影!是遠距離攻擊!」

朝著慌張失措的菲莉絲大喊,由里烏斯接著就轉身沖進樹林。菲莉絲也連忙跟在後頭,但抬頭仰望的他仍未進入狀況。

頭上有擦過亞麻色貓耳的「攻擊」通過,命中樹木。被打中的樹干中央開了一個洞,然後繼續貫穿後面的樹。

目睹這過程,菲莉絲也終于了解敵方的攻擊方式。

「狙擊──!?」

像是肯定菲莉絲的話,狙擊連續不斷地蹂躪樹木。

奪去皇帝手臂的一擊,是從遠距離發動魔法的狙擊。刺客埋伏在通往水晶宮的路上,瞄准現身的他們進行狙擊。

准備充分又用心,最重要的是精准度非比尋常。准星只要再往上幾公分,皇帝失去的就不是手,而是腦袋了吧。

「連在樹林里都這麼大膽攻擊⋯⋯!」

「因為沒必要躲了。再加上,這個彈幕⋯⋯敵人究竟有多少?」

菲莉絲抱著頭,和抱著皇帝的由里烏斯並肩而馳。狙擊瞄准兩人傾注彈雨。攻擊來向忽左忽右,展現出驚人速度與精准度,由里烏斯集中精神閃避,同時也觀察文森的狀況。

皇帝臉色很差,因為手臂飛走的沖擊而失去意識,在沒法止血的狀況下性命岌岌可危。現在就得立刻做出判斷。

「菲莉絲!在樹蔭下治療陛下!由我來對付刺客!」

「可以嗎?」

「不行也要可以!皇帝陛下的性命,是避免大戰的唯一關鍵!」

「──!明白了⋯⋯!」

被課以重責大任,菲莉絲猶豫一下就點頭。

由里烏斯把文森放在巨樹底下,菲莉絲立刻開始治療。先在短時間內接回斷掉的手,接著開始恢複生命跡象。

就算是致命傷,只要還沒死,施以治療就能活過來。

這是菲莉絲──菲利克斯・阿蓋爾的戰場。這樣一來,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也得前往自己的戰場。

「──依亞、庫亞、亞蘿、依恩、妮絲。花蕾們,借我力量吧。」

拔出騎士劍擺在眼前,六色光芒在他周圍閃耀。

每個都是小小光芒,但是在陽光被遮蔽的樹林里頭,光芒卻美得十分醒目。由里烏斯借用六種屬性、所有准精靈的力量。

精靈騎士由里烏斯要發揮本領了。

「去吧!」

接受身後菲莉絲的聲援,身上帶風的由里烏斯開啟戰端。在群樹之間飛奔穿梭的時候,瞄准他的狙擊接連挖開地面。

敵人也本領高強,但卻捉不住由里烏斯。敵人可能也認定要優先收拾掉他吧,于是開始集中攻擊。

雖然要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但目標集中在自己,令由里烏斯安心。這樣一來就沒人可以妨礙菲莉絲治療。再來只要完成己身任務即可。

「──唔。」

幾發攻擊擦過臉頰和腳下,射過來的是無色光彈──不帶屬性的單純瑪那塊。論性質接近葛路比的魔拳套,可是這名刺客的攻擊更加洗練,以驚人的准確度瞄准他的手腳和要害。

子彈速度凌駕箭矢,動態瞄准的技術堪稱是神技。

很自然的,就會聯想到刺客的身份是帝國最強的九神將之一。是的話,現階段有明確狙擊皇帝理由的就只有一人──

「──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

不是偵查威力,也不是牽制,而是和認真的九神將交鋒。想到和帝國武力最高峰的人單挑,由里烏斯的心就微微顫抖。

說真的,自己的力量能追上敵人到什麼地步呢?

「──」

由里烏斯在露格尼卡王國的近衛騎士團中排行第三名。雖然實力被喻為僅次于萊因哈魯特和馬可仕,但卻覺得自己遠遠不及他們。不管是功績還是鑽研都還在積累當中,這樣未成熟的自己能跟佛拉基亞最強武人戰到什麼地步?

因此,顫抖的心是因為興奮還是怯懦,由里烏斯也不知道答案。

只是──

「──握劍的手,現在很燙。」

有背負的重量,還有對敵人的敬畏。以及疑惑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培育至今的劍力以及被賦予的頭銜。

這個答案,將在這場戰斗中獲得證明。

「──唔!」

脫離樹木庇護的瞬間,不可視的光彈來襲,身體做出反應。

在和瑟希魯斯攻防時也展露過的王牌,利用陽屬性准精靈依恩強化肉體,使由里烏斯全身神經快速運作。如此一來,感官機能就會變得比平常還要敏銳,感知到攻擊的瞬間,劍就能用下意識的速度去防禦攻擊。

帶火騎士劍揮舞,沖擊傳達刀身後,光芒被彈開。防禦住一發之後,第二、第三發接踵而至。

「──」

勉強防禦住這些連擊,由里烏斯使出整副心神尋找射手所在之處。

只要穿過樹林,就是視野良好的平原。接下來在到帝都外牆之前都沒有遮蔽物,可說是能夠從各方位狙擊自己的絕佳狩獵場。

可是,視野良好不是只對狙擊手有利。與容易瞄准做交換,敵人也有曝露位置的危險在。而只要知道了位置,就能朝射手的藏身處發射魔法。

因此,雖然得讓出先制的機會,那就懷著以被動態勢解決對手的覺悟,在平原挑戰他。這個決定是吉是凶,端看躲過先發制人的攻擊後再判斷──

「──好判斷。只不過,那是指跟對方處在同一個高度的情況下。」

吹過平原的風拂面而至,感覺聽到有人這樣說。

但是,由里烏斯沒空回答。因為聲音傳到的瞬間,狙擊從多個方位一口氣攻來,全副心神都放在防禦上。

「──怎麼可能。」

使用劍技與魔法,打落從四面八方進逼的光彈。沒躲過的攻擊入侵左肩和右腿,但驚訝還比痛楚大。

這些狙擊無疑是巴爾羅伊施展的。可是從攻擊皇帝與之後的追擊來看,由里烏斯以為敵人有多人。不然的話,就無法解釋攻擊為何來自各種角度。

但是──

「這麼精准的狙擊,不可能是好幾個人使出的。」

更何況,對由里烏斯的攻擊是同時進行的。配合呼吸攻擊,展現神跡的技術,哪有可能一次齊備這麼多人。

也就是說,巴爾羅伊的攻擊有什麼機關。

「若是無法將之揭露,我的劍就碰不到他。」

命中之精准,不給人喘息的射速,以及無法鎖定射手位置的狙擊術。面對已臻絕境的狩獵技巧,由里烏斯用麻痹的手重新握好騎士劍,發起挑戰。

同時告誡自己:王國與帝國的命運,就背負在自己靠不住的肩膀上。

16

萊因哈魯特絆住刺客集團,由里烏斯迎擊狙擊手。

躲在林內巨樹樹蔭下的菲莉絲,相信在奮戰的兩人,全心全力地治療眼前受到瀕死重傷的文森。

失去右臂,治療前又流失許多血液。雖然手臂接回去了,但消耗的體力和鮮血,菲莉絲無法補充。

取而代之的,是以水之瑪那促使生命力活性化,預借人體原本的恢複力,持續給予即將燃盡的生命燈火。

「求求你不要死啊!因為這種事就開戰,可不是開玩笑的⋯⋯!」

「⋯⋯別在余耳邊說話。這個庸俗半半獸。」

「──。醒了就講惹人厭的話,嚇到菲莉醬了。」

微微睜開眼睛的皇帝這麼開口,嚇到了沒想到他能說話的菲莉絲。

瀕死的狀態,體力也幾乎油盡燈枯。不過文森恢複了意識。既然可以痛著講難聽話,暫時就不用擔心他可能會死。

精神一耗弱,身體自然也受到牽引。唯有想繼續燃燒生命的人,內側才會發光。菲莉絲憑經驗知道這點。

對此安心的菲莉絲,讓臉色慘白的皇帝面露嘲笑。

「看起來提心吊膽的樣子。余若殞命,帝國和王國免不了一戰。這個重責大任對你的瘦膀子來說太沉重了吧。」

「是~是~就是這樣。所以請不要死掉喔,皇帝陛下。人家可不希望因為這樣而發動愚蠢至極的戰爭。」

「──戰爭愚蠢至極,是嗎。」

聽了菲莉絲的挖苦,文森露出除了失去血氣以外沒有其他



改變的冷笑。就這樣,他的黒瞳映照著連濺血都不擦的菲莉絲。

「你也很懊惱吧。要是露格尼卡的王室健在,與龍的盟約堅如盤石,就用不著在這兒救余了。」

「──」

「你的治愈術很了不起。余不是諷刺,是認同。沒能將這本領用在效忠的人身上,反而得用來治愈敵人⋯⋯你的星運差到讓人說不出話來。」

「──哼,別把人當笨蛋!」

文森接受治療的同時又不忘痛挖他人傷口,使得原本想徹底左耳進右耳出的菲莉絲無法忍受。

「懊惱?不想救你?你懂我的什麼了⋯⋯!」

聲音發抖,手繼續灌注治愈之力,眼睛卻帶著憤怒瞪著他。

文森沒有說錯。就跟他說的一樣,菲莉絲的力量沒能戰勝病魔,無法拯救國王及其子嗣。

想救的人大批死去,失去必須要救活的那唯一一人後,菲莉絲被無力感給打敗,然而現在卻在這里拯救敵人。

明明救不了那位大人,卻救得了這個男人。自己的力量──

「可是,殿下⋯⋯不是會那樣子想的人。自己沒救,他人卻獲救了。他不是器量狹隘到不允許這種不幸的人⋯⋯!」

閉上眼睛,菲莉絲的腦海浮現一名青年的笑容。原本期望他跟自己的主人能夠永遠幸福。

然而卻沒能實現,自己又派不上用場,為此曾想過尋死。可是靈魂深切清楚,對方不允許自己如此。

所以,菲莉絲在這邊治療可恨對象的手,沒有放水。

「別瞧不起人,佛拉基亞皇帝。──我,是我的主人和獅子王的治愈師。他們的溫柔不會挑人,為什麼我這雙手卻會挑選能救的對象?就算王室仍健在,我依舊會回應我的請求。我已經決定了。」

「──」

自覺感情用事,可是心中不後悔。

對皇帝出言不遜、多次不禮貌,也不曾後悔。有的只有胸中這股光是去想就湧上憐惜、僅對兩人產生的親昵。

那是菲莉絲──菲利克斯・阿蓋爾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物。

而現在在這里,邊跟一國之君口角,邊再度確認這點。

「──這個狙擊,無疑是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所為。」

「咦?」

沉默的文森突然歎氣這麼說。菲莉絲慢了一下,才理解他所說的話。

巴爾羅伊是九神將之一。文森當然知道他的戰斗方式。

「那個戰技在特性上,只要沒解除機關就會被連續攻擊。而且就算知道了機關,一個人怕是碰不到。兩個人的話,就不知道了。」

「兩個人⋯⋯可是,萊因哈魯特──」

瞥向管理小屋的方向,想起在那邊絆住超過五十名刺客的萊因哈魯特。由里烏斯和萊因哈魯特合力的話,不管是怎樣的對手都不會輸吧。

插圖156_fmt

但是現在期待和萊因哈魯特會合,未免太過自私。

「你頭上的耳朵是裝飾嗎,半半獸。」

「裝飾⋯⋯」

「余說的是兩個人。『劍聖』的存在,不是問題。」

「──」

被這麼說,菲莉絲低頭看向自己細瘦的手掌。

持有的武器,就只有主人賜予、刻有獅子家徽的短劍。可是自己沒有靈活使用的技術和身為劍士的才能。皇帝若期待自己是與九神將對峙的第二人,那便完全是錯誤的期待。

「──要感歎己身無力也行。那樣的話,就只要靜觀事情塵埃落定即可。」

菲莉絲遲疑,文森挑釁地用鼻子噴氣。他凝視睜大眼睛的菲莉絲,接著說。

「唉呀,不是靜觀,是旁觀吧?這是你擅長的吧。──就像你因為能力不足而失去了忠義的對象,這次也一樣吧。」

「──哼!我生氣了⋯⋯!知道了!知道了啦!只要⋯⋯只要去做就行了吧,討厭!」

被講成那樣,激起了最大程度的憤怒。

只不過憤怒矛頭不只對准文森,也對准猶豫的自己。羅列辦不到的理由,說些藉口是很輕松。可是,這樣恬不知恥。

明明自己一直看著那些毫不畏懼的背影,直到現在仍在追著跑。

「那麼就跟你說吧,半半獸。──只不過,你就盡管去賭命吧。」

文森用接上的右手朝中了挑釁的菲莉絲招手,然後授予戰術。聽了內容,菲莉絲皺起臉。

他的反應,頭一次讓文森露出嘲笑以外的笑容。

那殘酷又美麗的微笑,簡直就像想到邪惡惡作劇的稚子。

17

從正上方逼近的光彈,在流暢的劍術前被打落。

光彈發出像是陶器碎裂的聲響後彈開,乘風的巴爾羅伊吹起口哨。

「好身手,好眼力,好技術,好判斷。──啊啊,真棒的敵人。」

背對樹林,置身在視野良好的草原正中央迎擊自己的騎士。──叫做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的王國士兵,是值得尊敬的強敵。

劍技也好、精靈術也罷,全都是一流的。假若單論實力,在帝國可能會被推薦到二將以上。只不過戰斗方式老實,外加太過有禮貌了。

「帝國主義是勝者為王⋯⋯與此相比,王國的騎士道根本丟人現眼。」

從正面切磋劍技,巴爾羅伊很難戰勝由里烏斯。可是戰斗並非讓對手去做擅長之事,而是只要一直做自己擅長的事就能贏。

因此,巴爾羅伊徹底集中于自己擅長的遠距離狙擊。

──而且還是騎在搭檔飛龍背上,以超高速移動的狙擊術。

「奸詐狡猾,卑鄙奇襲。不要覺得我使壞喔,騎士殿下。」

搭乘鼓翅騰空之飛龍的操龍士──在唯一擁有操控飛龍技術的佛拉基亞帝國里,稱呼擁有這項稀少才能的戰士為操龍士。


飛龍性情暴躁,無法容許被人安上龍鞍。也就是說,操龍士要在沒有缰繩和皮帶的情況下,控制飛龍飛到摔下則必死無疑的高度。因此不但要擁有罕見的平衡感,還要全盤信賴搭檔飛龍,飛行才得以成立。

不分地形都能從空中發動攻擊的操龍士,其威脅是支撐佛拉基亞帝國成為強國的一根支柱,不論攻擊、補給、傳令,在各方面都能發揮優異能力。

而且,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又加進了自己的獨門功夫。

那就是──

「利用陽魔法改變光線折射角度,用風魔法分散氣息。──好啦,找得到我跟搭檔卡利尤飛在空中何處嗎?」

用魔法讓自己和飛龍跟風景融為一體,藏起身影來回飛行的狙擊射手。缺點是巴爾羅伊會聽不見聲音,但是既然不用怕被人發現,可以體現出狙擊手四處移動的可怕之處,要彌補這個缺點也綽綽有余了。

看不到,找不著,躲不了。實現這點的是操龍士之才,以及只強化狙擊技術的魔法使者之才,這兩項才能讓巴爾羅伊被稱為「魔彈射手」,還讓他躋身為帝國軍人最大的榮譽九神將之一。

然而他卻舍棄這個名聲和功勳,認真與皇帝作對。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報答教導他生存方式,以及讓他與飛龍締結羈絆的恩人。

──吊唁說好要立下大功而前往露格尼卡王國,結果卻連尸體都回不來的拜把兄弟。

「不過,沒想到前哨戰拉得這麼長⋯⋯」

狙擊都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擋住,停滯的現狀讓巴爾羅伊皺眉。

頭一次和正派的精靈術師對打,不過這個不走邪門歪道的對手相當棘手。跟一般的魔法使者不同,透過精靈運用大氣中的瑪那的精靈術師,不會有瑪那見底的情況。缺點就是一次能用的瑪那最大量,端看訂契約的精靈──

「──」

底下的由里烏斯,用劍擊砍開光彈。

這超快反應,是因為由里烏斯始終只將精靈術用在強化身體上。也因此,給予締約的多數精靈的負擔壓抑在最小程度。代價由身體來承擔,同時又請精靈治愈身體。這個決定伴隨著相對應的痛苦,不過只要由里烏斯的心沒有屈服,就能持續運用同樣的方式戰斗。

不如說,只要還有余力,反而會是希望速戰速決的巴爾羅伊緊張。

「雖說這樣拉長時間,是我比較希望喊停⋯⋯」

原本狙擊手的任務就是潛伏在某處,花上數個鍾頭、甚至多日來盯梢對手打持久



戰。但是這次的造反有時間限制,所以不能拖太久。

由里烏斯的視線瞄向身後不讓狙擊手前往的樹林。被第一擊命中的皇帝和貓耳少女騎士就在里頭。──還有巴爾羅伊的真正敵人。

紅發「劍聖」,鼎鼎大名的世界最強騎士,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

「瑟希魯斯回來的時候,會著急對手被人搶走吧。」

佛拉基亞最強的人都看心情辦事,但他的動向是這個計畫里頭最大的不安要素。

雖然是不擇手段的報應,但至少下手的必須是自己。在這層意義上,想為他們擊退瑟希魯斯這點鼓掌喝采。

親自下手複仇。──一切都是為了憑吊死去的拜把兄弟。

「嗯⋯⋯?」

重新用力握槍的巴爾羅伊,因為底下突然產生的變化而眨眼。

是沖出樹林,奔向由里烏斯的嬌小身影。從飛龍背上往下看的巴爾羅伊,馬上就知道那是第三名王國騎士貓耳少女。

因為外觀看來毫無戰力,所以完全不把她放在眼底。自己的個性不喜歡無謂的殺生,因此並未刻意以她為目標──

「這也是戰場的法則⋯⋯你就負責擔任推動狀況的角色吧!」

讓停滯產生變化,想獲勝就要下決定。毫不猶豫方能喚來勝利。

因為勝利女神愛著殘酷之事。

「──!」

跑過去的少女朝著由里烏斯的背後叫喊,被風包圍的巴爾羅伊聽不見,不過卻看到騎士的臉色一變。

狀況生變不是只對巴爾羅伊有利。正因如此,要在優勢倒向對手之前先下決定。

「卡利尤──!」

巴爾羅伊命令愛龍,接著從云端一口氣朝地面急速下降。

卡利尤是自己從蛋開始就養育,共享彼此的歐德,靈魂相連結的愛龍。被稱為「操飛龍」的特殊技術,締結出的羈絆近似「蟲籠族」與蟲的共生關系。

為了回報給予這機會和方法的恩人,巴爾羅伊和卡利尤必須以人龍一體的操龍士完結這任務。

「──」

破風而去、甩開聲音、撕裂藍天,朝著由里烏斯和菲莉絲──讓兩者位于一直線上,然後朝前方的少女射出光彈。

頓時,血花在平原綻放,少女纖細的身軀騰空飛起。

光彈從背部貫穿右胸膛,徹底破壞骨頭和內髒。

「原諒我。」

事到如今,殺女人小孩都沒有罪惡感。只要擋住目標就殺無赦。自己知道這作為有多丑惡,所以不會轉移目光。

──巴爾羅伊身為狙擊手的信條卻造成了反效果。

「什麼──!?」

原本胸膛被瞬間貫穿,理應當場死去的少女,身體被強光包圍,燒灼視野。

藍白光芒爆開──那是超越人智的治愈魔法之光,只是巴爾羅伊沒有馬上察覺。不過他順從本能的警示,命令愛龍立刻急速上升。

飛龍就這樣提升高度,重整態勢准備再度進攻──

「──呃,卡利尤!?」

本應如此,但飛龍出乎意料的舉動嚇得巴爾羅伊張口結舌。理應抓住背部突起的手指抓空,愛龍在空中扭動身子,巴爾羅伊整個人被甩了下去。

卡利尤的行為突如其來,可是它會這麼做的答案立刻變得明朗。

「──」

空中,飛龍原本要沖進去的蒼穹,有七彩光芒像漩渦一樣旋轉。

卡利尤拍動翅膀想要逃離彩虹,但即便是能舍去聲音的飛龍,也贏不過極光的速度。

就這樣,卡利尤被彩虹光芒包圍,在沖擊下墜落。

「卡利尤⋯⋯!」

愛龍翅膀折斷,緩緩墜落。巴爾羅伊朝它伸手。

但卻碰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愛龍下墜。

直到身後撞上大地的瞬間。

都只能眼睜睜看著。

18

「由菲莉醬當誘餌,你趁機找到對方,打下他!」

正在徹底防守時,從林中沖出來的菲莉絲這麼喊道,由里烏斯感到驚愕。

沒有馬上回話,是因為菲莉絲的話中充滿覺悟。抑或單純是敵方攻擊貫穿菲莉絲的速度比較快也說不定。

「菲莉絲──!」

敏銳察覺到狀況變化,立刻擊毀不確定要素的巴爾羅伊十分果斷。

身後遭到狙擊,血花四散倒向草原的菲莉絲一看就知道受到當場死亡的傷。但是緊接著爆發的治愈術式堵住傷口,當場治愈致命傷。

超脫常軌的治愈術,不過由里烏斯不驚訝。

既然菲莉絲主動擔任誘餌,那相信他已做好活下去的打算。

「──看到了!」

菲莉絲被命中的瞬間,身後的空間看起來微微搖晃。

從那些微晃動,由里烏斯了解到巴爾羅伊的戰術──組合陽與風的魔法,讓自己達成某種透明化,好隱藏位置。

既然他確實存在──

「──亞爾・庫拉烏澤利亞!!」

從友人被擊中的傷,和狙擊的瞬間空間晃動的位置和角度來看,由里烏斯舉劍朝向天空,借助准精靈之力行使極大魔法。

六色魔法融為一體後顯現的,是美麗的彩虹光芒。

極光宛如漩渦伸向蒼穹,彩虹迷宮包圍騰空敵人。六種屬性,不管哪種魔法都能阻礙的彩虹障壁,當然也具備了物理性防護力,要是正面沖突,免不了受到巨大損害。

「形象化的彩虹障壁。──任誰都看不到盡頭。」

障壁消失,飛龍同時發出悶響撞上地面。翅膀折斷,鱗片染血的模樣,是以音速撞上障壁的淒慘下場。

呼吸微弱、斷斷續續,離性命終止只剩下十幾秒。

「被、干掉了、呀⋯⋯」

有個拖著腳,氣喘籲籲走過來的人影。──是飛龍落地前早一步被甩落平原的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

雖然是一瞬間的事,但跟他對峙的由里烏斯明白發生何事。

這只飛龍在撞上彩虹前甩開搭檔好保護他。這點巴爾羅伊也知道。因此他直接穿過站著不動的由里烏斯身旁,走向愛龍。

接著,巴爾羅伊和愛龍一同度過生命跡象停止前的數秒。

「⋯⋯謝謝你,卡利尤。別讓邁爾斯哥哥等太久。」

撫摸不會動的愛龍的鼻子,巴爾羅伊微笑目送它最後一程。然後慢慢站起來的他,深吐一口氣。

「刻意讓你等待,真過意不去。你沒那個義務這麼做吧。」

「──。我也有重要的地龍,所以不想做出妨礙主人與愛龍道別的重要時間這種不識趣的舉動。」

「嘎哈,很優雅的想法。⋯⋯不過,我就坦率感謝你吧。多虧如此,我才能目送卡利尤。所以──」

說道這兒,巴爾羅伊轉身,藍色瞳孔筆直看向由里烏斯。

頭發亂糟糟,額頭淌血。雖說沒中由里烏斯的魔法,但從高處墜落的影響還留在身上。看到他臉色差又冒汗,可以想見折斷的骨頭刺進了內髒。

「可別說什麼要我投降接受治療喔。都這種狀況了。在帝國,沒有治愈術師會診療我的身體。而且,我堅決拒絕。」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怎麼會是問我呢,騎士大人。事情很簡單。──這里是帝國,我是九神將之一,你是敵人。」

勝負已分。由里烏斯這麼想,巴爾羅伊卻篤定地這麼說。他懷里的長槍正以迅猛姿勢旋轉,架在手上。

這樣的氣魄,即便瀕死卻洋溢霸氣。本來他就是抱著堅定的覺悟才參與叛亂的。即便在這獲救,只要反叛失敗了,等著他的就只有處刑。

「所以,你要賭命頑抗?」

「不是那麼值得欽佩的想法啦。⋯⋯只是,我不輕易放棄。至少想讓這把槍碰到目的地,就這樣。就這樣而已。」

「目的地──」

「對,目的地。──『劍聖』的咽喉。」

槍尖帶著殺意,巴爾羅伊的尖銳氣息倍增。

從中感受到身為戰士的他毫不退讓的矜持,由里烏斯睜大眼睛。然後遲了一拍,架起自己的騎士劍,表達對決的意志。

「你的本事,讓我想表達身為劍士的敬意。但是,萊因哈魯特是我的朋友。為了王國,也為了朋友,我沒法讓你完成宿願。」

「很好!這樣一來,就只能用彼



此的力量分出勝負!」

由里烏斯研磨出靜謐劍氣,巴爾羅伊朝長槍灌注粗暴霸氣。雙方就這樣互看彼此──

「──露格尼卡王國近衛騎士團所屬,由里烏斯・尤克曆烏斯。」

「──佛拉基亞帝國『九神將』之玖,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

遵照戰士之儀,互報名號後開始戰斗。

先發制人的,是以神速讓人看不清槍尖的巴爾羅伊。讓人錯以為晃動的槍尖消失,緊接著便以肉眼不及的速度挖向由里烏斯的胸膛。

長槍鋒利得令人無法聯想對方已滿身瘡痍,由里烏斯揮動騎士劍架開。陽魔法的反射防禦仍健在,不在意識內的攻防對于獲勝有猶豫,但──

「你也全力以赴,攻過來吧!」

踐踏由里烏斯的內心,颯爽沖過來的巴爾羅伊接連使槍。同樣用劍揮開槍擊的由里烏斯也蹬地追擊巴爾羅伊。

馳騁過平原的同時,配合攻過來的槍擊揮劍。

鋼鐵互撞,火花四射,沖擊侵蝕雙方的身體。每一擊都有擦過性命的感覺,集中力和精神力被越摩越亮。

插圖170_fmt

長槍的攻擊主要分為突刺和揮掃。大致來說劍也是如此,但以長槍而言,突刺的比重明顯較多。連續對點進行攻擊,削弱防守方的神經。

不能打長期戰,這是雙方的共識。

因此,雙方結束測試彼此後,勝負即將揭曉。

「籲──!」

揮開突刺,往前一步的由里烏斯使出劍擊,被巴爾羅伊用長柄接下。抵擋不住沖擊的他往後退一大步,頓時氣氛丕變。

「──」

來了。這麼想的瞬間已經太遲。

瞄准這邊的槍尖放出無色魔彈。從飛龍身上使出的狙擊就是這個。從蓄力、瞄准到發射,快速流暢到堪稱藝術。

無聲也無預兆,魔彈就這樣朝胸膛中央直飛過來。

靠對方的殺氣和視線感受到攻擊,由里烏斯的反射防禦快如閃電。翻轉的劍勉強擦過魔彈,使得彈道偏離,挖過由里烏斯肩膀。不過,至少避開了致命傷──

「──呃。」

緊接著是肋骨被挖開的沖擊襲向內髒,由里烏斯的呻吟帶著血。

躲過魔彈了,可是還是有強大威力穿過胸口。發生什麼事?在痛苦中扭曲的思考理解了。──是第二顆魔彈。

第一顆魔彈後頭藏了第二顆魔彈,這樣即便第一擊被擋下,下一顆魔彈也會命中。

原理單純,但在必殺一擊中卻至關重要。既然敵人擁有防禦魔彈的力量就更不用說了,這一擊將會成為必殺箭矢,貫穿對手性命。

緊接而來的──

「──你的命,我收下了。」

巴爾羅伊又再使出了第三次攻擊。

先是兩發魔彈,最後使出神速槍擊。槍尖直直瞄准獵物眉心,准備破壞心髒和頭部這兩處致命要害。

或許可以說,那是連相傳不會死的吸血鬼都能殺害的死亡邀請。

槍擊將死亡推向確定的現象。──下一秒,巴爾羅伊臉頰一僵。

「──」

心髒被射穿往後倒的由里烏斯,身體卻穩穩踏住。

這對認為已經擊潰他心髒的巴爾羅伊來說是出乎意料之事。可是仔細一看,由里烏斯胸口承受魔彈直擊的地方有異。

跟同樣遭受致命傷的菲莉絲相比,由里烏斯的損傷極度輕微。

那是由里烏斯施加在自己身上,用地屬性做出的防護──

「就算如此,吃我這槍──!」

對他的准備周到感到贊歎,但巴爾羅伊占了速度優勢。免于當場死亡跟全然不受影響是不同次元的問題。

握槍的手和踏地的腳使力,使出貫穿防護的一刺。只要貫穿頭蓋骨,就算是王國騎士也沒藥救。

死亡一刺,以此決定勝負──

「──亞爾・庫拉利斯塔。」

由里烏斯的嘴唇簡短詠唱。

免于致命傷,站穩而沒倒下,只能接受最後一刺的敵人,在巴爾羅伊面前詠唱。為什麼趕上了?為什麼允許這種事發生?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的這一刺,這麼地慢?

理應先碰到對方的槍尖,因為發出彩虹光芒的騎士劍而消失。那里沒有鋼鐵沖突,連斬鐵這種話都以不乾不脆的切斷為結果呈現出來。

而且不管是抽身還是逼近,巴爾羅伊都不被允許。

分出勝負的時間短暫,在刹那間就決定了。

「⋯⋯這家伙,出人意料。」

閃閃發光的虹色光芒,貫穿巴爾羅伊的右胸,極光燒毀靈魂。

但是占據巴爾羅伊內心的只有稱贊。贊許將自己導向敗北的技藝。──最後覺得自己出招很遲鈍,不是因為不服輸,也不是誤會。

昏暗淡光包覆巴爾羅伊的身體。

那是與陽魔法相反的陰魔法光彩。陽魔法強化肉體,陰魔法弱化肉體。將這兩者同時分別施加在自己和對手身上的絕妙好牌。

多麼可怕的對手,就在露格尼卡王國里。

「在碰到真正的敵人之前,先栽跟頭了⋯⋯我也變遲鈍了啊。」

長槍落地,巴爾羅伊退後一步,騎士劍從他胸口拔出。傷口沒有流血。極光燒灼著傷口、內髒和靈魂。

踩著踉蹌的腳步,巴爾羅伊走到斷氣的愛龍身旁。然後跪下來,靠在龍身上,吐出一口氣。

「⋯⋯巴爾羅伊殿下,為什麼要策劃這種事?」

在他背後收劍入鞘的由里烏斯問道。解除戰斗態勢是很天真的作法。只要有那個意思,即便沒有長槍,巴爾羅伊還是能使出狙擊魔法。當然,他已無那股垂死掙紮的干勁就是了。

也許會做。至少以由里烏斯的立場來看是如此。

「耿直的人。⋯⋯你或許不能懂。」

「分裂帝國,引發與王國大戰。確實,我不懂這樣的行為。可是你對『劍聖』⋯⋯執著于萊因哈魯特的理由是?」

「⋯⋯那部份很簡單易懂。就是複仇啦。」

聽到意想不到的動機,由里烏斯驚訝不已。不是對動機之小感到訝異,而是真的對內容感到出乎意料。

簡直就像是沒想過「劍聖」會被他人怨恨似的。

他人的怨恨會招致複仇。他似乎以為那種常見的悲劇與「劍聖」無緣。

「你再怎麼樣、想法都、太禮貌了吧⋯⋯」

「⋯⋯我也被朋友這樣說過。我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列為該自省的地方。」

「那就、好。不然的話,就會被我這種惡棍逮著空隙⋯⋯」

正經八百的回答,讓巴爾羅伊沙啞一笑。接著維持開始斷斷續續的意識,試圖擠出要接下去的話。

但是,該說什麼才好?不知道。抱怨嗎?

「有什麼想要我轉達給萊因哈魯特的話嗎?」

「──。那也無恥過頭了吧。敗者就該像個敗者,死在半途。我才是,對不起、那個貓耳美女⋯⋯」

朝著想要聽取遺言的由里烏斯搖頭,巴爾羅伊想起跟這場戰斗唯一無關卻被卷入的可憐少女。

伙伴造反的成敗,文森的生死,對他來說都不重要。正因如此,才想到了中途被自己殺死的人。

但是,混濁的瞳孔看到了踏草而來的人影。晃啊晃的站到由里烏斯隔壁的人,是──

「很遺憾,菲莉醬才沒那麼簡單就死掉。」

「⋯⋯哈。」

白色制服被紅豔鮮血汙染,但卻踩著不像是傷者會有的步伐如此宣告。巴爾羅伊吐出一口氣。

由里烏斯和菲莉絲,以及紅發「劍聖」,都是不遜色的豪傑。

是經常聽說外國暗地里總是批評佛拉基亞帝國乃非人魔境,可是露格尼卡王國不也是異于常軌的存在嗎。

「幫我、轉達陛下。假如打起來,一定要把王國整個消滅。」

「轉達這種話讓人心情複雜⋯⋯我知道了。」

人生最後的玩笑話,卻被中規中矩回答。看樣子,由里烏斯是真的會如實跟文森這麼報告。

所以,他相信自己身為九神將之一對皇帝的最後進言會確實傳達──

「不必殺到女人跟小孩⋯



⋯哈,我放心了。」

安心吐氣,發現自己是個比想像中還要沒出息的人。而在朝著這樣的自己苦笑時,眼皮底下掠過熟悉的面孔。

察覺到那是恩人,是宛如親人的結拜兄弟的臉,他低下頭。

「不好意思喔,邁爾斯哥。看樣子,我只能到這里了。」

「──」

用小到聽不見的聲音說完,巴爾羅伊便咽氣了。

以他裝死開始的故事,用他真正的死亡迎來佳境。至少,目前完全敵對我方的強敵,應該就只有他。

當然,即便這麼說,也不意味萊因哈魯特對付的、以蟲籠族為首的刺客們就不是威脅──

「可是,有由里烏斯和萊因哈魯特在,所以不要緊吧?」

「我也想盡可能回應你的期待。但是,在那之前⋯⋯」

「之前?是說,什麼什麼什麼!?」

菲莉絲好奇地看過來。回頭看不覺得有錯的朋友,由里烏斯凝視他所受的傷,用手去觸碰傷處。

背部和胸膛都被血弄得濕淋淋的,魔彈確實貫穿了身體。可是擦去血的話,白皙肌膚上沒有傷口,依然平滑美麗。

「⋯⋯我放心了。萬一讓你留下疤痕,我可沒臉面對卡爾斯騰公爵。」

「討厭!就說了,不要隨隨便便摸人家喵!人的血很髒,到時生病人家可不管你喵!」

「你平安無事是最優先的。⋯⋯我才是嚇得心髒都要停了。」

當他沖出來說要擔任誘餌時,自己根本沒時間制止。

眨眼期間菲莉絲就受到巴爾羅伊狙擊,血淋淋地倒下。為了不白費他的意志,由里烏斯傾注全力打倒巴爾羅伊,但其實很想立刻趕到倒地的菲莉絲旁邊。

即便知道他有想法,也很信賴他──

「我不想看見朋友倒下。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講得這麼直接⋯⋯人家沒有惡意,不過真的很像你喵。」

用手指抓抓臉,菲莉絲害臊一笑。他這副模樣,忽然讓由里烏斯感受到和方才不一樣的感覺。

盡管身受慘烈即死的傷,染血的表情卻清爽無比,似乎是有了心境上的變化。

「菲莉絲,用不著問,文森陛下⋯⋯」

「治好了,人家讓他在樹蔭下安靜休息。勉強跑來逃去的,體力沒法恢複吧。我想應該是不會不見啦⋯⋯」

「這樣啊。那我就安心了。」

由里烏斯邊說邊脫去制服的斗篷,遞給菲莉絲。經過激戰,他的斗篷也很難說沒事,但總比沾滿血又破洞的衣服好。只是披著應該沒有問題。

就這樣,菲莉絲用斗篷裹住身體的時候,由里烏斯面向沉默的巴爾羅伊,重新為他默禱。

厲害的高手,驚人的技藝,以及可惜的武士。

「感謝你的幫忙,菲莉絲。沒有你挺身而出的話,恐怕我也敵不過他吧。這讓我感受到自己的不成熟。」

「菲莉醬認為事前沒有任何商量,當場就能做出人家希望你做的行動的由里烏斯也是個十足怪人。⋯⋯算了,這樣才是由里烏斯喵。」

沒有對擅自做出理解的菲莉絲說什麼,由里烏斯只是眯起眼睛。

巴爾羅伊背叛皇帝還造反的理由。不認為他會刻意講出來。既然巴爾羅伊不說,那就該尊重他的意志。

這跟是敵是友,是王國人還是帝國人,一點關系都沒有。

如果還要說什麼的話,就只有一點──

「──有機會的話,還想多跟你聊聊。」

即便不可能和所有人互相了解,也不想欠缺能拉近關系的努力。

把沒法實現的願望托付給尸首,由里烏斯看向身後樹林。菲莉絲也跟著望去,視線盡頭看到兩道人影走來。

是平安無事在揮手的萊因哈魯特,以及被他攙扶的文森。

──卷入王國的帝國動亂也到了接近結束的時分。

19

堂堂正正走過帝都祿普迦納的大馬路,筆直走回水晶宮。

這是擊退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以及蟲籠族精銳,判斷造反以失敗告終的文森所作的決定,也等同于勝利宣言。

「──」

一開始,看到皇帝出現在大馬路上,來往的百姓全都看傻了眼。

這也難怪。畢竟悠然而立的皇帝渾身是血,平常就粉白的臉頰失去血色後變得慘白。假如不是大白天,會以為幻影跑出來了。

不過百姓馬上就回過神,朝著開始邁步的皇帝下跪。然後這動作一舉擴展,每個人都跑到大馬路上,低頭迎接皇帝歸來。

「嗚哇~」

目睹這光景的菲莉絲給出這聲感想。

聽到後文森扭曲臉頰,朝他投以熟悉的嘲笑。

「這是皇帝的威信,在余治世下應有的姿態。」

「應有的姿態,是大家都怕陛下怕到縮起身子的狀態?」

「假如真想統禦人,用力量和恐怖控制確實是最快的。事實上,在這狀況下也沒人拿石頭丟全身是血的皇帝。」

「⋯⋯被愛戴的國王,不會被人丟石頭啦。」

菲莉絲別開眼回答。文森嗤之以鼻。兩人的想法不同,簡直就像是展示了王國與帝國頂端之人的態度不同。

露格尼卡國王受人民愛戴,佛拉基亞皇帝為人民畏懼。

哪個是優秀的統治者,不看後面的曆史就不會知道吧。

只不過,血量不足,體力也大量消耗的狀態下,在百姓面前卻不露聲色,也不給人攙扶的文森,不得不說有大人物風范。

「應付陛下的工作就交給菲莉絲⋯⋯但就算是敵人,也不會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動手吧。」

斜瞄兩人的互動,自然警戒周圍的萊因哈魯特說。

負責殿後,和超過五十名的蟲籠族對打的他,身上不只沒有傷,連制服都沒有髒。會合時還答覆自己沒有殺害任何一名刺客。這件事讓人覺得他強大無比,同時也很恐怖。

當然,那樣的感慨跟可靠度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對幕後黑手來說,最大的王牌巴爾羅伊殿下被打倒了。要是還有更好的牌,可就令人吃驚⋯⋯現在,對方或許正拼命地消除相關痕跡。」

「從這狀況下抽手?」

「不如說,在損害還在最小程度時收手。只要文森陛下站在我們這邊,敵人會與整個帝國為敵。」

這次的叛亂,勝負關鍵在速度。才剛起頭就受挫,巴爾羅伊被打倒時,繼續執著奪取政權對策劃人來說並非上策。

幕後黑手會消除證據,或是逃到國外。大概會下這種判斷吧。

「是說,被狙擊的菲莉醬超級不能接受的。」

「若沒有你的挺身而出就無法避免戰爭。身為你的朋友是我的驕傲。」

「想叫人家用由里烏斯這句話就滿足?⋯⋯朋友、朋友講個不停,想當菲莉醬的朋友才沒那麼簡單咧。」

撫摸裹住身體的斗篷綁結,菲莉絲嘟起嘴唇回應由里烏斯的話。帶著寂寥感的話中本意,正確地傳達給了由里烏斯。

對菲莉絲來說,「朋友」是很沉重的話。所以他沒有不識趣地追究。

對話期間,穿越帝都百姓表現臣服的道路,一行人通過城門,推開打哆嗦的士兵,正大光明地走向水晶宮。

然後──

「──陛下回來了,是真的嗎!」

文森帶頭走向水晶宮大廳時,大嗓門從天而降。出現在大廳二樓的是身穿黃金鎧甲、面容恐怖的彪形大漢。臉上有刀傷的他看到樓下的皇帝,以不合身軀的速度沖下樓梯,跪在皇帝面前。

「陛下,幸好您平安無事!臣等!兵卒等!都發自內心擔心您!!」

「吵死了,庸奴。你一開口就曝露帝國恥辱,所以余之前就命令你安靜。難道你忘了?余的寬宏大量,到今天見底了。」

「是!但是,陛下!城內目前還是亂成一片⋯⋯」

「──第二次。閉上嘴巴,哥茲・拉爾馮。」

文森命令越說越激動的大塊頭──九神將哥茲・拉爾馮一將安靜。

哥茲縮起身子,文森用冰冷視線切割他。

「此次事件,寄予你們的帝國威信顏面掃地。因此余斷言,九神將巴爾羅伊之死和發生在余身上的事,全都是意



圖嫁禍給王國騎士的蠢貨的陰謀。巴爾羅伊不知恥地參與,想要余的命。不過已經處置好他了。」

「⋯⋯呃!巴爾羅伊怎麼會⋯」

「──很遺憾,一切似乎就如陛下所說。」

聽到巴爾羅伊背叛,哥茲不禁聲音發抖。而打斷他的,是從文森背後,也就是水晶宮外走進來的老邁男性。

男性帶著幾名士兵。見他登場,文森雙手抱胸。

「貝爾斯特茲啊。帝國宰相自行率兵,挺罕見的。」

「聽到陛下被擄,老驥伏櫪是當然的。」

聽了文森字字帶刺的話,男性沉穩搖頭。──聽到名字和頭銜,也就知道這名男性是帝國宰相貝爾斯特茲・彭達馮。

假如武官的頂點是九神將,那宰相可說是文官的頂點。一人負起這職責的他,是地位僅次于皇帝的人物。

雖然不知為何,在謁見大廳沒見到他──

「首先陛下,您平安無事歸來,在下由衷感到欣喜。亦多虧諸位王國騎士竭盡所能守護陛下。在此獻上深深感謝。」

「講話少拐彎抹角,老骨頭。快點,講講你剛剛的真正意圖。」

貝爾斯特茲對由里烏斯等人表示感謝,文森則是頂撞他。但是貝爾斯特茲像是吹到涼風一樣帶過。

「⋯⋯陛下是講求迅速之人。但是,操之過急會誤事。還請盡量不要忘記。」

「是在進諫余嗎?是的話,這個遲鈍樣就是你最後一次辦公。第二次了。快點,說。」

「這並非進諫。──不過,操之過急的末路在此。」

面對視線溫度下降的皇帝,貝爾斯特茲老獪地回應。聽了回答,皇帝皺起眉頭,宰相命身後的一名私兵走到皇帝前面。

士兵懷中抱著木箱,像朝貢般遞向文森。貝爾斯特茲從旁邊打開木箱蓋子。

「嗚噁。」

看到里頭的東西,發出作噁聲響的是菲莉絲。然而不怪他有此反應。站在他身旁的由里烏斯看到相同東西後也蹙眉。

──箱子里頭,裝著中年男性的頭顱。

頭被砍下,在遺憾中結束性命的淒慘死狀。檢視慘白的死亡容顏,文森閉上一只眼睛,看著貝爾斯特茲。

「奸臣格拉姆達特・赫魯斯特伊上級伯爵的首級。此次事件,全是赫魯斯特伊伯爵所謀。當事人留下自白書狀,于宅邸內自刎。」

「手腳真快呢,貝爾斯特茲。」

「城里傳來特梅格里夫一將死亡的報告後,伯爵就慌慌張張有所動作。自然而然地就搭乘翼龍降落在赫魯斯特伊伯爵宅邸,想從他那兒問出事情始末。因著個人獨斷的行動,臣為此致歉。」

「包含這件事在內,就稱贊你動作很快吧。」

語畢,文森收下貝爾斯特茲遞出的書狀。掃視過內容後,視線重新落在木箱里的頭顱。

「所以意思是,這次事件全都是這顆腦袋策劃?」

「意圖弒君,嫁禍給王國騎士,以滅敵為藉口意圖篡奪帝位。野心之大頗有帝國風范,

插圖185_fmt

但思慮略為不周。」

「說服一名九神將倒戈,還叫思慮不周?」

「計謀不成立,不得不這麼評價吧。」

貝爾斯特茲的辛辣意見,讓由里烏斯感到整起事件告終。我方的冤罪洗清,證明了自身清白。王國與帝國應該也免于戰爭。

但是,事件明明解決了,為何肌膚的刺痛感卻增加了?

原因來自于不祥的霸氣,而且無疑是從文森背部釋放。

霸氣絲毫未減,文森吐出一口氣──

「有時候呢,貝爾斯特茲。」

「是。有什麼事?」

「余命令你。──不准動。」

貝爾斯特茲微笑回應,皇帝靜靜地以右手抓住浮在空中的劍柄。

「──」

接著,從大氣之鞘拔出的,是劍柄到刀身都鮮紅至極的寶劍。施加美麗裝飾,俘虜觀者心靈的寶劍中的寶劍──

毫無預兆,竟然就砍向佇立不動的貝爾斯特茲的脖子。

寶劍的速度和鋒利,能夠輕易讓老人身首異處。可是揮過去的純紅寶劍並未染血,應該被砍中的貝爾斯特茲的笑容也沒斷絕。

他依然保持笑容,伸手摸自己脖子。

「──真不像陛下,玩這把戲。」

「『陽劍』可不是玩把戲的輕率道具。它會砍斷余想砍的東西,燒掉余想燒掉之物。──看吧。」

手持寶劍的皇帝一說,火焰突然冒出。火焰燃燒著士兵懷中裝頭顱的箱子。抱著木箱的士兵嚇到把箱子掉在地上,但是大廳的地毯沒被燒到,連箱子也沒有,就只有頭顱被燒光。

被報告為奸臣的首謀,腦袋被徹底燒成灰。

「唯有配得上皇帝寶座之人,陽劍才會發光。──果然美麗又恐怖。」

「這道紅蓮,是用來測試持有者的傲慢之劍。但是,有它的用途。」

文森在眯起眼睛的貝爾斯特茲面前把玩寶劍,然後朝他遞出握柄。皇帝朝著低頭看劍的宰相笑。

「試試看?看老骨頭有沒有得到寶座的資格。」

「⋯⋯臣承受不起這玩笑。那樣的壯志,超過老身的負荷。」

宰相沒有碰觸陽劍,禮貌彎腰辭退挑戰的機會。

「事後處理請交給臣。請陛下優先考量玉體。」

最後只留下這句話,貝爾斯特茲就命令士兵回收化成灰燼的罪魁禍首,離開現場。看他走掉,由里烏斯這才放松。

身旁的菲莉絲也放心到松弛繃緊的臉頰。

「什、什麼跟什麼,剛剛的緊張感⋯⋯你們不是同伴喵?」

「城里有形形色色的事交錯混雜吧。也有我們這種局外人無從窺知的事。⋯⋯萊因哈魯特,真虧你沒動作。」

「因為陛下的劍雖有殺意,但看起來不是認真的。」

「⋯⋯那是怎麼看出來的?」

皺起端莊眉毛,菲莉絲不解地問。

文森揮出的陽劍帶有真正的殺意,這點由里烏斯也看得出來,但是萊因哈魯特似乎還看到了更多東西。

現場知道殺意不會結果的,除了當事人文森和文風不動的貝爾斯特茲外,就只剩下萊因哈魯特了吧。

「哼。差點就抓住狸貓的尾巴了。」

直到看不見宰相的背影,文森才厭惡地這麼說。然後他若無其事地放掉陽劍,純紅寶劍就像被空氣吞食一樣消失。

傳說由帝國傳承的「陽劍」。雖然也對其感興趣,不過由里烏斯關心的是剛剛文森所說的話。

自刎的上級伯爵,皇帝與宰相的應對。加上這些資訊,幕後黑手是──

「陛下,明知無禮但還是想問⋯⋯」

「──來了來了來了來了!久等了,壓軸登場!為皇帝陛下複仇的在下瑟希魯斯・塞格姆多回到水晶宮啰!」

就在由里烏斯朝文森走近一步的瞬間,聲音被快速蓋過。

焦急地踩著地面、身穿和服的青年沖進有大批人所在的水晶宮大廳。瑟希魯斯搖晃深藍色頭發,滿臉笑容。

在士兵里頭看到驚訝回頭的由里烏斯等人,他大叫。

「喲喲!在啊在啊這不就在這里嗎!為了找逃走的你,我跑遍都市,結果聽說你扛著血淋淋的陛下回到城堡來了。不可原諒,王國騎士的人!竟然害死陛下!以這憤怒和先前敗戰的屈辱為起爆劑,瞧瞧我瑟希魯斯・塞格姆多覺醒的劍技⋯⋯」

「──看這邊,呆子。」

「什麼?宣告狀況絕佳的我連皇帝陛下都阻止不了⋯⋯」

邊說邊轉頭的瑟希魯斯和文森對上眼。察覺叫自己的是皇帝,瑟希魯斯的話語中斷,瞪大眼珠。

「啊咧!?陛下,您不是應該中了這些家伙的卑鄙陷阱憾恨而死,在拼命想救回您的我面前變成一顆腦袋登場,成為促使我覺醒的契機嗎!?」

「你這副滑稽丑角的模樣,連我都不得不說佩服。」

凝視仰天長嘯的瑟希魯斯,文森鼻子噴氣。可是瑟希魯斯驚訝後,馬上又轉換心情重新面向由里烏斯他們。

「不不不,陛下既然活著,那便是僥幸中的僥幸!這邊就取消腦袋登場的戲碼,機會難得,請近距離觀賞我的活躍!我現在,立刻斬除正大光明現身于此的王國人⋯Y



43;」

「──」

「嗯嘎!?」

快嘴炒熱氣氛的瑟希魯斯衣領被一把抓住。做出這種事的,是在皇帝身旁沉默不語的巨漢哥茲・拉爾馮。

他遵照皇帝的吩咐不說話,中途制止瑟希魯斯的劇場。這行徑令活像貓一樣被拎起來的帝國最強之人手舞足蹈抗議。

「等一下等一下,哥茲先生!?為什麼阻止我,請看!王國騎士都在,這邊是帝國團結一心戰斗的場面!雖然比起大家一起上,我一個人戰斗比較強啦,但撇開這點,考量一下故事性的話,對吧!?」

「──」

「是說,哥茲先生為何一直不說話!?你那張可怕的臉沉默不語,就算是我也會不安的!」

瑟希魯斯抗議,哥茲繼續抓著他看向文森。皇帝點個頭,允許他開口。

「⋯⋯你講話這樣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就算了。不過冷靜點。」

「哪能冷靜啊!那邊跟我結下梁子的紅發男不也在這嗎!我可是被磨刀師臭臉相向才拿回一號刀和二號刀,不在這邊拔刀,要在哪拔⋯⋯」

「你的干勁我認同,但陛下已經解決事情了。也就是說,結束了。」

「嘿?」

敲響腰部佩刀的瑟希魯斯受到這意外一擊後瞠目結舌。取消所有說明,只被告知重要事項,他的理解受到劇烈動搖。

然後呆呆地環顧周圍,最後盯著萊因哈魯特。

「那個,所以,我跟你的決斗要?」

「下次有機會再說吧。畢竟我也是這種狀態。」

瑟希魯斯問道,萊因哈魯特苦笑,用手指彈自己的頸圈後回答。聽到這答案,瑟希魯斯點頭說:

「哦,原來如此。那我不就是白白被打了嗎──!!」

帝國最強之人的遺憾高呼,為帝國與王國的特別外交劃上句點。

20

「結果,這次的事到底會怎麼處理?」

離開帝都祿普迦納,前往回王國的關卡的路上,菲莉絲在龍車里手貼嘴唇問。

他問的是坐在面前的賢人會兩人──在事件期間被帝國士兵嚴加看管的麥克羅托夫和波爾德。他們也被安然釋放,並和由里烏斯等人一塊踏上歸途。

一方面對此感到放心,但就算要求被囚禁的兩人詳加說明,也不覺得可以得到答案。

「呼嗯~我懂菲莉絲殿下不能釋懷的心情。不過就跟皇帝陛下說的一樣吧。這次的事,全是帝國內部的問題。因此,給予我等王國使節團相對應的方便。」

「相對應的方便⋯⋯是指跟帝國之間的互不侵犯條約嗎?」

菲莉絲的態度不改,麥克羅托夫沉默點頭。

事態收拾完畢,放掉麥克羅托夫他們,重新在謁見大廳召見王國使節團的文森,爽快地答應他們要求的互不侵犯條約。

當然,正式簽約需要按照步驟流程,但這次遠征的目的確實達成。

可是,高興不起來也是事實。

「總覺得~不能接受。」

「吞下吧。雖然怒火填膺,但我方的目的達成。沒有比這更好的了。雖然有期限,但還是締結了條約。必須在這段期間重建王國的中心。」

雙手環胸的波爾德在眉心刻劃不滿,同時逼自己接受。

菲莉絲和波爾德苦著臉,由里烏斯也點頭。只不過,由里烏斯自己跟他們莫名掛意的原因不一樣。

「你愁眉苦臉呢,由里烏斯。」

內心的疙瘩被坐在隔壁的萊因哈魯特看破。面對友人擔心自己的藍眼,由里烏斯老實點頭。

「是啊。就算否定,也沒說服力吧。事實上,還留了一些讓人掛心的事。正確來說,是遺憾吧。」

「有什麼就說出來比較好。以我們的立場,這里不是可以常來的地方。」

就算有互不侵犯條約,也不代表兩國之間的關系改善。更何況,由里烏斯是隸屬于近衛騎士團的騎士,平常是不能遠離王都的。

只是胸中的芥蒂,跟那些事無緣。

「由里烏斯的遺憾?什麼什麼,是什麼?想坐坐看飛龍,還是想仔細看看皇帝陛下那把神奇的紅劍,是嗎?」

「菲莉絲,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完全沒興趣?」

「──。總之,不是那些事。」

感覺形勢輸人,由里烏斯放棄和菲莉絲爭辯。取而代之的,是重新面向在面前撫摸胡須的麥克羅托夫。

「麥克羅托夫大人。──這次的事,全都在皇帝陛下的掌握中?」

「──」

被問的老賢人停止動作。麥克羅托夫眯起眼睛,靜靜承受由里烏斯的視線。結果萊因哈魯特代替麥克羅托夫問道:

「怎麼說?你說在文森陛下的掌握中,范圍是指從哪里到哪里?」

「全部。巴爾羅伊殿下的背叛,被當成此次反叛首腦而自刎的赫魯斯特伊上級伯爵⋯⋯他們的叛變,完全在文森陛下的掌握中。」

「不、不可能吧。畢竟,要是沒有菲莉醬治療的話,皇帝一定會死喔?而且既然知道有人要叛變,應該在發生前就⋯⋯」

「──文森・佛拉基亞皇帝,是會做非常合理的思考之人。」

打斷菲莉絲的話,再度開始摸須的麥克羅托夫這麼回答。聞言,由里烏斯睜大眼睛,並得到另一個確信。

「那麼,麥克羅托夫大人也察覺到皇帝陛下的想法了?」

「──」

面對由里烏斯的這個問題,麥克羅托夫只是笑,沒有回答。但是這份沉默勝于雄辯。由里烏斯只能帶著驚歎接受。

「皇帝不期望兩國開戰。所以,這次王國要求締結互不侵犯條約,正中他下懷。⋯⋯但是,他不能輕易承諾。」

帝國人民要慓悍強大。──這個教條,限縮了佛拉基亞帝國的選項。

與神龍的盟約斷絕,露格尼卡王國失去其加持。考量到兩國長年處于冷戰的關系,帝國沒有理由不侵攻。

至少,考慮到帝國百姓的想法,皇帝無法接受互不侵犯條約。

除非發生讓帝國刻意對王國讓步的理由──

「為此,牽連王國使節團,慫恿叛變發生?」

「當然,齒輪彼此沒有好好咬合的話,結果就會大幅改變。為了不讓狀況變成那樣,對方理應也有細心留意。恐怕是朝叛變的那邊送了能控制誘導狀況的人進去吧?」

「到底是誰這麼做?赫魯斯特伊上級伯爵嗎?」

麥克羅托夫的話,讓菲莉絲跟萊因哈魯特交換意見。但是麥克羅托夫的平靜眼神緊盯沉默的由里烏斯。

遵照文森的命令,誘使叛變發生,且能掌握這次計畫主導權的人。由里烏斯確實想到了一個能辦到的人物。

仔細想想,這次事件有太多不自然的地方。但是最不自然的,是文森・佛拉基亞毫無根據的確信。

之前都當成對方與生俱來的氣質,但如果不是那樣呢?

沒來由的確信,假如其實有憑有據的話,那答案呼之欲出。

「──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

身為九神將之一,起身反叛佛拉基亞皇帝的武官。

恐怕他正是皇帝埋在叛變集團里頭的毒針。

「──」

聽到由里烏斯說的名字,萊因哈魯特和菲莉絲兩人說不出話來。

仔細想想,打斷文森手臂的那一擊。──為什麼是手?以巴爾羅伊的技術,要獵殺毫無防備的獵物腦袋是輕而易舉。

「菲莉絲的治愈術也在算計里頭⋯⋯但是,巴爾羅伊殿下最後的氣魄是真的。」

而且,巴爾羅伊曾說他的動機是對萊因哈魯特報仇。不覺得他在人生的最後所說的話是謊言。巴爾羅伊為了殺萊因哈魯特,才營造出那種狀況。

然而,若是文森,或許可以看穿巴爾羅伊的複仇心,利用他為自己營造出的局面增加說服力。

「相信自己所見所想,而且深信上天會選擇自己。──佛拉基亞皇帝是非常的合理主義,而且會在關鍵的刹那下達判斷的人。」

麥克羅托夫拐彎抹角地肯定由里烏斯做出的結論。老實說,這是會讓人不禁感到莫名恐懼的結論。

雖然時間短暫,但曾與皇帝同行的由里烏斯相信。

文森・佛拉基亞是希世謀略家,神機妙算的孤傲皇帝。

比任何人都



體現出神聖佛拉基亞帝國的方針之人。

「──王國也應如此。你們是不是這麼想?」

麥克羅托夫靜靜發問。

問題的矛頭對准坐在對面的三名近衛騎士。老賢人問曾近距離接觸過佛拉基亞皇帝的騎士們有什麼想法。

「──」

三人一齊沉默。可是並不是想不出答案才這樣。

瞥向左右兩旁,菲莉絲和萊因哈魯特的表情沒有迷惘。這證明他們對這個問題已經有著確定的答案。

兩人心中都有不會動搖的意志。一個是自幼就背負至今的責任造就的覺悟,另一個是對主人和亡故的恩人絕對的效忠。

──由里烏斯問自己,內在有無可以匹敵兩人的東西。

「呼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每個都是好答案。」

但是,看過三人後,視沉默為答案的老賢人滿意微笑。出乎意料的反應嚇到騎士們,但只有波爾德瞭然于心地搖頭。

「都沒變呢,麥克羅托夫殿下。那雙清晰的眼睛,看到了多遠的未來?」

「老而將死之身,頂多看得到挺直腰杆後的東西。話雖如此,王國的下一代也正在萌芽。呼嗯~。真是有意義的外交之旅。」

麥克羅托夫點頭,波爾德在嚴峻臉上刻下皺紋。聽了兩人的對話,由里烏斯理解到此次出訪帝國的外交目的之一。

近衛騎士團推薦由里烏斯三人擔任王國使節團。只有萊因哈魯特是帝國指名,但以廣義來說,待遇是相同的吧。

讓三人前往帝國,切身感受佛拉基亞的真實樣貌。萊因哈魯特不用說,由里烏斯和菲莉絲也是前景被看好的近衛騎士。

這份經驗,必定會在將來活用。說不定,文森要求讓萊因哈魯特與使節團同行的目的,就是要對抗九神將──

「──怎麼會。」

想到這邊,由里烏斯因這可能性而說不出話來。

此次帝國外交的背後有無數想法交錯縱橫,其中無疑有文森的參與,那王國方面又如何?

抑或是麥克羅托夫早在先前就知道這次會有狀況?

「──那未免對老身的評價太高啰,由里烏斯殿下。」

內心又被看透,老賢人的洞察力已經不是讓人超乎驚訝的程度。

老賢人和藹微笑,接著視線望向窗外。波爾德也像在深思,雙手抱胸,兩名賢人會的「指導」似乎到此告一段落。

「由里烏斯,眉頭皺久了,會變習慣喵。」

菲莉絲指指自己的眉心這麼說。態度已經整個放松的他,讓由里烏斯啞口無言。

「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似乎有各種想法在發酵⋯⋯不過,應該先要為大家能夠平安回國感到高興吧。」

「對啊對啊。萊因哈魯特也終于卸下了『服從頸圈』喵。怎樣?沒有頸圈果然感覺就不一樣吧?」

「是呢。從被拘束的緊繃感里頭解放了。讓兩位擔心了,不過接下來就能像平常一樣行動了。」

「即使力量被壓抑,還是贏過佛拉基亞最強的人喵~」

菲莉絲問,脖子重歸自由的萊因哈魯特掀起衣領微笑。聽著兩人的對話,由里烏斯也點頭。

「沒錯。就像兩位說的。要深思,等回去再來也不遲。」

「還深思咧⋯⋯。不能放松點嗎?」

「這是個性問題。」

只有這點沒法改。由里烏斯的回答讓兩人面面相覷,然後聳肩。斜瞄這反應,由里烏斯也透過窗戶仰望天空。

──天空沒有界線,不像地面有王國和帝國的邊界線,萬里晴空無垠無涯。

「只是,就算如此──」

還是有肉眼看不見的界線。在意識中,或是在自己的生存方式里。

了解帝國的實態,了解皇帝的孤獨,了解其強大,如今啟程返回王國。

王國的未來將前往何處,對于沒有國王的王國來說,是難以避免的課題。

哪天,王國要踏出未來的那一步時,得到這份經驗的自己可以做些什麼呢。

「──」

仰望天空,放任想法奔馳,由里烏斯靜靜煩惱。

不久後,他將邂逅一名少女,踏上這個煩惱的解答之路。

──露格尼卡王國決定下一任國王的儀式。

──「王選」即將在數個月後到來。

21

同一天,同一時刻。──帝都祿普迦納的水晶宮。

「──庸奴,免禮。」

聽到這威嚴的聲音,下跪的人們才慢慢抬起頭。

跪在紅色地毯上的,正是帝國里無人能及的強大武官九神將。巨漢、異形、獸人和大放異彩的士兵們會一齊叩首的對象,舉世唯有一人。

就是神聖佛拉基亞帝國第七十七任皇帝,文森・佛拉基亞。

「──」

他坐在奢華寶座上,拄著臉頰。空著的右手拿著金屬制頸圈──中央鑲有魔晶石的「服從頸圈」。

「流星」不是帝國獨有,世界各地都有。不過這個頸圈卻有世界唯一的附加價值。──就是它曾套在「劍聖」的脖子上。

這個頸圈,是這世上唯一吸收過「劍聖」擁有的龐大力量之物。

「莫古洛・哈葛內。」

用手指搖晃頸圈,皇帝呼喚其中一名一將。聞言,用應該是臉的部位做出動作的,是身體由金屬和礦物混合在一起的鋼人。

面對鋼人的反應,文森歪過頭。而且視線不是看向前方,而是朝大廳天花板──非也,是朝向水晶宮本體。

「雖然超出預料,不過應該吸到『劍聖』的蜜汁了吧。充填到什麼程度了?」

『──兩次。勉強的話,三次。』

回答文森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嗓音深沉到簡直就像整座水晶宮在發聲。

但是在場的人無人對聲音出處做出反應。不過不是不驚訝,而是驚訝的原因不在聲音,在于內容。

「三次⋯⋯?開什麼玩笑,混帳。那個怪物,容量有多大啊。」

「早知道他超乎常人。這次也多虧這點,得以補充王牌。話雖如此⋯⋯」

「我,認為,那個男的,危險,應該優先,收拾。」

有人驚歎,有人屏息,有人警戒。依序分別是葛路比,哥茲,莫古洛。他們腦海里浮現的,是完全向他們證明了危險實力的人,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

如何戰勝這個「劍聖」,是眼下最大的頭痛事項──

「也沒什麼,要怎麼做,端看我方想法。」

此時答腔的是其他人。從頭到腳全身一片白,彷佛沒有色素的修長男子。

他正是在場唯一沒有和露格尼卡王國使節團打照面的人物。──不,這樣說不正確。其實打過照面。只是,用的不是這張臉。

「什麼意思,奇夏.哥爾特?你是說我們都誤判威脅了?是的話,這個責備應該由您承受吧。」

「非也非也,沒那個意思。不過,您指小的應該被責備是⋯⋯」

「少貧嘴。雖然您平時以陛下的替身在活動,但關鍵時刻卻沒能代替陛下,這可是大失態⋯⋯要是陛下有個萬一──」

「──那是不可能的。只要相信陛下的慧眼。」

雪白男子──奇夏・哥爾特和粗聲粗氣的哥茲互瞪。身體厚度根本沒法比,但身高的話還可以相抗衡。兩人跪著,在額頭幾乎要碰到彼此的距離下互相瞪視。

「少為了無聊事爭執。那是余的判斷。不服氣的話,便跟余說。」

可是結束這場互瞪的,就是爭論的源頭皇帝本人。這番話立刻讓哥茲的腦袋轉回來,低頭發言。

「遵命!既然是陛下的想法,悉聽尊便!我哥茲・拉爾馮賭上身家性命──」

「別說話。閉上嘴巴。」

「──」

一天之內被命令閉嘴第三次,哥茲咬牙,但還是閉上嘴巴。奇夏則呼喚文森:

「陛下,您的擔憂,小的深深感謝。⋯⋯但是,我們也捏了一把冷汗。尤其知道您的手曾被打飛之後。」

「不解余為何不跟替身交換?」

「⋯⋯正是。雖說小的得以少去一只手。」

手扶下顎做出含糊回答的奇夏,讓文森喉頭輕聲作響。九神將察覺到那是皇帝在笑時,皇帝同時繼續說了



下去。

「所以啦,那是必要代價。不支付的話王國就不會安心。如此一來,就不會被治療的半半獸察覺到余跟你輪流交替了。」

「為此卻讓陛下賭上性命。」

「余已吩咐,瞄准頭和心髒以外的地方。夠充分了吧。」

「您說得對。」

聽了文森的回答,奇夏手貼胸膛深深一鞠躬。就這樣,皇帝與替身軍師的問答結束。

「陛下,可以請教嗎⋯⋯奇夏那混球都沒說話,是因為知道事情全貌的就只有陛下嗎?我和莫古洛都只聽得懂一半⋯⋯」

「你和莫古洛兩成,奇夏五成。那邊安靜的哥茲一成。吵成一團沒有禮節的那些是零。」

「瑟希魯斯,很吵。現在,也是。」

文森一回答葛路比的問題,莫古洛難得在話中帶著同情。

沒有被叫到現場的帝國最強之人,完全被撇除在事件外。不過這並不代表皇帝不信任他。

「那個有那個的活用場合。只要分配適合的敵人,那個就能充分發揮功用。除此之外,余不奢求什麼。」

「既然勝利是那家伙的任務⋯⋯」

「輸了一次,沒有下次。──本來是連第二次的機會都沒有。」

手支著臉頰,文森咧嘴一笑。看到那邪惡笑容,葛路比和莫古洛都察覺了。──連瑟希魯斯的敗北,都在皇帝的料想之中。

不知挫折為何的帝國最強之人,和王國的「劍聖」戰斗,嘗到敗北滋味。

有了此次經驗,讓瑟希魯斯・塞格姆多成長為不遜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的存在。

「頸圈和叛變,甚至連頂級戰力的敗北都是。」

一切都如皇帝所想的發展,其深謀遠慮讓人無話可說。但就算如此,文森賭上自身性命的理由是──

「──就只是提高確實性罷了。」

為此,連自己的性命都能拿來當手牌。

這正是文森・佛拉基亞的強大之處,是佛拉基亞皇帝應有的姿態。

「──」

在畏畏縮縮的重臣面前,文森閉上一只眼睛思索。

眼睛一次只能閉一只。要是不睜開一只眼睛,可能就會看漏想奪取自己性命的對象。這是立于帝國頂點要有的覺悟。

就這樣,在熟悉親昵的警戒中,文森思考著。思考的是方才葛路比問的問題,以及刻意搪塞的回答。

葛路比問文森是否知曉事件全貌,皇帝卻躲避回答。要說為什麼的話──

「──辛苦了,巴爾羅伊・特梅格里夫。」

一人背負所有罪過,為自己的信念殉死的戰士。皇帝對他獻上不讓任何人聽到的贊賞。

于此同時,巴爾羅伊的悲願沒能達成,讓人有點惋惜。

就像九神將在跟前瑟縮發抖,要是一切都能如己所意的話該有多好。想著想著,文森突然露出無人能解的笑容。

「這個世界,全都對你有利,是吧。」

那是過去文森所認識的「世界」主人,所說的魔法話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