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貴族院的自稱圖書委員I 浦島太郎般的我



從尤列汾藥水出來後,我覺得自己簡直像成了民間傳說的浦島太郎。由于在秘密房間里時,眼前的斐迪南一點變化也沒有,所以我只是哀歎于醒來後居然就跳過了九歲。

然而,斐迪南把我抱出秘密房間以後,我卻發現妮可拉與莫妮卡都成年了,頭發不只往上盤起,胸部也變得突出,裙擺也變長了。甚至吉魯似乎是正值發育期,本來在我的記憶里面,他的身高還只到法藍的胸口而已,現在竟然已經超過法藍的肩膀了。再加上連聲音也低沉得判若兩人。

……聽說我沉睡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但在我的感覺里只像過了一晚。一覺醒來,大家都在瞬間長大了,老實說很恐怖又驚悚。

而且大家都長大了,卻只有我別說是成長,甚至還退化了。這兩年來我的體力似乎下降不少,身體遲遲難以動彈。在身體完全不聽使喚的情況下,還要由明明認識卻也好陌生的侍從為我脫光衣服,協助完全無法自理的我沐浴。盡管內心升起了難以言喻的恐懼和不安,但我也說不出口「我自己來」、「我不想洗了」。我只能緊閉著嘴巴,握拳和攤開掌心,在移動雙腳時試著使力。一邊慢慢動著根本動不起來的身體,一邊對著熟悉卻又陌生的身邊人們擠出笑臉,內心其實惶惶不安。

進入秘密房間以後,斐迪南大略為我說明了沉睡期間發生過哪些事情。聽到大家都非常擔心,一直在等我醒來,現在我的心情總算稍微平靜下來。不過,面對自己完全無能為力、就這麼飛逝而過的兩年,我還是覺得眼前仿佛有道跨越不了的高牆。為了習慣現在已是兩年後的事實,我想快點回複到平常的生活。

「從明天開始,我要盡快回到從前的生活!不過,前提是這副身體動得了的話。」

我說完,斐迪南想到什麼似的站起來。

「我去拿魔導具過來,你要在這里等?還是先出去?」

「……我在這里等吧。請從那里拿一本書給我。」

我用眼神示意吉魯堆起來的那疊書,斐迪南拿了最上面的那一本,放在我的肚子上後,轉身走出秘密房間。

「是新書呢。唔呵呵~」

我非常緩慢地伸出手,撫摸肚子上的書。新書的觸感讓我忍不住咧開嘴巴。好,開始看書吧!我為自己加油打氣,移動著使不出力氣又抖個不停的手,極力想要翻頁,卻怎麼也無法成功。只是要捏住一張紙翻開來,簡直等同不可能的任務。

「啊……」

我甚至無法在按著書的手上使力,書本就這麼往下滑,啪沙一聲掉到地面。雖然伸出了手想撿起來,但手臂從椅面往下垂落後,卻重得我再也舉不起來。然後用不著說,我更不可能有辦法撿書。

……我居然虛弱到了連看書都不行。

明明犧牲了兩年的時間,卻一點也沒有恢複健康的感覺。再加上身體完全沒有成長,體力還衰退,卻只有魔力增加,太過分了。我突然覺得為了不讓大家擔心,硬是擠出來的笑臉也只是在白費力氣,一松懈下來,眼淚就撲簌簌往下掉。

「讓你久等了……你在哭什麼?」

「我沒辦法看書,手根本動不了,沒有辦法自己翻頁。我受夠了。」

斐迪南深深歎息,突然抓起我的左手,往我的手臂戴上某種裝飾性的臂環。臂環魔導具咻地改變形狀,變成了剛剛好的大小,開始我的吸取魔力。

「神官長,你怎麼突然……咦?手臂可以動了?」

「這是用來輔助身體強化魔法的魔導具。從前我在掌握到身體強化的訣竅之前,都會戴著這些魔導具。現在因為你體內的魔力太多了。戴上以後,應該能恢複到和常人一樣行動吧。另一只手也伸出來。」

兩只手臂都戴上魔導具後,上半身可以隨心所欲行動了。這實在太神奇了。我試著轉動手臂。

「這下子就能看書了呢!」

「……你不能多為其他方面感到感動嗎?」

「咦?這已經包含我最高等級的感動與敬意了喔?」

斐迪南輕搖了搖頭,仿佛在說不予置評,又把兩個環狀魔導具放在我手上說:「之後你再把這些戴在腳上吧。」我接下後,往旁邊歪過頭。

「現在戴上不就好了嗎?」

「因為魔導具必須接觸到肌膚才有用,你想在這里露出自己的雙腳嗎?未免也太不知檢點了。你有沒有暴露的嗜好雖與我無關,但至少挑我不在場的時候再說吧。我可不想被卷進奇怪的謠言里。」

現在我下半身的襪子,是用繩子系在腰帶上加以固定的吊帶式,就像是樣式非常簡陋,而且還一點也不性感的吊帶襪。外面則穿著襯褲般的長內褲。

也就是說,如果想在碰得到肌膚的狀態下戴上魔導具,我就必須先脫下襯褲,再戴在大腿上。此刻的我還無法憑著己力移動雙腳,因此我所說的「現在就戴吧」,意思就等同于「幫我脫襯褲」。

「暴露的嗜好是什麼意思!?我絕對沒有那種興趣!我只是以為可以戴在腳踝上而已。是神官長說明得不夠充分,沒有先說必須碰到肌膚!既然要戴在大腿上,請幫我叫莫妮卡與妮可拉進來吧。」

我請斐迪南離開秘密房間,幫忙傳喚莫妮卡與妮可拉進來。請兩人幫我脫下衣服後,往大腿戴上魔導具。戴上後我試著甩動雙腳,發現可以隨心所欲行動了。看到剛才還只能緩慢移動的我,現在雙腳竟能自由行動,兩名侍從都張大眼睛。

「因為我還動不了,這是神官長借我的。我要試著站起來,你們能把手借給我嗎?」

「是,當然。」

試著施力後,我真的可以如願站起來了。我再放開兩人的手,自己一個人走了幾步,然後轉了一圈擺出姿勢。

「我覺得自己總算恢複活力了。」

「……神官長的魔導具好厲害喔。」

「看見羅潔梅茵大人臉上又恢複了笑容,我也非常開心。」

妮可拉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說道。看來我在沐浴期間硬是掛在臉上的假笑,早就被她們看穿是裝出來的了。

「不好意思,讓你們兩人擔心了。」

我靠著自己的雙腳走出秘密房間。我從沒想過能夠照著自己的意志活動身體,是件這麼暢快的事情。我一邊深刻地感受著健康的重要性,一邊踩著輕快的步伐沖向房門,用力打開。

「多虧神官長,我現在可以自己走動了。非常謝謝你!」

法藍與其他侍從都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接著松了口氣地展露笑容。斐迪南在他們後頭一臉「那當然」地點頭。

「羅潔梅茵,三天後要往城堡移動。之後必須接受密集特訓、補上進度,到了冬季的社交界,便直接進入貴族院就讀。」

「可是……我處在這種狀態下,還是非去貴族院不可嗎?不需要急著接受密集特訓,應該可以延遲一年再入學吧?」

就算對象是必須戴上魔導具才能行動的病人,我想斐迪南還是會毫不留情,反複告誡我說身為領主的養女,一定要取得符合身份的成績,或者可以做到哪些事情都是應該的。可以想見將面臨嚴厲的指導,我皺起臉龐。

……不管神官長說什麼,我絕對不要馬上去貴族院!我討厭斯巴達教育!

「貴族只有從貴族院畢業才能得到認可。一旦延遲一年入學,你也會延後一年才被視為貴族。貴族的畢業儀式與成年禮又是同時進行,所以就算你已年滿十五歲,在貴族社會也不算是成年人。不只會影響到結婚、工作與其他一切,你身為貴族,容易引人非議的弱點也會增加。」

「嗯……可是,我已經是與實際年紀差了一歲才開始過起貴族生活,也早已經有在神殿長大、身體虛弱這些弱點了,所以就算延後一年入學,我也無所謂喔。而且如果晚一年才算成年,就代表我可以在神殿多待一年吧?」

我完全感覺不出有急著進入貴族院的必要性。而且晚一年才算成年,似乎也能與平民區再多往來一點時間。我這麼表示後,斐迪南露出思忖的表情。

「十歲是去貴族院就讀的年紀。換作是我,與其冬季期間要一直忍受貴族們好奇的眼光,甚至頻頻追問:『身為領主的孩子,延遲一年入學真的好嗎?』我還甯願進入貴族院,更能獲得心靈上的平靜。」

「就算真的有這種麻煩的貴族,但我還要舉行奉獻儀式、討伐冬之主,而且只要待在神殿療養,應該幾乎不會與貴族碰到面吧。」

我反駁後,斐迪南「嗯」地頷首。但是,他仍然一臉沉思。雖然成功躲開了攻擊,仍無法完全回避。看這樣子,他還是想讓我去貴族院。我才不會輸呢!我這樣心想著進入備戰狀態,等待下一波攻擊。


「但若是延後一年,明年你與夏綠蒂就會同時入學。沉睡的這兩年來,你不只外表沒有改變,要是連年級也相同,你不覺得更沒有半點像姐姐的地方了嗎?」

……什麼!?要是休息一年,我就會變成和夏綠蒂同年級嗎!?

這可就嚴重了。我的決心立刻產生動搖。斐迪南仿佛看穿了這一點,勾起嘴角。

「夏綠蒂對你一直感到非常歉疚,認為是自己的關系,才害你沉



睡這麼長時間。倘若你這個姐姐到了明年才與她一同入學,每次前往貴族院時,她一定都會後悔自己當初采取的行動吧。屆時面對那樣的夏綠蒂,難道你就不會耿耿于懷嗎?」

當初我是為了拯救可愛的妹妹才沖出去,絕不想看到夏綠蒂為此良心不安,鎮日消沉沮喪。這我不要。但連這種想法也被斐迪南看穿,真是教人火大。

「這次的特訓,並沒有夏綠蒂的洗禮儀式前那麼緊湊。況且你戴上魔導具後,現在也能自由行動了。就算有兩年的空白,你還是有機會變回受到尊敬的姐姐。」

「……我明白了。身為夏綠蒂的姐姐,我接受特訓就是了。」

「很好。那麼,三天後就要前往城堡。你若要與普朗坦商會的人會面,盡快安排妥當吧。」

斐迪南說著「我話都說完了」,打開秘密房間的房門。結果我還是徹底慘敗。雖然我根本不在乎貴族間的麻煩規矩,但身為夏綠蒂的姐姐,也只能去貴族院了。

「羅潔梅茵大人,關于在您沉睡期間發生的事情,能允許我們依序向您報告嗎?」

「好的,麻煩你們了。」

聽到法藍這麼說,我抬起頭,發現侍從已經全員到齊。負責管理神殿長室的法藍、薩姆與莫妮卡成排站在一起;妮可拉因為這兩年來更常出入廚房,所以自己一個人單獨站著,准備向我報告廚房的情況。孤兒院方面是葳瑪與羅吉娜負責報告。葳瑪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變得能夠出入貴族區域,此刻也站在神殿長室里等著報告。最後是負責報告工坊情況的吉魯與弗利茲。

「神殿長室這里並沒有特別需要報告的事情。為了輔佐神官長,我、薩姆與莫妮卡,每天都是從早到晚待在神官長室工作。至于祈福儀式與收獲祭,是夏綠蒂大人與韋菲利特大人代替了羅潔梅茵大人,前往各個直轄地。第一年兩位都還顯得有些不安,但到了第二年,已能出色地操控神具,給予祝福。」

「這樣呀,必須向兩人道謝才行呢。」

「由于兩位出發與抵達時都會來到神殿,因此青衣神官們的心態也出現了些許變化。為了讓兩位記住自己,開始有人變得願意認真工作。」

勢利歸勢利,但多少能產生點工作的意願也好。

「而我們最擔心的,莫過于神官長的藥水服用量。現在神官長開始和以前一樣頻繁喝藥。還請羅潔梅茵大人幫忙勸告。因為不管我們說什麼,神官長總是充耳不聞。」

聽了法藍的擔心,我點一點頭。斐迪南本來就很常喝藥,現在的工作量又大到連他都說光是處理眼前的工作就已經分身乏術,所以就算侍從在旁邊提醒,他一定不可能就這樣不喝。

「看來我必須多幫忙處理工作,讓神官長不用喝藥呢。」

法藍報告完後,換作妮可拉拿著木板開始報告。

「托羅潔梅茵大人的福,這兩年來我以廚師助手的身份,成功精進了廚藝。羅潔梅茵大人先前留下來的食譜,我已經全部都會做了。此外,雨果與尹勒絲現在還會進行餐點對決,所以也推出了新的菜色。」

……餐點對決?那是什麼?聽起來好好玩!

「新的菜色真教人期待,那比賽結果又是如何呢?」

「目前是一勝一敗,雙方平手。」

「真好奇下一次的比賽結果呢。」

「還有,雨果與艾拉想請求羅潔梅茵大人答應他們結婚。雨果說了,等羅潔梅茵大人醒來,想最先問您這件事情。」

……什麼!?原來雨果的對象是艾拉嗎!?

「聽說貴族女性在結婚後都會辭去工作,但艾拉希望可以繼續。還請羅潔梅茵大人能考量到艾拉自身的意願。」

「艾拉婚後也願意繼續工作,我當然很歡迎喔……不過,到時候房間該怎麼准備呢?我也會問問神官長,總之先安排兩人能在明年夏天結婚吧。」

「哇啊,雨果一定會很高興。謝謝羅潔梅茵大人。」

接著表示食譜集已經完成後,妮可拉結束了報告。妮可拉退下後,換葳瑪與羅吉娜走上前來。

「羅潔梅茵大人,接下來向您報告孤兒院的情況。在您休息的這兩年期間,院內增加了三名孤兒。其中兩人是被丟棄在神殿大門前的棄嬰,另一個人是原先擔任艾格蒙大人侍從的灰衣巫女莉莉所生的孩子。」

艾格蒙?我記得他就是破壞過我圖書室的危險人物。

……這次他居然讓侍從懷孕,孩子還被丟進了孤兒院嗎?咦?等一下。這在這里是很常見的情況嗎?我該生氣嗎?怎麼辦?

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決定先不去思考艾格蒙這樣的行為是好是壞。

「呃……所以那名灰衣巫女是在這里生產的嗎?」

「不,由于沒有人擁有生產方面的知識,孤兒院這里完全無人能夠處理。我們找了多莉與普朗坦商會商量,最後決定讓灰衣巫女先搬去哈塞的小神殿,再向哈塞的居民請求協助。」

聽說斐迪南一開始只說「時間到了自然就會生下來」。葳瑪內心納悶著是否真是這樣,感到非常不安,于是找了多莉和路茲商量。結果兩人立即反駁:「這怎麼可能啊!」然後指出了大家的無知。多莉、路茲,干得好啊!

孤兒院雖有二十人左右的女性,但誰也沒有協助女性生產的經驗。因此當時是在班諾的指示之下,讓莉莉與幾名灰衣巫女移動至哈塞的小神殿。由有過協助生產經驗的諾拉帶頭,找來了哈塞的婦女幫忙生產。聽說那個時候,班諾還曾怒斥說:「孤兒院的管理人怎麼能夠完全不懂生產!?」所以葳瑪也不得不與幾名灰衣巫女一同前往哈塞。

「這……葳瑪,你那時候一定很辛苦吧?後來還好嗎?」

就算班諾只是凶神惡煞地怒吼,但葳瑪本來就有男性恐懼症了,對她來說一定是非常恐怖的體驗。只怕葳瑪的精神創傷又更嚴重了。

「……當時確實非常難熬,但也是難能可貴的經驗。現在,莉莉母子二人都住在孤兒院里頭。我們正活用戴爾克那時的經驗,輪流照顧小寶寶。」

「戴爾克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定期吸取魔力呢?」

「是的。一旦出現征兆,我們會立即透過法藍找神官長商量。神官長也會迅速處理,所以戴爾克一直都很健康平安。」

聽到只要魔力增加過度就有危險的戴爾克也平安無事,那我就放心了。

「在孤兒院教導孩子們學習音樂一事也相當順利。讓所有孩子都接觸過飛蘇平琴以後,我開始只指導其中感興趣的人。在我看來,有潛力成為樂師的孩子只有一個。不過,那孩子好像不太喜歡練習,所以我想很難再有進步。」

不同于必須首次亮相的貴族,孤兒院的孩子們學習音樂並非義務。當初我也只是想了解有沒有孩子擁有才能,或是對音樂有興趣。有的人即便有潛力也不想努力,也有的人對音樂並不感興趣。既然本人不想努力,也就到此為止。

「不過,有個孩子有潛力成為繪師。那孩子很喜歡畫畫,經常模仿葳瑪的畫,一有空就在石板上作畫。」

「這樣呀。那可以幫他補充石筆,讓他繼續畫畫吧。」

「遵命。」

對于指導孤兒院的孩子們這項工作,羅吉娜似乎相當認真投入。我本來還擔心她會拒絕,說這不是專屬樂師的工作,但現在看來是不用擔心,我松了口氣。


「羅潔梅茵大人,向您報告工坊的情況。」

不只個子長高,聲音也變得低沉,成長驚人到幾乎像個大人的吉魯開始向我報告工坊這兩年來的情況。聽說後來因為缺乏能夠印書的原稿,他們向多莉借了書,並在孤兒院對多莉和路茲進行禮儀指導作為回報。

「我想兩人現在的程度,應該可以會見中級貴族了。」

負責指導路茲的弗利茲這麼說道,負責指導多莉的葳瑪也點頭同意。

「因為兩人都非常上進,努力練習。也多虧了他們會定期來孤兒院,在我們要照顧戴爾克和協助莉莉生產的時候給予建議和幫助,真是幫了我們大忙。」

「那我也要向兩人道謝才行呢。」

我說完,吉魯又補充說:「多莉還建議了我們可以制作禮儀方面的書,所以已在去年冬天試著印制。教人如何與貴族寒暄的書在富商之間賣得很好。關于這件事,也請羅潔梅茵大人向她道謝。」

……多莉果真是天使。

聽說這兩年來工坊販售的書籍,總共增加了五本。一本是我統整編寫的騎士故事集,一本是我給多莉的「母親故事集」,一本是由妮可拉負責整理,再由葳瑪加上插圖的食譜集,最後兩本是侍從們在多莉的建議下寫出的禮儀指導書。

「除了這五本書之外,我們也印制了艾薇拉大人提供的原稿,但這部分因為時間緊湊,又只印了剛好需要的數量,所以沒有半本剩下的書。再加上艾薇拉大人交代過,就算是印失敗的書她也會統統收回去,所以不管是原稿、成品還是失敗品,工坊這里一概沒有剩余。」

看見吉魯的眼神有些游移,我就猜到了內容是什麼。想也知道絕對不能放在工坊。萬一不小心被發現了,氣得抓狂的斐迪



南有可能會傾盡全力摧毀印刷工坊。

……母親大人,您就這麼想要斐迪南大人的書嗎?

除了這些事外,吉魯還報告了他們在哈爾登查爾的活動。古騰堡伙伴們前往哈爾登查爾後,在那里成立了植物紙協會和印刷協會的分會、談好了利潤與各自應得的獲利,也把工匠們送往基貝·哈爾登查爾准備的工坊,提供技術。

「至于制作印刷機所用的金屬零件,我們先從艾倫菲斯特帶了過去。因為約翰說設備如果不一樣,他不確定能否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雖然在哈爾登查爾也教導了制作方式,但姑且不論設備,技術方面還十分不足……」

「……我想也是呢。」

因為我毫不間斷地訂做各種精密物品,所以約翰的技術也在不斷提升,比起其他人完全是遙遙領先。

「聽說他們冬季期間會試著制作金屬活字,到時想請您檢查成品。」

「我知道了。吉魯,去那麼遠的地方工作,也辛苦你了。」

「哪里,這都是為了推廣印刷業。」

吉魯咧嘴一笑時,可以清楚看見他從前的樣子,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在我沉睡的這段期間,大家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真的非常努力呢。謝謝你們。不愧是我的侍從。」

報告結束後,我這樣慰勞大家。法藍讓我躺到床上休息,順便拿來好幾片木板。

「羅潔梅茵大人,今天神官長拿來了這些要請您過目。請您一邊閱讀這些資料,一邊休息。神官長吩咐過了,要您千萬別勉強自己。」

「可是,我還要寫信……」

「請放心,我們已經通知了普朗坦商會與奇爾博塔商會。安排會面這點小事請交給我們,現在您先休息吧。三天後您就要前往城堡,進入貴族院之前還要密集學習。」

我聽完點點頭,躺在床上看起木板。斐迪南准備的木板上,照著優先順序列出了我在入學前必須完成的事項清單。

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閱讀書籍與資料,記住本國的地理與曆史、每個領地依據魔力與財力所排出的影響力順位,還有也正在貴族院就讀的王族與領主候補生的名字等等。這真是太好了。看來我有好一陣子都能盡情看書。

……唔呵呵、呵呵呵,有好多書正等著我看呢!……嗯?這個奉獻舞練習是什麼?還有與祖父大人的增強體力特訓?咦?我不會在去貴族院之前就翹辮子吧?

法藍動作迅速地為我安排好了會面。會面時間訂在隔天下午。因此上午的時間,要照著神殿往常的作息開始活動。

由于我已經醒來了,這天第二鍾響後,達穆爾很快就來到神殿,執行護衛騎士的工作。現在的達穆爾完全是個大人了,再也沒有半點少年的氣息。看到他臉上有著濃濃化不開的疲倦,我還以為是因為失戀,但結果好像是因為波尼法狄斯的訓練太操勞。

「為免羅潔梅茵大人再度遇到危險,波尼法狄斯大人宣布,他要訓練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所以大家日日都在接受訓練。安潔莉卡與柯尼留斯也都有驚人的成長。」

「是嗎?那我開始有些期待去城堡了呢。」

早餐過後,我與羅吉娜一起練習飛蘇平琴,但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指簡直像生鏽一樣動也不動。

「一般而言只要三天不練習,音色就會出現變化,更何況羅潔梅茵大人沉睡了兩年的時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也許是因為在羅潔梅茵大人的認知當中,覺得自己幾天前才練習過,所以您很快就抓回了感覺呢。」

「……我現在這樣去貴族院,會不會有失體面呢?」

我的琴藝水准維持在了八歲,但其他貴族十歲之前都在接受密集的練習,到時候我處在他們之間,練習量會明顯不夠充足吧。

「請您不必擔心,只要繼續練習就沒有問題。因為以往練琴時,都是在神官長的指示下不斷提升難度,所以只要您的手指動作回到往常,必定不會有損顏面。」

話雖然這樣說,這也表示我頂多只在及格邊緣吧。這種需要實際練習的技藝很難填補兩年的空白,我也只能不停苦練了。

第三鍾後,是去神官長室幫忙。我和法藍他們一起過去幫忙處理公務時,斐迪南的侍從都高興得流下眼淚,悲切地向我傾訴神官長現在的工作量對身體有多不好。

「可是,因為我就要去貴族院了,只有今天和明天能幫忙……」

「光是能減少被傳喚至城堡的次數就夠了,我們總算可以安心了。」

……唔唔!可惡的養父大人!

總之,為了稍微減輕斐迪南的負擔,我專心一意地埋頭計算。斐迪南一臉非常滿意地說著「非常好」,朝我遞來了消除疲勞的藥水。

「謝謝神官長。」

雖然心情五味雜陳,但畢竟是基于斐迪南自以為的好心與體貼,才做出了這款改良過味道的回複藥水,所以我必須表現得高興一點。

吃完午餐後,是巡視孤兒院與工坊,先報告我已經恢複健康,也慰勞大家這兩年來的辛苦。同行的有吉魯和達穆爾,莫妮卡與妮可拉先去了孤兒院長室作准備。

到了孤兒院一看,我發現這里也出現了不少變化。本來還是見習生的孩子們,有好幾個人已經成年;身高原本與我差不多的孩子們,現在則已是見習生。尚未受洗的孩子只剩下戴爾克,還有三個走路搖搖晃晃的幼兒。五官本來就很標致的戴莉雅更是徹底變成了美少女,戴爾克也成了小男童,不再有幼兒的感覺。

……加米爾現在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

今後再不努力長高,搞不好連加米爾和戴爾克都要比我高了。我切身地感覺到這種事情很有可能發生。

「羅潔梅茵大人,普朗坦商會的人到了。」

我在孤兒院長室看著吉魯拿來的工坊收支帳本時,法藍前來向我通報。隨後,班諾、馬克與路茲三個人走上二樓。雖然沒有吉魯這麼誇張,但路茲也長高了不少,現在已經到法藍的肩膀了。大概是因為在忙碌的工作環境里受過磨練,路茲的神情變得比以前精明,越來越有種成功人士的感覺。


結束了冗長又正經八百的寒暄後,我走向秘密房間。進來的成員還是老樣子,有我、普朗坦商會的人、吉魯和達穆爾。確認房門「啪當」一聲關上後,我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撲向路茲。

「路茲,你長高了耶!」

用力撲上去緊緊抱住後,本來我的頭還有到路茲的肩膀,現在只能碰到他的胸口了。之前的身高差了大約十五公分,現在卻變成了三十公分左右。我的好心情不由得直線往下掉。班諾接著走過來,輕拍了拍還巴在路茲身上的我的頭,偏過臉龐說了。

「……羅潔梅茵,你是不是縮小了?」

「我只是沒長高而已,才沒縮小呢。班諾先生,你太過分了。我也不是自願變成現在這樣的啊……」

說著說著,我的淚水突然潰堤般地滑下臉頰。大概是因為在這里可以盡情地釋放自己的情感,我想停也停不下來。

「啊……抱歉。是剛才有人對你說了什麼嗎?還是你一直想哭卻不能哭?」

後半句話一下子就咻地進入我心里。

「神官長確實說過要我保持冷靜,否則魔力會失控,但我好像一直很想要盡情地大哭一場呢。」

「那魔力要是失控就糟了吧!?」

「我現在戴了四個可以輔助身體強化的魔導具,所以不會有問題的。」

「那好,你就盡量哭吧。不然你也找不到其他地方能哭了吧?」

班諾用力揉亂我的頭發以後,往旁邊走去。路茲也低聲笑著,輕輕拍著我的背。

「好了,你哭吧。老實說看到你都沒變,我也安心了。我之前還和多莉在討論,要是你突然變得判若兩人該怎麼辦呢。」

「嗚嗚……路茲~~」

聽見自己可以哭到心滿意足為止,我整個人忽然放松下來。我靠在路茲身上,哭出的眼淚多到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哭了一會兒後,大概是心滿意足了,淚水很干脆地止住。一直積在胸口的郁悶心情好像也隨著眼淚一起流掉了,我只覺得神清氣爽。抬起頭後,看向路茲比記憶中還要更高的臉。看見路茲低頭望著我的那雙翡翠色眼睛完全沒變,我安下心來。

「路茲,你抱起來的感覺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呢。現在變得硬邦邦的,還有點凹凸不平。吉魯和路茲都長得太快了啦。而且,兩個人也都變得好有男子氣概喔。吉魯甚至連聲音也不一樣了。還有,班諾先生也老了。」

「喂!你剛剛說了什麼!?」

我把路茲當作盾牌,向班諾先生吐出舌頭,然後得意地「哼哼」笑了起來。班諾的臉頰一陣抽搐後,用拳頭猛鑽我的腦袋。

「呀啊——!好痛、好痛!」

「你根本不懂我們的辛勞,這點懲罰只是剛好。」

「嗚哇啊——!今天來這里不就是要聽你們訴苦的嗎!」

「那就快聽!我要一五一十地統統告訴你。」

在班諾的催促下,我端正坐好。坐在路茲的大腿上。「喂,羅潔梅茵。」



坐在對面的班諾沉下了臉瞪過來。

「路茲的抱抱我補充得還不夠,所以我坐這里就好了。而且我再過不久就要去城堡,十萬火急地補上這兩年來落後的進度,還要去就讀滿是貴族的學校,所以必須事先徹底補充才行。」

「哦,是喔,隨你高興吧。那我們開始報告了。」

聽完班諾的報告,我了解了印刷業在哈爾登查爾的發展進度與現況。不同于只是教導紙張做法的伊庫那,包括金屬活字的做法在內,如果要協助哈爾登查爾發展印刷業,只去一次根本不夠,明年春天必須再去一趟,而且還有許多事情需要確認。此外,有些事情因為需要我的許可,暫時也都是擱置不動。

「那等春天到了,我就騎著騎獸迅速載大家過去,迅速解決這些事情吧。」

「迅速嗎……我也求之不得。總之聽到你醒來,我真是松了口氣。麻煩你好好管住身邊的人吧。我已經受夠了在一大票上級貴族的包圍下,還要邊談生意邊忍受神官長投來充滿同情的眼光。」

想到班諾不只要面對興沖沖地想成立印刷工坊的艾薇拉,還有哈爾登查爾那些老在懷疑「這真的能賺錢嗎?」的貴族們,我默默別開視線。

「呃……該怎麼說才好呢……班諾先生,真是辛苦你了。」

再聽說了艾薇拉堅決表示「無論如何都必須在冬季的社交界前印出來」,大家不得已只能拼命趕工的辛酸往事後,我把要給家人的信交給路茲。

「怎麼辦啊……我從去年夏天開始,就已經住進普朗坦商會,多莉現在也是住在奇爾博塔商會。」

「咦?啊,對喔。多莉也是都帕里……」

多莉十歲的時候,普朗坦商會與奇爾博塔商會各自獨立開來,所以那陣子店里都在忙著搬東西,她無法立即住進奇爾博塔商會。聽說班諾他們先是搬到了普朗坦商會的二樓,原先住在奇爾博塔商會三樓的珂琳娜與歐托則移動到二樓,然後才為多莉准備好了房間。

「路茲,你還是回家後直接拿給她比較妥當。信先由你保管吧。」

「是,老爺。」

說好請路茲把信轉交給家人後,我也告訴大家,冬季期間我會去貴族院,所以無法見到面。關于哈爾登查爾的印刷業,班諾也要我先與貴族們好好詳談,與普朗坦商會的會面就此結束了。

「吉魯,你蹲下來吧。因為這兩年來你非常努力,我要摸頭給你獎勵。」

來吧——我伸出手後,吉魯卻吃驚得瞪大眼睛。

「羅潔梅茵大人,我已經不再是需要摸頭的年紀了……」

「咦!?啊,嗯,對喔。說得也是呢。」

被一臉非常為難的吉魯拒絕,我把伸出去的手縮回來。還以為就算外表變了,內在還是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但這時的我總算意識到,吉魯已經十四歲,就快要成年了,而且正值青春期。

……被摸頭會感到高興的吉魯已經不在了。總覺得有點寂寞呢。都過去兩年的時間了,果然不只外表,連內在也會改變吧。

見我垂頭喪氣,吉魯在我面前跪下來,低下頭去。

「羅、羅潔梅茵大人,我現在想起以前總是期待被摸頭的心情了。請。」

我知道吉魯是在顧慮我的心情。他都這麼體貼了,總不能辜負他的好意,所以我朝著長高的吉魯伸出手去。像這樣子摸頭並稱贊他,會是最後一次了吧。吉魯的頭發變得比記憶中要硬一些,我慢慢用手撫過。

「吉魯,這兩年來你非常努力喔。我醒來的時候發現竟然有五本新書,真的很高興。謝謝你,以後也請多指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