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士兵的女兒I 對埃及文明獻上敬意



雖然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書做出來,但我無法取得紙張。

身為日本人,只要去趟量販店,五百張影印紙兩百日圓就有在賣,但在這個世界,只要一張羊皮紙就會讓父親一個月的薪水報銷。

整塊羊皮紙,是剝皮去毛後,一只羊用來賣作羊皮紙的最大面積,再裁切成便于使用的大小,就是一張。在父親職場看到的一張羊皮紙大約是A4大小。再怎麼精心劃分面積,一塊羊皮紙也只能切作五到八張。簡而言之,價格昂貴到平民想買足羊皮紙寫成書,根本是天方夜譚。換句話說,在做書之前,我必須先做紙。

但是,關于做紙的方法,我只有以前在書上看過的知識,和家政課實習時曾用牛奶利樂包做過再生紙。

……想必有人會覺得,既然看過書、具有知識,那就動手吧。但是,請再仔細想一想,這怎麼想都不可能。

想要造紙,這里沒有機器。沒有機器,所有的造紙程序就只能靠自己的雙手進行。然而,現在的我是體格只有三、四歲的幼童,加上體弱多病,能做的事和他人允許我做的事都極度稀少。光是造紙的第一個步驟——取得木頭原料,我就遇到了瓶頸。

結論:不可能。但是,要放棄還太早。

因為政治和經濟上需要,地球上有著一直以來記錄至今的漫長歴史。雖然一直有著紀錄,但用機器造紙並非是那麼久遠以前的事。也就是說,越是悠久的歴史,現在的我也越有可能重現。

嗯……沒有機器的時代是怎麼做的呢?

我把自己的手盡可能張到最大,緊盯不放。

……古文明、古文明……說到古代文明,就是埃及文明!說到埃及文明,就是莎草紙!埃及文明萬歲!

透過這樣的聯想游戲,我想到了參考埃及文明,做出仿造莎草紙的紙張。既然是古文明時期發明的東西,用我的小手應該也能設法做出來。

記得是用某種植物,反正就是利用樹木和草的直條纖維來做……大概吧。這里也有植物,森林里肯定滿地都是可以當作紙張原料的植物。

「嗯……這里有『容易撕下纖維的植物』嗎?」

「咦?什麼?」

多莉用一頭霧水的表情反問。這絕對是聽不懂日語時的表情。

我「嗯?」地思考了片刻,竭カ換成淺顯易懂的說法。

「……我想要莖比較粗,而且很直的草。我只想要莖。」

聽完,多莉沉吟著陷入深思。她想到了什麼嗎?我靜靜等著多莉的回答。

過了一會兒,多莉無奈地聳聳肩,說了:

「這樣啊,那我先試著幫拉爾法和路茲他們的忙吧。」

「咦?不是請他們幫忙,而是幫他們的忙嗎?」

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側頭表示不解,多莉對我的反應有些驚訝。她接連眨了幾次眼睛,歪頭說:

「你在說什麼啊?拉爾法他們家養雞,當然需要大量過冬用的飼料吧?」

……呃,就算反問我,我還是不知道。


多莉的口吻像在說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我也沒有老實說出心里話,附和著說:「對喔。」

「所以我會幫他們采草,再問問看他們能不能分一點莖給我。不過,草多的季節已經結束了,所以數量不會很多喔。」

「這樣也沒關系。多莉,謝謝你。」

……不愧是多莉,真是好姊姊。

隔天,我和要去森林的多莉一起走下階梯,跟著拜托了拉爾法和路茲。他們的同意讓我松一口氣,但也不能把這項任務全都推給多莉他們。

我自己也去采草吧。幸好井邊一帶,石板路外的地方也長著雜草。不知道那些草的莖能不能用。

「媽媽,我也要和你一起去井邊。」

「哎呀"你想幫忙嗎?」

「不是,我想收集草。」

說完,我拿出聽說是多莉之前做的小籃子。

「這樣啊,加油喔。」

雖然我一口就拒絕了幫忙,但母親很高興我有了可以活動的體力.:「有精神真是太好了。」所以沒有拒絕讓我同行。

我和抱著待洗衣服的母親,再度走下階梯。今天已經是第二趟來回了,果然光這樣就上氣不接下氣,根本沒辦法采草。

我在從水井汲水後,用完全起不了泡沫、味道又強烈的動物性肥皂用カ搓洗著衣服的母親身旁稍事休息。多莉說得沒錯,如果不想辦法增強體力,就算想要采草我也走 不到森林。

……這副身體就不能再強壯一點嗎?

「哎呀,這不是梅茵嗎?」

「早安。」

「啊,卡蘿拉,早安。你今天真早呢。」

雖然我毫無記憶,但名為卡蘿拉的婦女很親昵地向我們攀談。母親也笑臉迎人地回應,所以肯定是梅茵認識的人。是誰?我小心著不讓疑惑表現在臉上,稍微捜索記憶。

果然是認識的人。根據記憶,居然是拉爾法和路茲的母親。是稍微有些福態…… 呃,看起來非常靠得住的大姐。

……這種時候該說「平常承蒙您的關照」嗎?不不不,這樣實在太不像五歲的小孩子了。小朋友究竟會和感情好的鄰居阿姨聊些什麼呢?誰快來幫幫我——!

卡蘿拉沒有看向飛快轉著大腦的我,一派輕松不費力地從井里汲水,開始洗衣服。

一樣用著味道很臭的動物性肥皂。

「今天精神不錯吧?難得看到你出來外面。」

「我要采草。因為拉爾法和路茲說,他們正在為雞采草。」

「哎呀,所以是為了我們家啰?真不好意思。」


卡蘿拉用聽起來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的輕快口吻回道,唰唰唰地繼續洗衣。期間,一直和包含母親在內的幾個媽媽閑話家常。所有婦人都是嘴巴在動,手也沒有停下來,實乃強者。

不過,肥皂真的很臭。在旁邊休息久了,開始覺得不舒服。

……要是試著加些可以消除氣味的香草,會稍微好一點嗎?還是氣味加上氣味,只 會變成更加讓人作嘔的惡臭?

我一邊思索著改善氣味的方法ー邊站起來,順便逃離異味,開始慢吞吞地拔起附近的雜草。我盡量挑了莖比較粗,纖維看來比較硬的草,但這樣一來靠我的力氣就拔不起來。

……赤手空拳太難了。拜托來人給我一把割草用的鐮刀吧——

當然,不會有人送來割草鐮刀,我也無法空手拔草。

……我投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去森林的多莉,還有為了雞辛勤工作的拉爾法和路茲身上了。

我很快就放棄拔自己要用的草莖,挑選雞應該會吃的柔軟葉子和嫩芽,一一摘下 來。這點小事我也能順利辦到。

「梅茵,要回去啰。」

母親洗完了衣服,抱著裝滿了擰乾衣物的水盆呼喚我。摘到的草還不滿小籃子的一 半,但母親今天要工作,不能隨心而為。我也抱著小籃子回家。

「准備好了嗎?那出門了喔。」

「嗯。」

變成梅茵以後,我不是在發燒,就是母親會特地請假,所以一直都在家里生活。先前並不知道,原來沒有發燒、健健康康的時候,會把我托給附近的保母婆婆照顧。

……畢竟我留在家,多莉就沒辦法去森林吧。可以理解。

「媽媽要去工作,梅茵就乖乖待在這里吧。吉兒達,拜托你了。」

「好好好。梅茵,過來吧。」

擔任保母的吉兒達婆婆家里,還有好幾個和我1樣托給她照顧的小孩。基本上都是剛過繈褓時期,走路還搖搖晃晃的幼童。

在這個地方,年滿三歲有了體カ以後,就會在哥哥姊姊的帶領下去森林,或者幫忙家務事,可以獨自看家了。也就是說,家人認為現在我的體カ就和走路還搖搖晃晃的幼童差不多,也無法一個人看家。

……這是什麼情況?

家人對自己的評價讓我呆若木雞,一個在我眼前的小男童拿起掉在地上的玩具,正要放進嘴里。旁邊的一個小女孩被男孩子打了,開始哭了起來。

「等等,好髒!這太髒了,不可以放進嘴巴里面!」

「哎呀呀。」

「怎麼可以突然動手打人呢!為什麼要這麼做?」

「啊唷唷。」

……什麼哎呀呀、啊唷唷!吉兒達婆婆,請盡到自己的本分!

明明我也是受托的小孩,卻因為年紀最大,跟著照顧起了其他孩童。我和吉兒達婆婆一起哄著孩子們入睡,同時心想著收到草莖後,要怎麼做成莎草紙。


……老實說,我根本不記得莎草紙的詳細做法,因為考試不會考。

記得莎草紙看起來很硬,教科書上還在角落注解說明過,纖維會縱橫交錯,而且纖維表面和背面的紋路不一樣,所以只有一面能寫字,不適合彎曲。但是,當然沒有寫到 做法。

傷腦筋的是-我完全想不起來只在照片上看過的莎草紙要怎麼做。印象中纖維是排作直條狀,但要怎麼把纖維黏起來呢?與和紙一樣需要漿糊嗎?還是制作過程中有某些特別的步驟?我歪著頭回想並未提供



足夠資訊的歴史資料集。

總之,先試著用莖最硬部分的纖維,像織布ー樣十字交錯地編織看看吧。這樣一來就算沒有漿糊,可能也勉強行得通。

……目前只要可以寫字就好了。

「梅茵,我來接你了。」

「多莉??!」

傍晚,從森林里回來的多莉他們前來迎接我。得救了,我真的太高興他們來接我了。懷抱著這樣的心情,我張手緊抱住多莉。

吉兒達顧孩子的方式並不是細心照顧,而是把孩子放在沒有危險的地方。就算尿床了,也只是用濕布擦一擦,然後就撒手不管,房內彌漫著穢物的臭味。在我滿腦子都還充斥著日本常識的情況下,完全無法直視這里的保母環境。

……那樣子還收保母費太誇張了。

但是,就算我想動手改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用我這雙小手,根本無法照著自己所想的去照顧小朋友,也不知道吉兒達的做法在這里是否很普遍。要是去告發她,說不定反而是我比較奇怪。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惡劣的環境,一心期待著家人趕快來接我的時間實在太痛苦了。

「梅茵,你怎麼啦?太久沒有托給別人照顧,很寂寞嗎?」

「梅茵也只要再有點體力,就可以一起去森林了。」

「希望春天的時候可以一起去。」

多莉拍了拍我的頭,拉爾法和路茲也開口安慰我,我深刻體認到再不增強體カ不行。全都是沒有體カ的錯。

「對了對了,我們摘來了跟你說好的草莖。」

拉爾法一把抓起籃子里的草莖向我展示。瞬間,吉兒達的事情被我拋到了九霄云外去。比起吉兒達,書更重要,紙更重要!

「好多喔,太棒了!對了,我也在井邊那里收集了一些草喔。」

我挺起胸膛報告後,三人居然都摸了摸我的頭。

甚至路茲還以大哥哥的姿態,帶著溫暖的笑容表揚我說:「梅茵做得真好。」

……欸,在你們心中我到底多沒有生產力啊?……呃,我確實沒在工作,也幾乎派不上用場啦。

我把請多莉拿來的小籃子里的草-和三人采回來的大把草莖交換。

……很好,接下來開始做莎草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