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卷 第一章 缺失光芒的世界



曾幾何時,人們對于困苦二字的概念越來越淡薄,甚至已從腦中消失。

隸屬于大型集團神力企業之下的〈諾斯底〉,透過研究發現人類擁有名為才能的潛力。人類從此革新邁向下個世代。

與生俱來的才能一共分成六種。

肉體強化。

介入自然現象。

操控真理。

產生幻象。

支配靈魂。

讓想像現實化。

在獲得自古以來無法想像的強大力量之後,人們對此陷入狂熱。

這也是進化已呈現停滯的人類,能夠一口氣邁向下個階段的瞬間。

藉由操控自然現象與真理,人們得以有穩定的糧食供給。

透過肉體強化,大家不再生病或遭遇意外。

利用支配靈魂,世上的紛爭穩定地邁向終結。

經由預知,就連天災也得以消弭。

使用精神控制,就此獲得內心的平靜。

而且才能帶來的恩惠不止于此。

人類長年以來追求的永生不死,再也並非遙不可及。

人類築起任誰都能平安度日的理想世界,大家皆享受著平穩安逸的生活。

不過──任何時代都存在著所謂的例外。

對于被世界排除在外的人們而言,名為和平的特權形同虛設。

「二號(due)、六號(sei)、八號(otto),進入指定的房間。」

此處位于昏暗的設施之中,在這個沒有任何窗戶、四面皆為水泥牆壁且只擺放一張簡易長椅的房間里,傳來一陣夾帶雜訊的廣播聲。

坐于長椅上的三人無力地起身,朝著按照編號分配的房門走去。

灰色襯衫上寫著六號的少女,也站在寫有二○六這串數字的門前。

門上的小玻璃窗倒映著她的臉龐。

那雙眼睛黯淡無光,沒精打采地微微眯著。暗沉的銀發因為沒有梳理而不規則地亂翹。

少女的年紀大約八歲。

可是她完全沒有符合其年齡的朝氣,渾身散發出陰沉的氛圍。

話雖如此,這里每一位被指定編號的實驗對象看起來都是半斤八兩。

「六號,快進去。」

少女遵循指示,推開房門走進室內。

里面有個能容納一人平躺的台子,上方能看見五條機械手臂從天花板垂下來。

少女躺在台子上後,五條機械手臂同時啟動,分別抓住少女的四肢和腰部,並且毫不留情將小針頭刺入她的體內。

「設置虛擬才能。類別,心奏。」

廣播結束的下個瞬間,少女的身體隨即大力一抖。

一股燒灼肌膚的痛楚襲向她。

系統正強行將才能植入少女的體內。

此處是後天引發才能的研究設施。

對于先天不具備或無法使用才能的人,這里每天都在進行能否強行將才能植入目標體內的實驗。

少女是此設施內的其中一名實驗對象,更是用來確認研究成果的白老鼠。

「呃、啊……」

她第一次接受實驗時,發出幾乎快喊破嗓門的慘叫聲。

但無論她如何哭喊,雙親已不在身邊,也沒有能幫助她的熟人。

研究人員更是從不手軟。

少女對這個事實感到絕望,身心俱疲到已經懶得哭喊,如今只是基于反射才發出聲音。經過這兩年來不曾有過變化的生活,她的身與心都已經習慣疼痛了。

「設置結束。」

約莫十分鍾後,實驗結束,機械手臂接連放開少女的身體。

痛楚隨之從她的身體散去。

「立刻前往訓練室。」

接著馬上傳來這陣廣播,意識還很模糊的少女趕緊起身。

踩著不穩的腳步勉強離開房間。

她來到走廊,按照指示慢慢前往指定的地點。

「喂,滾開滾開!」

此時背後傳來宏亮的嗓音以及車輪轉動的聲響,少女不加思索便退至一旁。

兩名研究人員推著一個大型擔架床,迅速經過六號少女的身邊。

能看見三名年紀與少女差不多的孩子們,就這麼堆疊在擔架床上。

即使擔架床被人粗魯地推著,三人都同樣毫無反應。

──啊~他們沒能熬過實驗。

這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後天植入才能就是伴隨如此嚴重的風險。

若是產生抗拒反應,就會造成細胞機能停止,導致當事人喪命。

也有人因為痛楚超過忍受的極限,就此失去理智。假如陷入這種情況就已經沒救,會被直接下藥處理掉。

這里的實驗對象都是「無才能者」。

是被剝奪生存權的存在。不管遭人如何無情對待,都沒有抗拒的權力。

差別只在于早死或晚死罷了。

「……」

目送這群可憐人的少女,在她陰沉的眼底里參雜著些許羨慕的神色。

或許死了還比較幸福,因為這樣就無須再遭受折磨了。

這就是少女在設施里度過兩年的時光後,絕無半點虛假的真心話。

被送來這里的人之中,大約兩成會在最初的一周內過世,半年內則有五成的人會死去。

在接近一年的時間里,死亡率將高達七成。

幾乎無人能活過一年以上。

少女已突破這道分水嶺。

──聽說死者不會被埋葬,而是棄尸在某處……

盡管少女覺得很過分,卻沒有感到同情。

因為她非常羨慕這群人能夠死去。

甚至嫉妒他們能離開這個蠻橫無理的世界是一種幸福。

──我好想趕快死一死。

──好希望立刻死去。

──要不然至少先失去理智。

──若是能就此喪失自我該有多好。

在這個設施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心祈求有誰可以賜死自己。

當然這個祈禱並不能向任何人訴說。

畢竟少女完全不相信有誰會幫忙實現心願,至于神的概念則是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她──少女立刻消去閃過腦中的那張臉龐。

所謂的救世主根本就不存在。

六號進入的訓練室十分寬闊,里頭放了一張長桌,桌邊有簡易的小圓椅。

此處的天花板特別高,牆壁上側設有能清楚觀察所有實驗對象的大型玻璃窗,研究員們就坐在另一頭的器材前,俯視著房間內的狀況。

六號走進訓練室里和其他實驗對象會合,坐在桌邊的椅子上,並且拿起放在上面的頭盔狀器材。這個頭盔對孩子們而言尺寸太大,配戴起來會罩住鼻子以上的部位。

頭盔里有內建螢幕,目前並未顯示任何東西,只是一片黑。就連周圍的景物都看不見,徹底遮蔽住視野。

「開發才能專用頭戴顯示器,啟動。」

器材內傳來廣播後,螢幕里閃過一陣黑白相間的雜訊。

下個瞬間,視野一口氣產生變化。

除了自己以外的地方都化成一片白。

「送往虛擬世界(Individualism)完成。」

四周已不是原來所在的房間。

放眼望去只有無止盡的白色空間,也像是自己正飄浮在半空中。

不過她確實是以雙腳站立,能感受到腳底踩在不冷不熱的東西上。

「我已提醒過許多次,你們無法在現實世界中發覺才能,因此得在虛擬世界里磨練才能的感覺。就算是無才能者的你們,在這里將更容易發覺才能。」

測試官的聲音直接在腦中響起。

這是每次測試都會提醒一次,她早就已經聽膩的一段話。

明明她就是無法發覺才能才會被送來這里,但彷佛是為了提醒她別忘記自身立場而一再叮嚀。

「六號,拿出弓來。」

「……是。」

隨即憑空出現一把弓。這把被稱為長弓的武器,只比少女的身高再短一點。

少女將弓握在手上,卻不見所需的箭矢。

「聽著,這次注入你體內的才能是能夠顯現靈魂的力量,將其化為能量釋放出去。我們已預測此才能適合化為箭矢。」

腦中再次傳來說話聲。

六號隨即明白要利用才能制造箭矢。

約莫在三十公尺的前方出現一個圓形箭靶。從六號的位置看去,箭靶顯得有點小,直徑應該還不到四十公分。

「箭矢先由我們來幫忙准備。架弓。」

六號依照指示把弓架好,並且拉開弓弦。

也不清楚這把弓是以何種材質制成,即使是力氣不大的少女也可以輕松拉弓。

「產生。」

在測試官的一聲令下,身體出現一股力量被抽走的感覺,同時湧現出強烈的惡心感和倦怠感。

或許是基因在抗拒植入的才能,使用時經常會產生副作用。

六號想起自己過去被植入類似的才能時,因為跪倒下來而換來一陣嚴厲的斥責,並且受到體罰。



所以少女維持住意識,用力站穩雙腳,勉強撐住差點倒下的身體。

接著她感受到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慢慢地通過身體彙集于手上。她的指尖開始發光,接著那道光從指尖延伸出去。

等她回神時,手里已出現一支光箭,接下來只需把它射出去。

「放箭。」

六號依照指示讓光箭脫離指尖,使其飛射而去。

光箭彷佛化成一道彗星,拖著發光的尾巴往前飛行,精准地射穿箭靶。

那道光也隨即消失散去。

「……嗯,的確如同預測,這才能似乎挺適合你。」

六號透過廣播得到還不錯的反應後,稍微松了一口氣。

若是結果不順利,就會惹測試官不悅,並且換來一頓臭罵。由于這種情況發生時很容易受到體罰,因此對少女來說當然是能免則免。

「記住剛才的感覺,這次就由你自己來產生光箭。」

前方接連出現好幾個箭靶。看來是要她拉弓射擊那些箭靶。

六號架好弓後,開始回想剛才的感覺,將那股不可思議的力量集中于體內。

接著她把這股一松懈就會散去的能量勉強彙集于指尖,光箭隨之再次顯現。

她將產生的箭矢射出去,精准地打中箭靶。

少女不斷重複相同的動作──仔細射穿每一個箭靶。

「太出色了,居然全都射中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六號,你接受完消除才能處理後就可以返回房間。」

少女感受到惡心感和倦怠感逐漸消退,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視野隨之從白色化成黑色。

她輕輕挪動雙手和肩膀,確認自己已回到現實後,便摘下頭盔放在桌上。

這些動作與往常無異。

就算今天難得出現不錯的結果,也不會讓狀況好轉。

至于這些實驗要持續到何時等問題,少女早已不再思考。理由是想越多只會令心情越沮喪。

她隱約認為直到死之前都擺脫不了。

「二號!快抬起你的手!」

一旁傳來怒罵聲,嗓音尖銳到近乎歇斯底里。

「難道你還不懂嗎?植入你體內的才能可是特制的喔!基因已證明它很適合你!所以不可能無法發動!就算你是失敗品,但既然身為【星之繼承者(Aeon)】──」

後方傳來研究員們不安的交談聲。

「都已收了那麼龐大的資金,如果沒成功會很不妙吧。」「我們都會被降階的……」「有可能是研究的前提打從一開始就錯了吧?」「現在已由不得我們說這種話了。」「假如得不到成果,我們都會完蛋的,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距離納哈修大人的視察還有一段時間,只要在此之前……」

才能的相關研究是由掌控全世界的〈神力企業〉旗下組織──〈諾斯底〉在負責。

而且位階的管理同樣是〈諾斯底〉在把持。

〈神力企業〉于二○四八年掀起才能革命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已統一世界,人們的住所從此開始有階級之分。

分別是Ⅰ階、Ⅱ階、Ⅲ階、Ⅳ階跟Ⅴ階。

此政策是根據才能的實用性以及潛力來替人們區分階級。

「無止盡的競爭才得以促進才能提升。」

基于神力企業的這個理念,就此發展出身分階級制度。

Ⅰ階是只由特權階級所組成,唯獨擁有專業方面或強大力量的才能者才會名列其中。

Ⅱ階是才能特別出眾之人才得以加入。

Ⅲ階是擁有平凡才能之人,此位階的人數最多。

Ⅳ階是才能拙劣之人便會被分入這里。

Ⅴ階是不具備才能者,也就是這個時代里的異類,派不上任何用場的人就會被貶至此處。

Ⅰ階區域是將Ⅱ階區域當作地基,位于世界的最高層。

只有住在上述兩大區域的居民,才能夠享有名為太陽的特權。

Ⅲ階區域就是人類原本所定居的七大陸,但自從又被稱為Ⅱ階區域、覆蓋整個地球上空的大陸──《天蓋大陸》興建完成之後,此處就再也享受不到太陽所帶來的恩惠。

Ⅳ階區域則是位于地底下。

此處的居民就只能仰賴人工照明,以及僅剩稀疏陽光的Ⅲ階區域所殘留的余光而已。

至于Ⅴ階區域就位在更深層的地底之中。

那是從世界中隔離出來的死亡階層,無法得到太陽的恩澤。

相傳該處充滿黑暗,是個死亡無窮蔓延的世界。

也是個絕大部分的人都不曾在意過、人口所占比例不足1%的世界。

因為才能會遺傳,所以人們很難按照自身的決定進出其他階層。再加上政府打從一開始就掌握各種才能的潛力以及實用性,大家必須付出非比尋常的努力和創意,才有辦法提升位階。

因此人民居住的階層幾乎是采取世襲制。

不過為了促進競爭,仍存在著「可以提升位階」與「會被貶低位階」的賞罰制度。

可是這部分的決定權也掌握在〈諾斯底〉的手中,世人的居住環境將會在他們的一念之間徹底改變。

「你這個廢物!給我再試一次!」

為了避免位階遭貶,任誰都會被怒火沖昏頭。

這股赤裸裸的情緒回蕩在訓練室內。

──這都與我無關。

倘若這個設施解散,自己將面臨何種下場?

或許這次當真會被人處理掉。

不過若可以擺脫這個地獄的話,想想也挺不錯的。

過著這種只能承受疼痛,被人當成物品糟蹋尊嚴的生活。

少女已經失去多種人類應有的情感。

六號離開訓練室,回到二○六室接受消除才能處理。

盡管研究員說沒有消除植入的才能將對身體有礙……但少女認為保有才能的實驗對象四處亂跑反而會更難管理。

她回到實驗對象們共同居住的寢室後,發現其他人都還沒回來。

這里是一張桌子或椅子都沒有,也沒有任何窗戶,唯一的螢光燈還十分昏暗。

就只有粗糙的墊被跟勉強能保暖的毯子。即使室內有維持恒溫,但終究算不上是溫暖。

一想起在被送來這里之前是睡于加厚的墊被上,而且還有松軟的棉被,就會感到極大的落差。不過當年的感受,早已從少女的記憶中消失了。

「我回來了~~」

一段時間後,房門忽然自動打開,一名衣服上印有二號兩字的少女走了進來。

該名少女比起六號高出半個頭,之前聊到年齡時,她說自己比六號年長四歲。

盡管發色有些偏淡,但她天生就擁有金發碧眼,所以就算在此環境下也比旁人更醒目。

這位就是剛剛在訓練室里遭斥責的少女。

話雖如此,她卻露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身處在這樣的設施里,唯獨她散發出一股與現場格格不入的氛圍。

她擺出與平常無異的態度說:

「啊,小六號,你今天這麼早就結束實驗啦~」

「……別那樣叫我。」

「咦~又沒關系,你這個壞心眼~」

「這與壞心眼完全無關。比起這個,二號你是這里最年長的人,應該要表現得更穩重……」

「住在這個設施里,表現得再穩重也沒意義啊~畢竟我們幾乎沒有自由,好歹在房間里過得更自由、更懶散、更開心點嘛~」

這番發言在此設施里可是大忌。如果被研究員們聽見,將會被人以缺乏合作意願的名義進行體罰。

不過她從六號來到這里時就是這副德性。

到底是她意志堅定,還是早就已經發瘋了,六號無從判斷起。

「瞧你老是挨罵卻一直死不了,記得你比我早兩年前就待在這吧?」

「是啊~我這個人的身體就是特別強健。這種時候應該感謝父母嗎?盡管我是被他們賣來這里的。」

真是個令人不知該作何反應的回答。

六號想吐槽說強健的並非身體,而是心靈才對,不過她懶得聊下去,于是決定保持沉默。

「對了,小六號,既然你這麼早就回來了,表示你的實驗結果挺順利啰?」

問題是眼前之人並不會因為她的這種態度就結束話題。

六號發出一聲歎息後給予回應。原因是故意不理她,她只會繼續死纏爛打。

既然眼下無事可做,表示她們除了交談以外別無選擇。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總之我被植入才能後可以發射光箭。因為測試官似乎很開心,所以我應該會被人朝著這個方向繼續實驗吧。」

「假如你接下來的實驗都很順利,並且完美駕馭的話,就是此研究所成立以來第一個成功案例,不知你會怎樣耶?」

六號也不清楚成功案例會面臨何種結果。不管怎麼說,她都覺得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插圖007)

「至今都沒有成功的案例嗎?」

「沒有耶~無論是一號、三號先生、小四號或五號都在即將成功前死掉



了。小六號你也要當心喔。」

「你是要我如何當心?況且我只想趕快死一死。」

「不許你說這種傷心話啦~」

二號走向六號,溫柔地擁住她。

這也是二號常做的肢體接觸。她彷佛把六號當成親妹妹疼愛。

「喂,麻煩你別亂抱啦。」

「咦~又沒關系,因為小六號你抱起來暖暖的,我很喜歡喔。」

「問題是我很熱。你去抱別人啦。」

「聽說大家以前都會這麼做喔~只要一有什麼事,大家會不分彼此地立刻互相擁抱,並且親吻臉頰喔。」

語畢,二號在六號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唉唷,這觸感很惡心耶。而且你說的以前是什麼年代啊?」

「記得還不超過一百年,但也有一段時間了喔~我來到這里之前曾在書上看過,不過那是禁書。我父母就是因為這件事被捕,他們藉由行賄逃過一劫,不過這筆錢是賣掉我才順利籌出來的。我在經過多次輾轉後才來到這里。」

與二號朝夕相處兩年,這是她第一次提及這段往事。

盡管確實令人同情,但對于被送來這里的人而言,這類際遇終究算是時有所聞。

不過這段往事有順帶解釋另一個並未闡明的部分。

「原來你不是因為沒有才能而被送來這里啊?」

在這里的人不是沒有才能,就是無從發動存在于體內的才能。

如果擁有才能,也就不必在這里接受實驗了。

「我跟其他人有點不太一樣,是因為才能派不上用場才被送來這里。」

「……意思是二號你可以發動才能嗎?」

「嗯,是可以呀,但我無法按照自己的意識施展出來。」

二號說出了這彷佛是很理所當然的一番話。

「而且,聽說就算成長了也沒用,毫無未來性可言呢。」

六號聽完後,忍不住低下頭去。

因為她沒想到就算擁有才能,也會淪落至這種地方。

二號見六號一臉哀傷,更是用力將她擁入懷中。

「你在同情我嗎?小六號真溫柔呢~」

「我、我才沒有咧。總之你快放開我,大家差不多都要回來了。」

「又沒關系,就讓大家瞧瞧我們有多麼要好吧~」

「簡直是不知所云!」

六號不由得大聲抱怨,但她之所以能保持理性,二號的存在可說是相當關鍵。

要不是有最年長的她經常主動照顧每個人,肯定有更多孩子早就放棄求生意志,六號也算得上是其中一人。

六號是真的很想死,也覺得失去理智反而能夠得到解脫。以上內容是她的真心話,同時她也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眷戀。

可是──她並不討厭和二號相處的這段時光。

甚至曾想像過,假如死後能繼續和二號在一起也不錯……

◇◇◇

自從那天以後,六號都被植入相同的才能。

她一連兩周都在虛擬世界里發射光箭。雖然每次只能產生一支箭,卻是百發百中。若要指出她這段時間的成長,就是變得可以連續施展了。

大概是基于體驗過許多次的關系,植入才能時不再感到那麼疼痛,還駕馭得更加得心應手,已逐漸習慣該如何施展。

六號之所以被送入設施是因為沒有才能,導致她對才能恨之入骨,但是現在像這樣能夠使用後,她的心情可說是十分複雜。

她認為若是從一開始就擁有這個才能的話,也就不必來到這里了。

「好,到此為止。明天也拜托你啰,六號。」

「這下子肯定能完全適應。幾乎沒有反噬或副作用。果然只要入門成功,接下來就沒問題了。問題在于能否套用在其他人身上……」

「等等,我認為配合基因情報來判斷可能會比較好。」

「畢竟只需計算出能否與核酸序列匹配即可。花個幾秒就搞定了。」

這天似乎有許多研究員都來觀摩六號的訓練,並且直到現在都不停進行議論。完成作業的六號則是一如既往,毫不理會這群人的對話返回寢室。

由于這天的訓練特別久,因此其他人都已經回到房間里了。

六號因為無事可做,便靠在牆上任由時間流逝。畢竟這里沒有娛樂用品,也同樣沒書可看,最好的休閑方式就是避免消耗體力。

六號觀察周圍,發現二號正跟其他孩子玩著她沒見過的游戲。他們從剛才就一直以垂直的方式握拳,彼此喊出一個數字,並且豎起或收起大拇指。瞧他們似乎玩得很盡興,但看在不懂規則的六號眼里是一頭霧水。

「對了,二號,聽說你最近都被植入同一種才能嗎?」

襯衫上印有十三號(tredici)的少年不經意地如此詢問二號。

這位少年留著一頭短發,態度看起來有些強勢,年紀似乎是與六號同齡。

二號輕笑一聲,將問題拋回給十三號。

「十三號也一樣呀,你最近好像也都被植入相同的才能。」

看來除了六號以外,也有其他人不停被植入同個才能。

「十八號(diciotto)也一樣吧?」

十三號將話題丟給十八號。

「唔、嗯……」

十八號不同于十三號,是個看起來有些軟弱的少年。

他的身材瘦弱到很像是女孩子,而且留了一頭長發。

「記得小六號你也一樣吧?」

六號早就料到自己也會被迫加入對話里,于是無奈地點了一下頭。

房間里目前一共有十三名孩子,可是沒有其他人舉手附和。

照此情況看來,這段期間只有他們四人不斷被植入相同的才能。

「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瞧研究員都完全沒給個解釋,真叫人不舒服。」

十三號氣呼呼地抱怨。

其實他在這里是素行不良,是個經常頂撞研究員而被體罰的惹禍精。

盡管他常說「如果能這樣一死了之也算是賺到了。」可是直到現在都沒能實現心願。

「我說十三號呀,你不可以因為玩游戲輸了就設法轉移焦點,這次可要願賭服輸,把毯子交出來喔。」

「吼──!我還沒輸!比賽的結果尚未揭曉喔!」

這小子真是精力旺盛──六號無奈地發出歎息。

訓練結束後大多只會待在寢室待命,但偶爾還是會有追加訓練。

為了因應突發狀況,六號是想盡量避免浪費體力。她就連挪動身子都嫌麻煩。

不過這天──

卻出現有別于以往的突發狀況。

「……」

房門突然打開,三名研究員不發一語地大搖大擺走進房間,兩旁則各站一名手持武器、模樣宛如老練士兵的武裝人員。

平常是不會有研究員進入這個房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只會透過內部的擴音器下達指令。

面對這個罕見的情況,孩子們都相當害怕地躲到房間角落。二號則是把年幼的孩子們護在身邊。

「二號、六號、十三號、十八號,出列。」

似乎身為其中代表的研究員,毫不理會眼前狀況,如此說著。

六號率先起身,其他被叫到號碼的人也尾隨其後。

這四人都在剛才坦承自己近來都被植入相同的才能。

「你們要換個房間住。都跟我來。」

研究員們只甩下這句話,便沉默地離開房間。

由于事出突然,孩子們都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可是不趕緊跟上去的話肯定會受罰,因此六號等人並沒有多加反抗,就這麼跟在後頭。

此房間對六號而言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但要她與一同生活的其他孩子們從此分開,就算不曾提過此事,她仍感到有些落寞。

「你們可說是此設施的第一批成果。」

在武裝人員的簇擁下前進一段距離後,位于六號身邊的研究員忽然說出這句話。大概是基于臨時把他們帶走的緣故,此人決定至少稍微解釋一下。

「所以需要與其他人不同的生活環境。」

在爬上漫長的階梯,行經錯綜複雜的走道後,才終于抵達目的地。

研究員將卡片放在掃描器前,房門便應聲打開,房間內的構造隨即映入眼簾。

此處不同于以往的大通鋪,盡管沒有窗戶,房門同樣只能從外面上鎖,里面卻有兩組放上床墊的雙層床,而且都附有書桌。另外還有廁所跟盥洗室。


雖然擺設十分單調,但環境遠比上個房間好多了。

至少算得上是供人居住的房間。

「你們從今天起就住在這里。有其他問題嗎?」

面對神情嚴肅的研究員,二號怯生生地舉手。

「那、那個……在上個房間的其他孩子們……」

「自然是維持原樣。只要他們也拿出成果,待遇就會不一樣。」

「就算除了睡覺時間以外也行,至少讓我可以再去那個房間。」

想必二號是十分擔心其他孩子。

畢竟在她離開



之後,那些孩子等于是失去了至今一直照顧他們的最年長者。

相信待在另一個房間里的孩子們,都對今後的日子感到不安吧。

可是研究員瞪了二號一眼,搖搖頭說:

「不行,我不許你們今後再與那些孩子有任何交流。」

「……這樣啊。」

研究員在見到二號露出落寞的表情後不悅地板起臉來,卻沒有進行任何懲罰。

研究員們一離開,房門便關閉並上鎖,只剩下四名孩子待在全新的房間里。

「那就先請大家多多指教啰。」

二號環視四周,率先開口打招呼。

她總像個好奇寶寶那樣主動與人交流。

就像在六號剛來設施當時也是這樣,二號跑來不斷向她打聽各種事情。

「反正我們原本就住在同個房間里,如今也沒必要再指教什麼吧。」

二號一聽完六號的回答,不滿地鼓起臉頰說:

「畢竟換了生活環境,總該互相打個招呼呀。對吧?也拜托兩位男生不要欺負我喔。」

二號一臉調皮地將目光飄向十三號和十八號。

「請多指教。話說你的個性才不會乖乖讓人欺負吧。感覺上反而會被你給狠狠報複一番。」

「……好、好的,請、請、請多指教……」

兩人略顯困惑地跟二號打招呼。

「既然我們也並非不熟,就設法讓生活開心點吧。」

二號以這句發言做出總結。

一段時間後來到晚飯時間,餐點隨即送了進來。

這次不再是從前那種不知是何種成分組成的固體食物,以及不冷也不熱的清湯。

盡管算不上豐盛,但至少能看出對人的基本尊重。感覺上待遇終于從物品升格成人類了。

六號與十三號忍不住起疑,一臉納悶地盯著食物。

「……這里面應該沒下毒吧。」

十三號警戒地用叉子戳了戳食物,想當然沒有出現任何異狀。

不過──

「啊,這東西吃起來有味道耶。」

「真、真的耶~……」

二號和十八號毫不在意地大口享用餐點。

特別是十八號露出至今從未有過的表情,幸福地嚼著食物。

「你們也快嘗嘗看,很好吃喔。」

在二號的催促下,六號跟十三號心驚膽顫地開動了。

這些餐點的確有味道,而且口味是前所未有地複雜。

等六號回神時,眼前的食物已被一掃而空,甚至令她不禁懷疑有誰偷吃了其中一半。

「難道我們的待遇當真變好了……?」

十三號疑神疑鬼地說著,畢竟這只是第一天,沒人能夠肯定。

「真希望待在另一個房間里的其他人也可以吃到這些。」

就連這種時候,二號仍擔心著被留在原先房間里的孩子們。

◇◇◇

即使待遇變好,身為實驗對象的生活依然沒有變化。

四人開始針對被植入的才能進行訓練,除此之外沒有接受其他實驗。

但還是有幾點與過去不同。

那就是至今生活在一起的四人,因為訓練時間都被排開而無法見到彼此。

二號對此感到特別寂寞。再加上沒被告知理由,也不清楚其他人過得怎樣,導致二號更加不安。

另一點就是訓練環境也產生變化。

以往都會進入虛擬世界,在接受輔助的狀態下施展才能,如今卻改成直接在現實中發動。

雖然沒能立刻習慣,但過了兩天後就變成可以在現實中使用才能。

二號是分子破壞。

六號是光箭精制。

十三號是透明化。

十八號是精神感應。

四人都熟練到能將才能活用自如。他們之所以知曉彼此的才能,是因為會在寬闊的房間里一起進行訓練。

過去訓練時都會在各自的虛擬世界里進行,自然無法得知對方是接受何種訓練,就連擁有何種才能也不得而知。

六號他們不懂這其中有何意義,可是四人並未多想,就這麼繼續接受訓練。

等他們完全習慣後,情況又再次出現巨變。

那就是訓練結束後會被消除的才能,從此留存在他們體內。

「你們平常就多多施展,設法去習慣它。」

話雖如此,按照使用方式的不同,才能也會化成可怕的武器。

盡管四人必須對研究員們言聽計從,可是那些研究員似乎毫無危機意識,讓人感到相當詭異。

「好,六號,你已達成目標,回房間去。」

六號完成這天的訓練返回房間。

里面目前是空無一人,甚至沒有一絲聲響。

但是──

「……十三號,你已經穿幫了。」

「嘖,搞啥啊,六號你也太敏銳了吧。」

十三號的身影隨即出現在房間里,同時顯得一臉尷尬。

基于研究員們的吩咐,四名孩子平時都會使用自己的才能。

「畢竟呼吸還是有聲音,任何動作也會產生聲響。只要平常多加觀察,你的才能很容易被識破。況且我早就知道你先回房間了,所以你必須更注意其他細節。」

「居然是呼吸聲。沒想到就連這些事情都得注意不可,你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十三號信心受挫地垂下頭去。

只要一同生活過就不難發現,十三號非常喜歡惡作劇。

雖說不會對人造成實際傷害,六號仍多次被十三號捉弄。

之前也有好幾次被他碰觸身體,不過六號每次都是默默地拍掉他的手。

「我回來了~」「我、我回來了。」

二號和十八號同時回到房間,而且兩人要好地牽著彼此的手。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姊弟,令人感到一陣窩心。

「自從待遇改變之後,生活真的輕松許多。只是訓練時間有點變長了。」

二號說完後,十三號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就是說啊。感覺上都是多虧我們獲得了才能。另外在平日里使用才能,生活也變得很不一樣。比方說當我透明化時,稍微出外溜達也不會被人發現。和研究員擦身而過也完全不要緊。」

「十三號,你這麼做很危險喔~若是被發現肯定會挨罵的。」

「安啦,只要我維持透明狀態,就算踹他們也不會被發現。他們就只會氣呼呼地東張西望,然後露出十分納悶的表情,簡直是活該。」

「你、你不能那麼做啦。」

「為什麼?反正那群家伙都是該死的人渣啊。」

十三號憤恨地蹦出這句話。

似乎藉此將自己至今在實驗中遭受的痛苦給發泄出來。

「我是能認同你說的話,可是你不能再這麼胡來,我擔心你會受到傷害。」

「這點程度的事情只不過算是惡作劇。況且那幫人說我們是研究成果,所以不會對我們下重手,再加上他們好像也一副很焦急的樣子。」

「就算情況或許像你說的……」

「我現在也能讓接觸到的人跟著透明化,還是你要跟我一起去散步?到時不僅能大開眼界,還可以聽見有趣的消息喔。比方說對上司的不滿,或是外遇之類的。」

「我心領了,因為我實在沒那種勇氣。」

十三號樂觀地說完後,反而令二號更加不安。研究員吩咐他們平常要多多使用才能究竟有何意義,甚至是其中的用意她也搞不清楚。

「我、我也很高興可以使用才能。因為這樣可以跟另一邊的孩子們聊天……」

「……原來你會這樣去使用精神感應呀。難怪看你最近變得開朗多了。」

六號在聽完十八號的話語後,像是終于想通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十八號起先一直表現得很陰沉,而且因為緊張的緣故,說起話來總是吞吞吐吐,不過最近變得比較會露出笑容了。

「原來如此!大家都還好嗎?有沒有人經常在哭呢?」

「八號(otto)有負責整合大家。雖然大家都有些寂寞,不過還算是有精神。」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二號在得知其他孩子的狀況後,像是終于安心般松了一口氣。

六號不禁感到一陣傻眼。明明都已經自身難保,居然還在擔心其他人。

「吶吶,你的精神感應范圍有多遠呢?」

「不久前就只能在很近的距離,可是現在幾乎能涵蓋整個設施……有時還可以聽見別人的心聲。」

「真是太厲害了!你也有讀取我們的心聲嗎?」

「我不會讀取你們的,但我可以直接看出你們此刻有著怎樣的心情。」

「是嗎?那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如何呢?」

「因為是呈現橘色,所以你應該很開心吧。」

「十三號呢?」

「他是黃色,大概是對我們的話題感興趣喔?」

「六號呢?」

「她的顏色一直很淡……我就看不太出來了。」

六號稍稍松



了一口氣,原因是她不喜歡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

「對了,記得六號你會產生光箭,那招是非得要有弓才可以發射嗎?」

六號在聽見十三號的提問後,無奈地將目光移過去。

由于十三號會吵著想得到答案,到頭來還是非得解釋不可,因此直接老實回答反而能省去更多麻煩。

「光靠指頭即可發射,不過有弓會更容易制造出來。」

「喔~你展示一下。因為在訓練室里都得集中精神,沒辦法看個仔細。」

六號不甘不願地挪動手指。

她以食指對准十三號,在指尖制造出一根小小的光針後,隨即發射出去。

光針刺中十三號的下巴,並且很快就消失了。

「有點刺痛的感覺。」

「因為我有控制威力。若是使出全力,你的身體早就被開個洞了。」

二號聽完後,開心地拍了個手說:

「小六號,你已經能拿捏威力啦~記得之前你有在牆上轟出一個洞吧?」

「我、我不會再像那樣失手了!」

六號聽人提起之前的糗事,臉頰染上一抹微暈。

「啊,你在害羞,我透過顏色看出來了。」

在被十八號捉弄後,六號尷尬地低下頭去。

反倒是十三號嚇得臉色蒼白說:

「我居然被這種一不小心就會在牆上開個洞的招式打中身體……」

「就說我不會再失手啊!而且前提是需要弓,光靠指頭使不出那種威力!」

「好啦好啦~……咦,奇怪?」

十三號皺起眉頭,不解地偏過頭去。

同時不停撫摸被針紮過的下巴。

「我使不出才能……沒辦法透明化了。難道是植入體內的才能消失了?想想植入至今也過了挺長一段時間……」

「咦?我可以使用呀。」

「我也可以……況且我沒聽說過才能會隨著時間消失喔。」

六號也偷偷發動才能,一如方才那樣從指尖產生光針。

十三號納悶一段時間後──

「啊,複原了。」

他在一瞬間透明化,不過很快就現身了。

盡管可以再次使用才能,但由于想不透其中原因,他像是難以釋懷地緊閉雙唇。

「在被六號攻擊的瞬間,身體有出現一股奇怪的感覺……」

「我除了縮小光箭以外,可沒有動其他手腳喔。」

二號似乎陷入沉思,露出一張複雜的表情。

「難不成是……」

她接近六號說:

「小六號,你剛才射擊十三號的那招,可以打在我身上嗎?」

「咦?可是……」

「你別擔心,快開始吧。」

雖然六號百般不願,還是對著二號射出一根極小的光針。

二號在被擊中手背後,甩了甩手說:「稍微有點刺刺的。」

接著她就近拿起一張紙,閉起雙眼聚精會神。

不過什麼事都沒發生。紙只有稍微動了一下,並未出現任何變化。

「……果然沒錯。」

二號想通似地點點頭,六號等人則是一臉納悶。

「你到底想說什麼?別在那邊賣關子,快解釋啊。」

「先等一下,還有一件事非得確認不可!」

二號難掩心中的好奇,豎起食指以手勢提醒大家稍待片刻。

一段時間後,二號再次拿起紙張集中精神。紙張這次被分解成粒子。想來是她發動了被植入的才能〈分子破壞〉吧。

「你剛才的動作有何意義嗎?」

聽見六號的提問,二號欣喜地用拳頭輕輕捶向另一只手掌說:

「關于小六號你使出的光箭,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我想是可以讓對方暫時無法使用才能。該說是我剛才忽然完全感受不到才能的波動嗎?總之就像是被人強行堵住波動了。」

除了二號以外,另外三人都吃驚地睜大眼睛。

「這是真的嗎!?的確,我被射中時,是有出現類似的感覺喔──!」

「太、太厲害了……居然還能做到這種事情……」

六號對此毫無自覺,因為她只是將光箭發射出去而已。

「小六號對于這部分毫無頭緒嗎?」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

她原以為只是制造光箭,研究員們也只有解釋過這方面,對于附加效果則是不曾提及。

「或許他們是擔心會使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才瞞著不說喔?」

十三號擺出一副得意忘形的態度,開心地說著。

說起才能遭到封印,就等于是剝奪一個人的自我證明。

這種感受對他們這群實驗對象而言是再了解不過。

「而且門鎖的安全裝置也是用才能運作吧?只要利用光針攻擊安全裝置,就可以成功解鎖吧?」

「感、感覺上行得通耶……六號姊姊好厲害喔……」

十八號緊接在二號之後開口稱贊,不過身為當事人的六號沒有一絲真實感。

「但也只能短暫讓才能失效,感覺上實在沒有多大用處。」

「應該可以透過訓練提升有效時間吧?畢竟是光箭里具有封印才能的效果,只要你想著這件事射箭,或許可以令對方的才能失靈喔。假如效果長達一個小時,就真的很強耶。」

六號先前發射的光箭,細小得與一根針沒兩樣。

倘若放大至一支箭的尺寸,結果又會怎樣呢?

六號自然是完全不考慮拿室友來做實驗,但腦中也冒出一絲躍躍欲試的念頭。

「……我下次會向測試官提議,讓我針對這部分進行訓練。」

就算可以封印才能,但老實說根本派不上用場。

一個不小心還會被當成阻礙人類革新的才能而賠掉小命。

「先等一下!由我們主動告知那些研究員沒發現的事情……」

十三號暫時止住話語,露出別有深意的眼神環視眾人。

「那個……這房間有被人監視或竊聽嗎?」

他像是在講悄悄話般,壓低音量如此提問。

「我想應該沒有才對。他們並沒有監控我們在房間里的一舉一動。要不然在十三號你亂玩火時,早就先過來制止了。」

「這麼說也對,我那次太超過了,抱歉啊。」

十三號揚起嘴角──說出一個驚人的提議。

「喂,我們一起逃離這里吧?」

而且是實驗對象們做夢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你在說什麼啊……」

六號傻眼地望向十三號。

不過十三號的表情非常認真,散發一股不許將此提議當成玩笑話的壓迫感。

他以不像是孩子的嚴肅語氣接著說:

「當然,在此之前有許多事情非得查清楚不可,但反過來說只要調查得夠仔細,大家不覺得我們四人也可以逃出這里嗎?」

另外三人目瞪口呆地說不出半句話來。

十三號看見他們的反應後,進一步解釋說:

「聽好啰?首先是我帶著你們一起透明化,藉此掩飾我們的行蹤。二號你負責破壞走道與障礙物。六號是萬一有人來阻止我們時,就用封印才能讓敵人無法戰斗。只要我們事前安排好逃脫路線,就一定會成功的。」

可是二號跟十八號的表情看起來都不太贊同。

「只有我們逃走的話……感覺上太無情了。」

「對啊,就算我們只是碰巧被送來這里……」

十三號彷佛早已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立刻補充說:

「所以才需要十八號的〈精神感應〉。我們現在無法直接和他們取得聯系,但你辦得到啊。到時就跟他們先講好要一起逃走。我也沒打算拋下他們,從一開始就把他們考慮進來了。」

十三號信心滿滿地說出的這個提案,對眾人而言是充滿吸引力。

他們可以脫離這個地獄。

只要能離開這里,擔心遭受折磨的日子就會結束。

只要能離開這里,他們就不再是物品,可以重拾身為人的尊嚴。

外界肯定遠比這個地方更為舒適──眾人深信這世上不可能存在著比此處更殘酷的場所。

──此計畫聽起來漏洞百出,但就算當真失敗……

這是個風險極高的甜美誘惑。

聽在理性之人的耳里,恐怕會一笑置之地譏諷說這麼做太莽撞了。

問題是吊在眼前的誘餌過于迷人──有著足以令這群孩子孤注一擲的價值,而且他們並未成熟到能夠堅定地去抗拒攤放在眼前的夢想。

再加上假使真如十三號所言,他們非常順利地逃出這里──

于是,所有人都不由得點頭同意了。

「好~首先就是把設施的構造摸個一清二楚。我用透明化去調查走道,設法完成地圖,等畫好地圖就來決定逃脫路線和執行計畫的時間。」

「到時再利用我的〈精神感應〉,與其他孩子邊聯絡邊行動嗎?」

「嗯,沒錯。就等他們被植入才能後,在還沒消除前逃離這



里。畢竟或許會擁有能派上用場的才能,而且離開這里後總是需要才能。不過這終究只是附帶條件,我對此並沒有抱持多少期待。假如情況緊急的話,就算他們沒被植入才能也會帶著一起走。」

十三號現在滿腦子只想著脫逃計畫。

十八號也全面配合。

二號與六號則是幾乎被說服了。

看在六號的眼里,她頗意外二號會支持這項計畫,可是二號的力量對眾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她沒有多加過問。

「現在想執行計畫還稍嫌太早,等我們磨練好才能再說。尤其是六號,如果你可以長時間讓對手的才能失靈,在緊要關頭時將是一大助力。」

「我明白了,我會趁著訓練時間多加嘗試。」

「我是設法將〈分子破壞〉鍛煉到能盡早摧毀一切物質就可以吧?」

「我則是努力讓感應范圍能擴展到設施以外的地方嗎?」

「嗯,我也會盡可能提升透明化的有效時間。直到計畫安排妥當之前,大家都要耐住性子。」

眾人的心中並非毫無一絲迷惘。

不過,渴望擺脫這里的心願,已經膨脹到無從克制的地步。

「我們無論如何都一定要離開這里。」

四人宛如一言為定般──同時重重地點一下個頭。

這個逃亡計畫就在如此沉著且堅強的意志之中展開了。

◇◇◇

在定下目標後,訓練時自然是更加投入。

六號在發射箭矢時,逐漸感受到一件事。

那就是能夠封印才能的才能──

在得知這個才能後,她開始能憑感覺理解該如何將此力量注入光箭,或是避免把力量注入進去。

甚至很納悶自己至今為何都沒有察覺這件事。

每當她結束訓練,就會漸漸掌握固定在自己體內的才能,以及這股神秘的力量。

另外三人也同樣不斷磨練各自的才能。

二號現在不僅可以迅速破壞牆壁,還能夠讓牆壁恢複原樣。如此一來,就可以更輕易地強行打造出逃離時的必經之路。

十三號的才能加強到不光是人,就連接觸到的物體也可以透明化,有效范圍與時間同樣大幅提升。另外還發現在透明化下松手也不會立刻失去效力,在必要時就能夠兵分兩路。藉由這項優勢,他從設施內偷了一些物品。

十八號同樣成功提升了〈精神感應〉的范圍,現在能達到設施以外的地方。

就連定期來補充物資的貨運人員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其中能讀取外來人員的心聲可說是一大發現。多虧這些人的座標,他們已大致掌握設施的占地面積。

十三號之所以能比想像中更快摸清設施的內部構造,全都是拜此所賜。目前他已完成好整體設施三分之二的地圖。

盡管幾乎占滿桌面的圖紙上能看見許多歪七扭八的線條,不過這張地圖的確已逐漸成形。

最大功臣十八號表示──

「因為我無法和研究所的人交談,不過當我希望與更多人說話時,自己的意識就會不斷向外擴張。」

以上便是他的解釋。

「雖然沒辦法透露太多這里的事情……不過外面真的有好多人,而且也有跟我一樣能使用〈精神感應〉的人,我就試著去請教更多訣竅……」

他現在似乎熱衷于和外界的人交談。

「你沒辦法向這些人求救嗎?」

面對十三號的發問,十八號不禁全身一抖,搖搖頭說:

「大多數的人都不清楚這個設施在進行何種研究……另外,肯回應我的人也不多……」

「果然這法子行不通。想想也是啦。」

十三號很快就打消念頭,直接躺倒在床上。

坐在一旁的六號將身體靠于牆上,靜靜聆聽著其他人的對話。

不過模樣顯得相當疲倦……

──總覺得……全身發冷……

由于六號鮮少加入話題,因此二號也沒有察覺她的異狀,繼續跟十八號聊天。

「……嗯~小六號,你覺得有沒有其他方法能跟外界取得聯系呢?」

「……」

可是當二號如此提問後,便驚覺六號看起來有別于往常。

「唔……」

六號沿著牆壁慢慢地倒下。

「小六號?」

六號此時呼吸急促。

因為她的膚色過白,令人不容易看出來,但她現在真的是臉色蒼白。

「小六號!」

二號迅速跑到六號的身邊。

她讓六號躺到床上後,焦急地關心詢問:

「你沒事吧?小六號。」

「……我沒事,只是有點冷……」

六號的嗓音比平常更加沒精神。

明明室溫並沒有變化,她卻感到渾身發冷。

「十八號!快按下通話鍵!」

「唔、嗯!」

十八號跑去按下設置于房間角落的通話裝置,而這也是對外唯一的聯絡手段。

『什麼事?』

「小六號昏倒了!拜托快來看看她!」

『……這點小事有啥好聯絡,我們可是很忙的。』

「不、不會吧……」

『你們的待遇優于其他人是事實,但你們以為自己的立場能夠請醫生治病嗎?』

「要、要不然至少給點藥……」

『貴重的藥物豈能給你們這種人使用。』

通話就這麼無情地切斷了。

眾人完全說不出話來。

即使待遇變好,到頭來還是一樣被當成物品看待。

「可惡!那群人到底是怎樣!?我相信他們一定有多的藥!」

十三號大聲抱怨,一拳捶向牆壁。

「現、現在該怎麼辦……再這樣下去……」

十八號憂心匆匆地觀察著六號的臉龐。六號顯得十分痛苦,呼吸非常急促。

「至少得吃點退燒藥才行……」

二號摸向六號的額頭後,六號唇瓣顫抖地開口說:

「不必……麻煩了……」


「小六號?」

「對我來說,反倒很慶幸能這樣死去……」

十三號忍不住皺眉說:

「喂喂,你在胡說什麼啊!?」

「對、對啊,說什麼死的……」

十八號像是慌了手腳般目光游移。

「小六號,我們會一起逃出這里的……」

「……與其繼續承受這樣的折磨,我情願……趕快死去。」

十三號聽了這話變得十分激動。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支持脫逃計畫!?」

「……因為我覺得……總比繼續在這里……被人當成物品活下去更好……假如脫逃失敗的話……我們應該會被處理掉吧……?只要能早點死掉,對我來說,就是幸福……」

這是六號一直埋藏于心中的肺腑之言。

她對于那些承受不住實驗,死後被扔進垃圾投入口的孩子們是羨慕不已。

如果病症惡化令她蒙上天寵召,她認為是一種幸福。

「不行。」

二號一臉嚴肅地看著六號。

「……這條命是我自己的,我想如何使用……都可以吧。」

「那可不行,因為小六號你要活下去。」

「為什麼……」

「因為這是命中注定………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六號這次並非是受病痛折磨而眉頭深鎖。

她無法理解二號想表達的意思。就連二號也對于自己的話語感到半信半疑。

「……你不必安慰我……但我還是想為自己無法幫忙逃脫計畫一事……向你們道歉……」

六號覺得全身比剛才更冷了,說起話來也有氣無力。

此刻的她虛弱到令大家都抱了最壞的打算。

「別開玩笑了!」

十三號發出怒吼。

「現在別再提什麼逃脫計畫!我們只是無法拋下受苦的同伴──拋下受苦的家人啦!」

十三號似乎是真的非常憤怒,握緊雙拳瞪向六號。

「十三號……」

還真是不可思議。

六號在聽見十三號的這番話後,身體的顫抖隨即止住。

彷佛有股暖流湧進自己的心底……

「我、我知道藥品放在哪里了!」

十八號急忙說著。

「你怎麼會……啊,你去讀取研究員的內心吧!贊喔!放在哪里!?」

十三號把完成到一半的地圖攤開來。

十八號立刻指向其中一處。

「按照他們的形容,就放在三樓的這附近。該處似乎有存放藥品。」

「那附近我還沒去過。怪不得我從沒見過哪里有存放藥品。」

「等、等一下……你想做什麼?」

六號眼見十三號走向房門,立刻出聲叫住他。

「當然是去找藥啊。十八號,你也跟我走,我們一起去。」

「唔、嗯。」

十八號點頭答應,六號見狀後仍繼續勸阻。

「…



…胡來,你們何必那麼做……」

「聽著,六號,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那不是什麼解脫,就只是終結罷了。」

這句話聽起來格外沉重,彷佛十三號曾親眼見證過他人的死亡。

言外之意是他已經受夠這種事情了。

「二號,麻煩你陪在她身邊,我去去就來。我們很快就會找到他們存放的藥品,然後馬上趕回來的。」

「十三號……我明白了,就拜托你啰。」

二號藉由〈分子破壞〉在通往走廊的牆上挖開一個洞,等透明化的十三號和十八號離開房間後,她再將牆壁恢複原樣。

「……為何他們不惜這樣以身犯險……」

「因為他們希望小六號你能夠活下去,這與逃脫計畫無關。」

「……我還是無法理解。」

「當然我也和他們一樣。」

「……意思是你們都不肯讓我死去啊……」

二號露出苦笑。

「雖然我一直很猶豫是否該說,總之你不會死的。」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跟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有關嗎?」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而且那不是一場夢。」

二號一臉認真地繼續說:

「感覺上應該是好幾年後,我知道你跟我都還活著。」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所知道的這些都會成真。」

其實六號一直覺得很納悶,平常看起來無憂無慮的二號,為何會支持這麼魯莽的計畫?

即使聽在六號耳里只是片面的安慰,不過二號似乎挺相信這些內容。二號並非隨波逐流,而是她以自己的方式從中找出了活命的機會也說不定。

「我沒有看到畫面或聽見聲音,總之我跟你在未來里都還活著。但我也只知道這些而已。」

「……真是令人困擾的消息……」

「咦~小六號你也太無情了吧。」

二號像是鬧別扭似地鼓起雙頰。

「你必須活下去,因為想死隨時都辦得到,只要你心一橫咬斷舌頭就會喪命了。」

六號的身體開始微微發顫。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確切感受到死亡所帶來的煎熬、痛楚以及絕望。

她原以為死亡是溫暖的,是能幫她擺脫痛苦的唯一手段。

但在持續受到折磨後,她開始害怕這股疼痛會無止盡地膨脹,甚至懷疑死後也會不斷持續下去。這有別于研究或訓練所造成的刺激,而是她畢生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源自于體內的痛楚。

六號並沒有真正理解何謂死亡,只是誤以為死亡是更加近在咫尺、更加單純且常見的事情。明明死亡根本就沒有那麼膚淺……

糾纏她的寒意與疼痛越來越強烈。

簡直就像是只身被拋在暴風雪之中,內心被名為孤獨的感覺逐漸淹沒。

「放心,我就在你身邊,十三號和十八號也在這里,我們幾乎已經算是一家人了。」

二號彷佛想一掃六號心中的恐懼,緊緊握住六號的手,並且摸著她的頭。

此舉所帶來的些許溫暖,似乎讓病痛稍稍緩和了。

「稍等一下喔,我看看能不能用自己的才能來幫你。」

「……你還能幫人……治病嗎?」

「我的〈分子破壞〉原本就是操控分子所產生的結果,所以可以治療一定程度的傷口,我想應該也能用來治病。其實我早就分析過你的身體,現在只要設法破壞後來才進入你體內的病毒……」

二號的手開始發光,產生的粒子接連進入六號的身體。

沒過多久,六號的呼吸逐漸穩定下來。

「差不多就這樣了。如果再繼續下去,恐怕會連同病毒把不該破壞的組織都一並毀掉。」

「……我現在舒服多了。」

「耶嘿嘿,這算是訓練的成果吧。即使是後天植入的才能,終究還是幫了大忙。」

一段時間後,十八號透過〈精神感應〉通知他們已經回來了。

二號在牆上開了一個洞後,十三號跟十八號隨即從洞口進入房間。

「我們把藥拿回來了。」

「因為不知道哪個能用,所以拿了很多回來。」

「我剛分析完小六號體內的病毒,原則上知道需要吃哪些藥。」

二號把洞填好後便開始挑選藥劑,接著拿杯水來讓六號服下。

「這樣就沒問題了,小六號。我相信你過段時間就會好多了。」

六號朝著二號伸出自己的手。

「……可以麻煩你……繼續握著我的手嗎?」

此刻的她顯得有些害臊,卻又像是想跟人撒嬌。

二號露出微笑,輕輕握住六號的手。

「當然沒問題啰,今晚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六號在被二號握住手後,很快便進入夢鄉。

二號等人則是一臉欣慰地在旁照看著。

◇◇◇

隔天,六號一醒來就看見二號的臉近在眼前。

那是一張徹底放松的臉龐,大概是作了開心的夢,表情看起來很逗趣。

六號忍不住伸手去捏二號的臉頰,只見二號眉頭深鎖,等她松手後,二號又變回那張逗趣的表情。

「……舒服多了。」

六號發現病徵已全數消失,身體都康複了。

現在不會再莫名渾身發冷,也沒有倦怠感,看來是順利痊愈了。

「你醒啦,六號。」

十三號緩緩清醒,從床上起身。

十八號也因為聲響睜開眼睛。

「你、你還會不舒服嗎?六號姊姊。」

「不會,我已經康複了。」

「那真是太好啦。」

十三號露出靦腆的笑容。

「讓你們擔心了。」

十三號害臊地撇開目光。

「我才沒在擔心你咧。」

「可是你在找藥時,一直都在擔心六號姊姊不是嗎?」

「哇──!那才不是在擔心咧!」

六號聽不太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她明白自己害他們操心了。

「畢竟逃脫時需要六號的幫忙啊。」

「你又在那邊說反話……」

「給我閉嘴!十八號!」

十三號輕輕敲了一下十八號的頭。

稀松平常的對話一如既往地重現在眼前。

昨日那段飽受死亡威脅的體驗恍若一場夢。

「謝謝。」

六號脫口說出這句話。

她就像是面對家人般,說得相當自然。

但在她道謝完後似乎感到非常害羞,隨即紅著臉低下頭去。

明明她只是坦率說出自己的心聲,內心卻感到一陣悸動。

「……原來你也會道謝啊。」

十三號的這番話十分失禮,但六號不以為意。

因為他的個性就是這樣,本身並沒有惡意,單純是藏不住心底話罷了。

「……呼啊,早安~你們是怎麼了~?」

「什、什麼事都沒有。」

二號睡眼惺忪地清醒後,這天也同樣和家人們一起度過,與往常無異的一天就此開始。

六號莫名覺得這個黯淡的世界,似乎出現了一道曙光。

◇◇◇

自那天以來,六號的身體再也沒有出現異狀。

她變得更加用心進行訓練,為了逃離這里而努力磨練才能。

四人結束訓練返回房間後,十三號意氣風發地將畫有設施內部構造的圖紙攤放在桌上。

「嘿嘿嘿~這張地圖終于完成了。雖然上次前去找藥是個意外,結果卻非常有意義喔。」

也不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還是出乎意料地有助于實現最終目標。

總之他們終于完全掌握整座設施的內部結構。

「包含大家提供的情報在內,差不多就是這樣。」

「如今再看一次,這張地圖還真是壯觀耶……」

大概是成品超乎想像,六號忍不住發出贊歎。

此地圖制作得十分詳細,可以由此看出十三號想逃離這里的決心。

「能走的路線應該都在上面。至于設有安全裝置的地點,只要等研究員經過時再快步通過就好。」

相較于之前看到的地圖,里頭有追加各種注解。

除了走道跟房間以外,還有寫上監控室、研究室、休息室、會議室、警衛休息室等標記。

就連警衛的巡邏時間和路線都有詳細記載。

至于有人的地方會加上星星符號,研究室則是雜亂地畫了幾十個星星符號。大概是有很多人會進出那里吧。

「所以要盡可能避開畫有星星符號的地點嗎?」

「……沒錯,逃跑時追兵自然是越少越好。」

面對二號的提問,十三號回答得有點猶豫。難道是有其他想法嗎?他看向研究室的目光特別犀利。

那雙眼眸不像以往那般率真,反而夾雜著某種負面情感。

「你怎麼了?」

六號發問後,十三號將視線移向二號。

「……二



號,你的〈分子破壞〉能用在人的身上嗎?」

二號露出困惑的表情,老實回答說:

「不行,〈分子破壞〉得先掌握目標的結構才會生效。想用在人的身上,就必須先確認過每一個人的身體構造。盡管我能破壞或治療人體,但需要先進行分析……而且分析很花時間,在此之前就會先被對方撂倒吧。」

「可惡……六號,你的光箭呢?」

「……你確認這件事想做什麼?」

十三號被這麼一問,像是很猶豫該不該回答般陷入沉默。

他在深呼吸一次後,才終于開口說:

「我想殺了那幫人。」

十三號毫不避諱地露出殺氣騰騰的眼神,語氣中充滿憤恨之情。

從他的表情不難猜出答案,但還是讓人想不通個中理由。

「為什麼?若以逃脫為目的,根本不必那麼做,只需透明化離開這里就好。」

十三號怒氣難消地搖搖頭。

「……就是他們殺的。」

接著他緊緊握住拳頭,嗓音顫抖說:

「在來到這里之後,我的弟弟就被他們殺了。」

「……果然十四號(quattordici)就是你的弟弟……」

聽見二號的發言,十三號立刻點頭回應。

六號也對此號碼之人有點印象,只不過她很快就沒再看見這個男生了。

理由當然就只有一個。

「我弟弟在接受實驗後,經曆一陣痛苦很快就沒命了。怎麼說都算是被他們害死的,所以我想為他報仇。」

意思是身為實驗對象的十四號,最終被迫迎向淒慘的下場。

十三號之所以表現得如此積極,或許不光只是為了逃離設施,而是也想找機會一雪血海深仇。

他見到六號受病痛折磨之所以會積極幫忙,恐怕是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弟弟。

六號的確也想幫十三號一償宿願。

「抱歉,這件事我無法支持你。」

但她還是搖搖頭提出異議。

(插圖008)

「我也覺得這太勉強了。」二號也給出類似的答覆。

十八號在感受到十三號的眼神後,彷佛想逃避回答似地將臉撇開說:

「太、太危險了,況且也沒必要那麼做吧?」

就如同十八號所言,這對逃脫計畫來說是多此一舉。

即使途中被人發現,也不必殺死設施里的工作人員,要是這麼做反倒可能會陷入危機,平白提升計畫失敗的風險。若想保證一定能逃出去,就得殺死設施里的所有人才行,但問題在于敵眾我寡。

外加上每位研究員擁有不同才能,倘若對方能偵測周遭的動靜,透明化將會立刻失效。況且這群人肯定都是個中好手,就連使用何種才能都不得而知。

因此他們只能盡可能隱藏行蹤,最理想的情況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設施。

十三號深深地歎了口氣。

「……哈哈,也對,忘了我剛才說過的話吧。」

他似乎坦率接受了另外三人的勸阻,小聲地同意放下堅持。

于是他再度將目光移回手繪的地圖上。

「那麼,這次就要將准備工作收尾啰。為了確保這張地圖是萬無一失,得找個人陪我一起出去繞繞。」

「啊,這次還是我去吧。那就麻煩你幫我透明化啰,十三號。」

「OK,交給我吧。二號,麻煩你在牆上開個洞。」

二號一如往常在牆上開洞,等透明化後的十三號與十八號走出房間後,便立刻把洞堵住。

房間里只剩下二號與六號。

「弟弟啊……」

「你對他還有印象嗎?二號。」

「嗯,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不過他過世當時,十三號的表情有些詭異。」

「怎麼說?」

「……其實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非常複雜的表情。」

六號能聯想到的就是哀傷與憤怒。

但假如是那麼單純的話,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不至于讓二號解釋得這麼含糊。

「小六號不可以死掉喔,也不許你再說自己很想死。」

「……你不是說我們一定會活下來嗎?」

「終究還是很難說呀~~」

二號以十分緩慢的動作抱在六號身上。

「你放開啦,這樣很熱耶。」

「又沒關系,反正另外兩人也不在,這房間又沒那麼熱。像這樣抱著六號,總覺得能讓心情平靜下來。」

「問題是我平靜不了啊。」

「哎呀~別這麼斤斤計較嘛~你抱起來軟軟的好舒服喔~……」

由于說再多也是白費唇舌,六號只好放棄抵抗,無奈地發出歎息。

二號平常就是個缺乏緊張感的人,不過自從決定要逃離這里後,她的這一面更是變本加厲。

「你當真是無憂無慮耶……接下來可是要去做非常危險的事情喔。」

「因為我們有可能會成功逃離呀,害我忍不住去思考離開後的打算。」

二號隨即在六號的耳邊細語說:

「如果離開這里的話,小六號你想做什麼呢?」

其實六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她只把逃出這里當成目標,至于之後則是一點計畫也沒有。

「……與其說我想做什麼,不如說得先思考該怎麼活下去。畢竟我們對外界是一無所知。比方說如何確保大家的食物?去哪尋找過夜的地點?重點是我們得逃去哪里──」

「小六號真是太死板了~」

「是二號你太樂觀了。」

「但是,就算逃出這里,你依舊是以大家一起行動為前提,我很高興能聽見你這麼說喔。」

在被二號提醒之前,六號對此是一點自覺都沒有。

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只身離去的選項,自然而然認為大家要一同逃走,並且永遠生活在一起。

而這就是所謂的家人……

『我們只是無法拋下家人啦!』

十三號當時說過的這句話閃過腦中,導致六號害羞地不敢直視二號。

或許是覺得六號的這個反應實在太可愛,二號用臉頰去磨蹭六號的臉頰。

「我也很高興能見到小六號願意活下去喔。」

自從六號來到個設施以來……不對,即使在這里生活多年──

她一直很想死,也確信死了會更好。

同時也非常羨慕那些被植入模擬才能後,因為排斥反應而死去的其他實驗對象。

甚至恨透自己遲遲死不了的身體,並且曾思考過可以輕松喪命的方法。

但她現在有了一絲改變。

心中萌生出小小的求生意志。

起因很可能就是與大家一同逃離設施的這個目標。

再加上他們四人一起過著如家人般的生活,迫使她把求死的念頭擺到後面。

認為直到目標實現之前,自己都不能輕易死去──

「你知道嗎?小六號,在很久以前──在非常久遠的年代里,像我們這種年紀的孩子都會在同個地方學習,並且在陽光底下一起嬉戲喔。」

「……真的嗎?」

「我爸爸不知從哪拿來的一本書,是一本很久以前的書。雖然是禁書,卻有描述到當年的日常生活喔。」

二號露出神往的表情緩緩道來。

「在那個年代里是每天都和家人談天說地,每天都與大家做有趣的事情,每天都吃著雙親准備的美味佳肴……沒有任何痛苦與折磨,是個充滿幸福的世界。」

這對二號而言恐怕是理想中的世界吧。大家還住在上個房間的時候,就是她最常找人聊天,也是她邀請大家一起玩游戲。

「聽說是個任誰都可以去追求夢想的世界喔。」

「反觀現在的人……即使並非像我們一樣被關進設施里,聽說也不能去做任何缺乏效率的事情,浪費時間被視為是一種罪惡……」

所有一切皆受人管理,就連未來也是由他人來決定。

期間還得不停與人競爭,一旦遭淘汰就會被降階,想翻身可說是比登天更難。

以客觀的角度來看待,這是個充滿痛苦的世界。

而實驗對象則是身在更惡劣的世界里。

就算逃離設施,所處環境也不會有多大改變。

反倒是飲食方面可能會面臨拮據。

六號早已切身體會過這個世界並非充滿美好的夢想,反而有著更多不是美好夢想的荒謬之事。

「二號你在離開這里後,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六號不經意地發問,二號的臉頰忽然染上一抹微暈。

「聽完不許笑我喔?」

「為何這麼說?」

六號不客氣地再度詢問,二號回以一張略顯尷尬的苦笑。

「等我逃離這里後……我想要談戀愛。」

「戀愛?」

「嗯,想談一場美妙的戀愛。」

六號臉上浮現出聽不太懂的表情。

她甚至對戀愛這個詞彙的定義都感到相當模糊。



「我希望遇見喜歡的人,並且和那個人一起生活。」

「我看你對身邊每一個人都挺喜歡的啊。」

「啊哈哈,這里面我最喜歡的就是小六號你喔。」

「……你說這種話,我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可是說來遺憾,我指的並非這種喜歡,而是喜歡一個人到無法駕馭自我內心的地步。不過我從來沒有體驗過,所以完全不懂那是怎樣的感覺。」

六號再次露出一張聽不太懂的表情。

但是能看出二號對此抱有非比尋常的執著。

「小六號,你可以思考看看離開之後想做些什麼喔。」

「問題是我也不知道……不過──」

「不過?」

六號想追求的事物。

盡管還不明確,不過她想起了依稀留存于記憶中的太陽,以及陽光普照的世界。想要親眼看看──存在于更加遙遠的未知世界。

並且身旁還有著二號、十三號、十八號以及其他孩子們。倘若能夠和這群願意與自己成為家人的同伴們同甘共苦地一起生活,一起眺望相同的景色,也不知會有多麼美好。

但是不難想像就算逃離設施,也無法實現這個心願,只有不同的苦難等待在前方。

所以──

「我只要能跟大家一起離開這里就好。」

「小六號……」

「雖然我無法肯定……但我相信在逃離設施後,大家一定可以在外面好好活下去。反正我們擁有才能,任何問題都能擺平的……」

六號一反平日作風說出如此毫無根據的話語。

大概是她更不願傷害內心充滿希望的二號。

二號像是很滿意六號這次的回答般,輕輕一笑說:

「說得也是,讓我們一起加油吧,小六號。」

接著她像是想把人推倒似地緊緊抱住六號。

「就、就叫你別亂抱人啊!」

六號原本想將二號推開,卻又莫名喜歡這種溫暖的感覺,于是決定不再掙紮。

畢竟這或許是最後一次能夠放松心情地互相擁抱,乾脆就隨她高興吧……

逃脫計畫已執行在即。

一切准備都漸漸就緒。

◇◇◇

他們已清楚掌握設施的結構。無論是必須開啟的門、必須破壞的門、集合地點、脫逃路線等等全都謹記于腦中。

另外將設施人員的位置、行進方向和行動方式全都統整成資料,就連警衛的巡邏時間與范圍也盡可能地查清楚了。

當然也有和另一個房間的實驗對象們取得聯絡。


再來只剩下挑選一個合適的日子,恰巧就在這時收到一個好消息。

「聽說有高層即將來訪。設施內所有人員在那天幾乎都會前去迎接,而且等我們的訓練結束後,將召開一場長時間的會議。」

十三號興奮地說著,彷佛接下來的發展都對計畫十分有利。

「意思是就連有可能會察覺我們逃脫的優秀研究員們,也會前往那里啰。」

「沒錯。反正那些警衛都沒有什麼出色的才能~光是透明化就可以輕松繞過他們。外加上很可能是最大阻礙的研究員們幾乎都去參加會議,我們應該就有機可趁。而且換個角度來看,對我們的監視也會比平常松懈。」

眾人一致同意在那天執行計畫。

時間是四人結束訓練之後。

等研究員們解散且前去參加會議時,他們就會展開行動。

到了當天──

在另一個房間的孩子們都被植入才能,一如往常地接受訓練。

六號他們的訓練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進行。

此次來觀摩的人數遠比以往更多,其中也有許多從沒見過的人。恐怕他們就是設施人員口中的「高層」吧。

他們似乎在互相交談,但無從掌握談話內容。

六號等人克制住激昂的情緒,一如往常冷靜地完成訓練。

二號原本有提議在訓練前執行計畫,可以避免在疲倦的狀態下進行逃亡,不過──

「記得在訓練結束後,研究所的人會比較少在外走動喔。」

十八號提供的這個情報十分關鍵。

再加上這天是大多數的研究員都會前往距離出口最遠的會議室,即使大家在訓練後多少會有些疲倦,但最終還是決定等訓練結束後再行動。

「本日訓練到此結束。」

室內響起一貫的廣播聲,下一句就是「全都回到房間去」……

「二號先待在原地,其余的人都回房間去。」

偏偏這天不同于以往。

面對這個突發狀況,四人一瞬間都傻住了。

「怎麼啦?除了二號以外的人都趕快離開。」

「……是。」

勉強鎮定下來的六號,輕輕拍了一下十三號與十八號的背部。

于是三人接連返回房間。畢竟繼續待在原地,也只會令人起疑。

「可惡,為何偏偏在今天出狀況……!」

十三號一走進房間就開始抱怨。

「既然有外來要素介入,我們就該考慮到突發狀況……」

六號冷靜地進行分析,十三號卻不領情。

「現在哪有空說這種話!要是我們四人沒到齊的話,就不可能逃離這里喔!」

「先、先冷靜點,十三號,我正利用〈精神感應〉聯絡二號姊姊……!」

或許在場最冷靜的人是十八號。

他早早就在跟二號交換訊息。

「如何?」

「她再一下子就會回房間,好像只是被找去問話吧?」

六號與十三號至此才松了一口氣。

「真是的,干嘛不在訓練前先問啊?那些高層簡直是莫名其妙。」

「怎麼辦?要改日子嗎?」

「不必,那些人接下來肯定會去開會。如此一來,我相信成功率最高的日子終究還是今天。」

「可是其他人的才能已經被消除啰……?」

「這也是沒辦法啊。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多確保點才能……不過光靠我們四人應該沒問題。反正當初也是以此為前提安排計畫。」

這個時候,二號一臉緊張地回到房間里。

「我回來了。」

「你們聊了什麼嗎?」

「嗯~有個奇怪的叔叔在關心我的身體狀況……」

「為何只找二號你呢?」

「我也不清楚……」

二號不解地歪著頭。

「雖說情況不太對勁,但至少我們四人都到齊了。」

十三號說完後,二號心領神會地點頭以對。

「作戰開始。」

十三號依序觸碰二號、六號以及十八號的身體。

三人被觸碰的身體部位開始變透明,就這麼溶入周圍的背景之中。

二號、六號跟十八號的身影從現場消失了。

「聽著,接下來必須按照計畫進行。我與六號會將逃脫路線上的監視器、警報裝置還有安全裝置逐一解除,二號跟十八號去把其他人帶過來。」

四人都看不見彼此。

卻能感受到大家很有默契地點了一下頭。

「出發!」

在十三號的一聲令下,二號將牆上開了個洞,四人迅速走出至今所居住的房間。

接著他們兵分兩路,往各自的目的地前進。

現在已經不能回頭了。

這場行動是不成功便成仁。

設施里有安裝多台監視器。

即使四人已透明化,還是難保對方何時會察覺出異狀。

就算能騙過所有的警衛,終究瞞不住少部分的研究員們。

「首先是毀了他們的眼線。監控室和系統相關房間的門鎖全都是以才能構成,六號你的才能可以破解才對。」

「我已嘗試過好幾次,沒問題的。」

他們打開監控室的門,迅速走了進去。

牆上有一整面的螢幕,畫面里能看見設施內的現場狀況。

里頭有三名監控員注視著螢幕。

他們在注意到門忽然打開後,紛紛露出納悶的表情,卻沒能察覺六號等人的存在。

「喂,剛才是誰開門的?」

「我也不知道……」

其中一人前去把門關上。

十三號趁機直接沖到機器前,開始操作觸控面板。

所有螢幕瞬間關閉。

監控員們感到一陣驚慌。

──這些監控員都擁有可以立即向外聯絡的〈精神感應〉。

六號眼下必須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把弓拿在手上擺出射擊姿勢。

因為看不見自己的身體,一切都只能憑感覺,不過她對此早已駕輕就熟。

「唔……!」

六號接連射箭,讓監控員們都暫時無法使用才能。

十三號隨即拿出透明化的繩索,將這群人五花大綁。

「怎、怎麼回事!?」「身體好像被東西纏住了……」「啊、喂!是誰在惡作劇──」

監控員們陷入恐慌,不過從他們的角度來看,



自然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這三人的身體被牢牢綁住,就連起身也辦不到。

用膠帶封住他們的嘴巴後,只要這些人發不出聲音,直到被人松綁之前,都不必擔心風聲走漏。

完成工作離開監控室時,十八號向六號進行聯絡。

──我們與其他人會合了。你們那邊呢?

──非常順利。那邊都沒事吧?

──因為訓練剛結束,有孩子稍微身體不適,但應該沒大礙。

──我知道了。那就繼續按照原定計畫,前往之前約好的地點碰面吧。

六號將以上內容轉告給十三號後,他隨即點頭以對。兩人就此快步趕往會合地點。

可是,十三號在途中忽然停下腳步。

「……你怎麼了?」

十三號佇立在研究室的門口。

進行才能研究之際,研究員們就是在那里觀摩實驗對象被植入才能後的狀況。該處可說是用來觀察訓練室情況的房間,也是研究員們的工作地點。

能感受到沒有參加會議的研究員們都在里面。

十三號彷佛腳底生根般站在原地,以充滿怨恨的眼神瞪著那個房間。

那里也是十三號畫上大量星星符號的房間。

「我們不必進去那里。十三號,你之前也同意了。」

「……或許里面能獲得有助于逃脫計畫的線索啊。」

「你覺得我們有時間這麼做嗎?」

「而且只要打倒他們,也能確保逃脫時沒有後顧之憂。」

簡直是滿嘴歪理。十三號似乎已失去冷靜。

畢竟會危及計畫的研究員們都正在開會,而不是在里面工作的這些人。

「這不在計畫之中。」

話雖如此,十三號仍不為所動。

「……我還是饒不了他們!」

面對這聲突如其來的怒吼,六號嚇得雙肩一顫。

「因為植入才能的實驗失誤,我弟弟就這麼白白送命。當弟弟的尸體被放上推車時,你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嗎?居然罵他『一無是處』喔!?明明是他們自己失誤才害死我弟弟的……!」

十三號以近乎哀號的嗓音繼續破口大罵。

「重點是……我聽見後卻無能為力!就只能發著抖聽從那些殺死我弟弟的凶手們!而且我還安慰自己說『死了反倒比較幸福,對弟弟來說不失為是一件好事』……!我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十三號死死盯著面前的那扇門不放。

六號突然想起二號說過的一句話。

『不過十四號過世當時,十三號的表情有些詭異。』

恐怕十三號是為了混淆失去珍視之人所產生的憤怒與哀傷,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六號,我無論如何都要進去。」

看著十三號的眼睛,六號明白說再多都是白費唇舌。

但她還是不想就這麼輕易拋下十三號。

「不行,我必須阻止你,因為大家──因為其他家人都在等著我們。」

「嘿嘿,家人啊。沒想到能從你口中聽見這句話。」

「你別打馬虎眼,我是認真──」

「你先走吧,要不然他們沒辦法會合。況且途中遇到研究員或警衛攔阻時,也需要你的力量不是嗎?」

語畢,十三號朝著門跨出一步。

自動門即將開啟,到時里頭的人勢必會察覺情況有異。

為了成功逃離這里,如今必須有人留下來攔阻這群研究員。

「在幫你們透明化後,我的工作就結束了。所以你快走吧,六號,別再擔心像我這樣的傻子──他們就拜托你了,你的工作是保護好我們的家人。」

十三號露出微笑。

看起來就像是他對自己的選擇沒有一絲後悔……

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沖進房間里。

「唔……!」

六號在接受托付後,悲痛欲絕地遠離現場。

若是她停留太久,將拖慢大家會合的時間,導致逃離時的風險大幅提升。

「在透明化失效之前……我們會一直等你的。」

也不知十三號是否有聽見。

但現在只能祈求他可以平安歸來。

六號斬斷心中那舍不得離去的牽掛,抓緊時間前去跟二號等人會合。

片刻後,六號順利與二號、十八號以及另一個房間的九名實驗對象會合。

盡管看不見他們,但可以藉由細微的呼吸聲進行確認。

「十三號呢?」

「……他晚點過來。我們講好在出口集合。」

二號和十八號都沒有進一步追問,大概是他們都已經猜出原因了。

想當初十三號提議要報仇時,他三兩下就被說服的態度非常不自然。

恐怕兩人打從一開始就有不祥的預感。

十三號的透明化效果還可以維持三十分鍾。

或許是時間還算充裕,精神上才能夠像這樣游刃有余吧。

「快走吧。」

當眾人准備趕往出口之際,現場瞬間警鈴大作。

設施人員已發現他們逃出房間,氣氛立刻緊張起來。

就算看不見身邊的同伴,還是能透過氛圍感受出他們十分驚慌。

「放心,那些人都看不見我們,而且我可以讓敵人無法戰斗。」

即使六號如此安慰,眾人似乎還是無法安心,現場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氛。

不過,現在只能強迫大家往前跑。

一路上由六號解開沿途的門鎖,或是讓二號強行破壞牆壁,以最短路線趕往逃脫地點。

「我知道你們就在──」

敵人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就倒下了。

六號拉弓制造光箭,立刻發射出去。

光箭接連命中敵人的身體,同時封住他們的才能。

遭箭矢射中的人當場昏倒,六號更是趁著其他人陷入恐慌之際繼續放箭追擊。

轉眼間就撂倒所有敵人,成功穩住局勢。

其他人在見到追兵全被輕松打倒後,這才終于安心下來。充斥于現場的不安氛圍漸漸散去。

拜此所賜,一行人趕路的速度大幅提升,順利在原定時間內抵達逃離地點的房間。

這里是設施的後門,也是用來卸貨的出入口。

因為目前沒有開燈,此處是一片漆黑。

只要推開眼前那扇門就可以逃出去了。

由于現場沒有其他人,也不見其他追兵,因此大家決定先在這里等十三號。

「十三號怎麼還不來……」

警衛們似乎沒想到他們會跑來這里,周圍就連一絲腳步聲都沒聽見。

卻也表示十三號還沒有趕過來。

「十八號,你還聯絡不上十三號嗎?」

「我、我從剛剛就一直在呼喚他……但是得不到任何回應……」

不難猜出十三號發生了什麼事。

盡管已經太遲,六號還是懊悔不已,早知道當時就不擇手段阻止他了。

「……我相信他一定會趕來的。」

因此眼下她只能說出這種樂觀的場面話。

逃脫計畫截至目前都非常順利。

幾乎沒發生任何意料外的狀況,眾人成功抵達能夠逃離設施的地點。

唯一的變故就是十三號脫隊了。

「只剩下五分鍾就會解除透明化……」

如此一來,就只能拋下十三號離開這里了。

原因是事情鬧得這麼大,假如再被抓回去的話,將會走向最壞的結局──

眾人方才行經的那扇門傳來一陣腳步聲。

房間里彌漫著十三號終于過來的喜悅之情。

但是──

「居然能掙紮到這種地步,也算是合格了。」

房間內的照明忽然同時打開,一陣強光圍繞住六號等人。

待視力恢複後,只見大批的警衛和研究員將六號他們團團包圍。

而且彷佛能看見他們的身形般,目不轉睛地盯著。

「我已封住你們的才能,附加在你們身上的透明化被解除了。」

「咦……」

這句話所言不假,孩子們能夠看見彼此的身形。

明明直到才能失效前還有一段時間啊……

「這片區域是只要按下一顆按鈕,你們就無法使用各自的才能。無論面對任何事情,都必須多加一道保險。」

二號打算發射電擊,周圍卻毫無變化。

他們的才能已遭人徹底封住了。

「……感覺上就跟才能被小六號你封印時一模一樣。」

即使身陷如此萬劫不複的狀況,六號仍對一件事頗為在意。

「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其實道理很簡單,我們利用整座設施來實驗你們能逃到何種程度。只要把被植入靈魂實體化、透明化、粒子操作以及精神感應的人關在一起,並且讓你們清楚掌握各自的才能,肯定會開始思考該如何逃出這里。」

「……意思是我們一直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間嗎……?」

老人像是終于聽見最想聽的



那句話,臉上浮現出笑容。不過那是一張此設施人員特有的卑劣笑容……

「發起計畫的這小子,從頭到尾都照著我們的預測在行動。」

位于老人身後的其中一名警衛,朝著實驗對象們扔出一個東西。

現場發出一陣物體重摔在地的聲響,只見遍體鱗傷的十三號可憐地躺在那里。

「咿……」

十八號忍不住發出驚呼。

一個人傷重至如此地步,也難怪在接收到精神感應時也無法回應。

「……抱、歉……都怪我……搞砸了……真的很對不、起──」

十三號好不容易擠出聲音道歉後,便徹底失去意識。

他已停止呼吸,就這麼斷氣了。

「咦──」

六號的腦中化成一片空白。

「為何你要殺了他!?根本沒必要殺死他吧……!」

目睹如此蠻橫無理的一幕,六號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放任失控的情感大聲怒吼。看著願意與自己成為家人的十三號死在眼前,至今總是冷眼旁觀他人死去的少女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但是老人對此無動于衷。

「這就是直到最後都抱持過度的自信,與我們作對的下場。只不過是只白老鼠,就該乖乖把力量用在逃脫計畫上,他卻膽大包天到想要傷害我們。」

「……」

「在場合格的人只有你,六號。」

「只有我……?為、為什麼……?」

「十八號的才能過于普遍,二號則是高價買來,成果卻令人大失所望。反觀你,原以為是個無才能者,其實卻並非如此。你當初就具備優秀的才能,只是苦無方法發掘出來。就像水龍頭里明明有水,偏偏洞口被塞住,水自然是出不來對吧?」

「……難道我的光箭是……?」

「我不討厭聰明的孩子。你猜對了,那些光箭並非來自水龍頭,而是從別的洞口制造出來。盡管有些強行運作就是了。」

「不會吧……」

「那是你與生俱來的才能,〈封印〉。」

設施人員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六號的〈封印〉就是令目標無法使用才能。

他們甚至很清楚安全裝置也會受到影響──

「六號,你是我們的得意之作,但是……」

老人舉起一只手,隨即從旁射來一發子彈,直接貫穿十八號的額頭。

「剩下的人就不需要了。」

十八號的身體只流下些許鮮血,不過僅僅這樣就讓他化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整件事來得太突然。

十八號就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

身為其中一位家人的他,就這麼一臉驚恐地死去了。

「這間研究所即將關閉,原因是贊助資金全耗光了,所以我們需要演一出戲,劇情是研究所遭實驗對象摧毀,最終剩下的研究成果只有六號,只有你這位最理想的研究成果活下來,我們才有理由向〈諾斯底〉交代,進而保住我們的地位。」

此刻的六號已萎靡不振,大腦無法接收任何訊息。

老人再次舉起手來,六號身邊的其他孩子接連慘遭射殺。

他們的身體飛濺出鮮血,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在完全無法抵抗的情況下被人賜死。

六號曾經如此期盼的死亡,就這麼荒誕無情地擴及身邊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就盡情慘叫吧,盡情發出哀號宣泄出悲傷吧。心情的變化越是劇烈,就越是能為才能帶來革新。」

敵人將槍口對准唯一存活的二號。

二號卻不為所動。

她像是打擊過大般呆立于原地。

就在這時,六號腦中閃過二號曾說過的一句話。

『感覺上應該是好幾年後,我知道你跟我都還活著。』

那果然只是安慰人的場面話。

現場響起一聲代表結束的槍響。

六號默默地閉上雙眼。

等她再次睜眼時,就會看見已化成尸體的二號。

在六號死心放棄的下個瞬間──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聲響。

那不是子彈貫穿人體的聲音。

更像是子彈被堅硬金屬彈開的聲響。

六號戰戰兢兢地張開雙眼──一幕超乎想像的畫面映入眼簾。

一名手持長刀的男子擋在二號身前,並且渾身散發著紅色氣場。

只見一枚被斬斷的子彈掉在他的腳邊。

──竟然拿刀砍子彈?

(插圖009)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介入者,六號的腦中陷入一片混亂。

二號也目瞪口呆地望著男子的背影。

男子環視周圍,在見到那些孩子的遺體後──

「抱歉我來遲了。」

他痛苦地擠出這句話。

「已確保兩名主要救助目標!全員突擊!」

一群武裝人員從研究員們過來的那扇門沖進室內。

「首領,你跑太快了啦!」「對啊!你別擅自行動啦!」

「因為有些情況是得抓緊時間才能夠救到人啊!蓋爾加,艾吉,動手!」

研究員們也被忽然闖入的入侵者給嚇得手忙腳亂。

「咦……!可惡,是傳聞中的反政府組織──〈昴宿三〉嗎!?」

警衛們奮力抵抗,不過這群入侵者非常強悍,接連把對手打倒在地。

那些人把才能操使得出神入化,令二號和六號忍不住看癡了。

其中又以那位被稱為首領的男子最為出色,在他那有如火焰般滾燙的光芒之前,任何攻擊都會被輕松熔解。

「斗氣使……」

六號在訓練中多次見識過這種才能,不過男子所使用的又截然不同。

紅色斗氣將一切帶有敵意的物體蒸發殆盡。這名斗氣使強化自身體能,將變紅發熱的身體操控自如,揮舞巨劍接連打倒對手。半吊子的才能碰上他根本是不堪一擊。六號等人完全不敢反抗的設施人員們,三兩下就被男子打倒在地。

「可惡!納哈修大人應該還在附近!趕緊聯絡──」

「沒用的,這附近的通訊網以及〈精神感應〉都暫時失效了。」

這次有一名黑皮膚的女子架著槍沖進來。

「你們趕快到這邊來!」

女子立刻抱起二號和六號。

深刻感受到自身無能的兩人,隨即從原定計畫的那扇門被帶離設施。

女子迅速跑出設施,在確認沒有追兵之後,才將兩人放下來。

「你們都跟我來,現在先什麼都別問,晚點會跟你們解釋清楚的。」

兩人尾隨女子沿著昏暗的樓梯往下走,朝著地底深處前進。

眼下除了跟著女子以外別無選擇。

「……大家都死掉了。到頭來終究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途中,二號一臉失魂落魄地如此喃喃自語。

由于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因此光是接受眼前的事實就已令人心力交瘁。

六號也一樣,希望這全是一場夢。

可是沾黏在肌膚上的濕氣、消不掉的血腥味、十三號的臨死前說的話、十八號死前的表情都在腦中揮之不去,無情地強調著這一切都是現實。

發誓要一同逃出設施的同伴們──家人們都慘遭殺害。

『我們才有理由向〈諾斯底〉交代,進而保住我們的地位。』

那群人到頭來只是想自保。既然如此,造成此事的起因是誰?難道是這個一點希望也沒有的世界嗎?還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存在策畫了整件事?

如今,心中只剩下尖銳帶刺的幽冥怒火。

以及為了慘死的家人們,絕對要讓始作俑者嘗到相同滋味的複仇心。

以上就是六號現在僅存的念頭。

「……我絕對要報仇雪恨。」

六號如此發誓,並且忍不住落淚。

彷佛她活下去的理由就只剩下這個目標──

她握緊雙拳,用力到從掌中流下鮮血。

「嗯……」

二號忍住淚水,重重地點了個頭,宛如想分擔這股悲傷般輕輕捧住六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