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第五章『監視塔的守衛』



1

「——安娜斯塔西婭小姐,這里的天花板很低,請小心撞頭」

「嗯,知道了。謝謝」

「拉姆,路有些難走。帕特拉修的話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但還是注意一下」

「……好的,知道了」

「對了,拉姆,你不覺得冷嗎?冷的話,披上我的外套也可以哦」

「————」

昴停下腳步,把脫下的斗篷遞給龍上,擔心拉姆的身體狀況。他這樣的關心,讓拉姆陷入了沉默,目不轉睛地盯了過來。

那仿佛看穿了內心想法的視線讓昴感到有些不舒服。

「什、什麼嘛。怎麼了啊」

「巴魯斯才是,這滲人的關心是怎麼回事?有何企圖?」

「什麼企圖也沒啊。我只是希望你們都能健健康康的,僅此而已……」

「下流」

「下流個鬼啊!?」

拉姆輕蔑的眼神讓昴拔高嗓子大叫,由于評價的惡劣,又重新披上了斗篷。然後撓著頭背對二人。

——說實話,拉姆的懷疑合情合理。昴自己也有對自己的行動感到困惑。

昴接受了上一回的【死亡】,正在為了不重蹈覆轍而取悅拉姆二人,並非如此。不會那麼快就陷入那種異常事態,這點程度的自我感覺還是有的。

所以真的就只是純粹擔心她們而已。

這份感情,大概與親眼目睹了她們的【死亡】不無關系。

「————」

「臉干嘛板成一副嚼碎了苦東西的樣子?有話就直說」

「……不,沒什麼。只是鞋子里進沙了,有點難受」

「想隱瞞的話就請瞞得再天衣無縫些。別笨嘴笨舌地讓女孩子不安」

拉姆嚴厲的訓斥讓昴的嘴角再次彎成了へ字形。

雖然理解她話中的意思,但到底該說什麼呢?你們很重要、讓我很擔心,所以希望由我來做能確保你們萬無一失的護衛,總不見得要這樣說吧?

「……下流」

「別擅自曲解他人的沉默啊!這是被害妄想啊!」

「自己把自己束之高閣還有臉說這?那可真是沒救呢」

「我要是算束之高閣的話,你就是自己登上神龕在藐視眾生了啊?」

「哈!」

由于完全沒有上回的記憶,拉姆對無法整理好感情的昴毫不客氣。這一事實讓昴覺得既可恨又安心,心情十分複雜怪異。

只不過,對她們不記得那樣丑陋的自己還是感到松了口氣。

「拉姆小姐在跟菜月君說話時還真是毫不留情呢」

這時,安娜斯塔西婭對在單方面爭吵的兩人露出了苦笑。她把手貼在臉上,用不會引起不快的口吻插話調解雙方,

「還是說,咱不在的期間里有發生過什麼?」

「不好意思,就算讓拉姆和巴魯斯單獨在一起也不會有任何事發生哦。只會在第二天發現巴魯斯變成一具淒慘的尸體罷了」

「什麼鬼?你是狼人游戲里的狼人嗎?真可怕」

兩人就這樣互相調侃著,即便如此昴也仍沒停下步伐。安娜斯塔西婭納悶地望著走在前面的背影,呼喊道,

「菜月君,先不管剛才的玩笑,干勁過猛也會出問題的哦?剛才的岔路也是,事實上的確沒有給出選擇哪邊的依據」

「對孔明確實干了件抱歉的事啊」

安娜斯塔西婭和拉姆,兩人各自推測著昴的狀態不正常的原因,說出了意見。對于她們的看法,昴除了含糊其辭地撓撓臉以外,也別無他法。

——演變成第二次沙宮探索的這回,昴等人早已到達問題所在的岔路、作出了與上次相反的選擇、現正往左路前進中。

老實說,昴不認為在選擇岔路的時候有做出自然的誘導。即便如此兩人也願意聽從建議,是因為昴的態度就是拼命到了不得不從的地步。

前往右路的話,就會因瘴氣而發狂。——昴再也不想釀成那樣的大慘禍了。

只不過,這也並不能保證左路就絕對安全。因此,昴做好了小心謹慎、細致入微的精神准備,為確保兩人加一頭地龍的安全而竭盡全力。

「這令人惡心的紳士風度,莫非是在轉移時砸到了腦袋的後遺症?」

「什麼鬼啊!?我關心一下就有異常?我做的和尤里烏斯做的難道不是一回事?那家伙就可以,我就不行?」

「畢竟,尤里烏斯做得比較自然,菜月君的就很不健全……不自然呀」

「你剛才說了不健全吧!?」

昴對這過分的說法瞪大了眼睛,但女性成員都沒有理會。被置之不理讓昴感到心情低落,就在這時,帕特拉修用鼻尖安慰似地頂了頂他的肩膀。

「——。還是你比較溫柔啊。真是個優秀的搭檔」

面對來安慰自己的帕特拉修,昴對一瞬間產生猶豫的自己感到了羞愧。

不僅惹來拉姆和安娜斯塔西婭的懷疑,身體還對帕特拉修的慰問作出了緊張反應。這樣子究竟能保護好她們嗎,昴拍拍自己的臉頰,重新鼓起干勁。

不管怎樣,現在必須趕緊爭分奪秒地攻略沙宮、與失散的同伴會合。

——極短時間內重啟地點的更新,與水門都市同樣的間隔時間之短的問題雖令人掛念,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更讓昴心急如焚的事。

那就是由于重啟地點的更新,想救之人會變得無法拯救的可能性。

就像當初沒能用【死亡回歸】救回【名字】和【記憶】都被吞噬的蕾姆一樣。如果現在、這個瞬間,在昴無法觸及的地方,被分開的伙伴里也有誰上演了悲劇的話。

用昴的生命也無法彌補的喪失感是極為可怕的。

「不快點、會合的話……!」

不在這里的艾米莉婭、貝亞托麗絲、尤里烏斯和梅麗。還有蕾姆。

但願她們身上沒有發生不幸的事。

但願她們沒有在菜月·昴無法觸及的地方受到傷害。(注:原文就是女的彼女たち)

因此——,

「一步也好,快點前進吧。但兩位受傷也不行所以還請小心注意。有什麼發現要立即報告。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什麼都會做的」

「……果然,病得不輕呢」

急不可耐的心情與安全第一的宗旨短兵相接,使昴的言行喪失了一致性。對此,拉姆感到無語,安娜斯塔西婭則面露苦笑。帕特拉修也輕輕嘶吼了一聲。

——該說是萬幸嗎,眾人離開岔路口後已走了一定的距離,但那些可憎的鐵門一扇也沒遇到。換句話說,受那門後溢出的瘴氣的影響發狂、發展成自相殘殺的慘劇似乎已經回避了,可以這麼認為。

話雖如此,也難以單純地認為左路就是正解,實際亦然。

「——怎麼回事,有沒有聞到什麼奇怪的氣味?」

「氣味?」

安娜斯塔西婭哼了聲鼻子,她的疑問讓昴皺起了眉頭。于是,昴效仿她把注意力集中到嗅覺,頓時也察覺了問題所在的氣味。

那股從昏暗通道的前方、從提燈所照亮的前方飄來的味道是——,

「是有什麼東西在燒的味道、吧」

蘊含著些許熱氣的微風讓拉姆作出了直截了當的感想。

昴和安娜斯塔西婭也對此點頭表示了贊同。沒錯,這是有什麼在燃燒的味道。單純的火焰的香味鑽進了鼻腔,在向眾人主張存在。

「艾米莉婭大人貿然生起了篝火,在旁邊休息……兩位覺得有這種可能嗎?」

「會貿然點火的是艾米莉婭碳這點我同意,但無法立即信服啊。這種時機,火的氣味什麼的……」

「太可疑了。……雖說是艾米莉婭她們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呢」

畢竟,這也可以稱得上是一成不變的沙宮里期待已久的變化了。但實際直面了異變的昴等人的意見卻是三人一致的警戒之言。

既然還不清楚對方的真面目,那麼貿然出聲喊話也是不行的。然而一直原地盯視下去也無濟于事。

「——我過去瞧瞧吧。熄燈躡足,這樣被發現的可能性也比較低」

昴熄滅手中提燈的光亮,主動承擔起了偵察的職責。這三人的話,無論從技術層面還是心情角度,最危險的任務都是昴比較勝任。

「萬一發生什麼,會把巴魯斯當誘餌的。還請不要怨恨」

「到時候就讓我詛咒你吧」

不會說含有加油之類可愛字眼的話的拉姆的一句發言讓昴鼓起了勇氣。

以該對話為後盾,昴把拉姆她們留在原地,慢慢地、躡手躡腳地往黑暗的通道里前進了起來。

「————」



昴屏住呼吸,靜靜地踩在沙地上,追蹤著火焰的香味前進。如果像剛才樂觀預測的那樣、是艾米莉婭等人在生篝火的話最好,就算不是,也只要能發現人的痕跡就能使心情舒暢。最壞情況下,哪怕是【賢者】在烤肉也沒關系。

這種狀況下,無論什麼變化,只要有就好。昴就這樣期盼著,稍微用力地踏出了一步。

——瞬間,昴的腳下就突然崩塌,身體被沙丘的崩壞吞噬。

「什、哦啊啊啊啊——!?」

冷不防的腳底坍塌,讓昴無計可施地沿著沙山的斜面一路滾了下去。滾了約十幾米,最後一頭撞在了沙山上。

「唔誒!呸!又是沙……不對,比起這個,為什麼塌了……」

時隔幾小時後再次嘗到沙粒的滋味,讓昴吐出嘴里的異物爬起身來。然後,中途停止脫口而出的牢騷,睜大了黑色的雙眼。

——這里是一片廣闊的、天花板大概有幾十米高的開闊的空間。

「————」

橙色的微光使這片寬廣的空間在視野里隱隱約約地浮現。空間呈寬闊的穹頂形,又高又遠的天花板恐怕與地表的沙丘相連。

天花板是天然形成的陷阱,從那里會有陷入地表的沙層、掉進陷阱的可憐的獵物墜落,就是這樣一種構造。可憐的獵物——它既是對奧古利亞沙丘發起挑戰的冒險者,同時也是棲息在沙丘里的魔獸。

作為證據——,

「————!」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是同樣倒在了這片空間的沙地上的魔獸,花魁熊發出的。

沙地上的這一頭,恐怕正是從陷阱掉到了地下。具有一小塊花田般的擬似形態的魔獸,聽到滑落下來的昴的悲鳴後,猛地站了起來。

那雙被花朵吸盡了精氣的眼睛,捕捉到了黑暗中一屁股摔在地上的昴。

敵人只有這一頭,即便如此,與熊等同的敵人對昴來說也足以具有壓倒性的威脅了。

「——!」

面對眼前的威脅,昴咬緊牙關,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腦海里浮現的選項有兩個,要麼逃,要麼與之對抗。

如果爬上背後掉下來的沙山,也不是不能返回原來的通道。到底是沙山,坡度很緩,無論如何也爬得上去。但是,那樣就會使拉姆她們暴露于危險中。

——一瞬間掠過腦海的這個想法,結果卻同時奪走了兩個選項。

「——啊」

無論是從背後取出鞭子,還是著手攀爬背後的沙山,時間都已來不及。沖過來的魔獸掄起長臂,邊流口水邊朝眼前迫近。

就那樣,花魁熊凶惡的利爪眼看就要把昴的身體撕成碎片——,

「————!!」

——瞬間,一頭從旁猛撲過來的巨軀,把花魁熊的肉體紅通通地貫穿了。

「————!!」

遭到以猛烈的速度橫向襲來的一擊、被宛如鋒利的長槍的物質刺穿的花魁熊發出慘叫。那雖是一道滿腔怒火和痛苦的咆哮聲,卻沒有長時間持續。

要說為什麼,那是因為花魁熊渾身上下都毫無征兆地瞬間燃燒了起來。

「————」

到底是從哪兒著火的,魔獸就連討論這樣的問題都顯得毫無意義地壯烈燃燒著。

可憐的是,就連抵抗的時間都沒被賜予,花魁熊的性命就在眨眼間灼燒殆盡了。

結果,昴倒是撿回了一條命。——才怪,昴也不可能有像這樣松口氣的從容。

因為燒死了花魁熊的,是比花魁熊更凶惡的威脅。

空氣中飄來的魔獸的焦臭,正是昴等人之前在通道里聞到的火焰的氣息,昴頭腦里某個還能冷靜思考的部分理解了這一點。

至于無法冷靜的部分,則被眼前的那個震撼住了。

那是——,

「————!」

——那是一頭,發出仿佛無數嬰兒齊聲號哭的叫聲的、異樣的魔獸。

2

「————!!」

聽著魔獸響徹八方的咆哮聲,昴有些逃避現實地想到。

為什麼魔獸個個都要用這種會抵觸人的神經的聲音發出怪叫呢?

仿佛無數嬰兒在啼哭的、高亢而聲嘶力竭的吼叫聲傳向了昴的全身。

——那發出宛如號哭般的咆哮的,是有著一副過于褻瀆的外表的存在。

「————」

雖然事與願違,但昴迄今為止也已見識了眾多的魔獸。無論哪種魔獸都有作為生物的固定型,雖說是異形的存在,卻也都有著生命的准則和道德觀。

就連白鯨和大兔都讓人覺得有遵守最低限度的規則。

然而現在,眼前這一咆哮的存在,卻連那最基本的規則都不適用。

「————!!」

大聲哭嚎的魔獸,如果硬要從它外表上找出相似點的話,大概就跟馬比較接近吧。

生來就有強健腳蹄的四肢,以及被它們支撐的粗壯的軀干。臀部有長長的尾巴垂下,到這里的確可以說是與馬相同。然而,原本馬頭所在的位置,長在那里的卻竟是人的上半身。

那部分人的身體沒有頭。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扭曲彎折的巨大的【角】。

雖然在昴的知識里,可以說是和半人半馬的名為肯陶洛斯的空想中的生物類似,但就像在把它再現出來的過程中又放棄了的扭曲的形態。(注:Kentauros)

身高有花魁熊的兩倍以上,是足足有5米高的過于巨大的異形。

「————」

昴對這仿佛小孩子拙劣的黏土工藝品般的生命的褻瀆發不出半點聲音。

「————!!」

這期間,肯陶洛斯也在發出刺耳的尖叫,將已經化為灰炭的花魁熊的尸體踩得稀爛。

明明沒有頭部卻能傳出的叫聲,是從魔獸的軀體——人的上半部分、從胸口到腹部縱向裂開、橫向長滿尖牙的口腔里發出的。

在此異形的基礎上,肯陶洛斯的上半身的背後還長有熊熊燃燒的火焰鬃毛。那些毛用難以置信的火力炙烤著沙之空洞,把周圍照成一片通紅。

「咿」

看見被火光照亮的空間,昴的喉嚨頓時發出悲鳴。那股帶有焦糊味的火香的真面目是被燒死的魔獸的焦臭,這是早已判明的事實了。

但是,這個空間的作用卻還不止于此。——恐懼得呆立不動的昴的周圍,散落著數量超乎想象的焦尸、和已經化為炭屑的生命的殘骸。

魔獸的火葬場,被無數燒焦的尸體包圍的昴的腦海內,不禁浮現出了這樣的詞。

換句話說,這里也是圈套。——繼【沙時間】和魔獸的花園、以及瘴氣之路後,又一個為了阻擋到達普雷阿迪斯監視塔的性質惡劣的陷阱,這也是其中的一環。

「————」

就在昴得出這個結論後,肯陶洛斯突然轉動上半身、朝向了昴。異形在把花魁熊虐殺殆盡後,又把昴定為下一個獵物了嗎,只聽它慢慢踏響了馬蹄。

比花魁熊更可怕的【死亡】,為了燃盡昴的生命而縮短了距離。但昴只是一動不動地等待著猛烈的熱氣纏身的魔獸的接近。

在絕對的威脅面前,昴放棄了生存。——並不是這樣。

恰恰相反。


「————」

昴紋絲不動,連呼吸都停止,對逼近過來的魔獸隱藏起自身的存在。只不過,身體並沒有藏到暗處。一般來考慮的話,這是毫無意義的抵抗。

然而,對這頭魔獸來說,卻並非如此。

「————」

緩緩接近過來的魔獸,在離昴還有數米之外的地方停下了。化作角的頭部這會兒在想些什麼?其思考完全無法推測。

但魔獸並沒有打算立即殺掉昴。這不是迷茫或猶豫的緣故。

而是單純地、還無法確信昴的存在,僅此而已。

——關于魔獸【肯陶洛斯】的生態,昴是一無所知的初見狀態。

無計可施地被初次遭遇的敵人殺害是昴的常見模式。除了立足于【死亡】的經驗攻略敵人外,沒有其他抵抗的手段。

類似這樣的想法,都太小瞧菜月·昴了。

面對突發的【死亡】,菜月·昴早已千錘百煉。不講道理的【死亡】的經驗值,不會讓菜月·昴經曆無意義的【死亡】。

為了這一目的的技術和秘訣,確實早已積累在昴的靈魂中了。(注:know-how)

「————」

就在片刻前所發生的事,以及眼前的魔獸的末路,都給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而讓他的大腦全力搜尋起了活路。

為什麼,魔獸比起昴先是盯上了花魁熊呢?是按照威脅度的



順序。——不對。

為什麼,魔獸沒有殺掉昴而是放過了他呢?是為了滿足嗜虐之心。——不對。

為什麼,魔獸看都不看一眼昴在的方向呢?是為了玩耍、捉弄後再殺害。——也不對。

——是因為這頭魔獸沒有眼睛。因此,無法鎖定昴的存在。

「————」

因為沒有像樣的頭部,所以只能從移植到軀干的嘴巴中發出叫聲。恐怕還不止視覺,嗅覺也不存在。

如果肯陶洛斯是在地下活動的魔獸,那或許就有可能像鼴鼠一樣在進化的過程中喪失了視力。不管怎樣,對昴來說都是一大方便。

「————」

昴就那樣閉著嘴,悄悄揮動手臂,拋出手里的水筒。

那是個人攜帶的、里面的水已經快要見底了的水筒。它緩緩描出拋物線,飛過背後熊熊燃燒的魔獸的頭頂,砸在後面的沙山上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

水筒滾落在地,察覺到它的聲響的肯陶洛斯作出了戲劇性的反應。

魔獸披散著燃燒的鬃毛,用馬的四肢輕快地一跳,在水筒旁落地。——不對,是猛然發起飛撲,燃起了爆炎。

「————!!」

只見火星和沙塵壯麗地飛舞四濺,沙之火葬場在頃刻間被照耀得火光通明。

肯陶洛斯一次又一次地甩落馬蹄,不肯輕易罷休地破壞水筒,水花四射。完成此舉後,從它身上打開的裂口中又有無數嬰兒的號哭聲傳出、響徹了迷宮。

真的是無論哪一點都讓人對它沒有一絲好感的最糟糕的魔獸。

「————」

但是,根據那過剩的反應和攻擊,昴的假說卻也被證明了。

魔獸肯陶洛斯果然沒有視覺和嗅覺。它就是依賴于聽覺攻擊的。

「————」

趁魔獸尖銳的叫聲還在回響,昴只轉動脖子回頭望向上方。和在剛才滑落下來的沙山上、離開十幾米遠的通道口處看向自己的四目相接了。

那是拉姆和安娜斯塔西婭。她們正在斜面上盡最大努力探出身、俯視眼下的火葬場,因昴拼死一搏的行為而倒吸了一口氣。

所幸的是,遠比昴要聰明得多的二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肯陶洛斯的習性,沒有作出呼叫昴之類的愚蠢的行為。

只不過,這同時也是把束手無策的焦躁強加給她們的事實。

「————」

通過視線的意思溝通,昴拜托了拉姆兩人靜觀其變。就算不傳達具體內容,那雙淡紅色的眼睛里寄宿的憤怒也能證明意思溝通已經成功了。

昴頓時便覺得平安會合後的事會變得很可怕,話雖如此,一切也都要等到順利突破難關後再考慮了。

「————」

染成了一片黑暗的大空洞里,肯陶洛斯正威風凜凜地坐鎮在堆滿了焦尸的山中央上。

昴不得不一邊逃離魔獸的知覺一邊移動。這歸根到底也是返回拉姆她們所在的位置、還是繼續探索空洞的前方,二選一的問題。

『回來』

盡管頭上正有蘊含這樣強烈意志的視線落下,但昴卻也沒法那麼輕易地贊同。這確實是窮途末路的狀況,但同時也是偶然遇到的良機。

在昴沿著沙山斜面滑落的時間點,恰好有一頭魔獸在那里成為替死鬼的機會之類,就算特意瞄准時機也未必會再次到來。——就算是在【死亡回歸】後。

沒有辦法能以同樣的速度行軍再次抵達這個大空洞。過早也好過晚也罷,肯陶洛斯的火焰恐怕都將不是把花魁熊而是要把昴給燒成灰燼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也是,這一瞬間是不會再次造訪的良機。

(注:這便可以視為文庫少死這一次的在故事內的原因了。而如果從故事外、也就是作者改動的角度,我個人認為是受了京阿尼縱火慘案的影響——長月寫21卷的時間正好在7、8月)

「————」

昴打開放在懷里的零錢袋,把一枚銅幣扔向了與預測完全不符的方向。

雖然也很擔心零錢是否會不慎發出聲響,但魔獸的目標早已鎖定在了擲出的銅幣上。只見那小小的銅幣被魔獸就像有父母之仇般執著地放火焚燒、從世上消失了。

刮起的熱浪撓動昴的前發,後者倒吸一口氣,准備向前邁出步伐。果然還是舍不得放過這次機會。至少,哪怕只有前進的線索也——,

「————」

這次,是有明確的怒意紮在了後腦勺上,令昴停下了步伐。他戰戰兢兢地回過頭,這才理解了刺激性視線的真面目。

具有物理上的干涉力的視線,原來是拉姆向昴這邊伸出的法杖。前端寄宿有風的法杖,會在昴作出無謀行動的瞬間施以懲罰。

當然,懲罰一旦實施,昴也好拉姆她們也罷,都不會平安無事。要是不想那樣就回來,就是這樣一種把自己人的性命全當人質的交涉術。

「————」

昴理解這正是拉姆擔心自己才使出的強硬手段。並且,拉姆應該也是知道昴會這樣理解才用出的。

雖然很不甘心,但的確是遭到了完敗。——昴自己,也知道自己沒有徹底冷靜下來。

肯陶洛斯的生態的一部分,和危險的火葬場的存在。把帶回這兩項情報作為及格分,回到拉姆她們身邊重新擬定戰術。——這才是,最佳方案。

「————」

作出這樣的決定後,昴所應做的事就一清二楚了。

從零錢袋里取出第二枚硬幣,這次是銀幣,把它朝肯陶洛斯頭部的對面拋出。這是轉移魔獸的注意力,趁機爬上沙山斜面的方案。

于是昴定睛而視,盡量搜尋起傾斜得不太厲害、也不容易打滑的落腳點。

「——呃」

但就在這時,一股突如其來的風推動了昴的身體,讓後者的喉嚨發出了微鳴。帶著怎麼回事的疑惑回頭看去,那股沒有生疼的不自然的風原來是拉姆所發。明明已經按她說的去做了,為什麼?

——疑問的答案,緊隨其後就化作一團火焰通過了昴的眼前。

「————」

那團烈火雖然只有足球大小,卻在飛行途中一路播撒熱浪,然後就那樣猛砸在數米前方的沙牆上,伴隨轟鳴聲產生了劇烈的爆炸。

膨脹的熱風炙烤冷卻了一半的身體,讓昴險些發出驚叫。剛才,如果沒被拉姆用風制止的話,昴這會兒就無疑已被火球直接命中了。

盡管不清楚它是否具有致死的火力,但那威力一定會造成無法避免的重度燒傷。雖然不了解詳細情況,但昴聽說燒傷有分深度,一旦身體的百分之三十被燒傷就會有生命危險。

更不用說,現在昴等人的隊伍里一個會使用治愈魔法的人也不在。撿回一條命的事實讓昴咬緊牙關,同時背後也激起一陣戰栗。

為什麼,火球會投往昴的方向呢?

「————」

昴不禁轉向背後。

被豁出金錢的佯攻所吸引,肯陶洛斯應該還處在空洞的另一邊與銀幣玩耍才對。然而現在,魔獸卻把那與巨大的角一體化的頭部轉向了昴的位置,發出嗚嗚的吼聲。

那動作簡直就像已經確信了昴就在這里一樣。

「————」

這怎麼可能,昴搖搖頭。

隨即又再次慎重地打開零錢袋,把數枚投擲用的零錢捏在手里熟悉。頭頂上仍能感到拉姆她們焦急的氣息,但現在先不去理會。

這幾枚投出的零錢又描出拋物線,在大幅偏離魔獸的位置落地。理所當然地,魔獸的注意力又被引向那邊,笨拙的魔獸朝顯而易見的佯攻撲去。

火焰再次燃起,嬰兒的哭聲響徹八方。然後,在回響著尖叫聲的空洞里,昴將自己的足音化為細細的小碎步的聲音,借此急急忙忙地著手向沙山上攀爬。

一步、兩步,正要攀登沙之斜面而用力踩緊時——,

「——!」

下一個瞬間,就有一團火球擦過身體在斜面上產生了爆炸,熱浪把昴吹飛了出去。

「唔、啊!?」

在灼燒皮膚的熱浪和毆打全身般的沖擊的作用下,昴劇烈翻滾。來不及封住嘴。沒法不發出呻吟。

對這一事實咬牙切齒的同時,昴用手在沙地上撐起身,抬起頭。

「————」

——眼前,身纏烈火的魔獸正聳立于那里,轟隆轟隆地燃燒著俯視著昴。

它的意識明顯已經識別出了昴。只擁有憑聲音這一個手段感知存在的魔獸,為什麼能在如此刺耳的尖叫聲中把昴——,

「自己的、尖叫聲……!」

「巴魯斯、回聲——!」





心里的疑問與答案相連,頭頂上的拉姆也終于大聲喊叫。

兩人同時得到解答的瞬間,肯陶洛斯背後的火焰就一舉增強了氣勢。爆炸般膨脹的火舌,乃是沙宮火葬場真正形態的解放。

「————!!」

「——艾爾·芙拉!」

肯陶洛斯揮落火焰的幾乎同時,風之暴力也毆打在巨軀上。放出的熱量炸開沙地,沐浴在風中的魔獸被大幅往橫向刮飛。

「嗚哦!?啊,這該死的!」

眼前遭受沙塵的爆炸、在沙地上打滾的昴則利用這一勢頭跳起。然後就那樣全神貫注地開跑。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昴一邊跑過空洞,一邊故意放聲大喊吸引注意。肯陶洛斯聞聲一腳蹬開冰冷的沙地,踏響馬蹄猛然追向昴的背後。

這並非昴事先想好的行動。只不過,必須保護拉姆她們才行。自己也不能死。

「————!!」

為誕生于此世而歎息的嬰兒的大合唱,正往昴的靈魂中加印【死亡】。

隨著附屬在馬的軀體上的人的上半身舉起手臂,響起了骨頭吱嘎作響的令人不快的聲音。聲音過後,一把由骨骼變形制作而成的長槍出現、被肯陶洛斯握在了人手里。

那正是曾把花魁熊貫穿並燒焦的燃火的骨槍,盡管威力過剩,但肯陶洛斯還是打算拿它無情地刺向逃跑中的昴。

「——混蛋!」

昴大罵一聲,從腰後抽出鞭子甩向魔獸的手臂。沒有造成傷害。但鞭子的前端卻纏住了敵人的手臂,強大的臂力輕易使昴的雙腳離開了地面。

「嗚、哦哇啊啊啊!?」

昴被魔獸的臂力甩到空中盤旋,發出的悲鳴聲在空洞里回蕩。結果,不同速度的聲音讓沒有視力的魔獸產生混亂,諷刺地丟失了昴的位置。

于是,魔獸的行動變得簡單明快起來,開始隨手亂扔火球。

「喔哦——!?」

鞭子好不容易擺脫了魔獸的手臂,卻剛掉在沙地上就被火球的爆炸炸飛。

盡管昴立即用雙手掩住面部,卻還是被刮起的熱風侵入了呼吸器官,鼻腔和喉嚨都因此輕微燙傷。呼吸疼痛,由于粘膜的溶化,昴暫時失去了嗅覺。

「嗚啊、咿咿咿咿!」

臉中心產生的劇痛的狂躁讓昴來回打滾,雙眼含淚地抬起頭。

只見存在于肯陶洛斯軀體上的裂口大大地張開,長滿牙齒的口腔發出了仿佛大笑般的刺耳的聲音。——不,它就是在嗤笑。

嗤笑著連與魔獸斗智都慘遭敗北、只能任由暴力玩弄的弱小的人類。

「——Invisible·Providence」

這一幻聽般聽見的魔獸的企圖,讓昴心里烏黑的情感頓時擁有了形態。

昴將指向性賦予這股呼應了低語的漆黑之力,對打算悠然追捕獵物的魔獸做好了迎擊的准備。

盡管是千篇一律的用法,但沒關系。只要不管對誰都能適用。

「————」

人的身體外加馬的軀干,重要器官到底位于哪一邊無從得知。既然頭部是角,那麼是否有大腦存在也是謎團。即便如此,那里也一定存在致命的重要器官。昴如此推測著,打算用不可視的手掌將那根角捏爛——,

「——!?咿、啊、嘎!?」

然而就在昴想到這里、正要把誅罰付諸實行的瞬間。

就有一股超乎想象的劇烈的沖擊閃過緊盯著肯陶洛斯、向它頭部伸出了【不可視之手】的昴的腦海。仿佛剝開頭皮、直接把錐子敲進頭蓋骨一樣的劇痛讓昴一瞬間就翻起白眼,口吐黃沫跪倒在了原地。

「嘎、啊啊!?唔、啊咿!」

昴就那樣跪著雙手伸向頭部,為了抵抗尖銳的刺痛而毆打太陽穴。因為無論是揉還是按,疼痛都沒有絲毫緩解。所以為了抵抗疼痛,就只能賦予更強更尖銳的沖擊。為此不斷毆打、毆打、打了又打,即便如此卻還是無法超越劇痛。

頭腦里生成的滿是荊棘的地獄仿佛要刺穿大腦,讓昴疼得幾乎昏死,在沙地上來回打滾,還莫名其妙地啃起了沙粒。

「好痛!啊啊嘎啊!好痛好痛好痛!痛死了!!」

昴吐血般地發出慘叫。

大量的沙子進到了嘴里,在用牙齒咬住它們的同時,昴也為了不讓這股不明所以的劇痛堵住喉嚨而滿地打滾抵抗。但是招架不住,不得不屈服。

理所當然地,Invisible·Providence也在一瞬間消失了形跡。

煙消云散的它再也無法對肯陶洛斯進行任何干涉。魔獸似乎對昴的樣子感到敗興,打算就用火球把昴變為燒焦的尸炭。

生成的大火球趕走了空間的寒氣,小規模的爆熱炙烤著周圍的世界。

就那樣,眼看火球就要把菜月·昴燒成灰炭——,

「————!」

就在那之前,一頭猛撲過來的漆黑的地龍一口咬斷了魔獸的手臂。

「————」

身體的顏色與黑暗同化的地龍,悄然無聲地接近魔獸,施以了沉痛的一擊。魔獸因斷臂而失去平衡,高舉過頂的火球失手落在了原地。

換言之,魔獸讓自己生成的火球的劇熱在自己的腳底產生了爆炸,在極近距離卷入爆炸的沖擊中被炸飛了。

承受了爆炸的魔獸的身體被炸裂,手臂的傷口處鮮血直流,肯陶洛斯整個翻倒在地。

在沙地上飛馳而過的帕特拉修看也不看它一眼,一口叼起滿地打滾的昴的衣服就立馬開跑撤離。

被帕特拉修咬住腰部附近懸在空中的昴左搖右晃,在血液循環的不暢和仍沒有消失的頭痛的煎熬中看向背後。

只見帕特拉修的身後,肯陶洛斯正踉踉蹌蹌地站起來。

那段人類的身體上的傷口開始冒泡,瞬間,被帕特拉修咬斷的左臂就再生了出來。那怪物般的再生能力對其他傷口也有效,渾身上下在剛才爆炸的余波中所受的傷都一個接一個地愈合,魔獸僅在短短數秒內就重新回到了健在的姿態。

這樣一來,已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它了。

魔獸手中又生起一團燃燒的火球,這次它還被施以了縱向的拉長。

這是打算做什麼,昴瞪大眼睛看去,只見魔獸將炎之槍和火球在自己的手臂中一體化,一把熊熊燃燒的灼熱的武器就此顯現了出來。

「————!!」

肯陶洛斯掄起炎之槍,把槍尖朝帕特拉修重重砸去。


漆黑的地龍配合槍的旋轉作出下潛——以潛入沙地般的動作低身回避了這一擊,鑽過槍尖與地面間僅有的一點空隙繼續加速。(注:ducking)

然而,魔獸瞄准帕特拉修奔跑穿過的瞬間,從正旁抬起馬蹄一腳踢中了地龍的側腹。踢擊的威力滲透堅硬的龍鱗傳入體內,使帕特拉修的喉嚨發出內髒被擠壓的悲鳴。

但帕特拉修不打算扔下昴,昴現在也沒多余的力氣去惦念愛龍的受傷。對昴來說,現在只有不會結束的頭痛所引起的讓人感覺永無止境的折磨。

用肌膚感受著愛龍的呼吸和吐出的鮮血的熱度,昴的意識眼看已快要無法維系。與其受這麼痛苦的折磨,還不如死了的——。

「不許死,巴魯斯!蕾姆會哭的!」

「——哦」

耳邊響起一聲怒斥,那聲音超越昴的疼痛抵達了大腦。

只不過,被那聲音所喚醒的,卻是不輸給對魔獸所抱有的憎惡的憤怒。

「————」

明明已經忘了。

明明誰也不記得那孩子了。

——就別用那種好像還很了解的語氣過問我和蕾姆之間的事啊。

「——Invisible·Providence!!」

昴在憤怒中解放了感情,然後以近乎于遷怒的氣勢,把漆黑的魔手狠狠砸向了從淚眼模糊的視野一端經過的魔獸。

頓時,就產生了一股仿佛要把頭蓋骨嚼碎的劇痛的駭浪——在被它吞噬意識前,昴的【不可視之手】先從正面砸斷了魔獸的槍,報了一箭之仇。

——但是,微弱的抵抗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

作為憤怒反擊的回敬的,是更為憤慨的凶猛的一擊。

肯陶洛斯把前腿紮在沙之大地上,使巨大的身體以它為軸強行旋轉,後腿就仿佛彈射裝置一般飛射了出去。

礦物般的馬蹄的硬度獲得了重量與速度,潑灑著黃沙踢向昴等人——把帕特拉修、以及恐怕就在附近的拉姆和安娜斯塔西婭兩人一起卷入了爆炸。

將空間的一部分整個刮飛的腳力引發炸裂,被卷入沙之暴力的所



有人都被四散地吹飛。終于,昴也脫離了帕特拉修的下顎,無計可施地滾在了沙上,一頭撞向因沖擊的余波而崩毀的魔獸燒焦的尸體。

「啊、嗚……」

令人無法作聲的頭痛,和承受了肯陶洛斯飛踢的身體。

在肉體內外雙側襲來的痛楚的連續下,昴已無法保持意識。只知道在漫不經心地翻滾的過程中,【死亡】的氣息正愈漸濃厚地逼近。

毀滅、全滅、白給和陣亡。

類似這樣無情的詞彙在腦海里穿過,但是——,

「————」

在這個讓肺部連呼吸也忘記了的狀況下,昴卻看見了有誰站到了自己的前方。

那是一個嬌小、苗條的身影。

由于意識朦朧,昴看不清身影的相貌。但那個身姿過于熟悉所以立馬就理解了。是拉姆。她正搖搖晃晃地站在那里。

為了庇護昴而張開了雙臂。

——笨蛋,沒用的啊,沒用的所以快住手。

盡管昴想要這樣說,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就好像被沙子堵住了一樣。——不,事實上的確被沙子堵住了。全都是想要扼制欲裂的頭痛、從而像個傻子似地吞噬沙粒的緣故,現在的昴連一點正常的聲音都發不出了。

「……為、什麼」

僅僅是像擠牙膏一般地、用蚊子叫似的輕微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

所有的一切,都是昴的判斷失誤所引起的。

太急躁了。不安和猶豫也是原因之一。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使昴的判斷出現了錯誤,結果,才導致了眼前的狀況。

拉姆她們,正是被昴的愚蠢所連累的。

明明是這樣,為什麼、還要為了昴——,

「——因為蕾姆、會哭的」

聽到昴的疑問,拉姆僅僅作出了這樣靜靜的回答。

為了理應已不在記憶中的妹妹,為了保護記憶中沒有的妹妹所思念的人,拉姆挺身而出站到了身前。

究竟是什麼促使她要做到這樣的地步,昴無從知道。

盡管無從知曉,卻也有十分明白的事。

那就是這樣下去,拉姆會死。然後,昴也會跟著死亡。這一結局無法回避。

「————」

肯陶洛斯發出嗚嗚的吼聲,兩條手臂上又新造出兩把火焰之劍。又或許因為它們也不是劍的外形,本打算造的是斧子或錘子。

不管怎樣,就是兩把火焰纏繞的武器。肯陶洛斯拿它們擺出攻擊架勢,准備把比自己矮小得多的拉姆碎尸萬段,再把昴燒成灰燼。

「……來、快來啊。應該有什麼、在的吧」

面對眼看就要到來的【死亡】的氣息,昴將手伸向了痛苦的深處。

對劇痛發起叛逆,不斷潛入自己身心的深處。向自己之外的某人——無論拉姆還是帕特拉修、還是安娜斯塔西婭求助都是不切實際的。

那麼即使會被責罵做夢或癡心妄想,昴也要向自己的內側尋求解決之道。因為只有明顯不切實際的這個手法,還依然是一種現實的手段。

「來吧、來吧、上來、快過來……」

昴就那樣潛入自己的內側,向渾濁不清的體內伸手,撥開蠢蠢欲動的黑色的妄念,向自己的心中尋求擺脫困境的方案。不是已經驅使過度的【不可視之手】。而是想要別的、某個全新的手段、能夠跨越這場難關的辦法。

但是,昴這拼了命的求援卻——,

「——啊」

拼死的掙紮還沒結出果實,昴眼前的魔獸就先舉起了雙劍。

在魔獸的頭頂上交叉的火焰,一同對准了拉姆釋放。把大氣燒焦的斬擊,眼看就要無情地燒斷、吹飛、點燃少女纖細的身體。

為了把她的思念、她的人生、她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烏有、變為焦炭。

昴幻視著那般景象,對自己的無力發出慘叫——,

「————」

下一個瞬間,以駭人的速度射出的白光,把魔獸的上半身整個摧毀了。

3

被白光擊中的部位就如字面意義般地、在真正意義上被徹底消滅了。

「————」

手臂、軀體都被白光貫穿,魔獸的動作一瞬間停止,但緊接著傷口就冒起了泡。

失去的部位再生,魔獸的外形開始劇變。

人類的部分變形,由兩條手臂增加到四條,身上的口腔里露出了又長又大的尖銳的牙齒。馬的下半身也多出了四條腿,總計八條腿的腳力單純計算就是原來的兩倍。

再進一步,燒焦的皮膚也向黑亮而硬質的東西變化,乍一看可能就像身披鎧甲的存在般。

而在數量倍增的人手上,則分別舉著炎之劍、槍、錘、斧,魔獸在短時間里完成了難以置信的進化,僅僅為了白光的主人一人改變了自己的形態。

「————」

肯陶洛斯抬起變為四條的前腿,發出轟鳴般的咆哮。在把前腿的馬蹄兩兩相碰後,就踏響高亢的蹄聲,氣勢洶洶地奔騰了起來。

那身姿配合巨大的軀體,簡直就同鋼鐵武裝的列車無異。那重量與加速度,想必能把直擊的對手輕而易舉地碾成肉醬、使其迎來淒慘的死亡吧。

只要揮舞火焰施以最後一擊,就能把令魔獸蒙羞的存在徹底消滅。

「————!!」

魔獸踢飛沙土【白光穿刺】,拖著長長的【白光穿刺】火焰熱浪,猛烈【白光穿刺】突進。【白光穿刺】烈焰的熱度以至今為止【白光穿刺】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白光穿刺】態勢劇增、加強了火力,【白光穿刺】簡直就像【白光穿刺】地獄的業火。那光是【白光穿刺】看它一眼【白光穿刺】就會讓無論哪種存在【白光穿刺】都無法避免【白光穿刺】顫抖的【白光穿刺】奇形與怪貌【白光穿刺】誠可謂是沙海之王【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刺】【白光穿】【白光穿】【白光穿】【白光穿】【白光穿】【白光穿】【白光穿】【白光穿】【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

「————」

就這樣,大量的白光迸射後,那里已經什麼也沒留下了。

那般來勢凶猛的魔獸,就是被白光消滅得連一點肉的殘渣都不剩、灰飛煙滅到非此世的某個地方去了。

沙地上只留下了為了抹消魔獸而放出的無數白光——作為其源頭的又細又長的白針。它們也仿佛風化般頃刻間變為了粉末。

「————」

愕然地見證了這一切,讓昴甚至忘記了頭痛。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懷里正抱著一具纖細而熱乎的身體。是拉姆。雖然昴已不記得,但看樣子是在最後的瞬間把她抱進了懷里。

不過,那也應該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行為,拉姆似乎也失去了意識。

「————」

正當昴想到這里時,聽見了有誰踏響了沙子的聲音。

那聲音緩緩地緩緩地,確實朝這里、朝著昴等人所在的方向靠近了過來。

空洞里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寒冷和寂靜,降下了黑暗。

能夠作為微弱光源的,就只有到剛才為止魔獸一直大肆拋撒的火焰的殘骸。正好在昴的旁邊也有一點冒煙的余火,憑借它總算是得以確認了周圍的狀況。

就在剛好位于視野邊緣的地方,有兩只不知什麼人的腳踏了進來。

「————」

昴抬起頭,望向那雙腳的主人——望向恐怕是白光真面目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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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抬高視線,映入朦朧的眼簾的,是一名人類。

「————」

女子輕啟薄唇,浮現出帶有獸性的笑容,說。

「——找到了」

至少、語言還是相通的嘛,昴不禁心想。

剛想到這里,意識就迎來了極限。

被沙地的感觸所承接,昴在無言中放開了意識。

至少、唯有懷里的少女不要松手,為此緊緊地抱住。

也只剩下這點、僅能意氣用事到這種程度的毅力了。

4

——意識在又昏又暗的沉澱里漂蕩。

對菜月·昴來說,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造訪過這個地方了。

總覺得以前也有過好幾次、每當【死亡回歸】時就會被強制叫來這里。這是個天空與地面都沒有盡頭、只有黑暗



在延伸的漆黑的世界。

也是蘇醒後不會在現實中留下、仿佛泡沫之夢一般的幻想空間。

昴在淡淡的黑暗中沒有肉體。僅有意識在無依無靠地漂浮著,盡管如此卻沒有不安和恐懼的心情。

只有湧上心頭的親愛、信愛、深愛在給昴的心靈帶來充足。

然而那強烈的愛情的自覺卻——,

『還真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呢』(注:此處句尾有【怠惰】標志性的desu,他下面的發言也是)

『真是的別開玩笑了啊。不過是運氣稍微好了點的勝利就自鳴得意,之後也蹬鼻子上臉得讓人受不了。我說啊,麻煩去好好學學客觀地看待自己啊。那樣應該就能明白自己是有多厚顏無恥了啊』

突然聽見的雜音,滿不在乎地擾亂了這個理應沒有不純物的世界。

「————」

『又討厭又卑鄙無恥,多麼自以為是的念想的產物啊!啊啊,嗚呼,多麼罪孽深重、多麼丑惡的存在方式!唯有厭惡和輕蔑的價值!』

『這何止是不如一般人,簡直是不如人類,就是不完全一詞本身的感覺啊。就這種家伙也想踹開已經獲得滿足的我,麻煩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管是站在我面前也好,阻擋我也好,阻礙我也好!全都是非分之想啊!你這個人類不如、畜生一樣的家伙!』

黑暗中,不自然的【意識】不約而同地展開了對不完全的菜月·昴的漫罵。

受到憤怒和憎惡、還有不詳的感情的猛烈炮轟,讓昴陷入了困惑。這個只存在【意識】的昴,並不具備能夠理解那些新鮮感情的機能。

有必要的話,也是可以制造,僅此而已。在這個空間里能夠辦到。總覺得自己能。

「————」

——但是,不知為何,卻又覺得沒必要去理解他們。

感覺不到為了他們而分配時間去使【意識】奮起的意義。沒有那樣的欲望。這個地方,菜月·昴不認為自己想要理解他們。

『這是多麼不遜!多麼輕視!多麼侮辱!明明我在這麼勤勉地訴說,你卻連理解都想要拒絕!你,是何等地怠惰啊!』

『到底要愚弄人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肯罷休啊,你這個混賬畜生……!我僅僅只是個甘心忍受簡單平凡的幸福、只有這點願望的無欲無求的男人啊。而你卻侵犯了我的權利。這是邪惡的作為。要踐踏他人的幸福也給我適可而止啊……!』

昴總覺得再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就把那兩個【意識】從認知中割除了。

實際嘗試後才發現意外地有用。盡管【意識】好像還在說些什麼,卻幸好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也感受不到了。非常地平靜。

就這樣使內心沉著下來以後,昴終于能直面到這里來的真正意義了。

「————」

本應什麼也看不見的漆黑的黑暗里,有一個在黑色中纏繞著更深的黑的身影,顯得愈發鮮明起來。

身影有著偶爾會凍結菜月·昴的內心、使其顫抖的柔嫩的手指。纖弱而柔軟的肢體上包裹著一件暗色的禮服。

雖然脖子以上還是一如既往地被濃霧遮蓋般無法看清,但菜月·昴卻用靈魂理解了,那里有個讓自己滿懷憐愛情感的【某人】。

身影的樣子明顯比從前邂逅的時候更清楚了,距離也更近了。

以前一直只能看見手臂和體形的人影,現在已經連裹在身上的禮服的裝飾、白皙的肩膀和脖子都清晰可見了。

身體的大部分都已從影子中露出,看不見的就只有隱藏在黑暗背後的面容了。

有急不可耐的心情。但現在,這樣就好。

已經比從前更強烈、更近距離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了。

但是,菜月·昴這邊的准備、迎接她的准備卻還不充分。

所以現在,僅僅為她就在自己身邊一事感到高興就好。

總有一天,定要去和那無依無靠的手指相觸、將那纖細的腰肢攬入懷里、互訴愛意。

『——我愛你』

下次,一定要事先准備好為了回答那句話的嘴唇。

一定會妥善准備好為了彼此相觸、彼此確認對方的【身體】的。

發出這樣的感慨後,菜月·昴的存在就離開了影之庭園——,

5

——容易起床的程度,和難以入睡的程度是成正比的。這是昴一貫抱有的主張。

對昴來說,從睡眠中醒來的感覺就和把臉鑽出水面差不多。無論水里的人是誰,只要把臉抬出水面,想必就不會忘記呼吸吧。

因此,蘇醒對昴來說就是理所當然的、而不是什麼難以感覺的事。

「容易起床真讓人羨慕呀。我就超~難起來的」

這是以前談到這個話題的時候艾米莉婭對昴作出的評價。

順便一提,艾米莉婭起床的艱難程度十分硬核,會有相當強烈的低血壓。要說這與她本人給人的印象相符倒也的確是很符合,但從醒來到下床往往都要花上近一個小時。

另一方面,躺下後卻像個孩子一樣容易入睡,則剛好和昴相反。

昴是無論如何都會在上床後一閉上眼就會在黑暗中思考各種各樣的事。其中又數這樣做會怎麼樣、那樣做又會怎麼樣的後悔想得特別多。

它們時而是當天里的事,時而是過去的後悔,不分時期,各種時候都有。

一旦和它們戰斗起來,就會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難以睡著的原因就是這個。

後悔越是增加,菜月·昴的睡眠就會變得越短、越淺。


——所以,在沙之迷宮里遭遇的事,恐怕也會對昴今後的睡眠產生重大干擾吧。

「————」

醒來的瞬間,昴就理解了自己迎來了不同于【死亡回歸】的清醒。

首先,周圍很亮。與迎來黑暗的蘇醒的迷宮的初期配置有所不同,狀況已經變化。與絲絲涼意、身體平躺在沙地上的感覺也不再有緣了。

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對現在的感觸有印象。這恰到好處的高度與硬度,正是長途跋涉的過程中有過好幾晚露宿經驗的龍車的感覺。換句話說——,

「——是在龍車上?」

昴正睡在理應已被空間的裂縫吞沒、失散了的龍車里。

理解了這一事實後,昴慌慌張張地坐起身。正打算將右手撐在座位上,卻傳來了被誰握著的感觸。回頭一看,昴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

因為那里有握住昴的手、發出安詳的呼吸聲睡著的艾米莉婭。

她跪在座位旁,緊緊地握著昴的手。

那微弱的呼吸聲和手里傳來的溫暖,讓感受到她的存在的昴放松了肩上的力氣。

「啊、哈……是艾米莉婭、對吧?這是、平安地……」

昴用沒被握住的左手輕輕摸了下艾米莉婭的臉頰。

白皙的臉頰帶有溫熱,皮膚超越常軌地柔滑。光是撫摸就要讓昴的愛意爆棚,可以的話真想永遠摸下去。

「哦哦,沒錯,確實是艾米莉婭。……好可愛。好軟。真溫暖」

「——還是別太過于惡作劇了哦。艾米莉婭也因為擔心,兩晚沒睡了」

「哦哦咿!」

正當昴用眼睛和手指享受著艾米莉婭的睡臉時,突然傳來的聲音使他嚇了一跳。立馬回頭看去,這才發現待在龍車入口處的一臉驚呆的幼女。

「貝阿——」

「噓~,的說。不聽話的昴真討厭」

不禁要為再會發出歡喜的昴被貝亞托麗絲制止了。昴趕緊閉上嘴,也不知有沒有吵醒艾米莉婭,就偷偷看了眼熟睡中的她的樣子。還好,她只是蠕動了下嘴唇,臉上露出了幾分幸福的微笑。

「呼~好險好險……那麼,貝阿子,過來。讓我抱抱」

「說什麼蠢……真、真拿昴沒辦法」

既然無法用語言表達喜悅,那就只有用態度同樂了。

貝亞托麗絲歎了一口氣,無精打采地走了過來。昴用左手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在胸前。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真的擔心死我了」

「……那是貝蒂要說的話吧。昴和雙胞胎的姐姐不見了,貝蒂等人這邊才是嚇得要死。把魂都嚇飛啦。……真的是」

被昴抱緊的貝亞托麗絲,說到一半突然埋起了臉。少女用額頭蹭著昴的胸口,昴也撫摸著她的頭,兩人就那樣無言地確認與對方的再會。

隨後,貝亞托麗絲心情舒暢地離開昴的胸口。

「總之,也得告訴其他人昴醒了才行」

「……對啊,大家都沒事吧?不管是失散的,還是和我在一起的」

「放心吧。所有人都好好地、平安無事地聚



到一起了哦」

「是、嗎……是嘛……!」

貝亞托麗絲的保證,讓昴心里的焦躁頓時減淡了下去。聽到全員平安,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句令人安心的話語。

但是,昴立馬又從這打包票的發言中感到了討厭的既視感,抬起頭問。

「等等,貝阿子。我不想白歡喜一場。你說的,真的是所有人都沒事的意思嗎?」

「唔,真意外。這種事貝蒂是不會撒謊的啦。不是玩笑的說」

「我也明白這樣說會惹你生氣,但絕不是在懷疑你啦。我是不會認為你在騙我的。……但是,就因為在普利斯特拉也才剛有過同樣的事啊」

「……這麼說,倒也的確是啦」

察覺昴警戒的原因後,貝亞托麗絲也表情僵硬地點了點頭。

在普利斯特拉與魔女教的戰斗結束後,昴也曾接到過同樣的報告。聽說了全員平安,作為事實,在所有人的認知里也的確沒錯,但——,

「我、艾米莉婭、貝亞托麗絲。還有拉姆、蕾姆、帕特拉修。再加上安娜斯塔西婭、梅麗和約瑟夫……最後是尤里烏斯。是這些人,沒錯吧?」

「——。沒事的啦。這就是所有人了哦。還有貝蒂忘了、只有昴記得的誰什麼的,沒那種事啦」

「是嗎……這樣啊。那,真的可以為此高興了吧……」

仔細地確認完陷阱的有無後,昴這才獲取了真正的放心。在真正意義上贏得了所有人的平安無事後,昴唯有安心地松了口氣。

「真是的,太誇張了啦。既然最讓人不放心的昴都沒事,其他人肯定更沒什麼大不了了呀」

「笨蛋,才不是那意思啊。你在得知我沒事後,不也哭了嗎」

「才沒哭呢。貝蒂有把臉埋在昴的胸口,所以應該不會被看到那種樣子的才對。要證明哭過是不可能的啦」

盡管貝亞托麗絲哼哼地挺起小小的胸膛逞強,但她的發言卻已經自掘墳墓了。

在此基礎上,昴又指了指自己睡過的座位的背面——有除昴以外的某人在半張床左右的空間上睡過的痕跡,

「那這里和我一起睡過的痕跡是誰的?這不就是你之前不安過的證據嗎?」

「那個可不是貝蒂留下的!這完全是冤枉啦!真讓人意外」

「除了你還會有誰做出這麼羞恥的事啊。真是害羞」

「總之就是不是啦!啊啊真是的,艾米莉婭都要被吵醒了啦」

一如既往的調侃讓貝亞托麗絲強行改變了話題。昴對她漲紅的臉頰苦笑著歎了口氣,隨後慢慢從座位上下來。

這期間,為了不驚醒艾米莉婭,昴是用溫柔的動作放開了握住的手,然後把仍在熟睡中的她抱到座位上代自己躺下,還幫著蓋好了白色的毛毯。

「好嘞,這樣就沒問題了。……貝阿子,讓我確認一下,這里是?」

「昴自己應該也猜到了才對呀。這里是——」

貝亞托麗絲就這樣說著,正打算回答昴的疑問。

但就在說出答案前,狀況的變化卻先行來訪了。

「————」

瞬間,產生了一股讓昴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異樣的壓力,令他心驚膽戰。

那是突然從龍車外面所傳來的壓倒性的存在感。盡管龍車具有相當堅固的構造,但那股壓力卻絲毫沒把厚重的裝甲當回事。

「嘁,貝阿子!就在龍車外面!我們走!」

「啊!昴,等一下!」

面對那股壓力的聚合物,昴選擇了果敢地發起挑戰。

這是在沙之迷宮里絕不想讓拉姆和安娜斯塔西婭受傷的心情的延續。如果它是為了保護艾米莉婭和貝亞托麗絲,那昴就要更加強烈地燃起使命感。

「————」

于是,氣勢洶洶地跑到龍車外的昴,緊接著就被眼前的光景震撼了。

那是一片以龍車為中心、半徑數百米的寬曠的空間。整個地面都是石制的,位于空間邊緣的牆面也是同樣。

根據那形狀,昴大致可以想象出這是一座巨大的圓筒形建築。同時也能想到,在這附近剛好能符合這一條件的建築,就只有一個。

換句話說,這里正是——,

「——普雷阿迪斯監視塔的、塔內」

為了抵達這個地方,昴等人拼命踏上了漫長的旅途。

一路上,再三克服了字面意義上會死的念頭,突破了一個又一個充滿了【賢者】惡意的陷阱,這才終于——,

「——昴」

就在這時,貝亞托麗絲靠近昴的身邊、打斷了他的這些感慨。她緊緊握住昴的手,兩眼直勾勾地盯向正前方。

順著她的視線,昴也把同樣的存在捕捉到了視野里。——不,那存在早就映在視野里了。因為,沒可能無視。

不可能做到無視散發出那樣鮮明、強烈的存在感的異質的人物。

「你是……」

「————」

——佇立在發出嘶啞聲音的昴的視野里的,是一名高個子的女子。

她綁著接近黑色的褐發的馬尾辮,手、腳、腹部、甚至連背後都大膽露出的身上是無異于半裸的穿著。胸部和下腹部只有最低限度的遮擋,在此服裝的基礎上再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是一名風格頗有攻擊性的人物。

用昴的話來說,就是一名身穿熱褲外加黑色比基尼再披著斗篷的癡女。

她有著苗條修長白皙的手腳,和毫不吝嗇地搖晃著的豐滿的胸部。身高與昴差不多,又或許是她略高一些,腰的高度則根本不用比較。(注:486腿短)

白皙的肩膀上是一副端正的容貌,有著眼神懶散卻頗具壓迫力的美貌。

——刹那間,那美貌與昴在迷宮里失去意識前捕捉到的人影重疊了。

「……難道說,你就是【賢者】、嗎?」

突然浮現在腦海里的可能性,讓昴不禁脫口而出。

但剛說完就頓感失敗,為自己的輕率後悔起來。因為如果她真是昴所想象的人物,那殺死肯陶洛斯的白光就是她所懷有的力量了。

換言之,也正是成為了昴兩次死亡的原因的人物——,

「————」

女子保持著一言不發的樣子,慢慢朝昴的方向走近過來。

能輕易把昴化為灰燼的存在,不明白這樣的對手的意圖是十分恐怖的。但昴卻把貝亞托麗絲拉近身邊,從正面承受了女子的壓力。

在沙丘曾想要殺掉昴,在迷宮卻救了昴一命。

盡管它們是截然相反的行動,但至少,昴的確是被活著帶進了塔里。

「那個狀況下,你沒有殺我。那麼,就不是敵人……可以、這樣認為嗎?」

「————」

「那個,你一直沉默我也挺不安的,所以能不能說點什麼,那樣就幫大忙了……」

「————」

對于昴的發言,推定【賢者】概不作答,就那樣走到了他的面前。那深綠色的眼睛將昴捕獲,從上到下毫不客氣地打量起來。

她評估的結果會關系到昴的性命、進而左右昴的同伴們的性命嗎?

——這樣的昴的不安,突然就被打破了。

「……三個」

「誒?」

「————」

目不轉睛地盯著昴看的女子,冷不防發出了那樣的嘟噥。

初次聽見的她的聲音,有著略顯沙啞的音色。作為帶有幾分神秘、無法看穿心情的女子的聲音來說,似乎又有些可愛啊,昴隱隱約約地想到。

就在昴抱有這種不合時宜的感想時,女子在他面前靜靜地歎了口氣,

「……總算,找到了」

說著,注視昴的女子的表情就發生了變化。

到剛才為止都一直認真地、想要把昴的一切都看透的機械性的目光,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大幅地——轉變為了能被稱作笑容的神情。

女子笑容滿面地,凝視著昴,說。

「——師父」

「……哈?」

「師父!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等死人家了啦~!」

昴連驚呆的時間都沒有。

剛瞪大眼睛的下一個瞬間,感慨萬千的女子就一頭撲了上來,把昴推倒在地。被她順勢卷入、一起壓在身下的貝亞托麗絲發出了「呀~!」的叫聲。

但女子理都沒理會。只是全力將臉頂在昴的胸前,死死地抱住他。

搖晃著長長的馬尾辮,女子一遍又一遍重複地呼喚著昴。

「師父!師父!太久了!太寂寞了啦!人家還以為,一輩子都要像這樣狙擊接近的家伙了呢!」

「等、等等!等一下等一



下!怎麼回事!?你在說什麼!?」

「居然還問怎麼回事,好過分啊!不是師父你命令的嘛。叫我去妨礙靠近祠堂的家伙……雖說方法的話,就是我的原創了」(注:original)

「才沒問你那個,我是你的師父!?你在說什麼!?」

雖然昴正和女子柔軟的肌膚華麗地相親著,但並沒有多余的精力去享受那份便宜。相反,被女子的怪力緊緊纏住,讓昴拼命扭動身體,想要逃離。

但女子好像也有女子的主張,絕沒有打算放開昴的意思。

結果,昴和女子就把貝亞托麗絲夾在中間,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

「你,總之、先放手!這樣太不像話了……!」

「不要!絕對不要!師父你那樣說,肯定又打算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失蹤了吧!師父也太沒改變了!這一點真可愛!」

「關我什麼事啊——!!」

也不知是有過什麼樣的心理陰影,女子就是頑固地不肯放開。于是昴抓住她的臉想要掰開,並極力大喊。

「說到底,你是誰啊!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師父你在說什麼呢!我是夏烏拉呀!普雷阿迪斯監視塔的星之守衛!師父你可愛的徒弟夏烏拉啊!」

「完全沒印象——!」

自稱夏烏拉的女子,她的名字應該就是生活在塔里的【賢者】的名字。

既是昴等人此趟旅行的目的,也是被稱為無所不知的智者。那位【賢者】怎麼可能是這樣莫名其妙的女子。昴毅然提出異議。

然後,就在雙方都像這樣毫不退讓、毫無進展地攪和在一起時——,

「——不好了!醒來一看,昴哪兒都不在!得趕緊通知大家一起找才……」

睡得滿頭亂發的艾米莉婭從龍車里奔了出來。

臉上充滿焦躁的她,剛出龍車就撞見了糾纏在一起的二人——雖然實際上貝亞托麗絲也在,但目睹了那種情形的艾米莉婭瞪大了雙眼。

Re_Zero_Light_Novel_21_12

昴則向那樣的艾米莉婭求助般地伸出手,

「艾米莉婭……碳!你能起來真是幫大忙了!其實這家伙……」

「誒」

「好痛!?艾米莉婭碳,剛才為什麼要踢我!?」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覺得心里超~悶的!」

就這樣,昴沒能得到不知為何心情不好的艾米莉婭的援救,與夏烏拉扭作一團的狀態只能暫時再持續一陣了——,

「夠、夠了啦,快點來人幫下忙啦!……這樣子,開什麼玩笑啦……!」

就連貝亞托麗絲的無力的吶喊也成了徒勞,昴等人的艱苦戰斗不斷在塔里回響。

結果,直到察覺騷動的尤里烏斯等人下樓,與普雷阿迪斯監視塔的【賢者】(暫定)的擠壓纏斗都在不停地持續著。

雖然有發生了這樣的一幕,但一行人終究還是踏入了人稱長達四百年的時間里都無人到達過的領土。

【賢者】的智慧,究竟能否為拯救盼望之人發揮作用,故事就留下這樣的期待與不安,投入沙之海、闖進了遙遠而又高聳的石之塔里。

——沒被選取的選項消失,懷著已被選好的答案,【考驗】即將開始。

(注:原文【試験】,考試、測試、測驗、考驗、試驗,等等,如果後幾卷看到不同的譯法,不要困惑,都是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