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終幕



連日不眠不休地將聖典翻譯成白話,完工後和教會對峙,挑戰著彼此的底線,而後被投入監獄更是立刻逃離。簡直可以算是上演了一出此生絕無僅有的驚險大戲。

最後繆莉的那個特大的惡作劇差點讓我昏過去,不過海蘭德的成功反擊解除了我的緊張。不論多麼結實的皮帶,經過那樣一番扭扯總是要斷的。更何況那根皮帶原本也不怎麼粗,堅持不了多久。

當我再醒來,已經是那晚過後的第三天早晨了。居然這麼久,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我都以為哥哥你再不會醒來了。」

枕邊,繆莉含著眼淚對我嗔怒道。模糊的記憶里還依稀留著她守在床邊看護我的模樣。我從毛毯下伸出手,握住她小小的手掌。

嗔怒很快變成了靦腆的微笑。

「海蘭德殿下呢?」

不過,這麼一問,她立刻又變得面無表情。

「不知道。啊,比起那些事啊,我在哥哥睡著的時候去看了聖典,然後,發現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個,聽我說哦?」

我的視線越過一臉興奮想要說些什麼的繆莉,卻沒在房間里看到別的人。

「不,現在還是海蘭德殿下比較……」

我想知道事情的前後經緯究竟是怎樣。我們這邊平安無事,就代表海蘭德殿下大概也安全,不過教皇使者的事情還是令人在意。何況如果真的要爆發戰爭,現在就不是還能慢慢躺在床上的時候了。

「真是的,哥哥!」

繆莉拽起我的手時,屋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和人聲。

「海蘭德殿下!您的頭發和衣著還──!」

「現在還顧得上這些嗎!」

剛一聽到海蘭德的聲音想要坐起身來,我就被繆莉按住肩膀,還被她用毯子蓋住了腦袋。

「繆莉,你在做什麼。」

「不可以看。哥哥你還是別看比較好。」

「什麼?」

就在繆莉撲在我身上時,門打開了。

「柯爾!」

聽到海蘭德的聲音,我一下子扯開毛毯。

我看到他朝床跑來,她的笑容讓我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夢境中。

「噢,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食欲呢?從鎮子上派人送點什麼來吧。這一次真是怎麼感謝你都不過!」

沒有綁起頭發,更衣也只是隨便了事就立刻來找我的海蘭德。那毫無造作的性格依舊是老樣子。

──真正的海蘭德。

或許可以這麼稱呼表露出本性的他。

「啊,穿成這樣就來找你真是抱歉。一聽說你醒來,我就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她撩起長而美麗的金發,笑著說。

頭發是這樣,海蘭德的胸口也是。

「哥哥,你在看什麼呢?」

我慌忙移開目光。而海蘭德好像這才剛剛注意到。

只不過,她露出的是帶著困擾的笑容。

「難道說,你現在才發現嗎?」

我們于紐希拉的相遇,是在洞窟里的溫泉中,而這樣的溫泉與其說是「泡」,用「蒸」來形容更合適。那時她的確是嚴嚴實實地遮著身體,可我當時只把那想作是貴族的習慣而已。

儀容儀表可是一件大事。

而我自己也對繆莉說過。旅行中女性的裝束只能二者擇一。不是修道女的裝扮,就是男裝。

「你看,我說過的吧?哥哥你其實什麼都看不見。」

海蘭德看了看繆莉,又看了看我。

「你……不,還是這樣就好。虔誠的神之仆從啊。」

我還在猶豫是不是可以把這句話當作褒獎,海蘭德已經清了清嗓子,體貼地改變了話題。

「先不提這些。阿提夫總算是最終表態贊同我們。大主教也妥協了。雖然還不能說我們得到一個可信任的伙伴,但至少他不會干涉當地居民的意見,這點事可以確定的。」

「是真的嗎?」


「嗯。史蒂芬改變了主意後,站在他那一邊的只有拿著羊皮紙的教皇使者,這樣恐怕也不可能有什麼動作了。而且,市民們居然對教皇的敕許也不為所動,這一點好像讓大主教受了很大沖擊。現在他以向教皇尋求支援為名,暫時把教皇使者送回去了。當然教皇使者也只有這一種選擇,畢竟繼續留在這里可能會連性命都不保。而且,大主教宣稱他會傾聽人民的憤怒。假設不遵守約定將會怎樣,他應該已經有了切身體會。像蝙蝠一樣在鳥獸兩方徘徊的史蒂芬,現在也夾起尾巴老實下來了。」

海蘭德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嘲諷。這在她可並不尋常。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及四方吧。不過,這樣一來教皇必定會著手對付我們,他是不可能一直站在被動位置上的。」

「現在才算是真正開始了啊。」

「對,現在才算真正開始。我們將要重新矯正扭曲的東西。」

海蘭德開心地對我說。看到這里,我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都沒注意到她的真實性別。談及夢想時的海蘭德,如同孩子般真摯。就像是還沒有產生男女之別的幼子一般。

「然後,雖然現在這個場合說有點不合時宜,不過我打算之後前往別的城市。希望能趁著這股勢頭,讓溫菲爾王國附近的勢力全都站在我們這邊。」

大概這也是出于備戰的考慮吧。

「當然,我會陪同著您。」

「謝謝你。然後──」

「然後,關于我剛才要說的那個啊。」

能作出打斷海蘭德這種無禮行為的,也就只有繆莉了。

「哥哥睡著的時候我在看聖典。然後,還問了很多很多關于聖職者的問題。而且也試著問了這個金……海蘭德殿下。大家都回答說是可以的。」

什麼可以?我來回望著繆莉和海蘭德。

海蘭德就像是看著淘氣妹妹的姐姐一樣,露出困擾又愉快的表情。

「我可不會回到紐希拉去哦。」

「繆莉,這件事已經……」

我立志走上聖職者之路。所以無法回應繆莉的心意。這是絕對的。如果她能明白的話──

但繆莉卻沒有退讓的意思,不,她甚至還露出了促狹的微笑。

「節制啊,哥哥最擅長的就是節制了。」

「節制?」

「對。我也不希望妨礙哥哥的夢想,但是呢,聖典上可沒有直接那麼寫。」

「……什麼意思?」

「嗯。立志投身聖職之人,不可負于俗世之欲,肉體之欲。當潔身自好。但是,『俗世之人,不可戀慕聖職者』,這樣的話可是一句都沒有哦。」

「……啊?」

海蘭德站在床邊,咯咯咯地笑起來。

繆莉則把聖典的翻譯版拿到我面前。

「懷疑的話就讀讀看。所以呢,哥哥,要努力節制啊。」

什麼所以啊。

繆莉抱著胳膊,得意地說。

「只要哥哥不對我出手,就萬事大吉了,不對嗎?」

「…………」

茫然之中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沒想到居然還可以有這樣的解釋。

「哥哥的信仰心要接受考驗了呢。」

繆莉的笑容里滿是自信。

我的手中有了記載神之教誨的羊皮紙。

沒有了的,大概是作為兄長的威嚴。

把記載神之教誨的羊皮蓋在臉上,閉起眼睛來。這樣我就是披著羊皮的羊了。

「神啊……」

「叫我嗎?」

我沒有再說話。何況,自己心里不知為何還松了一口氣。是為什麼松了一口氣,絕對不能細想。

眼瞼之外,那條銀色的尾巴一定正愉快地搖擺著。

羔羊的命運,往往就是要注視著狼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