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終幕



于是大教堂巨大的門扉終于開啟,看在可憐孤兒的份上,向滿門口手拿武器的人們展現神的慈悲……

轉瞬間琴弦一掃,響徹天井。一大堆人圍著吟游詩人,聽得好不入迷。

不過大教堂平時壞事做得多,不少人懷疑那是罪惡的窟巢,早就被神放棄了。可是,啊啊,就是這個可是……

莎啦啦~

如今在勞茲本走到哪都能見到這樣的戲目,且不管哪個城鎮都差不多吧。我是愈聽愈沒食欲,幸好有個人會幫我吃。

「大哥哥,會涼掉啦。」

「都給你。」

我將堆滿羊肉的盤子推到繆里面前,她目光燦爛地大口咬下去。

「不用那麼急。我請客,吃不完的啦。」

伊弗笑著這麼說,海蘭直接向黃金羊齒亭的老板點更多肉,並為朝天井的窗口傳來的詩人歌曲苦笑。

「話說這些戲子也真是不簡單。」

那應該不是在贊歎吟游詩人的歌聲,而是他們口中的奇跡。

「就算是老套的戲碼,換個方式表演也可能像奇跡一樣。見到那種事,教廷和王國都不敢說些什麼吧。」

伊弗看著繆里說,而繆里毫無反應,繼續啃肉。可能不是裝作沒看見,是真的沒注意到。

「聽說有很多鳥銜著教會的大徽旗從大教堂飛出來是吧?可惜我沒能親眼看到……」

海蘭滿心遺憾地說。

「而且連城里的野狗跟豬啊雞的都跑來祝福這一幕了耶?路邊雖然多得是訓練動物來表演的人,可是那麼壯觀的我從來沒見過。」

「海蘭殿下,可別忘了我的錢包變得多輕啊。」

事情確如海蘭說的那樣,而事實其實經過了重重包裝。

在最外層的人眼中,是征稅員為孤兒挺身而出,大教堂也接受了他們的要求,最後在神的祝福之下發生奇跡。

若翻開一層皮,則是伊弗出錢召集賣藝人演了一出奇跡大戲,而這也是含海蘭在內的王族所知的「實情」。這是因為需要隱瞞繆里等人的存在,而且最重要的是表示這不是真的奇跡。我們仍需要王國對抗教會,協助匡正弊端,如果讓他們因奇跡而卻步就本末倒置了。

再翻開最後一層,內幕是這樣的。

繆里用野狗召集動物並送信給夏瓏,夏瓏也答應配合這場破天荒的表演,找鳥兒來演出這場奇跡。

在手持武器火把的眾人面前,一面徽旗從大教堂飛上空中,緊接著亞基涅手拿許可證和克拉克走出教堂,克拉克接過許可證,再交給夏瓏。

除部分當事人外,他們就這麼在全場疑惑之中,強行將整個狀況賦予了新的意義。

請願獲准,神的慈悲得以布施。

其中與王國的恩恩怨怨無關,只有「遵從神之教誨的人本來就該拯救無辜孩童」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目聳立在眾人面前。

最後大教堂鳴鍾,一只白鴿從天而降,停在夏瓏肩上。

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的議會兵馬,也因為覺得自己見到了神跡而下跪拜倒。

又或者只是借此告訴自己有大事發生,來紓緩混亂的腦袋吧。

「真可惜,這次沒能助長黎明樞機的聲威。」

海蘭半開玩笑地說。

我只是想到方法,沒有出現在那個場合上。

但為了籌促新修道院的營運資金,我還是得幫忙。

「對了,你真的不想接下正職嗎?」

海蘭難過的眼神讓我難以啟齒。

「克拉克和夏瓏他們都很希望你接呢。」

「不了,我的資格還不到。最多只能用接受修道院支援的名義。」

克拉克將成為新修道院的院長,而夏瓏則是孤兒院的院長,兩人都邀我擔任副院長一職。

伊弗和海蘭將以大教堂的許可證為根據,一個提供資金,一個提供土地,但這所夾在王國與教會之間的修道院顯然立場複雜。

為防止有心人利用,他們需要一個拱心石。

而那自然就是黎明樞機這個名字,但我堅決婉謝了副院長之邀。

改用修道院支援我在神學之路上前進的形式。

並承諾送一本聖經俗文譯本給他們代替聖遺物,吸引參拜者捐獻。


同時那也能提升修道院權威,也會有許多聖職人員到那里參閱吧。

「況且我覺得在聖經的部分,大家真的是對我太過獎了。王國有很多高階聖職人員在協助翻譯,不是我憑一己之力可以完成的啊。」

「寫出來也要有人看才有用嘛。你的文本在勞茲本不是很受歡迎嗎?」

但那是因為克拉克的推廣……總之,包圍網就這麼關上了。

我大概還要在這里受一陣子罪了。

「話說回來,時間沒問題嗎?克拉克先生和夏瓏小姐是今天啟程吧?」

「啊,對喔。看她吃肉太好玩,我完全忘了。真是的,希望是容易蓋房子的土地,不然很燒錢的。」

「旅舍等相關建設和門前市場的許可就交給我辦吧。應該會是不錯的收入。」

「我期待您的好消息喔,海蘭殿下。」

伊弗和海蘭的對話還有點棘刺,算不上敞開心胸,但總歸是分工合作地扶持著夏瓏他們的修道院。

「那就把馬車叫過來吧。」

見海蘭起身,伊弗也跟著起身。

「繆里,站起來。」

「沒關系沒關系,愛吃就讓她吃嘛。」

「全都讓她包回去吃吧。」

伊弗和海蘭說得很愉快,我這作哥哥的卻是無比汗顏。

兩人離開房間後我歎口氣,對繆里說:

「繆里,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麼啊?」

從那場風波剛結束時,繆里的心情好得很。

救了夏瓏,事情又圓滿落幕,簡直樂歪了。

但是到了幾天前,她突然生起悶氣。

如果我猜得沒錯,是跟我拒絕修道院副院長一職有關。

「大哥哥大笨蛋。」

她用嘴撕下一塊肉的樣子,讓我有種喉嚨被撕開的感覺,不禁伸手摸摸。繆里咕嚕一聲吞下去,再抓另一塊肉,一邊大把灑上伊弗帶來的大量黑胡椒一邊說:

「那只臭雞都能和做壞的大哥哥在修道院一起住了耶!為什麼我和大哥哥不行!」

原因果然在這。我別開臉去。

繆里低吼起來,瞪著我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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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簡單。

「修道院是用來禱告和冥思的地方,你根本就住不下去。」

「為什麼!」

「還問咧。」

我無奈歎息,拿起手邊的柔軟亞麻布,伸向她的下巴。

「在那里就不能這樣吃肉嘍,可以嗎?」

繆里大口大口地不停嚼,嘴里的肉塞到臉都變形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吃成這樣給我看,但那也是她活力的表現。

「再說,就算一起住——」

我一肘拄桌,臉往鄰座的繆里靠。

「也不能結婚。這樣可以嗎?」

繆里瞪著我嚼肉,咕嚕吞下。

嘴唇噘成三角形。

「不可以。可是大哥哥不是為了跟我結婚才拒絕臭雞的邀請吧?」

正確的反駁令我苦笑,坐直起來。

「現在就進入禱告和冥思的地方,對我來說還太早了。而且經過這一次,我深切體會到自己做的事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即使不能坐視不管,也應該要再三思考這樣做是不是真的正確。」


沒有任何辯解余地的教會說得有點道理,利欲熏心的商人說的話也值得考慮。

這世上我需要去學習的事還有太多太多。

「大哥哥大笨蛋。想做正確的事,根本就不用想太多。」

當然,繆里的話也有理。

「有什麼比現在立刻娶我當新娘還正確的事?」

這個頑皮鬼繆里還真是始終如一。

我疲憊地苦笑,馬上被她瞪一眼。

有人遭命運捉弄,有人極力反抗。

我的力量雖然微薄,但一定有些什麼是我能做的。

「不過呢,雖然這次大哥哥沒有魯華叔叔那麼帥,也算是有出到風頭啦。」

繆里扔掉啃得干乾淨淨的羊骨頭,在盤中敲出清脆的聲響。

「如果大哥哥可以保持下去,我就繼續陪你旅行。」

「明明是你自己跟來的」這種話絕對不能說。

我攤開手上的亞麻布折好,按上她的嘴。

「我沒辦法跟你保證,但是我也很希望可以盡量不要丟臉。」

繆里用理所當然的表情讓我擦完嘴後說:

「那果然還是要我跟著你才行呢。」

吊起的嘴唇下,虎牙閃閃發亮。

助我在這座城的大事中向前邁進的力量,無疑是來自繆里。最後王國與教會暫時化解了大戰一觸即發的緊繃氛圍,夏瓏和亞基涅也能夠坐下來對話了。

而我也不用硬吞只有痛苦的現實。

「就是說啊。」

「是啊。要永遠喔,永~遠喔。」



繆里樂得咯咯笑。

包廂牆上的窗口,傳來詩人的樂曲。

我起身離席,輕輕牽起繆里的手。

「來,要為下一段路作准備了。」

繆里的紅眼睛隨之閃耀,也用力握住我的手,跳下椅子。

「下次也要去東西好吃的城市!」

「我們不是去玩的啦。」

「不是去玩,是去享受人生!」

「這種話又是從哪里學來的啊……?」

「哼~」

繆里拿出野丫頭的樣子,咧出牙齒對我笑。

毫不懷疑明天也會這麼開心的笑容,讓我不由得跟著她笑。

開了門,我們來到走廊。

往後的路上也必有困難,必有痛苦。

但我覺得自己能夠憨直地跨越一關又一關。

「來吧,大哥哥!往下一個冒險前進!」

畢竟我有個這麼可靠的同伴。

我關上門,和緊緊挽著我手臂的繆里一起走。

將詩人活潑的曲調和吃剩的羊骨留在房里。

不管這是不是某種暗示,都由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