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神殿的見習巫女IV 阿爾諾 我與法藍



他領貴族進入神殿,引發軒然大波,隨後領主到來,解任神殿長,這一切都發生在昨天。所有商議包括神官長首席侍從的我在內,所有人都被屏除在外,所以我完全是一無所知,就這麼迎來了天明。

「阿爾諾,把這個交給梅茵的侍從,要他們以最快速度送去奇爾博塔商會。」

「遵命。」

吃完早飯,幾乎是在第二鍾響起的同時,神官長交給了我傳喚用的邀請函,

一大早便要人送出邀請函,展開諸多行動,神官長的臉色看來像是一夜未眠。

「如果有人問起昨晚的事情,便告訴他日後會統一說明。

在我要踏出房間的時候,神官長又補充說道。昨日在神官長進入工坊時,法藍前來表示有事要向神官長稟報。神官長雖吩咐過我,「告訴別人我不在」,但其實若是有心,我仍能聯絡上人在工坊里的神官長。但是,我刻意無視了法藍的請求,結果房門外卻掀起了一番驚濤駭浪。雖然最後他僅是抱怨我「不知變通」,但倘若發現我其實是刻意無視,不知道法藍會露出什麼表情呢?

「法藍,早安。」

看見法藍和吉魯正在井邊汲水,我走向兩人。梅茵大人那里的人手想必是嚴重不足,因為連首席侍從都不得不動手做起這種雜務。親眼看到少了戴莉雅後,他們有多麼勞累,我不禁揚起了淡淡的笑意。

法藍把汲好的水倒進吉魯拿著的木桶里,訝異地轉頭看我。如今法藍已經長成了連瑪格麗特大人看了也會大失所望的高壯體格,但每當他像現在這樣張大眼睛,當年服侍瑪格麗特大人時的纖瘦少年身影便會清斷浮現。

「阿爾諾,早安。怎麼這麼一大早過來……」

「我來替神官長辦事。他吩咐要以最快速度把這封邀請函送去奇爾博塔商會。」

法藍接過我遞去的邀請函後,立刻交給吉魯。

「遵命。吉魯,你換好衣服馬上去送。」

「知道了,我馬上去。」

吉魯一手拿著邀請函,一手提著裝了水的木桶,急忙奔回院長室,看著從前曾經調皮到無可救藥,如今卻像尋常侍從般在認真工作的吉魯,我在內心嘖嘖稱奇。

「人手少真是辛苦哪。」

「從今天開始就會增加了,希望會輕松一點。」

看來少了戴莉雅以後,要招納新侍從了,要是能再勞苦一陣子就好了……我這樣心想著,轉身背對法藍。

「那就麻煩你們了。」

返回神官長室途中,知道昨天曾發生過紛爭的青衣神官艾格蒙大人一看見我,便急急跑上前來。

「阿爾諾,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現在神殿長室不僅上了鎖,門前也沒有半名灰衣神官,不管問誰都說不知道,神官長他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

因為追隨在神殿長身邊,艾格蒙大人每次與神殿長同行時,不時會對神官長擺出高傲的姿態。此刻他一邊噴著口水,一邊在近距離下對我怒吼。我強忍著想擦拭臉龐的沖動,回以神官長吩咐的回答。

「神官長說日後會統一說明。很遺憾,當時我也被屏退在外,所以詳細情況並不清楚。」

「你說詳細情況不清楚,那至少知道一點內幕吧!快說,發生什麼事了?!」

「確切罪行我不清楚,但領主大人和騎士團好像都趕來神殿,逮捕了神殿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側著頭,觀察對方的表情,只見艾格蒙大人臉色發白,至今他之所以這般目中無人,全是因為有神殿長當後盾。現在神殿長不在了,神官長會成為新的神殿長吧。不知艾格蒙大人的立場會有什麼改變。出了一口怨氣,太痛快了。

走回到神官長室附近,我看見神官長帶著侍從之一的薩姆往某處走去,于是轉而步向兩人。

「神官長,您要去哪里呢?」


「今天應該有喪禮,我去一趟禮拜堂。阿爾諾,你去准備接待奇爾博塔商會。」

會來神殿禮拜堂通報死訊的一般都是平民,所以幾乎不會由青衣神官出面受理。為何神官長要親自前往呢?我感到疑惑,回到神官長室,准備接待訪客,

不一會兒,後門傳來奇爾博塔商會的馬車已經抵達的通報。我前往正門玄關,迎接奇爾博塔商會一行人。

「恭候大駕。」

神官長多半想在極機密下進行事情,連這場會談也屏退了侍從。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除了被告知下午要去拜訪梅茵大人之外,其余我什麼也不知道。

「阿爾諾,走吧。」

「是。」

午飯過後,我依言拿著神官長交付予我的數張植物紙,領頭邁開步伐。神官長眉間的皺摺比平時更加深邃,表情非常凝重,代表他在心里有某些無法認同的事情。但既然什麼也未被告知,我也無須多作思索吧。

經過回廊,來到孤兒院長室門前,感覺就好像回到了還是前孤兒院長瑪格麗特大人侍從的那時候。站在孤兒院長室門前,現在自己卻要搖響象徵來訪的手鈴,仍讓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議。搖了手鈴後,便和當時一樣由法藍開門。

「神官長,歡迎您的大駕光臨。」

客廳的模樣與瑪格麗特大人還在時幾乎沒有兩樣,是因為沿用了原本的家具吧。由于負責開門的人與客廳的景象全然沒有改變,更讓我覺得過去的情景彷佛曆曆在目。我懷念地眯起雙眼,法藍和神官長在我身旁談話。

「她的情況如何?」

「現在還有些發燒,但已整裝完畢。另外也遵照您的指示,召集了所有侍從。」

我和法藍一同上樓,情不自禁環顧一圈,尋找起瑪格麗特大人的蹤影。腦海中浮現出了她那頭亮麗動人的金黃色秀發,和經常微笑眯起的藍色眼眸。當她勾起微笑,唇邊的那顆痣極其妖豔,只要優美地對我招招手,心髒便急遽跳動。

然而與我的記憶不同,此刻在孤兒院長室里的,是因為發燒,氣色看來比往常要好的梅茵大人,以及她的侍從們。侍從中有兩名很少見到的少女,正神色緊張地看著這邊。應該是替補戴莉雅的侍從吧。看來還未成年,與我並沒有什麼交集。

「這兩個人是?」

「她們是莫妮卡和妮可拉。我在昨天將她們納為侍從,替補戴莉雅的空位。今後將由她們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並且擔任廚房的助手。」

「是嘛。那麼,我接下來開始說明今後的安排。」

神官長接下來的說明讓人大受沖擊。他聲稱梅茵大人只是偽裝成平民進入神殿,但其實是上級貴族的女兒羅潔梅茵大人。

明明親眼見過好幾次她的平民家人,我卻沒有在內心驚訝大喊,反而十分乾脆地接受了事實,心想「啊,所以最後變成了這樣吧」。在神殿,青衣神官再蠻橫跋扈也無人能阻攔。面對貴族的無理要求,說什麼也沒有用。一旦他們下了決定,那就是對的。姑且不論內心的想法,梅茵大人,不對,羅潔梅茵大人的侍從們也是立即點頭,回道:「遵命。」對他們來說,比起平民的主人,上級貴族的主人更容易理解吧。

「今年夏天,羅潔梅茵將在父親的宅邸舉行洗禮儀式,同時成為領主的養女。此外,將以領主養女的身分,就任成為神殿長。」

聞言,梅茵大人……啊,不對,是羅潔梅茵大人的侍從們都眨了眨眼睛,一副耳朵雖然聽到了,意思卻無法理解的表情。我也一樣。

把受洗前的貴族小孩送進神殿,或是由成年的青衣神官擔任監護人將之隱藏起來,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因為貴族的小孩都是在洗禮儀式上才會正式露面,不會公開其存在的孩子,自然會在受洗前被帶到神殿。所以聽到上級貴族的女兒請神官長擔任監護人,藏在神殿里養育長大,這種說法確實是可以接受。但是,聽到梅茵大人,不對,是羅潔梅茵大人要成為神殿長,這就讓人很難馬上意會過來。

「神殿長因為犯下諸多不法勾當,觸怒領主,已經遭到逮捕。直到羅潔梅茵以領主養女的身分就任成為神殿長之前,會由我暫時兼任神殿長的職務。」

雖說要兼任神殿長的職務,但其實半數以上神殿長該負責的工作早已經落在神官長身上,所以工作量並不會有什麼變化吧。反倒是今後將不再有人提出瑣碎的要求,也不會前來抱怨,實質上工作量反而算是減少。

「在洗禮儀式之前,羅潔梅茵會住在父親的宅邸,為洗禮儀式進行准備並且接受教育。洗禮儀式之後,會接著舉行神殿長的就任儀式,侍從們務必為此作好准備。住所也將遷至神殿長室,也要先去整理妥當。今後這個房間,會用來接見奇爾博塔商會等平民區的人。」

在所有侍從都一臉茫然的情況下,法藍最先回神作出反應。

「神官長,請問神殿長的就任儀式需要准備哪些東西?」

「服裝會由我准備。你們的工作,就是整頓神殿長現在的房間,以供羅潔梅茵之後入住。」

法藍聽了點點頭,拿出寫字板,開始寫字。神官長再看向羅潔梅茵大人。


「羅潔梅茵,我上午已經和班諾面談過,為了在其他城市拓展印刷業,接



下來要前往外地的孤兒院視察。為此,需要派名了解工坊的人前往,人選由你來選吧。」

羅潔梅茵大人逐一看向自己的侍從,目光與雙眼發出期待光芒的吉魯對上後,微微一笑。

「如果是要視察孤兒院和成立工坊,那可以拜托吉魯嗎?因為你最常出入工坊,也最常和奇爾博塔商會的人們往來。」

「是,我會加油!」

我還以為羅潔梅茵大人肯定會指派法藍'老寶說,她居然信任且器重吉魯到能夠派他出城,我真是匪夷所思。難道法藍並不如我所想的受到重用嗎?

「法藍,接下來你要負責帶大家整理房間,還要指導妮可拉和莫妮卡吧?雖然會害你增加更多工作,但吉魯不在的時候,工坊也麻煩你管理了。」

「遵命。」

原來法藍得留下來,著手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這可真是大快人心。但是,法藍那帶著淺笑的表情真令人不快。和在瑪格麗特大人身邊當見習侍從時一樣,如今法藍一樣是在侍奉青衣巫女。然而,他在接受羅潔梅茵大人的命令時,卻顯得比那時候還要開心。明明瑪格麗特大人一對他下令,他就會百般不願地垂下臉龐,咬住嘴唇,

「……如果今後為了成立工坊,吉魯要常常出城,是不是該挑一名灰衣神官,讓他成為此處孤兒院的管理人呢?」

「這件事不急在一時,現在反而需要洗禮儀式時的樂師。從今而後每當舉辦茶會和宴會,都會需要樂師。我打算買下羅吉娜成為你的專屬樂師,你覺得如何?」

「梅茵大人,不,羅潔梅茵大人,我也在此誠心拜托您。」

羅吉娜顯而易見地臉龐發亮。灰衣巫女不是被買為當作貴族的仆從,而是成為樂師,實屬罕見。看來神官長十分認同她在音樂方面上的才能。

「也是呢。有個熟悉的人在我身邊,我也會比較安心,那就讓羅吉娜成為我的樂師吧。但是,在我搬到貴族區之前,還是要麻煩你繼續協助法藍。」

「衷心感謝羅潔梅茵大人。」

已經成年,又學會了大部分工作的羅吉娜若脫離侍從行列,對法藍來說角是莫大的負擔吧。看見法藍想要祝福卻又無法發自內心的苦澀表情,我險些失笑。

「還有,這是班諾要給你的。」

羅潔梅茵大人看完神官長遞去的資料後,托著臉頰歪過頭。

「我本來就打算去貴族區的時候,要帶艾拉一同前往,請她負責制作點心,但現在看來,為了增加義大利餐廳里的貴族餐點,雨果他們也會送去尹勒絲那里學習呢。妮可拉、莫妮卡,你們兩人有辦法負責准備這里的三餐嗎?」

「現在我們的廚藝還沒辦法搞羅潔梅茵大人准備餐點,但如果要在這里煮給侍從們吃,應該是沒有問題。」

這里的侍從竟然還要自己煮飯,人手到底有多麼不足啊?和眨著眼睛的我不同,神官長露出了無言的表情。

「羅潔梅茵,你不用煩惱這種事,若有需要,再增加侍從即可。」

「神官長,依我的收入,現在這樣已經是我能負擔的極限了。」

「笨蛋。你擁有上級貴族的父親,還是領主的養女,今後要成為神殿長。不同于以往必須自己賺取所有收入,預算當然會增加。」

這回神官長露骨擺出了厭煩的表情說。如今已是上級貴族的女兒,成為神殿長後,還想用自己收入維持一切的羅潔梅茵大人。看來她的思考還沒有轉換過來。

但是,若羅潔梅茵大人成為神殿長,法藍便是神殿長的首席侍從,原則上身分會比神官長首席侍從的我還要高吧?這就讓人有些不太愉快。我想起了法藍深受瑪格麗特大人的寵愛,比我還受重用的那個時候。

……我撤回前言。太可恨了。讓人火大到只是在不被神官長發現的程度下找他麻煩,仍讓我無法忍受。

因為神官長是在瑪格麗特大人辭世後才來到神殿,所以不曉得法藍曾有一段時間,單是看見青衣巫女便感到不適,也不知道他對這間孤兒院長室抱有不快的回憶。所以,我才推薦了此處成為羅潔梅茵大人的房間,還推薦了吉魯當侍從,成為他的同事。像是討伐陀龍布和奉獻儀式那時候,只要看見法藍不悅和痛苦的表情,我便喜不自勝。雖然羅潔梅茵大人不巧因為我的惡意受到牽連,但誰教她是法藍的主人,這也無可奈何。

然而,現在法藍與羅潔梅茵大人相處時,卻好似已經克服了過去,若無其事地在這間房里生活。對于法藍的變化,我內心氣憤難平。我在沒有表情的面具底下越來越心浮氣躁,神官長拿出了一只嵌有偌大青色魔石的戒指魔導具。


「羅潔梅茵,這是你父親給你的禮物。」

羅潔梅茵大人從神官長手中接過戒指,戴在手指上。巨大的魔石在她的小手上顯得十分突兀。

「羅潔梅茵,過來吧。要在這扇門上登錄你的魔力。」

和神官長室相同,只要掀開床鋪的布幔,後頭便會出現一道門。一道令人懷念,心潮起伏,感到憤怒的門扉,我壓抑著洶湧起伏的情感,看向法藍。

不出所料,法藍的臉色變得鐵青,眼中甚至浮現了膽怯,雖然剛才看起來還一派從容自若,但果然並沒有完全克服過去,幽暗的狂喜在我胸口蔓延開來。

「法藍,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

羅潔梅茵大人擔心地看著法藍。

「我沒事,請您不必擔心。」

「怎麼會沒事,你的臉色這麼蒼白。」

面對眾人擔心的表情,法藍顯得十分為難。

……我想也是。幾乎每晚都在瑪格麗特大人的召喚下被帶進那個房間,這段過去肯定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吧。

「神官長,詳情請恕我暫且省略,但法藍對里面的房間擁有不太好的回憶。」

「放心吧。房內的空間是用魔力制造出來,所以構造不會和以前一樣。」

不知道內情的神官長只是簡單如此說道,和羅潔梅茵大人站在房門前,開始進行魔力登錄。對于只是看到那扇門便臉色大變的法藍而言,無論內部構造是否不同,都會為他在精神上造成很大的負擔,但神官長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麼多。但這也是因為法藍十分善于忍耐,表情沒有太大變化的關系吧。

「這樣一來登錄便結束了。如果你想討論不想被侍從聽見的事情,便可以使用這個房間。畢竟你的房間就算屏退了所有人,還是聽得見聲音。

「任何人都進得去嗎?」

「和我的工坊不同,我並未特別設定限制。」

往後在日常生活中都會使用這扇門了。光是看到法藍對此無法表示抗議,只能一人默默忍耐,我的心情便無比愉快。

「法藍,你沒事吧?」

「……阿爾諾,謝謝你。」

「但如果神官長問起,我會向他報告,這點先請你見諒了。」

但就算神官長沒有詢問,我也打算向他報告一切。被尊敬的神官長知道自己最不想讓人發現的過去,不知道心情如何呢?

我在心中落井下石,臉上掛著淺笑,法藍一臉莫可奈何地對我點頭。

「神官長多半會追問吧,這也沒辦法。但是,我只希望至少不要傳入梅茵大人,不,是羅潔梅茵大人的耳中。」

……哦?比起神官長,你更不想被羅潔梅茵大人知道嗎?啊啊,那麼,該挑什麼時侯,在什麼地點,以怎樣的話語告訴她這段過去呢?

明明得到了我最渴望的瑪格麗特大人的寵愛,卻對此感到抗拒的你。

因為與灰衣神官發生關系,無法回到貴族社會,瑪格麗特大人在絕望中了結自己的生命時,卻不伸出援手只是茫然看著的你。

在瑪格麗特大人去世後,還打從心底松了口氣,說著「得救了」的你。

法藍,我還沒有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