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第四章『沙上的信賴』



1

——就那樣向著深深的、深深的裂縫中,朝著伸手無法觸及的地方墜落。

「————」

遙遠的上方,光亮不斷變小,漸漸失去蹤跡。變得越來越看不見。最後終于消失。

就好像用手撈起的一把沙子,從指間的縫隙中滑落。

就像朝著深深的深深的、無法挽回的裂縫中下落般——,

「——還想睡到什麼時候。快起來,巴魯斯」

「噗啰啰、咳!?」

側腹突然傳來被尖銳之物所戳的觸感,沖擊讓昴發出了怪異的慘叫。

不由自主地跳起身來。頓時,就吸進一大口揚起的沙塵,劇烈咳嗽。

「唔誒!呸呸!咳—、呸!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嗚哦!?」

昴吐出嘴里的沙子,慌慌張張地想要原地站起身。卻一腳被沙子絆倒,立馬伸手去撐。結果手也陷了進去,一臉撞在了沙堆上。

「喔誒!啊噗!呸呸!」

「……這種緊要時期還沒吃夠沙子?沒想到竟會貪婪到這種地步呢」

「別把人啃沙子的動作說得像是在吃點心一樣啊……」

昴對毫不留情的罵聲還嘴說著,再次吐出沙粒,抬起頭。

這次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讓沙子絆到腳,站起了身。

「這里是……」

「沒有風,再加上這個低氣溫。……恐怕,是在地下吧」

昴環視著四周被染成一片黑暗的風景問,頓時,就有一盞發出白光的提燈輕輕伸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一盞內部裝有拉古麥特礦石的異世界提燈。

于是昴立即接過它,借著光亮看向浮現出來的對手,

「——拉姆、嗎?」

「不然還能是誰?拉姆可沒在期待蕾姆之類的無趣回答」

「蕾姆和你雖臉長得相似,內在表現卻完全不同啊。……你身體狀況如何?【千里眼】的消耗什麼的,說起來眼睛還出血了……」

「哈!還真是紳士風度呢。不過,暫時還是先別只顧擔心可愛的拉姆吧」

拉姆說著,用下巴示意了下周圍。昴順著她的動作,將手提燈朝附近照去,確認了狀況後倒吸了一口氣。

提燈所照亮的,是一個徹底由沙漠所構成的空洞。空中漂浮著冰冷的空氣,頭頂上是高不可及的天花板。這是一片沙之迷宮——也就是沙宮的樣子。

「剛才,你說這里是地下來著……」

「如果相信分開前貝亞托麗絲大人所說的意見的話,大概就是空間的扭曲所造成的」

「也就是說,我們是被空間的扭曲給吹飛了……分開?對啊,其他人怎麼樣了!?」

聽著拉姆漠不關心的報告,昴的意識這才跟上了理解。

拎起手提燈左顧右盼,尋找沙堆上拉姆之外的人影。但在這片照亮的空間里,期望見到的身影卻一個也沒發現。

「不是說了嘛,被分開了。巴魯斯的魔法,把偽造的沙丘無效化了,所以才導致了這樣的結果。也不知這里究竟是通往塔的正確道路,還是掉進永遠的次元間的縫隙了」

「你為什麼能那麼冷靜啊!?為什麼,是我跟你兩個在一塊兒……」

「這話,還輪得到巴魯斯問嗎?」

拉姆平靜的聲音,讓臉色發青的昴頓時屏住了呼吸。

回想起了之前的情景,隨著貝亞托麗絲的一聲叫喊,眼前的空間破開了。就在那時,昴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拉姆抱進了懷里。

隨後,一行人就被空間的裂口所吞噬,等恢複意識時——,

「我和你,就已經一起在這兒了……」

「也沒看見艾米莉婭大人和貝亞托麗絲大人的身影。……真是犯了個不得了的失誤呢」

「現在是講這些話的時候嗎!要趕緊跟大家會合……不對!蕾姆!」

「————」

「要是跟你我一樣,她也和誰在一起的話還好。但萬一要是走散了……」

艾米莉婭和尤里烏斯,一手擔負起隊伍戰斗力的那兩人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貝亞托麗絲和梅麗也是,都各自擁有能靠一己之力活下去的力量。安娜斯塔西婭=領子多娜想必也應該懷有曾在普利斯特拉擊退過【色欲】的王牌。

——但是,唯獨長睡不起的蕾姆要另當別論。

「雖然跟大家會合也很重要,但現在最要緊的還是確保蕾姆的安全!不能把她扔在這種鳥無人煙的地方。這是不行的。絕對不可以……!」

「……巴魯斯」

「可惡,都怪我。就因為我說了要把她帶來,所以才,就只有蕾姆……」

「巴魯斯,冷靜點。現在著急也……」

「冷靜?這要我怎麼冷靜啊!你難道覺得,蕾姆就算有危險也沒關系嗎!?」

「——嘖,那是不可能的吧!」

拉姆一把揪住因最壞的可能性而亂了陣腳的昴,朝他怒吼。然後用力把他按在了背後的牆上,兩人在近距離視線交錯。

「————」

無意識中掉在地上的手提燈,照亮了拉姆半張白皙的側臉。她淡紅色的眼睛里寄宿著憤怒——不,並不是怒火。而是無法隱藏的憂慮與焦躁。

頓時,昴就放松了肩上的力氣,拉姆也撤回了緊緊抓住衣襟的手。

「……對不起。抱歉。剛才的我真是太蠢了,差勁透頂」

「——。一如既往哦。巴魯斯如果真的只是活著就要為所有行為反省的話,僅僅那樣,一天就要結束了。還請不要有那種浪費時間的行為」

「啊啊。……抱歉」

昴把拉姆的毒舌理解為言和,最後說了聲道歉。拉姆接受他的歉意,「雖然只是安慰話」,簡短地嘟噥說,

「但拉姆還是能感到與蕾姆微弱的聯系。至少,那孩子沒有性命之憂哦」

「聯系……對啊,共感!」

聽到拉姆的發言,昴激動得拍起手來,對十分懷念的單詞眨了眨眼。

以前,由培提爾其烏斯率領的魔女教盯上艾米莉婭她們的時候,就是靠蕾姆的共感察覺位于宅邸的拉姆的危險的。

「通過那個共感,能知道蕾姆在什麼地方嗎?」

「不是說了麼。聯系很弱。只能感覺到沉睡中的那孩子。失散的艾米莉婭大人她們,由于無法對上【千里眼】的波長,所以不清楚是否平安」

「這樣、啊。用【千里眼】來確認平安。……真的和誰也連不上嗎?」

「嚴格來講是有可以連上的對象。但是,沒意義哦」

【千里眼】對于確認走散的同伴是否安全來說沒有意義,昴不理解拉姆這句話的意思。

但這個疑問,馬上就從拉姆以外的人的口中得到了解答。

那人就是——,

「——看樣子,菜月君好像已經醒了呢」

突然,視野一端隱約有光閃爍,讓昴不由縮起了身。但他馬上就注意到,緩緩搖曳的那個不是危險的光束,而是有別于自己手中的另一盞提燈所發出的光芒。

不久,那光就和持有它的主人的輪廓一起變清晰了起來,

「……安娜斯塔西婭小姐和、帕特拉修?」

在燈光的照耀下漸漸現身的,是身披與地下寒冷的黑暗同化了的漆黑鱗片的地龍,以及跨坐在它背上的一襲白衣的安娜斯塔西婭。

後者拎著提燈,從帕特拉修的背上朝昴微笑,

「抱歉啊?就這樣在上面說話,還有擅自借用了你的帕特拉修醬。但就算是咱,要一個人去巡查也難免心懷不安呀」

「這、倒是沒什麼關系……拉姆,這里不是只有我和你嗎?」

「拉姆可不記得之前有說過只有拉姆和巴魯斯兩人」

看到騎在地龍上道歉的安娜斯塔西婭,昴不快地盯了眼拉姆。但拉姆卻一副佯裝不知的表情,聲稱只是昴的武斷而不予理會。

「安娜斯塔西婭大人,多謝您的行動。那麼,周圍情況如何?」

「沒事,咱也只是稍微往里張望了下,並沒有發現其他孩子。看來被吹飛到這里的只有咱們三個……還有就是帕特拉修醬了呢」

「——。是麼」

看樣子,在昴失去意識期間,率先醒來的兩人各自分擔了留守和探路的職責。聽了巡視完周圍的安娜斯塔西婭的報告,拉姆的心情溢于言表。

雖然昴也對自己擔心蕾姆不在的心境感到不知所措,

「但安娜斯塔西婭小姐沒事總算是個好消息。我的帕特拉修也是」

「是呀。不能只看到不好的地方,走運的事也得考慮。實際上,多虧了有帕特拉修醬在,而且還是個聽話的孩子,真是幫大忙了」



帕特拉修向走近過來的昴低下頭,為重逢感到歡喜。昴摸摸它的脖子,也為愛龍的平安會合松了一口氣。

「這下,就是在這里的所有人了吧?是真的只有我們四個?」

「包括帕特拉修醬在內一共四個,沒錯哦。畢竟艾米莉婭她們也沒理由會藏起來……啊啊,梅麗醬的情況就不清楚了」

「你是說,她會趁這次騷亂逃走嗎?這個嘛,倒也不是不可能」

昴在腦海里描繪出綁著三股辮頭發的少女,揣摩梅麗的心思。

由于【死亡回歸】的關系,昴已經知道了梅麗有率領沙蚯蚓以防萬一的事實。至于那個【萬一】到底是為什麼而准備的,則不清楚。

當然,讓它們在某處襲擊昴一行人以便自己逃跑,也是有可能出于這樣的計劃。

「但我覺得不會……我決定這樣認為」

「這是期待?還是對曾來殺過自己的孩子的信賴?」

「請給我當成純粹的希望。比起這個,里面到底是什麼情況?」

昴將自己對待梅麗的立場擱置一旁,向安娜斯塔西婭詢問探索的具體收獲。雖然拉姆已從周圍環境推測出這里是地下——,

「這意見咱也贊成呀。因為這里比起夜晚的沙丘明顯更涼……空氣也很沉重,實在無法認為是在奧古利亞沙丘的外面」

「瘴氣還健在、嗎。從各種意義上說,都稱不上是什麼好狀況啊」

「是沙丘的地下吧?雖然不想考慮,但作為沙蚯蚓巢穴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唔誒。這要是真的,就真的很不妙了啊」

摸了摸沙牆的拉姆的一句話,讓昴頓時臉頰抽筋起來。

潛行于地下的沙蚯蚓,已經見過實物的昴實在無法對此一笑置之。如果是梅麗驅使過的巨型沙蚯蚓,要挖出這樣的空洞也是頗有可能的吧。

最壞情況下,甚至有可能就在這地下與沙蚯蚓碰面。

「話說回來,這隊伍編成讓我感到了深深的惡意啊!這不是一個能戰斗的都沒嗎!」

「身為艾米莉婭大人的騎士,居然恬不知恥地把自己歸為非戰斗人員……這可不行呢」

「請把話說成是有自知之明。畢竟我的愛鞭還沒萬能到可以讓我在沒有貝阿子的情況下自負啊」

即便是從自衛手段的意義上來說,眼下也真的只聚集了缺乏戰斗力的成員。能力受限的拉姆,和缺少貝亞托麗絲的昴根本就不用說。

「順便一提,貝亞托麗絲大人的情況呢?契約者就不能感覺到與對方的聯系嗎?」

「很不巧,我和貝阿子雖然內心是緊密相連的,但那卻是牽絆和心情之類的問題」

「真沒用」

「你很煩啊!」

昴對歎氣的拉姆吐吐舌,把臉悄悄湊近安娜斯塔西婭。然後,輕輕在若無其事的她的耳邊問。

「那麼你呢,能戰斗嗎?戰斗起來會怎樣?」

「——情況實在到了很緊急的時候,自然是能的。只不過,那樣做會削減安娜的性命。作為我來說還是想盡可能避免。因此,對你們可是寄予厚望哦」

「那你的期待怕是要落空了。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昴對只一瞬間露出了領子多娜表情的安娜斯塔西婭哼了哼鼻。

不管怎樣,事實確認和狀況整理的工作是完成了。包括沒時間再原地踏步了也是。

「一直在這里待下去也無濟于事。我們一起去找蕾姆和艾米莉婭大人吧。幸好,多虧了安娜斯塔西婭大人,拉姆等人有照明,能夠前進」

「與其說是咱的功勞,不如說幸虧有菜月君事先准備好的緊急避難袋呢。龍車被吞沒前咱只抓住了那個,這才有了照明、刀和食物」

安娜斯塔西婭說著,用手指了指掛在帕特拉修鞍上的避難袋。那是出發前昴為了保險起見分開放置的。

「雖然沒機會派上用場的話是最好,但未雨綢繆果然還是非常重要啊。接下去也不要忘了在第一次來的地方確認安全出口」

「巴魯斯真是難得立了件大功呢。作為獎賞就讓你來拎燈吧。請走得手腳麻利些」

「嘿~。……這算、獎賞?」

昴接過提燈,拉姆和安娜斯塔西婭則趁機乘上了帕特拉修。

這個模式,無論怎麼想,昴都是仆從的立場。

「三個人一起乘到底還是……咱和拉姆擠一擠的話能行嗎?」

「還是算了吧。貼在一起的話,巴魯斯會興奮得鼻子直喘粗氣的」

「話先說在前頭,可別以為我每次都會罷休啊。既然你偏要對著干,那我也會使出更厲害的想象啊!這可不是威脅哦!可別小看了青春期啊!」

苦笑和歎氣,昴對兩人的反應死不認輸地哼了哼鼻,然後便走了起來。

腳步前進的方向是空洞的深處,目標是在未知黑暗的前方與同伴會合。

這與現狀完全不合的調侃爭論,則一定是為了不直視彼此心中的不安而必要的虛張聲勢。

——昴和拉姆都注意到了這一點,卻什麼也沒說。

2

「好像有風……又好像沒有」

「——。不,確實有。只不過,看樣子通往地面的出口還在更前方呢」

昴用舌頭舔濕手指,想要感受風的存在。拉姆對此眯起淡紅色的眼睛,說出了她作為風魔法好手的意見。昴坦率接受的同時,一想到前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就感到疲憊不堪。

——路面的難走讓眾人煞費苦心,從出發到現在,已在沙之大空洞里走了約一小時了。

途中,並走在已經習慣了沙地的帕特拉修的身旁,昴也無視了鑽進靴子里的沙子的不適,跟著走了下去。遵循這幾天的經驗,在沙上行走的方式用起來總算是沒有了什麼大礙。

話雖如此,還是不免會被沙地奪去體力,于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休息,並與拉姆用【千里眼】搜索同伴位置的作業共同填補地圖的空白。

「——不行呢。在知覺范圍里什麼都沒有。能看見的,就只有巴魯斯地龍的視野」

「和帕特拉修的波長也能匹配嗎。……總覺得也是可以理解啊」

拉姆和帕特拉修,雖然一個是人一個是地龍,卻在自命不凡上給人有很相似的印象。只不過,唯一能用【千里眼】連接的對象竟是同行的地龍,這一點實在是太不順利了。

「艾米莉婭大人和尤里烏斯,如果能與微精靈對話的話,應該就不會迷路哦。從這一點上來說,也讓人不禁想要懷疑這個人選的惡意呢」

「讓微精靈帶路嗎。說起來,艾米莉婭碳的確是有在相當靈驗地活用它們啊。我的話,由于和貝阿子的聯系太強,會嚇到微精靈的所以不行」

「畢竟是靠貝亞托麗絲大人的憐憫才誕生的半吊子術師。本來就沒有過什麼期待」

「唔呶呶……」

昴被拉姆指出就算在情報收集方面也派不上用,由于無法反駁所以就沒還嘴。到頭來,戰力上有能的人才,在其他方面也能有效活用能力,就是這麼回事。

「別看拉姆小姐現在裝出一副很堅強的樣子,在菜月君醒來前……在被吹飛到這里後,由于找不到蕾姆小姐,可是當場陷入過相當大的慌亂哦」

「……這樣啊」

「所以說,菜月君對拉姆小姐的精神安定還是有很大幫助的。並不是完全沒用」

趁拉姆用【千里眼】搜敵,安娜斯塔西婭悄悄告訴了昴眾人被吹飛以後的事。

考慮到拉姆的心情,剛才昴的言行是真的差勁透了。

失去蕾姆記憶的這一年里,不斷獻身般地來往于蕾姆房間的拉姆,昴都看在了眼里。明明即使其他人不信,也唯獨昴必須相信她的心情的。

「反省過後就能有效活用經驗了,人生也好做生意也罷,都是同樣的道理。菜月君應該是可以做到這點的孩子吧?」

「……別油腔滑調。你給我少說幾句漂亮話啊。畢竟我在類似情況下也曾差點被創造你的【魔女】籠絡」

「居然說籠絡。——真希望你也是時候能把我和那個【魔女】分開考慮了。太過糾纏的話可是會被女孩子討厭的哦?這是來自我的真誠忠告」

「因為我不知道別的辦法啊。就先謹記在心好了」

就這樣,昴一邊聽取來自人工精靈的關于人的綜合魅力的建議,一邊帶領眾人往大空洞的深處、更深處進發。

期間,一直在外觀一成不變的沙之迷宮里前進,給精神造成的負擔是巨大的。對毫無進展的不安和焦躁在加劇,最重要的是,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雖說這里可能是魔獸的巢穴,已經在警戒了……但卻一頭也沒遇到啊」

「關于這個,拉姆也比



較在意」

聽昴踢著腳下的沙子這麼一說,拉姆也表示了贊同。

一行人在空洞里已前進了不少時間,不僅沒遭遇魔獸,拉姆的【千里眼】也捕獲不到它們的存在。漸漸地產生了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

就好像,只有這片空間真的被世界拋棄了一般。

「該不會,這里真的是次元間的縫隙、和哪里也不相連吧?」

「要是這樣,那咱們所依靠的這個風又是從哪兒吹來的,問題就成這個了呢。還是說,這是從待在空洞盡頭的大魔獸的鼻子里呼出來的氣?」

「就是因為沒有能否定這想象的依據才後怕啊」

實際上,眾人就是已親眼目睹了世界的破裂。所以無論再有什麼意外,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無論那個憑空產生的裂口通往何處都不值得驚訝。

「膽小的巴魯斯要害怕請隨意,但傻話還是先說到這里吧」


眼看走投無路感發展成了悲愴,拉姆理性的聲音否定了它。

「誒?」

「把燈舉起來。——有路哦」

聽到拉姆的話,昴慌慌張張地回過頭,舉起提燈,照亮正前方的道路。說是路,其本身應該就是一路延續到這里的才對。

也就是說,作為新情報的路是——,

「——岔路」

正面,迄今為止都一直是一條路的沙之通道突然分成了兩條。

仔細看去,左右兩路並沒有特別明顯的差異,除了憑直覺以外,似乎就沒有其他選擇的余地了——,

「盡情煩惱吧,就好像在這麼說呢。怎麼辦?」

「據我所知,孔明曾曰,這種時候就該選右」

「誰呀」

昴記得行動學上有一種說法,人類在迷路時會變得容易在無意識中選左。這恐怕是和慣用眼啊慣用手腳等多種因素有關的想法。

雖然昴積累了各種各樣沒用的知識,卻總感覺這條是有用的。

「所以,想要確認右路就是我的正義了」(注:justice。這是某個梗)

「還真夠相信孔明的呢」

「誰呀」

昴的建議讓拉姆眯起眼睛,安娜斯塔西婭則不解地歪過頭。

雖然只看字面的話會覺得這對話像惡作劇,但三人的表情卻都是認真的。

——與艾米莉婭等人失散後,已過了快要接近兩小時了。

現在正好是一度冷靜下來的心情,也因焦躁和不安而泛起了波瀾的時候。偏偏這種時候遇到了岔路。說實話,一想到急不可耐的心情,就覺得停下腳步的時間都無比珍貴。

「沒法下決定呢。就因為這樣,依靠孔明才讓人火大……」

「姑且,就先照著菜月君的意見走好了。是選右路吧?」

拉姆和安娜斯塔西婭兩人,都無法給出推翻昴的主張的根據。

三人所共有的,就是盡早穿過沙宮與伙伴會合的心情,

「————」

「哎呀,還不光是我們,你也在呢。抱歉抱歉。並沒有忘記你哦」

正當昴還沒把握作出選擇時,帕特拉修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頭。帶著被加油鼓勁打消了怯弱的心情,昴表情扭曲地笑了笑。

「你說什麼?我要前往的地方就是你要走的路,哪怕是下地獄也會跟我一起?」

「雖然是玩笑話,但就是聽上去基本沒錯才顯得病入膏肓呢。真的是,這男人到底哪里好了」

擅自翻譯了帕特拉修意思的昴,讓拉姆無語地歎了口氣。安娜斯塔西婭看著二人,「好啦好啦」地拍了拍手說,

「談話到就此為止。決定好了的話就動身吧。【時間就是金錢】」

「是叫霍星語錄、來著?——OK,出發吧。隊伍就保持原樣,大家各自當心啊」

隨著昴的一聲令下,拉姆和安娜斯塔西婭分別收緊了下巴。

于是,遵循著軍師孔明的教誨,【非戰斗人員】小隊的行軍再次開始了。前進的方向是二叉路的右方,昴相信這個選擇的前面會遇見同伴。

「說實話,雖然沒有任何提示的岔路有點故意刁難人,但多虧它的存在,地獄的無限循環的可能性也排除了,這麼想的話倒也還好的樣子。……果然,這里也是【賢者】的陷阱吧?」

「要是這樣,那到底是花了多久才在地下挖出這麼大個洞的。也是,畢竟是以隱者自居一直窩在這里的。想必有的是時間吧」

「姐姐大人,對【賢者】的評價前所未有地尖刻啊」

話雖如此,昴也不是不能理解拉姆對【賢者】有敵意的心情。

說到底,如果【沙時間】也好魔獸的花園也罷,就連這個沙宮也都是【賢者】設下的陷阱的話,那自我介紹的名牌就不該是【賢者】,而是【陰險者】才合適了。

「這樣下去,可真的就算見到了【賢者】也只有怨言了啊」

「同感呢。一路下來阻撓了這麼多,要是還不願意幫忙那也真的沒辦法了。最壞情況下,只能把【賢者】綁起來,逼到願意說話為止了呢」

「姐姐大人這整一副遺跡獵荒者的樣子讓我實在是無言以對啊」

「既然有想要得到的東西,那就要適當地采取一些手段才行。又不是沒用的小孩子」

拉姆強硬的語氣里,充滿了毫不動搖的認真的決心。

它對昴來說一定也是必要的覺悟。並不是為了蕾姆而干髒活的覺悟。

而是為了毫不猶豫地邁出摘取成果的一步、全力以赴的覺悟。

「到頭來,我要做的事總是同一件。——偷工減料什麼的,可從來就沒有啊」

昴握緊拳頭,規勸自己說。

——就在這時。

「帕特拉修?」

帕特拉修冷不防地伸出脖子,用鼻子蹭了蹭昴的肩膀。這並非是帕特拉修突然想要親密接觸的行為,而是另有原因。

那就是——,

「——通道的前方、有門?」

昴舉起燈,出現在視野里的,是一大塊塞滿了沙之通道的鐵的威容。它高達天花板,寬至整條路,是一堵為了完全封死前進方向而制造出來的鐵牆。

眾人來到牆前,仔仔細細地觀察那面鐵塊的樣子。

「看上去又大又厚。……這門,能推動嗎?」

「——。路好像被完全堵死了的樣子,怕是很難吧。以及,菜月君?」

「嗯?」

「為什麼,你會覺得這是門呢?在咱看來,這只不過是一面普通的鐵牆呀」

看著同樣的鐵塊,歪起腦袋納悶的安娜斯塔西婭讓昴「誒」地屏住了呼吸。提出這個問題的安娜斯塔西婭的身旁,拉姆也點點頭,

「沒錯。拉姆也只能看出這是塊礙事的廢鐵。就算是巴魯斯的眼睛,這說法也很奇怪呢」

「不,我也說不清為什麼啊。就只是覺得,這是一扇門的樣子……」

聽了兩人的指摘,昴再次看向鐵塊——不,鐵門。

正如回答所說,沒有別的理由。昴就只是自然而然地,把它識別成了門。

而當昴帶著摸索答案的念頭,用手輕輕觸碰鐵門時——,

「——啊」

剛看到門發出淡淡的光芒,它就消失了蹤影。

門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似地,瞬間消滅了。在沙之通道里,沒留下任何痕跡。

「剛才的是……菜月君,是你做了什麼嗎?」

「什麼做了什麼,你也看到了吧?我就只是碰了一下而已啊。什麼都沒做,我也很莫名啊」

昴來回看著自己的手和消失的鐵門,動搖地回答說。

實際上,昴真的完全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那扇鐵門到底是怎麼回事?

「——重要的不是發生了什麼。而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拉姆的一句靜靜的聲音打斷了昴的混亂。她承受著兩人移來的視線,緊緊地盯著鐵門消失後出現的通道的前方,

「之前是有堵路的牆壁……不,有門。而現在門開了。前面也有通道延伸。是繼續前進還是後退,擺在面前的是和剛才一樣的選項呢」

「————」

拉姆的發言和視線,讓昴重新看了看鐵門消失後的通道。

盡管門已消失,前方卻仍是一成不變的沙之迷宮。除了原先有過一扇門的事實外,並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不過——,

「一定是有什麼意義才有了那扇門的。然後呢,果然也是出于某個原因才開了。——現狀,除了筆直朝【賢者】的監視塔前進的路線,也難以作其他考慮了吧?」

「再怎麼說,這也太隨便了吧?不過,咱也不會說打道回府就是了」



聽了積極向上的昴的發言,安娜斯塔西婭手捂嘴角輕輕笑了笑。看樣子,她也不反對昴的想法。

「當然,拉姆也打算前進哦。就算回去,也不保證另一條路就沒有同樣的門」

「意思是,那就干脆接受先開啟的這條路的招待?我也贊成就是了」

加上拉姆的意見,全場一致表決通過了前進。于是,「好吧」,昴輕輕拍了拍腿,正准備朝正前方的沙之通道邁進。

但是——,

「——帕特拉修?」

載著拉姆兩人的帕特拉修,卻沒在打算前進的昴的背後跟來。漆黑的地龍眯起黃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通道。

帕特拉修是條聰明的、直覺靈敏的地龍。它或許看到了什麼昴等人看不見的東西。——盡管昴在一瞬間有過這樣的遲疑,但是,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保護我們啊。但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有什麼安全范圍的。必須要有在某處火中取栗的覺悟。現在就是那個時候了」

昴說著,向帕特拉修投去注視,帕特拉修也回以了凝視的目光。隨後,地龍短暫地沉默片刻,便垂下黃色的眼睛,輕輕鳴響了喉嚨。

看來是理解昴說的話了。確切地說,又或許該稱之為讓步。

「真是妻管嚴呢」(注:這里是慣用語,直譯就是當坐墊,也就是男下女上,所以下面的對話你們懂)

「畢竟與其讓女孩子怕我欺壓,還不如我自己被壓呢」

「下流」

「我才不是那意思啊!」

昴被拉姆拿自己和帕特拉修的牽絆開了玩笑,因而長歎了一口氣後,才再次開始了行進。

與此同時,也重新琢磨起了自己剛說過的覺悟。

——火中取栗的覺悟,現在,就是需要它的時候了。

3

就這樣,昴等人鼓起干勁,往門里又深入前進了一陣。

「——這下,就是第二扇門了。這次也消失了」

昴看著眼前再次伴隨微光消失的鐵門嘟噥。

這一現象果然是發生在昴接觸的瞬間。該不會是自己覺醒了能讓碰到的門都消失的力量吧?這自然難以想象,那麼能想到的只有,門本來就是這種構造了。

「地下城里不能阻擋去路的門到底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啊?」

昴對消失的鐵門的存在價值百思不得其解,提出了這個疑問。

又不是房間的隔牆,設置任何人都能打開的門毫無意義。造門的目的當然是為了阻擋入侵者,明明就該這麼考慮。

「雖說到現在也沒有遭遇過所以沒有實感,但這門也有可能是用來驅除魔獸的吧」

「驅除魔獸……類似結界一樣的存在嗎?那倒是可以理解了、嗎?」

「魔獸的話就打不開。人碰到了就開了……但如果是為了鎖門的話,又有不夠慎重的問題了。——第三扇是不是讓菜月君之外的人碰比較好呢」

安娜斯塔西婭眯起淺蔥色的眼睛,推測鐵門的目的說。但可供研究的素材太少了,恐怕難以得出具有說服力的結論。

而且,讓人在意的還不只是不可思議的門的問題。

「————」

與安娜斯塔西婭同坐在帕特拉修背上的拉姆,說話的次數極端減少了。雖然其中也有不安和焦躁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怠倦感的關系。本來身體狀況就不是萬全的她,現在正受到沙宮里飄蕩著的負面想法——被稱為瘴氣的一類東西的侵蝕。

「身體、異常沉重……」

連粘汗都懶得擦,昴也像要從沙中拔腿一般、遲緩地才踏出一步。

被瘴氣侵蝕的不只有拉姆。昴和安娜斯塔西婭也是同樣。身心都變得沉重不堪,渾身上下的細胞、流淌的血液、脈動的心跳都在催促著趕緊離開這里。

「————」

只要前進,就能脫離瘴氣。只要前進,就能與同伴會合。

昴如此相信著。——通過勸說自己相信,才能使腳步不停。

不這樣做的話,沙子的沉重和流淌的汗水就會強迫昴進行自問自答。

——選擇這條路真的正確嗎?

「想什麼呢,現在可不是說泄氣話的時候」

昴咬緊牙關,搗碎並唾棄發自全身的傾訴。

選擇右路,最初提出這個建議的就是昴,不是別人。現在又怎能容許昴帶頭第一個說泄氣話?

「不過是稍微難走了些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還以為會更不好走的,沒想到目標不是意外地近嘛……」

「巴魯斯。——很煩」

「誒、啊、噢……」

昴剛打算虛張聲勢,就被拉姆簡短的毒舌擊潰了。

這久違的一聲毫無體諒,讓昴對情緒激動的拉姆沮喪地垂下了肩,

「話是這麼說,但我覺得一味保持沉默也很無趣啊」

「現在是為了高興才往前走的嗎?還請想起來這兒的目的」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閉嘴,繼續走你的路」

拉姆的話雖是正論,但態度卻讓昴無所適從。

另一方面,昴也有昴的意見。既然瘴氣的影響會令人意志消沉,那至少通過對話排解一下心情,沒准就能多少變輕松一些,就是這樣的想法。

「明明是這樣……」

「——菜月君,菜月君,算了啦」

昴雖然有考慮到拉姆的心情,但對她毫不客氣的態度也感到焦躁。安娜斯塔西婭察覺到不和的氣氛,傾斜身子將拉姆阻擋在了昴的視線外。

「畢竟是這種狀況呀。咱也能理解菜月君的心情,但拉姆小姐想必也很累了。心煩意亂的時候,不管和誰說什麼都不會有好結果的。不是嗎?」

「————」

「不是嗎?」

雖然讓人火大,但安娜斯塔西婭=領子多娜的說法也有一番道理。

或許就是因為太急于前進、想和艾米莉婭她們會合,才導致昴對拉姆她們缺少了關照。盡管也可以說是彼此彼此,但說了又能怎樣。

——說了也沒用,越說越沒用。既然如此,還不如彼此連對方的臉也都別看為好。

「……走啦」

昴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停下了腳步,于是用提燈照亮沙之迷宮,重新走了起來。

既然使心情好轉的嘗試宣告了失敗,那就只有邁動依舊沉重的——不,是總感覺比剛才更重了的步伐,向前、再向前進才行了。

「————」

向前——。

4

一行人就那樣忍耐著瘴氣的沉重和空氣的惡劣,又前進了一段時間。

「——見鬼!好不容易來到這兒了,搞什麼啊!」

昴粗魯地唾罵一聲,用鞋尖飛起一腳踹向正面的鐵門。腳上隨即傳來堅硬的感觸,明明地下安靜無比,卻沒有響起絲毫聲音。看來門的材質並不能認為是單純的鐵。

但這也無法成為任何安慰,因為去路終究還是被擋住了。

「明明第三扇門也讓過了,為什麼事到如今還要妨礙啊!?」

昴對不予回答的鐵門怒吼,用手腳粗暴地亂敲亂踹。但鐵門無論怎樣都紋絲不動。沖擊彈回到骨骼,結果反而是昴單方面地嘗了苦頭。

——眾人穿過沙宮的第三扇門,就在抵達第四扇時受阻了。

雖然一路上都有因一成不變的景色而加劇焦慮與煩躁,但在鐵門能被開啟期間倒也還算順利。而當這項刷臉通過的特權一被沒收的瞬間,不滿就立刻爆發了。

昴把提燈扔在通道里,雙手貼門想要拼命推開。但冰冷的鐵門就像在嘲笑他的努力,沒有還以任何回報。

這在昴看來,就好比渺茫的希望被徹底無情地斷絕了一般。

「可惡、可惡、可惡啊……!」

「菜月君,還是適可而止吧。……這里,已經是條死路了」

「這點道理,不用你說我也明白啊!」

安娜斯塔西婭在昴的背後拍著他的肩膀說。昴聽到後掙開她的手臂,回以怒吼。並在急躁之余一腳踢向沙牆,脆弱的牆表面隨即崩落,沙塵漫天飛舞。

已經徹底無可奈何了。如此一清二楚的事實讓昴如字面意義地咬了口沙。

就在這時——,

「……切」

「——喂」

昴聽見咂舌的聲音回過頭,狠狠瞪向一人坐在地龍上的拉姆。拉姆在昏暗中若隱若現的臉龐,那道居高臨下的視線讓昴覺得異常惱火。

「從剛才起就有意見個沒完,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

「才不是沒什麼呢!我在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昴忍無可忍,拔高嗓子的同時一腳踹飛地上的提燈。燈撞到沙牆上,罩住拉古麥特礦石的玻璃當場破碎,碎片在沙路上散落了一地。

但昴卻看也沒看那破損的現場一眼。對現在的昴來說,眼里只有出言不遜的拉姆。

「別人在拼命前進,你倒好,一直在那里切切切切切個不停!算什麼意思啊,啊!?」

「什麼意思也沒。走到死路了,到此結束。選的路是錯的。拉姆對巴魯斯已無話可說。僅此而已哦」

「別騙人了!你傻嗎?想隱瞞的話就全瞞住啊!都拿出來得意地曬給人看過了,還說什麼也沒有?這是傻子才有的想法嗎,你個白癡!」

和拉姆掃興的態度相反,昴的頭腦在一味地發熱。

與同伴失散,時間不斷流走,路又碰到了盡頭。這種情況下,拉姆的態度實在太尖酸片面了。昴沒理由被她責備付出的努力,更沒道理被這樣居高臨下地看不起。

「慢慢慢,兩位都冷靜一下。別那麼較真地爭吵……」

「閉嘴!我現在是在和拉姆說話吧!」

安娜斯塔西婭正要勸解矛盾激化的二人,就被昴無情地轟開。昴讓她沉默後,一臉憤怒地瞪向拉姆。

「喂,你有什麼要說的倒是說說看啊!我會洗耳恭聽的!」

Re_Zero_Light_Novel_21_9

「——。巴魯斯對前進還真是熱心呀?」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麼才來這里的啊?當然是為了見【賢者】啊!就是為了這個才千辛萬苦,這有什麼奇怪的啊!」

「不對。——來這里才不是為了見【賢者】」

「啊啊?」

「拉姆等人來這里,是為了讓蕾姆醒」

拉姆死死地盯著昴,斬釘截鐵地說。昴被她尖銳的視線所射穿,沸騰的思考略微有些被震懾。

但是,見【賢者】=救蕾姆,本來不就是一回事嗎?

「才不是一回事。救蕾姆才是優先事項,見【賢者】不過是次要的。前後順序別搞錯了。……沒錯,順序反了」

「————」

「拉姆是為了蕾姆、為了回想起妹妹才來的。明明是這樣,現在卻在干什麼?蕾姆又不在這兒,卻在這種地方游手好閑……別開玩笑了」

「誰也沒開啊!但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誰也沒辦法的吧!」

拉姆勉強擠出的話語讓昴感到心痛,于是任憑感情沖動放聲怒吼。對此,拉姆淡紅色的眼睛漸漸被悲痛之情所充斥——,

「——為什麼,巴魯斯要抓住拉姆,而不是蕾姆呢?」

被她所抨擊的,是昴在世界破裂時一把抓住了拉姆,那一瞬間所發生的事。

(注:486表示,web版我忘了提蕾姆,結果被你怨也就算了,現在文庫我提了,你還有理由怨我,我太難了)

「反正,巴魯斯肯定光為了眼前的事就已忙不過來了吧。畢竟平時總是這樣哦。總是這樣,所以蕾姆什麼的早就無所謂了。腦子里已經裝滿艾米莉婭大人和貝亞托麗絲大人的事了。多麼過分的男人。蕾姆也真是可憐呀」

「……閉嘴」

「蕾姆不是十分信任巴魯斯的嗎?還是說,這也是巴魯斯于自己有利的說明?隨口說說的?在女孩子面前盡說些對自己有利的事,是巴魯斯的壞習慣?那艾米莉婭大人和貝亞托麗絲大人也同樣可憐呢。全被這樣的男人給騙了!」

「我叫你閉嘴啊!」

「不,就要說!巴魯斯其實是覺得蕾姆什麼的根本無所謂的吧!」

「——你、開什麼玩笑啊!!」

昴的視野被染成通紅,拉姆脫口而出的輕率的發言讓神經熊熊燃燒起來。

這個從高處俯視自己、不斷發泄任性話語的傲慢的女子是那麼地可憎。昴真想一把揪住她,從地龍背上拖下來。——就連那樣做的時間都讓人急不可耐。

「Invisible·Providence——!!」

「唔、啊!?」

想到這里,昴立馬將盤旋于腦海內的烏黑心情下沉到胸口、予以解放。

生成的漆黑之掌大呼稱快,一把抓住在地龍背上進行著錯誤聲討的少女,拖下她的身體摔到了沙地上。

發生了什麼?拉姆大感困惑。昴則低頭看著她,咬牙切齒。

「別開玩笑了」

居然說昴覺得蕾姆無關緊要,開什麼玩笑。

怒火中燒之余,思考全都變得白熱化,昴就以這樣的心境,壓在了那具纖細的身體上——,

「——嗚」

仰面朝天的拉姆的脖子,被昴用雙手全力勒緊。

連指甲都嵌進了那又細又白的脖子。伴隨著擠壓頸骨的聲音,手掌中傳來強烈的感觸。

「……啊、嗚」

被昴騎在身下、掐緊脖子的拉姆的口中發出了呻吟。

端正的面孔因痛苦而變得扭曲,桃色的唇角邊開始有口水流下。

嘴里紅色的舌頭如舞蹈般晃動,手腳為了尋求自由而亂拍亂動。

但是,在雙肩都被昴的膝蓋扣住、被他奪取了完美的騎乘位的情況下,就算是拉姆也無法作出反擊了。(注:MountPosition)

只要就這樣掐到斷氣的話,拉姆應該也會後悔自己的惡言、有所反省了。

居然說昴對蕾姆漠不關心、沒把她放眼里,昴要讓拉姆後悔說出了這樣任性的妄言、後悔用這種誤判的不知好歹的怨恨傷害了自己的內心。

「都是、你的錯。是你、是你、是你!」

可恨的是拉姆。可恨的是拉姆。可恨的是拉姆。——可恨的、是拉姆。

微不足道的憎恨經過層層累積終于溢出,使拉姆的面色不斷朝死人逼近。

「去死吧,混賬女人。……一想到你的臉長得跟蕾姆一樣,我就要吐」

「————」

「啊啊?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啊。有話就說清楚——」

「……拉」

正當昴恫嚇著准備施以最後一擊,語尾卻被拉姆低聲嘟噥的不知什麼給蓋過了。

那句話的發音讓昴眯起了雙眼——就在這個瞬間。

「什、啊!?」

騎在拉姆身上的昴的眼皮底下,沙地突然產生爆炸,將兩人炸飛了出去。

沐浴在突如其來的爆風所刮起的沙塵里,眼睛和嘴巴都被重度汙染的昴翻倒在地。同樣被卷入爆炸氣浪的拉姆則趁機側翻、逃離了昴的殺意,不住地咳嗽。

由于爆炸導致了劃傷,沙地上點點滴落著拉姆的血——,

「魔法……!你這家伙,現在再哭著道歉也來不及了!」

「這是拉姆要說的台詞,巴魯斯……!像巴魯斯這樣薄情的色魔,根本沒有和蕾姆相見的價值。就被拉姆切成碎片、腐朽在這沙地上好了」

「別胡說八道了!」

昴手捂疼痛的臉龐,單手從腰後拔出鞭子。同時,拉姆也從自己腿上取下愛用的法杖,迸發出戰意。

「————」

盡管單獨一擊的威力是拉姆更有望勝出,但論攻擊速度,昴的愛鞭也不會輸。只考慮速度的話,鞭子更是對這個世界懷有人外水平實力的人都能奏效。

「我要把你那張裝模作樣的臉挖下來,讓世上只剩一張跟蕾姆一樣的臉」

「這話雖是拉姆的自言自語,但跟笨蛋對話也會被傳染笨蛋的。——所以還請閉嘴去死吧」

因眼睛進沙而兩眼充血的昴,和臉上掛滿殺氣騰騰的血之微笑的拉姆。兩人計算著時機步步逼近對方,在通道里互相繞圈對峙。

就那樣,會導致兩敗俱傷的一觸即發的沖突——,

「——好了,到此為止」

——並沒有發生。

「————」

拉姆茫然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只見那貧瘠的胸口處,冒出了一把被血染濕的小刀的刀鋒。它從背後侵入,一擊刺穿了心髒。

「啊、唔……」

「事到如今也沒法阻止了,所以只好比較哪邊更有用了呀,結果就是這樣……抱歉啦」

隨著小刀被扭轉著從傷口處拔出,鮮血噴射。

拉姆當場跪在了地上,身體無計可施地向前倒去。雖然一時間手腳痙攣,但立馬就一動不動了,流淌的鮮血也滲進了沙地里。

僅僅這樣,拉姆就輕而易舉地喪失了性命。

「你、為什麼……」

「誒誒?菜月君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都是因為菜月君始終在小打小鬧,咱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所以才幫你一把的不是嗎」

面對表情憤怒的昴,



刺死了拉姆的安娜斯塔西婭聳了聳肩。那態度不含一絲良心上的譴責,她是一副完成了理所當然的工作的神情。

「難道說,獵物被搶走讓菜月君覺得無法忍受,要對咱動手了?」

「————」

安娜斯塔西婭單手握著被血染紅的小刀,抬眼注視著昴問。昴對此無話可說,也估價般地回望她的身影。

無聊透頂,盡管安娜斯塔西婭的發言含有這層言下之意,卻也有一番道理。同行者在這里內訌、繼續減員也實在是有夠愚蠢。

最重要的是,安娜斯塔西婭=領子多娜是前往監視塔的向導,有很大可能還需要用到她。

這就跟只會說些讓人生氣的話、一點用都派不上的拉姆不同。沒錯,是失之困擾的棋子。

「……行啊,現在就先聽你的花言巧語好了」

「嗯,那就好。真明智真明智。咱也能松口氣啦」

安娜斯塔西婭看似故意地撫摸了下胸口,微笑著說。然後好不容易在沙地上踩著步子來到昴的面前,伸出白皙的手。

「握個手吧,就當和好,還有從今往後也請多關照了」

「————」

「菜月君?」

安娜斯塔西婭看起來似乎不懷任何歹意的表情讓昴陷入了沉思。

就在剛才,昴還覺得她——嚴格來說是領子多娜,作為一枚還能利用的棋子,拋棄的話實在可惜,但這一認識真的沒錯嗎?

領子多娜雖然面帶微笑,但她之前就是那樣笑里藏刀地輕易刺殺了拉姆不是嗎?

被她握在伸出來握手以外的另一只手中的小刀,是一把刀身很厚的救生用的珍物,哪怕憑借纖細如她的胳膊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刺穿人體、奪取性命。

不只是拉姆。就連昴的性命也是同樣。

「……不打算、握咱的手嗎?」

請求握手的領子多娜納悶地問。握手的距離,換言之也就是小刀能夠到的距離。而對鞭子來說,也是太過靠近以致不利于攻擊的距離。

——那就應該在被殺掉前先下手為強不是嗎?

「菜月君?怎麼了?」

「——。不,沒什麼」

昴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然後朝向領子多娜的右手,也拿出自己的右手伸去。

瞄准的目標是握手時對方徹底大意的瞬間。

——Invisible·Providence。

再次發動的【不可視之手】,伸向了領子多娜所操縱的安娜斯塔西婭的纖細的脖子。

不會再犯同拉姆那時一樣的失敗了。這次定會毫不留情地捏碎那根脖子。

「————」

就這樣,昴保持著讓漆黑魔手的手指剛好碰到對方的脖子,面帶笑容地回握了她的手。確認到握手的感觸後,領子多娜加深了微笑。

與此同時,昴的嘴角也浮現出一抹陰險的笑容。

「這樣一來……」

就是這里了,昴暗自確信。

隨即搶在對方正要動嘴說些什麼並揮起小刀前朝【不可視之手】中注入了力氣。漆黑的手掌蒙住纖細的脖子,一瞬間就把頸骨折斷——,

——然而在那之前,少女的身體就先被放出的風刃從背後劈成了兩半。

「————」

就在昴錯覺地以為有一陣風刮過後。

眼前的少女噴出一口赤紅的飛沫,伴隨著「誒?」的癡呆的聲音,身體被一刀兩斷了。

鮮血頓時在白沙上傾倒了一地,熱乎的內髒和排泄物所散發的熱氣混入冰冷的空氣中,使空洞里彌漫起一片令人不快的怪臭。

「——啊」

目睹這幅光景,昴愕然失色地看向自己的手。

手里正拽著仍死死握著昴的手、僅剩上半截懸掛在空中的安娜斯塔西婭的身體。她雙目圓睜,茫然地看著昴。

在她背後,被腰斬的下半身橫倒在地,正由于肌肉的松弛而失禁。

「啊、啊啊啊啊啊——!?」

安娜斯塔西婭淒慘無比的樣子,讓昴的喉嚨發出驚叫。

第一時間想要掙脫她的右手,卻因為非比尋常的握力而沒能如願。結果,身體只剩半截的安娜斯塔西婭被昴在空中亂甩,血和內髒又白白在周圍傾倒了一通。

「放、放手!放手啊啊啊!」

「不要啊啊!咱、還不想死……!」

(注:前面所有多娜狐扮演安娜時的第一人稱都是平假名うち,只有這里是片假名ウチ。web版就是,現在文庫也沒改,所以有說法認為這里是安娜本人的意識疼醒了。但根據web,之後還有另外慘死的情況,那時卻仍是多娜狐的第一人稱ボク,所以究竟怎樣無法定論)

「已經死了啊!不可能還有救的吧!?」

昴聽著那渴望活下去的活生生的慟哭,悲鳴般地回嘴說。

身體被一分為二,血和內髒都撒滿了一地。這樣都沒當場死亡一定是哪里搞錯了。還抓著手不放也很不正常。所有的一切都弄錯了。

「你這、笨蛋、可惡!快點去死啊啊啊!」

「不要、啊……」

昴粗暴地抓住安娜斯塔西婭的臉龐,硬是用力把她的身體掰開。然後帶著總算擺脫了的念頭,將仍在流淚哭喊著什麼的少女遠遠地扔了出去。

由于本來就很嬌小的身體又只剩半截了的緣故,安娜斯塔西婭滾進了自己的血所形成的血泊。

「還請、不要、拋下……」

在血泊中溺死般發出的嘟噥聲就是最後了。

那之後,安娜斯塔西婭的聲音就漸漸無法聽見了。那正是被遲來的死亡追上了的結果。想到這里,一股油然而生的嘔吐感讓昴劇烈傾吐。

「誒、哦誒!誒咳!誒咳咳!哈……」

將幾乎空蕩蕩的胃里的內容吐出,再用袖子把黃色的胃液粗暴地擦去。現在可不是吐完垂頭喪氣的時候。剛才,把安娜斯塔西婭殺害的是——,

「——巴魯斯」

「你這個、該死不死的……」

在掉落沙上的提燈的光線下,一個慢慢搖晃的人影被映照了出來。那是半個身子都被血染紅的拉姆。即便胸口被小刀挖洞,她也仍還活著。

想必是處在奄奄一息的狀態下吧,靠執念殺掉了安娜斯塔西婭,現在,還要把昴——,

「要死的話,就一個人、去死啊……」

昴氣喘籲籲地呼吸著,在黑暗中摸索起自己的拿手武器鞭子。但卻沒有尋獲。哪怕這期間,拉姆也在拖著危險的步伐靠近。

鞭子來不及找了。那麼,能采取的手段只剩下了一個。

「Invisible·Providen……!?」

那就是在這短時間里已多次依賴過的王牌。

然而就在昴想要再次仰仗那股力量的瞬間,一陣冷不防的劇痛灼燒了眼球。

「嘎!?啊啊!?呃啊啊啊!?」

仿佛有錐子鑿穿頭蓋骨一般的刺痛讓昴翻起了白眼。大腦因異能的反作用而一片灼熱。昴雙手抱頭,流著血淚,在沙上滿地打滾。

頭腦中開始了地獄的盛宴,所有神經都在沸騰。痛楚絲毫不放過昴。

「啊啊啊!嘎啊!哦哦哦哦啊啊啊!?」

面對拼命扭動身子慘叫的昴,瀕死的拉姆舉起血淋淋的法杖,對准了他。

昴滾進安娜斯塔西婭的血泊,哪怕渾身沾滿他人的內髒,慘叫也仍一刻都沒停歇。拉姆面朝那樣的昴,動起嘴唇繼續結結巴巴地詠唱。

然後,詠唱完成,眼看生成的風刃就要把昴切成碎片——,

「————」

卻在那之前,寒冷的沙之空洞里響起了有什麼東西被咬碎的聲音。

刺耳的聲音連綿不斷地繼續,還混入了令人不快的水聲。

「啊、哈、啊、啊?」

昴確信自己就要死了,就要被大卸八塊了,然而死亡卻沒有到來。

不久,劇痛和喪失感就漸漸從滿地打滾的昴的頭腦中退去。

「發生了、什……」

昴左手掩面,爬起身。光這樣就花費了異乎尋常的時間。昴轉動被血淚染紅的臉龐,緩緩地環視四周。


疼痛和血淚恐怕都是多次使用【不可視之手】的反作用。在超乎想象的痛苦中煎熬,到底過去了多長時間?

為什麼,自己能有那麼多與痛苦掙紮的時間呢?

「……帕特拉修?」

茫然若失地癱倒在地的昴的身旁,漆黑的地龍正挨靠在那里。

蹲在沙地上的它察覺到呼喚,表示健在般地搖了搖長長的尾巴。

「你、沒出什麼事嗎。……拉姆



、怎麼樣了」

該不會,在給昴最後一擊前力竭而亡了吧?

雖然那過于機會主義了,但拉姆也的確是受了致命傷。就算那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運氣、該說是好還是不好呢……」

不管怎樣,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既然礙事者已經消失,那就得趕緊逃離此處、向監視塔前進才行。

「帕特拉修……不好意思,讓我乘上去」

「————」

「帕特拉修?」

昴向它的後背發出指示,但愛龍卻並不遵從昴的命令。

何止不遵從,蹲在那里的帕特拉修一次也沒打算回頭看過昴的方向。就只是悠然地坐在沙地上,在昴的旁邊大喘粗氣。

那個態度、自己被無視了的事實,讓昴的怒火又重新漸漸加劇。

「喂,帕特拉修。在聽嗎?喂!」

那是與面對拉姆和安娜斯塔西婭時感到的焦躁同一種類的情緒。以通常情況下不可能的速度積累的負面感情,昴對毫無反應的地龍也發泄了出去。

「給我轉過來,你這混賬!把我當什麼了啊!」

「————」

「這家伙,總算聽人話——」

是終于肯聽話了嗎,被昴扔了一把沙子的帕特拉修回過了頭。那值得表揚的態度讓昴忍住咂舌,正准備怒聲訓斥,卻發現了。

——回過頭來的帕特拉修的嘴部,被超越常軌地染成了紅色。

「————」

那種紅,是昴在這短時間里早已徹底看慣了的顏色。

畢竟昴的衣服、臉上都被它所沾染、黏糊糊地弄髒,干渴的沙粒現在也還在不斷吸收它。除了糞尿,濃郁的它的氣味也混雜在漂浮的惡臭里。

然而,昴並沒有想要察覺、也不該察覺的。

——帕特拉修的嘴角邊,它的牙齒上,纏滿了無數【粉紅色的頭發】。

「咿」

昴轉動了下身子,這才注意到,之前看丟了的拉姆就倒在帕特拉修的對面。

她已經一動不動了。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已經失去了脖子以上的部位。

頭蓋骨被凶惡的牙齒咬碎,腦袋里的東西塗滿了一地的拉姆早已死亡。與腸子掉得滿地都是的安娜斯塔西婭一樣,她腦袋里的東西也傾倒一空了。

而肇事者帕特拉修的黃色的眼瞳,現在,正盯著昴。

那與爬蟲類相似的黃色的眼睛,充滿了劇烈的凶氣。

(注:凶気,web版是狂気。兩者發音相同,但前者字典里沒這個詞……考慮到這里其實想表達瘋狂,不排除是文庫錯別字……但姑且翻還是這麼翻)

「不要——」

咔嚓一下,眼前的下顎張開了血盆大口,這就是昴所見到的最後的光景了。

就那樣直到意識徹底斷絕前,昴都不停地聽見自己的身體被嚼碎的聲音。即使是頭顱被咬碎、耳朵也失去作用後,也仍一直。

到底是用哪里的器官聽到的,實在是不可思議,簡直令人發笑,卻笑不起來。

因為既沒有能笑的嘴巴,也沒了能笑的生命,更沒有任何值得去笑的事情。

——菜月·昴被搭檔咬得粉碎,斷氣了。

5

——只有意識在持續不斷地聽著有什麼毀壞了的聲音。

骨頭被咬碎,大腦被磨碎,有水從破裂的眼球里溢出。

是頭蓋骨,被粉碎的是頭部的骨頭。在它內側的重要的東西全都混雜在了一起。

所有的一切都無差別地化為了肉色的嘔吐物。

簡直就像頭腦裂開一樣痛。——這麼思考著,意識不禁嘲笑起來。

何止是裂開,現已是重要之物全都破碎散落之後了。就連能感受疼痛的部分也早已不在,明明是這樣,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要說呢?

儲存記憶的大腦潰不成形,用于思考的器官也完全破損,說到底維持生命所必需的部位爆開後,就已稱得上【死亡】了不是嗎?

變成那樣的人類必死無疑。因此,菜月·昴當然也——,

「——魯斯。巴魯斯。振作點」

茫然中的意識被抓住脖子、強行帶到了明亮的地方。

回來後,首先感到的是某人在呼喚自己的聲音。不只是聲音。還有臉頰被輕輕拍打的感觸。更有一股沙子的、澀嘴的味道在舌頭上跳舞。

「巴魯斯,再不起來,就燒你眼皮了哦」

「——!」

剛睡醒的腦袋聽到恐怖的威脅聲,讓意識立即浮起了。

就那樣被聲音引導著,在黑暗的海洋中上浮,鑽出令人窒息的水面,向著外面——,

「——巴魯斯,醒了嗎?」

眼前,頓時出現了眯起淡紅色眼睛的拉姆的正臉。

「————」

它就處在呼吸可及、嘴唇差點就要相碰的極近的距離。不過當然,臉的主人不是帶著那樣嫵媚的目的,而是由于周圍很暗、不這樣做就看不見彼此的臉,僅此而已。

隨著昴的口中發出一聲歎息,拉姆的面孔慢慢拉開了距離。在這個沒有現實感的被染成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昴通過握緊手中的沙粒確實感到了自己的存在。

然後,也認識到自己【死亡回歸】了。

「我……」

昴確認著心髒的跳動,花時間去回想之前發生了什麼。

【死亡】瞬間的到訪總是印象深刻,記憶的完美保持卻無論何時都沒法指望。要按順序追溯直到自己的【死亡】前一刻為止的行動,把沉到意識底部的【死亡】找出——。

「唔噗……」

突然,毫無意義也毫無價值的互相漫罵與自相殘殺記憶鮮明地蘇醒了。

「巴魯斯?」

「嗚、呃……誒」

拉姆對昴的樣子感到訝異,但昴沒多余的力氣回複她,正因嘔吐感而頭暈目眩。

論自己的【死亡】,昴已是經曆過十根指頭都表示不過來的次數的老手了。即便如此,要說昴是否已習慣了【死亡】,答案也是絕沒有這種事。

這一點自己當然不用說,就算是別人的——同伴中的誰的【死亡】,也是一樣。

昴害怕自己的死。但自己人中有誰死去也會讓他感到撕心裂肺。

——更不用說,片刻前拉姆淒慘的死法還是頭一次嘗到的最糟糕的打擊。

「……嘔、誒。誒嘔、咳嘔」

拼命不使自己回想起來,就跟打算回想起來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昴越是想要忘記拉姆的慘死、信賴的帕特拉修的凶行,纏在地龍牙齒上的粉紅色的頭發、頭部的殘骸就越是鮮明地浮現在腦海里。

結果,上湧而出的嘔吐感無法抑制,昴面朝沙地吐了起來。

但喉嚨和胃卻沒有從【死亡回歸】的沖擊中恢複,只一味地痙攣,導致昴只能原地不停地流口水。

「……剛醒來就這樣?真沒出息呢」

聲音對雙手撐在沙地上拼命喘氣的昴冷冷地說。那是就在一旁低頭看著昴的拉姆,她冷漠的態度又讓昴想起了【死亡】前的爭論。

那無緣無故湧起的充滿殺意的激情,和變為自相殘殺的導火索的口角——被沖動所支配的記憶讓昴內心一陣刺痛、不由感到害怕。

萬一再發生那種凶煞之事該怎麼辦——,

「——別咬哦」

「——!」

就在這時,拉姆拋出這句開場白,用手指抓住了昴的下巴。

昴驚訝得愣住了。拉姆沒介意他的反應,打開他的嘴巴,以一副發自內心感到無趣的表情,將自己白皙的手指深深插進了他的喉嚨。

「……!?哦、誒」

「雖然早就知道巴魯斯是個木魚腦袋了,但笨到這種地步就和嬰兒沒差了呢」

被他人的手指侵犯喉嚨,讓昴的食道遭到了粗暴的凌辱。

于是,之前一直只是痙攣的胃部和喉嚨受到了新的驚嚇,使自然上湧的嘔吐感一口氣化為了在沙地上的嘔吐。

盡管吐出來的只有胃液和唾液,但即便如此也比嘔吐前要輕松了許多。

「誒嘔、咳嘔……哈、呼……抱歉,已經、沒事了……」

「是嗎?看樣子是滿足了,經好捏」(注:真好呢)

「我說、你啊……」

拉姆看著用袖子擦拭嘴角的昴,聳聳肩用嬰兒的發音回複說。

雖然昴對她的態度有些想法,但自己犯了嬰兒水平的疏漏也是事實。所以沒有反駁的余地,拉姆的手掌現在也還在昴的背上溫柔地摸著。

Re_Zero_Light_Novel_21_10



實在是難以理解的、尖刻的照顧。

「手,已經不用再繼續了。比起這個,這里是……」

「監視塔的光、還有空間的扭曲破裂了的事總還記得吧?被那道裂縫吞沒、又拋出來後的結果就是這兒了」

見昴逃離背後的手掌,拉姆用下巴指了指周圍說。聽了她的說明,昴這才被晚來的驚訝給打擊了。

「————」

在奧古利亞沙丘的挑戰中,昴已經三次丟掉了性命。——但是,與前兩次相比,成為第三次的這次,【死亡回歸】重新開始的地點卻發生了變動。

從地上開展的花田的攻略,轉移到了與艾米莉婭她們失散後的沙宮攻略的開始場所。

「一臉沒出息的表情」

昴因【死亡回歸】的事實而表情僵硬的臉上,突然被拉姆的手指碰了一下。視線隨著手指的溫度移動,只見拉姆還是以不變的表情點點頭,

「別急,冷靜點。事情既然發生了就已經發生了。現在只有冷靜地接受事實。雖說這要求對巴魯斯來說可能高了些」

「————」

寒冷的沙地上,拉姆平靜的聲音和手指的溫度讓昴從混亂中漸漸冷靜了下來。

拉姆的意圖和昴心里的混亂在方向性上其實是有微妙的差別的。

拉姆是把地點的轉移所導致的與同伴的失散,昴則是將【死亡回歸】了的事實和重新開始地點的變更,視為了驚愕來接受。

最終,昴琢磨著拉姆的話語和關心,慢慢歎了口氣。

「……拉姆」

「什麼事?」

「你的手指,光溜溜的,感覺真舒服啊……唔噗!?」

「別得意忘形了。這個巴魯斯」

「能不能不要把別人的名字當壞話來用!?」

作為愚蠢發言的代價吃了記耳光,讓昴眼淚汪汪地發出哭訴。但急忙用沙子擦拭手指的拉姆對此卻是並不采納的態度。

昴剛以為她難得地對自己溫柔了,就遭到了這樣的對待,實在是夠無情的。——但即便如此,和一如既往的她的對話,也還是讓昴打心底感到了安心。

狀況無一好轉。即便如此,內心也還是想要獲得拯救。

因此,昴還有一句,在推動這一狀況前首先要說的話。

「——什麼事?」

拉姆見昴盯著自己,訝異地皺起了眉毛。

昴注視著她那淡紅色的眼睛,歎了口氣說,

「拉姆,如果要問為什麼我抓的是你的話,那是因為世界破裂前我就已經抓住你了,因為你是隊里最虛弱的,因為你就在我附近,還有,那個……」

「————」

『——為什麼,巴魯斯要抓住拉姆,而不是蕾姆呢?』

聽了昴的說明,拉姆的表情與作出那句發言時的她的神情重合了。

那場不自然的互相殘殺發生的時候,昴等人明顯喪失了冷靜。不同于正常的精神狀態,一切瑣事都會與殺意掛鉤,且不斷增幅。

那是由濃密的瘴氣所引起的,最糟糕的、本應不可能發生的自相殘殺。

但昴也不認為那時吐露的發言全都是謊話。所以,

「並不是我在那個瞬間有把你和別的誰放在天平上衡量。話說,我也沒時間做那種事啊,就是以那種極限狀態下的行動力水平之低為依據才……」

「——真是個笨蛋呢」

「啊啊?」

拼命作出解釋的昴,被拉姆短促的聲音干脆地中斷了。

昴因這過分的發言抬起頭,卻被拉姆用手指戳在了鼻尖上。——不對,不是鼻尖,而是鼻子被手指戳了進去。

「唔哦哦哦!」

「啰啰嗦嗦的辯解拉姆已經聽膩了。——再怎麼自責也沒用哦。追究是誰的責任根本毫無意義。比起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還有更應該去做的事」

拉姆對後仰的昴歎口氣,撿起一旁的提燈站起了身。敲打燈的側面後,里面的拉古麥特礦石就發出淡淡的微光,撕裂了沙之迷宮的黑暗。

「本來就已經把巴魯斯嘔吐的時間浪費掉了」

「知、道了……那個,其他人呢?」

「基本、都失散了。除去拉姆和巴魯斯的話……正好、回來了呢」

昴一邊厭惡著假裝不知、明知故問的自己,一邊用衣袖擦了擦嘴。

只見,與拉姆點亮的提燈的光芒一樣,有別的光線照了過來。那是暫時結束了周圍的探索、回來會合的安娜斯塔西婭和帕特拉修。

——看到光芒里現身的威風凜凜而又凶暴的地龍的相貌,昴不由心驚膽戰。

「傻嗎、我。……不,我確實是傻」

昴用力抓緊胸前的衣服,想要扼制自身的怯弱。

那場異常的反目不和,事到如今也沒理由再念念不忘了。盡管被帕特拉修所殺的事實,確實在昴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傷痕。

但即便如此,昴迄今為止也已無數次面對過殺害過自己的對象了不是嗎?

「對啊。蕾姆也是,拉姆也是,最初都……」

就連剛剛還展現過難以理解的溫柔的拉姆。

以及那般奮不顧身地支持昴、從絕望中救贖過昴的蕾姆也是。

最初的關系都糟透了,也有被她們盯上、奪去過性命。

和那時相比,並非出自本意而導致的變故什麼的,簡直都能用可愛形容了。

「——太好了。菜月君,醒了呢」

「托您的福。那麼,里面情況怎樣?」

正面,拉姆和安娜斯塔西婭兩人正在交談。

應該是在商討接下去的方針、與攻略沙之迷宮的方法。昴也必須摻和一腳、把必須要說的傳達給她們才行。——為了不再引發那樣的慘劇。

「————」

通過【死亡回歸】,昴已將【死亡】前後的變故與影響全拋下在那個瞬間了。

因此,現在所感到的沉痛與喪失都是錯覺,是假象。

昴要戰勝這個假象,與伙伴們一起平安地贏下昴自己的戰斗。

為此,為此,為此——。

「——抗爭吧,菜月·昴。你已經沒時間害怕了啊」

昴就這樣勸說自己、克服恐懼,深深地歎了口氣。

為了用上述行動洗刷掉觸發了【死亡回歸】的世界里的過錯。

「————」

這樣的他,就只有漆黑的地龍一直在用擔憂的眼神注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