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貴族院的自稱圖書委員III 我的歸屬之地



魔法契約解除了以後,今後要在奧伯·艾倫菲斯特的主導下拓展制紙業與印刷業,所以要簽訂新的魔法契約。為了往後的領主在繼位之後,仍能持續主導制紙與印刷事業,齊爾維斯特並非以個人,而是以奧伯的身份簽約。同樣地,班諾也為了今後的繼承人,以普朗坦商會的名義簽約。既是領主的養女,實際上也負責推廣印刷業的我,則在契約上簽下個人的名字,並且能夠獲得屬于我那一份的利潤。但是,如今路茲只是普朗坦商會的都帕里學徒,不會在這份契約書上簽名。

新契約等同是奧伯·艾倫菲斯特買下了我至今擁有的制紙工坊的決定權,還有路茲擁有的販售權利,至于普朗坦商會今後在制紙與印刷事業上,仍能分得一部分的利潤。當然比例不可能像過去那麼高,而且其他商會也能進行買賣了。

「……普朗坦商會,還有任何問題嗎?」

班諾目不轉睛地看著遞來的新魔法契約,點了點頭。

「承蒙奧伯·艾倫菲斯特費心,還破例如此優待,小的不勝感激。」

畢竟至今都是普朗坦商會在發展制紙與印刷業,再加上顧慮到我,才訂定了這樣的新魔法契約,班諾對此表示感謝。但是,只要路茲無法在新契約上簽名,對我來說這根本不算是什麼破例的優待。

班諾簽完名、蓋下血印後,我也簽名表示同意,最後奧伯·艾倫菲斯特再接下文官遞來的魔法契約書並簽名。契約書在金色火焰的包覆下燃燒起來,新的契約也就此成立。但是,上面沒有路茲的名字。雖然艾薇拉說了,只要簽訂新的契約,建立起新的聯系就好,但根本沒有這回事。明明一路走來都有路茲陪著我,這個當下我卻仿佛必須認清自己與路茲的距離有多麼遙遠,覺得內心一陣發冷。

……好想沖上去抱抱路茲喔。

我想讓自己安心,知道一切也不會改變。深深地渴望著如今成為貴族後,再也得不到的肢體接觸與溫暖。

……好想回家喔。

簽完魔法契約後,文官們開始說明整頓平民區一事。他們拐彎抹角地表示,雖然用創造魔法一口氣重新建造平民區是最快的方式,但因為現在沒有多余的魔力能這麼做,所以要靠人為的方式慢慢改善。

「豈敢勞煩奧伯,我們自當好好安排。」

聽見差點就要用魔法一口氣重新建造平民區,公會長與班諾都臉色慘白地急忙謝絕。這也難怪。因為公會長與班諾曾親眼看見哈塞小神殿用魔法創造出來的過程。如果用同樣的方式重建平民區,光想象就讓人不寒而栗。我打斷文官與商人們開口:

「我會命令文官編列整頓平民區的預算,再由我進行安排。既然實際上是由平民區的人進行整頓,那就交由谷斯塔夫負責統籌。先從往來行人最多的西門到東門開始,整頓大道一帶吧。至于該如何美化平民區,日後再一同商議。」

「謹遵羅潔梅茵大人的吩咐。」

我說完,商人們一致低下頭去,聲音聽來明顯松了口氣。

內容早在事前便已談好的會面結束後,聽見「原地解散吧」的指示,商人們隨即離開房間。他們走出謁見室時的腳步沒有任何遲疑。我雖然一直定睛看著大家,但路茲一次也沒有回過頭來看我。

與商人們的談話一結束,我很快又被叫到領主的辦公室。在領導階層與文官們的包圍下,聽著文官向剛才並不在場的艾薇拉等人,報告今日會面的結果。

「依照指示,新的契約書已盡可能給予普朗坦商會優待。」

聽說一般都是買下權利後就結束了。然而,這次盡管比例不高,今後仍會持續給予普朗坦商會部分的利潤。更別說還是一個成立才不過數年的新興商會。若不是有羅潔梅茵大人的眷顧,根本不會訂定這樣的契約內容——聽見文官如此委婉表示,我十分火大。明明一點也不懂得發展新技術有多辛苦,也不知道當初我與路茲什麼也沒有的時候,班諾提供了多少援助,卻被文官說成了好像是我一味偏袒,我不由得用力皺眉。

「羅潔梅茵。」

斐迪南吃了一驚,輕輕揮手,示意我控制情緒。我慢慢吸氣再吐氣,然後揚起嘴角,擠出再燦爛不過的客套笑容。

「對了,剛才與普朗坦商會簽訂的契約,只提到了制紙業與印刷業方面的制造和販售,並未規定也要提供技術吧?」

「……羅潔梅茵?」

「今後我所掌管的羅潔梅茵工坊將負責派出指導員,也將麻煩普朗坦商會負責成立艾倫菲斯特紙協會與印刷協會,慢慢開設工坊。每當需要提供技術時,都將由我決定金額,再請基貝支付。然後我會再用這筆錢,支付合理的報酬給普朗坦商會,還有幫忙派出指導員的伊庫那。」

聽了我突如其來的發言,眾人都張大眼睛。齊爾維斯特納悶地眨了眨眼。

「羅潔梅茵,你為何突然這麼說?而且為何要這麼做?」

「從至今會面的情況來看,我想貴族有可能基于契約書上並無規定這個理由,便不支付應有的謝禮與技術費用給普朗坦商會和工匠。但是,從春天到秋天這段期間,他們不只要撥出好幾名人手參與新事業,同時也要處理和往年一樣的工作量,這樣的情況到底有多麼辛苦,我實在不認為身為貴族的文官能夠理解。」

這可不是慈善事業,而是由領主委托的大型事業。但是,我不認為文官們會撥出充足的預算,讓古騰堡伙伴們能夠沒有後顧之憂地工作。我只能預見他們又將以貴族的身份提出無理要求,導致珍貴的工匠們一一倒下。

「因為平民與貴族不一樣。」

你們對新事業顯然還沒有充分的了解,恕我無法交給你們——聽了我這句話,文官似乎沒能正確解讀我的意思。我在心里蓋下「完全不及格」的印章。

「讓我想想。對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理解的人,我無法把這麼重要的事業交給他們。由我自己來培育能參與印刷業和制紙業的文官吧。」

我笑著這麼宣告後,斐迪南瞠大雙眼。

「羅潔梅茵,你冷靜一點。這不是你能自作主張的事情。」

如今既已成了奧伯·艾倫菲斯特主導的事業,我這番話不僅無禮,還是越權的行為吧。但是,管他無不無禮,我都無法忍受普朗坦商會與古騰堡伙伴們被人使來喚去,最終還不支倒地。

「若不由我來決定,又要由誰來決定呢?究竟有多少文官擁有制紙業與印刷業方面的知識,還能與工匠以及商會同心協力,讓已經發展至此的事業更加壯大?這兩年來我沉睡的時候,斐迪南大人栽培好文官了嗎?還是奧伯·艾倫菲斯特已經栽培好了呢?既然打算發展成領地的新事業,想必已經培育好文官了吧?如果有,那也不需要我親自栽培。」

……但只要看看在場文官的水准,答案可以說是呼之欲出吧。

我的心聲大概都表現在臉上了吧。這兩年來把制紙業與印刷業都丟給斐迪南處理,自己完全沒有經手的齊爾維斯特別開視線;斐迪南則按著太陽穴,發出呻吟。

「……經過這兩年,我想尤修塔斯應該掌握了大概。」

「那麼就以尤修塔斯為中心,栽培文官吧。」

尤修塔斯雖是個不惜為搜集情報拼上性命的怪人,但對平民區並不怎麼感到排斥,也喜歡新事物,一定很適合參與新事業吧。說不定是很棒的人才呢,我笑著點了點頭。然而,斐迪南大搖其頭。

「不行。他這麼好用,不能被你搶過去。」

「羅潔梅茵,尤修塔斯是斐迪南的近侍,你不能隨意差遣他。這些事業若需要人手,你可以使喚這里的文官。」

雖然齊爾維斯特說了我可以任意使喚,但我拒絕。我不需要無能之人。

「奧伯·艾倫菲斯特,制紙業與印刷業都是我參與至今,並且努力發展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的重要事業。不論造紙、印刷,還是制作這些作業所需的工具,全仰賴許許多多的平民,至今即便沒有貴族參與,我們一樣也能完成。如果無法明白普朗坦商會的重要性,也不懂工匠有多麼可貴,只會頤指氣使、推卸責任,除了造成重創外沒有其他能力,這樣的文官我完全沒有把新事業交給他的打算。」

「也就是說,你認為在場的文官都無法托付嗎?」

「沒錯。我也知道現在人才嚴重不足,但還是希望能再有些可取之處。」

我想要的文官,必須要不介意出入神殿、能如常與平民對話,也要對新事業抱有興趣。列出了我認為必要的條件後,齊爾維斯特抱頭。

「這和文官至今需要的能力完全無關吧。」

「那是當然。目前的文官當中,沒有人能參與和平民一起合作的新事業。雖然他們對奧伯來說能力出色,但我的基准與您不一樣。」

我說完,齊爾維斯特點頭說著「原來如此」,盤起手臂。

「……好吧。制紙業與印刷業需要的人才,就交由羅潔梅茵栽培。目前艾倫菲斯特領內,最了解這兩個產業的人確實是你,而且我也無法理解你提出的那些條件。」

「能容我說句話嗎?」

一直安靜聽著的艾薇拉用手托




腮,開口說道。

「我認為,或許也可以考慮栽培在基貝底下做事的代官,尤其是那些下級與中級文官。」

意想不到的提議讓眾人同時看向艾薇拉。在場的人,大多是在貴族區出生長大的貴族。但艾薇拉是基貝·哈爾登查爾的女兒,幾乎可以斷言現場除了她以外,沒有人是擁有土地的貴族。

「因為這些文官比起在貴族區長大的貴族,有更多的機會與平民接觸,若能透過新事業讓自己所在的土地變得富裕,想必也會認真學習新知。」

「……這真是好主意呢。我會列為參考。」

雖是好主意,但是這樣一來,恐怕就很難向各地的基貝收取技術費用了。不過,說不定很符合我列出的文官必要條件,所以非常值得考慮。再找班諾商量吧。

當天晚上,我作了夢。夢里我一個人慢步走在平坦的道路上,長長的道路看不見盡頭。夜空中有顆北極星般璀燦發亮的星子,我朝著那顆星星不斷前進。

起先只有我一個人。後來多了家人,多了路茲,連班諾與馬克也加入我們,變得越來越熱鬧了。一下子由路茲背我,一下子是爸爸讓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偶爾換作班諾與馬克把我抱起來。我也和大家一起走著,聊著無關緊要的事情哈哈大笑。

中途法藍和吉魯也出現了,不知不覺間還多了斐迪南。這個時候,腳底下長出了一些雜草。是能夠踩在上頭行走的柔軟草皮。我輪流與家人還有路茲牽手,但雜草長得越來越高,讓人難以行進。這些草好礙事喔,我這樣心想著噘起嘴唇,低頭看著腳邊,不知何時與家人還有路茲他們走在了不同一條道路上。不過,大家前進的方向還是一樣,也能邊走邊聊天,所以我朝著星星繼續邁步。

……好像有些離得太遠了呢。

雖然依然手牽著手,但彼此間的距離卻一點一點地慢慢拉開,大家前進的速度也逐漸加快。我不時快要被雜草絆倒,但還是拼了命地邁開腳步。

……等一下。等等我。不要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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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前進,兩條路分得越開。明明大家都笑得那麼開心,卻沒有半個人注意到我落在後頭。不知何時連手也松開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爸爸、媽媽、多莉,等等我!路茲、路茲,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死命撥開變得和自己一樣高的雜草,一邊哭著,一邊前進尋找大家的身影。就在這時候,有人對我喚道:「大小姐。」

「……黎希達?」

身體被人搖晃後,我張眼驚醒,看見黎希達正一臉擔心地低頭看著我。看來我在作夢的時候哭了。枕頭好冰。

我慢慢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為了甩開夢里的景象,我搖了好幾次頭。然而,夢里的畫面卻仿佛深深烙印在了腦海里,完全沒有消失。

「大小姐,您呻吟得非常嚴重。您沒事吧?」

一點也不好。腦袋深處陣陣發麻,體內的魔力也熱得像要沸騰。但是,我卻又冷得直打哆嗦。

「黎希達,請幫我告訴斐迪南大人,說我想回去。」

「……遵命。」

盡管是一大清早,黎希達還是立即為我送出奧多南茲。

然後我洗了把臉,由侍從為我更衣,吃了早餐。吃早餐的時候,收到了斐迪南回複的奧多南茲。白鳥以斐迪南的聲音重複說了三次內容。

「羅潔梅茵,我接到黎希達的通知了,但你今天預計要與基貝·哈爾登查爾會面。有辦法忍耐到會面結束嗎?」

我不認為有辦法。拓展印刷事業時,基貝·哈爾登查爾也是因為魔法契約而無法設立制紙工坊的人之一。在現在這種狀態下,萬一再聽到對方說「真是幸好魔法契約解除了」,我完全沒有信心能克制自己的情緒。

「斐迪南大人,我是羅潔梅茵。我會在惹出麻煩前自己一個人回去。」

我這麼回答後,這次很快地收到了斐迪南夾雜著歎息的回複。

「等我回絕今天的會面就去接你。別擅自行動,作好准備等著。」

還得再等嗎?我用力咬緊了牙。黎希達輕拍我的肩膀。

「好了,大小姐,快點用完早餐吧。聽斐迪南小少爺的回答,他應該很快便來接您。您也不希望斐迪南小少爺責怪您一大早喚他前來,自己卻還沒作好准備吧?」

黎希達語氣輕快地說道,想讓氣氛變得輕松一些。我點點頭,繼續吃起早餐。期間,奧黛麗為我要返回神殿作著准備。她拿來了禦寒衣物,還送出奧多南茲聯絡護衛騎士們。

「今天大小姐的臉色比平常還要蒼白呢。大小姐在神殿更能靜下心來吧?請您回去好好歇息一會兒吧。」

黎希達露出了有些哀傷的笑容。

正如黎希達所說,斐迪南很快就來接我了。剛才要是還呆呆地吃著早餐,說不定會被臭罵一頓。

「羅潔梅茵,作好准備馬上出發吧。」

雖說要准備,但其實神殿也有齊全的生活用品,所以我該帶回去的行李並不多。這次最大的行李就是基貝·伊庫那給我的苓梵夷紙。

「羅潔梅茵大人,一路小心慢走。」

由斐迪南與艾克哈特領頭,接著是我駕駛的小熊貓巴士,達穆爾與安潔莉卡跟在後方保護我。我心急得不由自主加快速度,抵達神殿時,是法藍出來迎接。

「羅潔梅茵大人,歡迎您的歸來。」

我還沒從騎獸下來,斐迪南已經收起騎獸走向法藍。

「法藍,聯絡過了嗎?」

「已經通知完畢。其他侍從前去整理孤兒院長室。」

「看她的樣子似乎壓抑了許久。直接跳過無謂的寒暄,帶人進秘密房間。」

「遵命。」

我走下騎獸後,斐迪南朝我遞來一個皮袋。

「羅潔梅茵,把手伸進袋子里,先盡可能釋放你的魔力吧。你也不希望一時情緒失控、魔力爆發,傷害到身邊的人吧?」

「謝謝神官長。」

我拿著斐迪南給我的皮袋,馬上趕往孤兒院長室。

「一大早收到神官長寄來的信,所有侍從都吃了一驚呢。」

法藍苦笑著說。對于沒有思達普的人,無法使用奧多南茲,所以聽說斐迪南是寄出了小鳥般能飛來神殿的魔導具信,命令法藍傳喚普朗坦商會的人前來。

「吉魯急急忙忙沖了出去,應該差不多快帶路茲回來了吧。」

暖爐里的火多半剛剛生起,平常靜置不用的孤兒院長室冷得刺骨。

「目前孤兒院長室還十分寒冷,請您繼續穿著禦寒衣物。」

法藍這麼提醒道,所以我沒有脫下禦寒衣物,直接走進孤兒院長室。看見房里的模樣完全沒變,與我還是平民青衣見習巫女時一樣,我既感到安心,也覺得好像被迫看著如今已經確實形成的距離,剛才作的夢仿佛就要成真,讓我內心更加不安。


「羅潔梅茵大人與達穆爾大人請在秘密房間里等候。安潔莉卡大人,請您在門前負責護衛。」

「交給我吧,法藍的分配太完美了。」

與商人談些難懂話題的時候,還是交給達穆爾跟在旁邊比較可靠——安潔莉卡開開心心地站到孤兒院長室門口。聽見安潔莉卡這般強調自己沒辦法動腦,我還以為與斐迪南十分相似的法藍會頭痛扶額,但是並沒有。對法藍來說,也許安潔莉卡比布麗姬娣更好相處,只見他與安潔莉卡應對時顯得相當放松。

「隔了這麼久又要見到那幅畫面了嗎?」達穆爾一邊上樓一邊嘀咕說著,但我沒理他,走進秘密房間。由于我的侍從都能進來這里,大家似乎急忙打掃過了,房內已經整理完畢。

為了讓路茲可以進來,秘密房間的門扉敞開著,法藍請我坐下來。他擔心地端詳了我的臉色後,露出困惑表情。

「您要不要使用神官長給您的皮袋呢?您眼睛的顏色有些變化不定。」

眼睛如果變色,通常都是在我魔力快要失控的時候。經法藍提醒,我慌忙把手伸進斐迪南給我的皮袋里。摸得出里頭放了許多小小圓圓的東西。魔力馬上被大量吸走。

……里頭放了什麼呢?

我往袋子里一瞧,看見了好幾顆黑色魔石。有部分還已經變成了金色粉末。看來斐迪南打算在抑制我魔力失控的同時,順便回收材料。對于斐迪南這麼周到又絕不浪費的准備,難道就只有我一個人很火大嗎?

「我帶路茲回來了!」

吉魯往孤兒院長室沖了進來。多半是一路全速狂奔,話聲有些斷斷續續。

「吉魯,羅潔梅茵大人已經在秘密房間了。帶路茲過來吧。」

「是。」

緊接著我聽見了兩人上樓來的腳步聲。最近兩人的表現都很穩重,此刻的腳步聲卻很急,還有些慌亂。

「路茲,感謝你一大早跑這一趟,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法藍讓路茲進來後,立即關上門。沒等房門完全關起來,我就猛然起身。吉魯和路茲都是以最快速度跑來的吧,兩人的肩膀上下劇烈起伏,還喘著大氣。我立刻沖上前,想撲向路茲。

「路茲、路茲、路茲!」



但在我要撲上去的瞬間,路茲卻抓住我的肩膀阻止了我。

「為什麼不讓我抱!?不行嗎!?」

「不是,是我還很喘。你別在這種時候用力撞上來啦。」

先讓我停下腳步後,路茲再伸手抱住我,輕拍我的背說:「你冷靜一點。」這熟悉的動作緩解了我的不安,緊繃的全身也放松下來。我張手抱緊路茲,慢慢地吐出大氣。

「路茲,就算現在沒有魔法契約了,你也不會變嗎?」

「難道你就會變嗎?」

路茲輕拍著我的頭反問,我立即搖頭。

「我也是啊。雖然現在沒有魔法契約了,會覺得有點寂寞,但對我來說,重要的是我曾經和你說好,你想的東西都由我來做。什麼也不會改變。」

「這樣啊……說的也是呢,太好了。因為今天作了很可怕的夢,我實在沒辦法再壓抑自己,就跑回神殿來了。」

我說完,路茲無比疲憊地長歎口氣。

「喂喂,所以是因為你作了惡夢的關系,我才一大早就接到緊急通知,要我趕來神殿嗎……這點小事沒人能幫你嗎?」

「要是有就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了。通常只會讓我增加更多不安與工作,但根本沒有人能消除我的不安。」

「……是喔。看來以後還是會被你耍得團團轉。」

路茲這麼說話時,表情好像也顯得有些安心。

「我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嘛。但現在向路茲撒嬌,我又恢複精神了,可以繼續加油。謝謝你喔。」

「你要適可而止,不然又會暈倒喔。」

路茲皺起臉,拍了下我的額頭。雖然現在還無法卸下魔導具,但突然就失去意識的暈倒次數已經減少許多了。我用力挺起胸膛。

「我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健康一點,再過不久就不會再暈倒了!」

「你這種只讓人更不安的發言是怎麼回事!?」

「因為我還在恢複當中,只是還沒完全恢複而已,所以不用擔心。那多莉呢?多莉她還好嗎?我丟給了她很不得了的工作呢。」

雖然歐托與班諾當時都回答得胸有成竹,但實際負責制作的多莉沒問題嗎?我問起多莉後,路茲模仿多莉的語氣,發出有些尖銳的聲音。

「這未免也太突然了吧!笨蛋笨蛋笨蛋!……她是這麼說的。」

「噢噢,多莉對不起。」

「她還說了,難得有這種機會,她絕對會做出超級厲害的發飾,你等著吧。」

一邊氣呼呼地鼓著臉頰,一邊仍用心編織發飾的多莉浮現至眼前,我忍不住微笑。

……不愧是我們家的多莉,簡直天使!

「路茲、路茲,你也幫我跟多莉說,我最喜歡她了。」

「我不要。」

「為什麼!?」被路茲立即回絕的我瞪圓眼睛,他露出了非常為難的表情。

「和多莉一起來孤兒院學習禮儀以後,別人好像都以為我和多莉在交往。這種情況下,我才不想幫你傳這種話。」

「什麼啊,路茲對多莉有任何不滿嗎?就算是謠言,你也該高興才對吧。是多莉耶!」

我噘起嘴巴,路茲卻用力皺起眉搖頭。

「不要,我才不想招來無謂的嫉妒。」

「會招來嫉妒嗎?果然多莉現在很受歡迎啰?不愧是我的多莉!她現在一定是大美女吧?好想見多莉喔~」

醒來至今,我一次也還沒見過多莉與自己的家人。

「發飾做好的時候就能見面了吧?多莉說過她想當面拿給你,聽聽你的意見。還有,加米爾又說他想要玩具了。」

「那一定要做給他才行!要做什麼玩具好呢?現在也需要新的繪本了吧?要識字的話就送歌牌?那要向英格工坊訂制木板嗎?還是試用伊庫那的紙呢?」

孤兒院里的戴爾克當初還是走路搖搖晃晃的幼童,現在的年紀已經快要可以去采集了。在我沉睡這段期間,加米爾一定也長大了。我思考著四歲左右的小孩子會喜歡什麼玩具時,路茲的臉頰一陣抽搐。


「……糟糕。我該不會說錯話了吧?喂,你現在應該先思考制紙和印刷吧。別搞錯優先順序了。」

「咦咦~?把加米爾排在第一不行嗎?」

「當然不行!」

「嗯,我知道。只是說說看而已……能像這樣斗嘴真好。好讓人放松喔。」

我嘿嘿地笑了起來。這時,房內門上的魔石發出亮光,告訴我們外面有人想開門。由于就算敲門,聲音只會被阻隔在外,所以都是透過發光的魔石通知有人來訪。

我放開路茲,端正坐好。確認我坐好後,吉魯才上前開門。打開門後,門外站著法藍、班諾與馬克。

「羅潔梅茵大人,普朗坦商會的班諾先生與馬克先生到了。」

……咦?為什麼?

我忍不住把頭一歪。法藍見了,難以啟齒似的微微垂下視線。

「因為神官長在信上寫道,事態緊急,快傳喚普朗坦商會的人前來。所以不只路茲,我也向普朗坦商會發出了通知。實在非常抱歉。」

「……原來是這樣啊。這不是法藍的錯,你不用放在心上喔。」

我輕輕揮手示意法藍退下,再仰頭看向聽到事態緊急,臉色大變地趕來神殿的班諾與馬克。

「到底是什麼緊急事態!?」

房門關上的同時,班諾只差沒噴出口水地急急追問。看見班諾這麼來勢洶洶,我不由自主躲到路茲背後,老實回答:「因為魔法契約解除了,我內心感到不安時又作了惡夢,才想回來見路茲。」

「你這個……蠢丫頭!」

「呀嗚!好痛好痛!」

班諾立刻橫眉豎目,把我從路茲身後揪出來,用充滿怒意的拳頭高速鑽起我的腦袋瓜。當然還伴隨著他的怒聲咆哮,完全沒有停手的跡象。現場也沒人要阻止他。

「在城堡的會面才剛結束,隔天就接到了事態緊急的通知喔!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結果只是你作了惡夢嗎!?這算哪門子緊急!」

「我精神上的壓力已經到極限了嘛!魔力幾乎就要失控了,所以神官長也判斷是緊急事態聯絡了你們啊!」

「啊~這麼說來,我到的時候你眼睛的顏色有點奇怪。」

聽見路茲這麼說,班諾停下了猛鑽我腦袋的手。然後他低頭察看我的臉色,用力捏起我的臉頰,疲憊不堪地吐氣。

「……你已經冷靜下來了嗎?那我們回去了。」

「請等一下,也順便談正事吧。總不能一大早叫你們過來,自己盡情撒嬌完就叫你們回去嘛。」

我簡單說明了班諾一行人的謁見結束後,我們在領主辦公室討論了哪些事情。為了不讓貴族胡亂下令,導致古騰堡伙伴們累垮,我取得了栽培文官的權利。聽到這個消息,馬克笑得十分燦爛,說道:「這真是太好了。」聽說艾薇拉當初要求立即成立印刷工坊時,他們為了交涉可說是心力交瘁。

「我很努力對吧?是不是派上了用場啊?來,快點稱贊我吧!」

我「唔呵呵」地得意挺胸,班諾卻苦著臉,彈向我的額頭。

「好痛!……為什麼!?」

「因為總覺得稱贊你只會讓你得意忘形,進而更加失控。」

「怎麼這樣!既然生氣時會用拳頭猛鑽我的頭,稱贊的時候也該好好稱贊啊!我這麼努力卻是這種下場,未免太不講理了吧!」

「啊~知道了、知道了。」

班諾絲毫不帶感情地說著「乖、乖」,有些用力地摸了摸我剛才被他彈過的額頭。真的有點痛。「班諾先生,你太過分了!」我不高興地鼓起臉頰抱怨。路茲卻一臉不予置評,露出了十分放松的笑容。

「你雖然嘴上在向老爺抱怨,臉卻在笑嘛。反正你也不能和貴族這樣相處,所以很開心吧?」

路茲笑嘻嘻地吐槽我說,我一時語塞。他說的沒錯。這樣的互動讓我感到懷念,也非常開心。忍不住「嘿嘿」傻笑後,班諾與馬克都一臉無奈地搖搖頭。

「言歸正傳,關于文官這件事,要由誰、又要如何栽培?」

「雖然我很希望是能與平民溝通的人,但在我認識的貴族當中,能把這份工作交給他的人實在不多呢。你們有什麼人選嗎?」

我詢問後,班諾與路茲異口同聲回答:「交給尤修塔斯大人就好了吧?」他們說尤修塔斯工作速度很快,也和哈爾登查爾的上級貴族們不同,願意傾聽普朗坦商會的意見。也因為有尤修塔斯,在我沉睡期間,工坊才能如常運作。

「尤修塔斯是神官長的文官,他說不能借我。」

斐迪南不願答應,真是太可惜了。我暗忖著要不要再去拜托一次時,馬克輕抬起手要求發言。

「比起我們,我想公會長應該更了解有哪些貴族容易溝通、性情溫和。與其由現在正急速成長、因而招人眼紅的普朗坦商會引薦,由公會長出面更能少點是非吧?」

「你打算這麼說,把這個棘手的差事丟給公會長吧?」班諾苦笑著說。「這是所謂的適才適用。」馬克面帶著一如往常的微笑輕輕帶過。

「那請



幫我拜托公會長,列出幾名適合的候補人選吧。我再去拜托養父大人,能不能從中借給我幾個人。還有,這是母親大人的提議,她說也許可以考慮在基貝底下做事的代官喔。她說那些代官既了解平民的生活,為了讓自己所在的土地變得富裕,應該也會非常熱心學習。之前去哈爾登查爾時,你們有什麼感覺嗎?」

我還沒有去過哈爾登查爾,但路茲、班諾與古騰堡伙伴們都一起去過了。不曉得那些代官擔任文官時的表現如何。

「……見到基貝·哈爾登查爾的只有老爺和達米安,底下的人則帶我們去參觀了城鎮。那個人是文官嗎?和這里不一樣,貴族與平民多少有些交流喔。」

「姑且不論上級貴族,如果是中級、不,下級貴族的代官,也許還能溝通嗎……?」

聽說在伊庫那因為能納為代官的貴族人數不足,基貝·伊庫那還會親自前往制紙工坊,甚至是確認進度。此外在伊庫那工作時,路茲他們也比較能隨心所欲,但在哈爾登查爾就比較拘謹。

「哈爾登查爾是嚴寒之地,只要祝福稍微減少,環境就會變得不適合人類居住,所以當地居民的關系十分緊密。對外人好像比較冷漠,也有些不願傾聽外地人的意見……但只要被他們所接納,後來談起事情也快多了。」

聽說哈爾登查爾的人花了不少時間,才接受新的工作與新的做法。雖然簡單說來就是當地人的特質,但工作遲遲沒有進展時,也讓班諾他們傷透腦筋。

「雖說到了春天,也要在哈爾登查爾設立制紙工坊……」

路茲開口說道,環抱手臂沉吟起來。

「怎麼了嗎?」

「哈爾查登爾的樹木數量其實比伊庫那要少很多,現在也還不知道有沒有樹木適合造紙。雖然可以明白他們也想要制紙工坊,但我覺得,等到艾倫菲斯特北邊開設了幾間制紙工坊後,再向那些工坊買紙會比較好。還有,最好是盡可能把工坊設置在哈爾登查爾的南邊。你能不能幫忙提供這些建議?」

「知道了,交給我吧。還有,班諾先生,關于古騰堡伙伴們的停留時間……」

不只印刷業,我們也聊了家人,更聊了些完全無關緊要的瑣事,我總算身心舒暢,笑容滿面地與路茲他們道別。得到了我提供的情報後,三人也笑道:「幸好不是完全白跑一趟,那就原諒你吧。」然後回到了普朗坦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