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4.那一天的話語



「……話說,不奇怪嗎,那個叫凱茲曼的人」

哈爾希洛熄滅了油燈,房間變得很黑,並和庫薩克聊著一些無所謂的事。其實不如說是庫薩克一個人在那講得起勁,哈爾希洛只是在隨便附和而已。這也說明了其實他也挺困了。

「確實呢」

「但是啊,如果那人不那麼的奇怪的話,反而會不安心呢」

「那確實」

「看起來不像特別有心計的樣子呢,倒不如說,人傻傻的對吧。」

「嗯」

「呀,嘛,也可能是故意裝成這樣的,我們也許被他給騙了也說不定呢」

「要注意一下呢」

「這方面就拜托哈爾希洛了。我吶,怎麼說呢」

「嗯」

「……………………」

「庫薩克?」

「………………………………………」

「總是突然地,下線呢。你這人……」

就這樣吧,也沒啥。

哈爾希洛在床上翻了個身。

窗戶一直開著,微風吹過,仍然覺得有點熱,所以就將薄薄的上衣只蓋在了肚子上。

乘著船的時候還沒有實感,一但像現在這樣住進了旅店之後,哈爾希洛就感覺到了,他們確實變成有錢人了,也感到了些許不安。一千金幣。現在正藏在床的底下。該怎麼做呢,持有這麼多錢,會不會被人偷啊,會不會有奇怪的人靠近啊,哈爾希洛總會想到這些。這對心理健康不是特別好,真想把錢直接用光算了,但這並不是哈爾希洛一個人就能決定的,該說,有合適的消費方式麼?

比如說,就算給庫薩克量身定制一件新鎧甲,也花不了一百金幣。花一千金幣,就算買套房子,也會有零錢找。買船也是輕輕松松。然而不管是房子還是船,對于義勇兵來說都是不需要的。就算擁有了房子和船,自己也管理不好,每隔一段時間要付管理費也是挺蠢的。

「……辭掉(義勇兵)這個方法也不是不行」

哈爾希洛故意地在那輕聲念叨著。

庫薩克在那打著呼嚕。

有一千金幣的話,即使算上夢兒的那份,六人平分,每人都還有一百六十六金多。雖然不知道夠不夠玩耍一輩子,不過如果不亂花的話,十年至二十年,應該可以過得非常悠閑。如果十年,二十年偏長了的話,一年或兩年,悠閑地生活也不錯。為什麼沒有人提出來過呢。

我們約定過,半年後,在歐魯達納與夢兒再會。雖然是這麼說,但是在那之前也沒有規定過我們一定要一直作為義勇兵活動著吧。


歐魯達納是一定要回的,半年後要和夢兒再會,除此之外都是自由的。享受長期休假也不錯,退出義勇兵的話,會影響比較大,所以先離開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倒也不錯。然而,包括哈爾希洛,誰都沒有考慮過這事。

是的,說到底,哈爾希洛自己也只是在腦內考慮了各種可能性而已。哈爾希洛他們也許會像以往一樣,繼續從事義勇兵這一行吧。

但是,一直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曉連隊的亞基拉先生好像是四十來歲了吧。大概從事義勇兵這一行有二十年以上了吧。二十年啊。從被一名叫希幽姆的女性帶領著,哈爾希洛第一次拜訪義勇兵事務所的那時開始,還只經曆了五年?六年?不不。總感覺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一樣,實際上從那開始,連兩年都還沒有過去。二十年什麼的,真是感覺越來越遠。

從現在開始,還要再過十八年以上,麼。

說真的,完全不覺得能夠一直活下來。義勇兵的生存率是如何的呢,反正不會很高。哈爾希洛也是,經曆過了幾次就算死了也不奇怪的情況。幾次?不對。無數次,吧。

每次站在生死的分割點時,類似危機回避的能力就會掌握得越來越熟練。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不管怎麼說哈爾希洛最近還差點死掉。當然,哈爾希洛並不是喜歡這樣去冒風險,而是盡全力去慎重地行動了,但還發生了這樣的情況。

不經意地會去想

總有一天,而且是不遠的某一天,自己會死去吧。

也許一直不會死也說不定。等到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成為了像亞基拉先生他們那樣的二十年戰士。不過,明顯成為不了的概率更高啊。

並不想早死,如果想活得長久的話,就千萬別弄錯引退的時間。

亞基拉先生並不是天才,他的同伴葛賀曾這樣說過。至少可以確定是沒有天才的特征。但是亞基拉先生卻活了下來。運氣好活了下來,亞基拉先生積累了許多的時間,然後,變強了。並不是因為強,才活了下來,而是因為活了下來,所以才變得強大。

「……怎麼說都可以呢。反正是根據結果論。」

假設哈爾希洛活了下來,能否變得像亞基拉先生一樣強大呢?畢竟也是拼了命地踏在生與死的交界處而走出來的,可以理解。人與人並不平等,與生俱來的素質,才能,能力的界限果然還是不一樣的。綜合上來看,不管怎麼想,亞基拉先生還是非凡的,而哈爾希洛則很平庸。

就算是這樣的凡人,有很大的幸運眷顧的話,也能從事義勇兵活過二十年吧。嘛,也沒說過這是不可能的就是了。不過,成為像亞基拉先生那樣的被傳頌至今的英雄人物,就算天地翻轉,都是絕對不可能的。沒機會的。嗯,這對于哈爾希洛而言,倒是不重要。

哈爾希洛並沒有想過要成為大人物,也沒有想過要當大富豪。明明如果能再有點欲望和野心就好了,但這也不是強求他這樣就能做到的,因為他完全沒有這個想法,所以沒辦法呢。

問題是,如果哈爾希洛活了下去,但是同伴也是有丟了性命的可能性。現在,在邊上的床上打著呼嚕的庫薩克,明天也可能變成沒有呼吸的,冰冷的尸骸。

哈爾希洛起來了。床輕微地發出了吱吱的響聲。庫薩克睡得很熟。哈爾希洛穿上了鞋,從床上下來,靜悄悄地走出了房間。

走廊的燈是滅的。遠處的樓梯上,油燈還亮著的樣子,從那里傳來了燈光。

這間旅館,黃金山羊魚館是個四層建築。從二樓開始到四樓是客房。二樓的客房是四人房間,這里三樓是兩人房間,四樓的是幾間房連在一起的大型客房的樣子。和歐魯達納不一樣,在斐雷,四,五層樓的建築非常普遍。

哈爾希洛經過樓梯下了二樓。忍不住偷偷地向女生們住的房間的門那撇了一眼。大家已經都睡著了吧。還是說,醒著還在談些什麼呢。席赫露和梅莉倒是還好,加上瑟多拉的話會變成怎樣的氛圍呢。席赫露和梅莉都比較沉默寡言,應該不太會交談。

「如果夢兒在的話……」

哈爾希洛押著腳步聲,通過了女生們住的房前,打開了走廊盡頭的門。在那有著一個木制露台。不知為何,哈爾希洛的腦海里,總感覺在有誰會在那,可是並沒有人在那。

「……我,在期待什麼啊」

哈爾希洛微微地笑著,抓住了露台的欄杆。


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黃金山羊魚館比較精致,且座落在閑靜之地。巡查這一帶的夜警,那油燈般的微光,從木制露台這也能觀賞到。周圍的警備也是這一帶比較高額的旅店的賣點。不僅僅是物品,連安全都可以出錢買到,不然就只有通過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了。

哈爾希洛靠著欄杆,並用手撐著臉頰。這城市這麼大的話,職業小偷也是會有的咯。強盜殺人事件也會有發生的吧。現在也是,也許在某處的某人,正在被誰殺-害著。在這個瞬間,因為生病而快要死去的人有個一人兩人也不奇怪吧。就算好好地保護自己,非常注意自己的健康,也會因不能預期的大災害而無法抵抗。

就算不做義勇兵,該死的時候還是會死的。

話雖如此,這個義勇兵就是能拿減少的壽命來換取更多的收入的工作。

死了也無所謂,基本上大多數義勇兵都不會這麼想的吧,把不死當成前提,而不得不冒各種的險,差不多都是這種意識吧。

在之後哈爾希洛他們的感覺就會漸漸麻痹,不,也許已經變得很遲鈍了。

想一想就知道了,剛成為見習義勇兵的時候,哈爾希洛比現在要膽小得很多。面對沒有武器的哥布林,都會很害怕。

——這是關乎性命的戰斗!

馬納多曾經這樣喊著。這句話,哈爾希洛現在幾乎已經忘得一干二淨了。義勇兵的工作,即是關乎性命的戰斗。這是連續的,且沒有比這更拼命的戰斗了。

「……沒,那麼簡單,吶」

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麼生物都不想死。馬納多這樣說過。然而明明馬納多也不想死,結果卻丟下同伴們先走一步了。那曾是哈爾希洛他們的原點啊。

從那感覺非常遙遠的地方開始,哈爾希洛到底前進了多少呢。

「不對,吧……」

實際上一點都沒有前進吧。

性命只有一條,死了的話,就在那結束。這個大原則是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會變的。因為這是無法改變的,所以即使自己的技術再怎麼提高,即使能和很強的對手



對抗,本質也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是一個不想死的生物殺-害另一個不想死的生物,獲得糧食,獲取利益,一邊歡喜,一邊悲哀而已。

如果因此感覺到罪惡深重的話,哈爾希洛早就辭去這份工作了吧。雖然不會有隨意踐踏自己殺-害的生物,並感到愉悅之類的興趣,但也不會就因此覺得自己就是很正當的那一類。奪取其他生物那僅僅只有一條的性命,自己卻並沒有感覺到強烈的厭惡感與自責,就算有時會覺得有點對不住,但在過了一些時間後,甚至連這件事都忘記了。

嘛,我們大家也是,都一樣。做著關乎性命的斗爭,只是偶爾贏了下來而已。如果輸了,那就會死。這個條件是一樣的。我們大家總有一天也會死去的吧。

因為雙方都在只有一條命的這個前提下,所以也許大家就會有著,不管結果如何,都不許憎恨對方啊。這樣的任性的想法。

「……但是」

哈爾希洛把額頭靠在了欄杆上。

如果,並不是這樣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