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領主的養女I 領主的微服出行



「雨果,渥多摩爾商會載著明天甜點的馬車來了!還有不知道是來做什麼,尹勒絲也在車上!」

明天就是領主大人一行人要來到意大利餐廳的日子。陶德神色慌張地沖進廚房通知我這件事,我忍不住嘖了一聲。

先前讓我們在廚房進修學習的青衣見習巫女,原來其實是上級貴族的女兒。因為透過成立工坊,對孤兒院貢獻良多,受到表揚的她更因此成為了領主的養女,名字也從梅茵大人變成了羅潔梅茵大人。我不太清楚貴族的規矩,所以只是心想「這樣啊」就接受了。我不過是平民區的廚師,不管是上級還是中級,對我來說一樣都是貴族大人。老實說,就算聽到羅潔梅茵大人是領主的養女,我也只覺得是地位高到了完全無法想象的人。如今我才意識到,之前自己在很不得了的地方進修哪。

然而,雖然我對貴族大人間的各種規矩毫不關心,但如果是領主對養女出資的餐廳產生興趣,還決定要來意大利餐廳舉辦餐會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這下子再也不能事不關己。因為我做的餐點會端去給領主大人吃!

即便是養女也有出資,但原本按常理說,領主大人根本不可能特地來到平民區的餐廳。所以奇爾博塔商會的班諾先生,還有最近成了共同出資者的渥多摩爾商會,都不容許一絲一毫的閃失,為了挑選品質絕佳的蔬菜與肉類、搬運食材、為侍者的工作做最後確認、與神殿往來溝通等等,忙得不可開交。

由羅潔梅茵大人指定的菜單,雖然是烹煮慣了的我們煮得更好吃,但不甘心的是,點心這部分卻是尹勒絲更拿手。所以在公會長孫女芙麗妲小姐的判斷下,明天甜點的磅蛋糕、千層蛋糕的餅皮和海綿蛋糕,是由尹勒絲來制作。雖然最後會由我們擺盤裝飾,但畢竟是自己的工作被人搶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實我在准備法式清湯的時候,一直是咬牙切齒地心想著:「尹勒絲,你等著瞧!」

「第六鍾不是才剛響嗎?這麼忙的時候尹勒絲跑來做什麼?!」

我忍不住惡聲惡氣地說,但其實我只是希望在她來的時候,能把廚房整理得體面一點再去迎接她。我沒有騙人。不過,本人好像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我說的話。尹勒絲端著蓋有半圓形金屬蓋的圓形餐盤走進廚房,瞪著我哼了一聲。

「當然是送我做的甜點過來,順便來檢查味道啊。難道你在做什麼怕被我看到的東西嗎?該不會是法式清湯煮失敗了……」

「才不是!是這時候你應該忙著在准備晚餐,為什麼會跑來這里?!」

不久前我還在公會長家學習貴族料理,所以知道尹勒絲哪個時間點最忙。這種時候跑來這里太奇怪了。更何況送甜點這種事,交給其他人做就好了吧。

「晚餐的准備工作我老早就結束了,剩下的交給了助手。」尹勒絲這麼說著簡單帶過,把餐盤放在台上,再朝我伸來空空如也的掌心。

「那麼雨果,你煮好能夠端到貴族大人面前的法式清湯了嗎?」

法式清湯在羅潔梅茵大人規劃的菜單中可說是不可或缺,卻也最耗時耗力。而且與一般的貴族料理比起來,也是差異最大的部分,所以在羅潔梅茵大人的菜單當中,法式清湯如果失敗了,就等于是全面性的失敗。

今天下午,我一面向陶德和助手們下達指示,一面片刻也不離開鍋子地熬煮著法式清湯。使用了渥多摩爾商會嚴格挑選的最高等級食材,每個步驟無不小心翼翼,細心費心地熬煮制作。從彌漫在店里的香氣也聞得出來,這是我的自信之作。

……因為尹勒絲還煮不出香濃清湯啊。

對于用挑釁眼光看著我的尹勒絲,我也回以無畏的笑容,拿起我在羅潔梅茵大人的廚房工作後,指示我要使用的試吃用小碟子,倒了點還冒著熱氣的法式清湯。

「那你喝喝看吧。」

尹勒絲接過盛有法式清湯的小碟子。她先是微微搖晃,檢查清湯蕩漾的表面,和深沉的色澤當中有沒有混濁的地方,再動動鼻子聞了味道以後,慢慢含了一口。

……唔噢噢噢噢!我的胃好痛!

對于我和陶德來說,尹勒絲既是貴族料理的師父,也是一起競爭誰能把羅潔梅茵大人的食譜做得更好吃的強敵。雖然我很有自信,但等著她發表感想的這段時間,我還是緊張得全身僵硬,想到她要是試喝到一半皺起眉頭,胃就好痛。

我內心焦急地等著,最後尹勒絲一臉掃興地把小碟子推回來說:「看來是不用我出馬了。」然後扯開嗓門對廚房外的人喊道:「喂,快點搬進來!」

……好耶,贏了!

我沉浸在獲勝的喜悅當中,把搬進來的甜點放進最冰涼的冬用儲藏室里,也把裝有法式清湯的鍋子移動到糧食庫。這種時候我特別想要神殿里的大冰窖。因為是以貴族大人的魔力在運作,非常方便,但公會長家里沒有,意大利餐廳里也沒有。

我和陶德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明天的准備工作沒有任何遺漏後,才收拾整理並關好門窗回家。今天比較晚呢──我一邊這樣心想著,一邊加快腳步穿越城市北邊的高級地帶。意大利餐廳的地理位置很好,坐落在靠近城市中央的東北邊,所以只要筆直南下,馬上就來到了連結東門與西門的大道。

在逐漸變得昏暗的城市里,我瞥了眼人聲鼎沸的東門方向,越過大道,拒絕了攬客的女人,鑽進狹窄巷弄。我在離自己家最近的水井廣場上停下來,往上張望,試圖尋找最近剛結交的戀人琪露可的身影。很快地,我在琪露可家的窗邊發現一道人影。

「雨果,你回來啦。明天就是要一決勝負的日子了吧?加油喔!」


「嗯,包在我身上!」

夏天每戶人家的窗戶都完全打開,所以我知道附近鄰居都會聽到我的聲音,但我毫不在意,大聲回應琪露可。自從我在貴為貴族大人的青衣見習巫女那里進修廚藝,又被提拔成為了奇爾博塔商會高級飯館的廚師以後,總算結交到了戀人。

……就讓大家看看我有多幸福吧。明年星祭的主角就是我了。

至今每次遇到星祭,總是卯足了全力向新郎新娘投擲塔烏果實的我,終于也有成為主角的一天。雖然沒有趕上今年的星祭,但明年我一定是主角。我會帶著勝利的笑容,一邊從容地躲開那些沒有對象的人滿懷嫉妒丟來的塔烏果實,一邊和琪露可一起奔向新家。

所以明天的餐會,我無論如何都要讓它成功落幕。為了我身為廚師的未來,也為了我的婚姻大事。

……我一定要成功!

于是到了要一決勝負的重要日子。我懷抱著緊張的心情,胃痛得幾乎快要吐了,和陶德及助手們一起賭上了性命烹煮餐點。同時還和陶德兩人不斷說服自己說,羅潔梅茵大人都給我們及格的評價了,一定沒問題。

「領主大人等一行貴族大人都表示是第一次品嘗到這些餐點,味道非常滿意。」

馬克先生和分配完了甜點的推車一同離開用餐區,走進廚房後,這麼向我們報告。聽到「滿意」這麼良好的評價,我不由得全身虛脫。看到我和陶德不由自主當場蹲坐下來,馬克先生輕聲笑了。

「各位辛苦了。雖然想必已經非常勞累,但接下來還要准備侍者和侍從的伙食,請各位再努力一下了。」

于是我們遵照馬克先生的指示,再煮了大家的伙食。神殿的侍從們和樂師在等候室吃飯,侍者們坐在我們平常吃飯的廚房角落那張桌子旁,也有人在玄關大廳找了能夠坐下來的位置吃起午飯。我和陶德因為跟侍從及大店的員工不一樣,出身沒那麼良好,所以站著吃就可以了。大概是因為知道了餐會成功落幕,自己今天煮的餐點好吃到了連我都深受感動。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這樣結束。貴族大人們不知為何突然在店里頭變出了奇怪的動物飛上天空,班諾先生、馬克先生和公會長也一起被帶走了。我們啞然失聲地看著他們離開,但在外頭走動的附近居民全都嚇壞了。到處傳來悲鳴與尖叫聲,想當然地,大家紛紛跑來沖出了野獸的這間餐廳質問。

因為所有負責人都被帶走了,變成由芙麗妲小姐和羅潔梅茵大人的侍從法藍出面應對。兩人一面彬彬有禮地道歉,一面說明這是貴族突然不受控制的行為,還說:「有任何意見,我們會悉數向主人轉達。」但大概沒什麼人敢對貴族發表怨言、牽扯上關系,所以人潮也自然而然散去。

好不容易周遭重新恢複平靜,廚房也收拾整理完畢,這時貴族大人們回來了。一行人魚貫走進用餐區,馬克先生身姿敏捷地脫離隊伍,叫來我和陶德。

「雨果、陶德,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們。因為事關領主大人,情況複雜,所以意大利餐廳必須延後一個月,視情況甚至要延後兩個月才能開幕。當然,這段時間我們還是會支付薪水。但是既然會支付薪水,還是得請你們盡到工作的本分,這點沒有問題嗎?」

只要不是突然間丟了工作,我是沒關系,而且拿錢做事也是應該的。「這是沒問題……」我和陶德點頭說完,馬克先生露齒一笑。

「太好了,感謝兩位的體諒。那麼直到開幕為止,貴族區與神殿,



這段期間兩位想在哪一邊工作呢?」

「啥?!」

「羅潔梅茵大人的食譜,預計要賣給今日光臨本店的三位貴族大人。但是,羅潔梅茵大人的食譜相當特殊吧?所以需要有人教導正確的步驟,因此想拜托兩位,前去向貴族大人的廚師傳授食譜。」

羅潔梅茵大人的食譜確實非常特殊。為了讓食物更加好吃,事前的准備步驟很多,也常常遇到不少難以置信的調理方式。如果只是拿到食譜,反而會先懷疑這樣子煮出的餐點,真的會好吃嗎?廚師經曆越長的,多半越難接受吧。年紀較輕的艾拉也是比我更快適應,陶德至今仍然會邊做邊歪頭納悶。就算由我們去指導貴族的廚師,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辦法接受。

「我想去神殿。雨果,拜托你,我實在沒辦法去貴族區。」

陶德面色慘白,抓住我的手臂。因為看見貴族就會緊張得做不了事,所以即使在神殿,陶德也盡可能不與羅潔梅茵大人碰到面。如果是神殿,畢竟之前曾經去過,所以覺得至少還撐得下去吧。

「我也覺得陶德沒辦法去貴族區,那你去神殿吧。」

「雨果,謝謝你!我欠你一次!」

……雖然我要是去了貴族區,每天也會緊張到想吐吧!


「那就這麼決定了。請隨我一同前往用餐區吧。」

決定好了分派地點後,馬克先生帶著我和陶德一起走進用餐區,羅潔梅茵大人再介紹我們是制作今日餐點的廚師。在經過一番讓人眼花繚亂的費用交涉後,接下來一個月的時間,名義上是向貴族大人的專屬廚師傳授食譜,我和陶德就這麼被賣掉了。

回家的時候,我在井邊准備著晚飯的女人們當中發現了琪露可的蹤影。我想象著明年結婚的話,她也會像這樣為我准備飯菜吧,不由得傻笑起來,試著對琪露可喊道:「我回來了。」感覺有點像是新婚夫婦。

「你回來啦。雨果,結果怎麼樣?今天很順利嗎?」

「嗯,順利得不得了,結果我接下來一個月都要去貴族區,教貴族大人的廚師們做菜喔。」

「咦咦?!可以在貴族區教別人做菜,好厲害喔!」

琪露可雙眼發亮,為我感到高興,我不禁得意起來。但沒想到和琪露可一樣在井邊准備著晚飯的女人們當中,原來還有我母親。她立刻怒聲罵道:「這麼重要的事情應該先向父母報告吧!」

……媽,抱歉啊。現在對我來說琪露可更重要。

出發當天,琪露可為我送行說道:「加油喔。雖然很寂寞,但我會等你回來。」然後我和約好在中央廣場會合的陶德一起前往神殿。第二鍾響後,向擔任守衛的灰衣神官報上名字,便有人領著我們前往位在神殿深處的神殿長室,而不是熟悉的孤兒院長室。

「羅潔梅茵大人,早安。」

「雨果、陶德,早安。你們是第一次要在我這里以外的貴族廚房工作,可能會很辛苦,但就麻煩你們了……薩姆,陶德到了。」

穿著貴族千金華服的羅潔梅茵大人呼喚後,名為薩姆的灰衣神官開始把大金幣與大銀幣擺在桌上。

……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金幣!

「我確實收到了。薩姆,麻煩你帶陶德去神官長的廚房。法藍,你收好錢以後,再向神官長報告一聲吧。」

「遵命。」

薩姆帶走了一臉不安的陶德,法藍把錢收進袋子里,離開房間。緊接著,換作之前曾經擔任助手,不時出入廚房的妮可拉,帶著成為了羅潔梅茵大人專屬廚師的艾拉走進來。

「羅潔梅茵大人,我帶艾拉過來了。」

「妮可拉,謝謝你。那你帶雨果和艾拉去侍從們專用的馬車那里吧。」

「遵命……艾拉、雨果,走吧。」

在妮可拉的帶領下,我和艾拉一起走向神殿玄關,然後看見了華麗到不可置信地步的貴族用馬車。從今天開始羅潔梅茵大人會暫時住在城堡,所以才一同派了馬車給我們。沒有貴族的許可,平民不能進入貴族區。

「在羅潔梅茵大人與神官長做好准備之前,請在此等候。」

「妮可拉,謝謝你。我不在的這段期間要辛苦你了,加油喔。」

「有好幾名灰衣神官和灰衣巫女也會來幫忙,所以我沒問題的。艾拉也要學會做更多種餐點,回來再教給我吧。」

帶我們來到馬車這里以後,妮可拉便轉身離開。艾拉對著她的背影揮手目送。冬季期間,還有在我們離開神殿之後,艾拉也經曆了不少事情吧。側臉變得相當成熟。

「咦?你成年了嗎?」

坐進馬車,不再有四周旁人的眼光後,我全身總算放松下來,才注意到了剛才一直沒發現的事情。怪不得會覺得她成熟,因為艾拉盤起了頭發。

「我是春天成年的喔。但因為那時候在貴族區,沒有辦法參加成年禮。」

「是喔,那還真可惜。」


「嗯~我倒覺得還好。因為羅潔梅茵大人給了我新的食譜當作成年賀禮,還說因為女孩子沒有力氣,給了我可以在廚房使用的小型絞肉機喔。唔呵呵,很棒吧?這次我有帶來,等一下再拿給你看。」

絞肉機是用來把肉絞碎的機器。城里只有會絞碎大量肉末、制作香腸的肉鋪才有,而且相當龐大,一般人自己不會有這種東西。真想不到居然有小型絞肉機。

「有了那種機器,就可以輕輕松松做出漢堡排了吧。真不公平。」

「不光是絞肉機,羅潔梅茵大人還說要幫我向她專屬的鍛造工匠訂做調理工具喔。說是因為在貴族區,女性的條件很不利,想讓我做菜可以輕松一點……」

看來羅潔梅茵大人很疼愛艾拉,之前從來沒有給過我可以輕松點做菜的工具。太不公平了。

「對了,艾拉,我們是要去貴族區的哪里?」

「咦?要去領主大人的城堡啊。你怎麼現在才在問?」

「去城堡?!呃,我只知道要去貴族區,但沒聽說是城堡啊!」

我還以為是羅潔梅茵大人要去城堡,我會被丟到騎士團長的宅邸。

但是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我和艾拉要一起進入城堡的廚房。艾拉因為是剛成年的女性,比起實力,他人更容易用外表來評斷她,也容易遭到看輕,所以才會讓已經成年的我和她一起融入城堡的廚房。

此外,騎士團長那邊也會派出主廚前往城堡,一同學習新的食譜。艾拉已經見過那名主廚,還說他們交換過了一些食譜。雖然對方好像還有些瞧不起艾拉,卻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羅潔梅茵大人的食譜。

「本來還以為我要自己一個人進入比卡斯泰德大人家更大的廚房,現在有雨果先生在,我就放心多了呢。第一次去神殿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呢。那時候是班諾先生帶著我和雨果先生去神殿,這次是羅潔梅茵大人帶著我們去領主大人的城堡。雖然只有短暫一段時間,但我們現在算是宮廷廚師了喔。」

「……我光想就胃痛。」

平民區的廚師突然間一躍成為宮廷廚師,光想就讓人胃痛。而且聽艾拉描述了貴族的廚師有多麼自命不凡與高傲後,我的胃又更痛了。

「雨果先生,其實你比陶德先生還要膽小吧?難得要去新的地方工作,一起挖掘新的食譜吧。只要在內心訂定目標就好了。」

「好!那等我從貴族區回來,我要去拜訪琪露可的父親!」

「……咦?琪露可?雨果先生結交到戀人了嗎?」

艾拉怔怔地張著嘴巴看我,臉上明白寫著「真不敢相信」。

……就算你不敢相信,我就是結交到了!

「對啊,才剛交往不久。因為在神殿當過廚師,幫我提升了不少身價,才結交到了戀人。你應該也可以吧?有戀人很棒喔,很多事情做起來都會充滿沖勁。」

「是哦~那很好嘛~」

艾拉興致缺缺地答腔。這家伙滿腦子只有料理,就算已經成年了,還是個對戀愛不感興趣的小孩子吧。

「雖然只有短暫一段時間,但宮廷廚師的頭銜聽起來更厲害吧?你想琪露可的父親會答應我和琪露可結婚嗎?」

「只要雨果先生沒有在去城堡的期間被甩掉,應該沒問題吧?」

「艾拉,你講話別這麼不吉利!」

……去年和今年的星祭我都只能在旁邊丟塔烏果實,但明年就不同了。我一定要成功。等到去城堡進修完回來,我要去拜訪琪露可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