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同居開始





石動晴いするぎはる。

十九歲。

石動集團的直系親屬。

現任會長之孫,現任總經理的三兒子。

大二學生。

玉木たまき理櫻りお。

二十一歲。

東北最大老字號日式點心店『玉木屋』的千金。

另外還有一個哥哥,是家里最小的獨生大女兒。

大三學生(留級一年)。

簡單敘述我們的身份,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吧。

石動家與玉木家。在全國……也說不上有名,但兩家在東北都頗有名聲,說它們是知者自知的名門,也並非言過其實。

旁人看來,我們的結婚大概是名門之間的一大喜事。

也是富人之間幸福的婚事。

生在名門的成功人士正過著一帆風順的人生。

旁人可能會這麼認為。

然而,實際情況——離一帆風順的人生,還很遙遠。

特別複雜……而且仍在糾纏不清。

我和理櫻都不是出于戀愛感情才決定結婚的。

姑且是這樣。

我不得不承認,我們的確也有過一段時間互相抱有那種感情——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們只是為了各自的目的,選擇了結婚這個手段罷了。

理櫻——是為了重振家族的經營。

『玉木屋』是代表東北的日式點心制造商。然而近年來接連遭遇不幸,陷入嚴重的經營慘淡。

因此,為了重振『玉木屋』的經營,理櫻便決定和我結婚。

其中,並沒有愛呀,情呀這一類過于肉麻的感情。即便有,那也是她掛念『玉木屋』的愛,根本就不是對我的戀愛感情。

于是。

我也因為某件事而有必要趕快找到伴侶。

畢竟雙方都有推脫不掉的事情,所以我們還是以大學生的身份定下了政治聯姻。

這個事實,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就連我們的父母都以為,我們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新婚生活,將從現在開始。

我們對周圍隱瞞著真相,不得不扮演一對幸福的夫妻——

新婚生活——第一天。

星期天早晨。這一天,我們各自的大學都休了假。

我揉著仍有困意的眼睛起了床,離開臥室,前往客廳。

緊接著——便偶然遇上了正疊著被子的理櫻。

我的大腦瞬間凍住了。

她似乎也和我一樣,表情變得目瞪口呆。

「啊……」

「啊,早……早啊。」

「……早。」

遲鈍地互相寒暄。

哦,是啊,原來是這樣。同居生活從昨晚就開始了。知道是知道,也做好了某些心理准備,卻還是有一種近似于驚訝的感覺。

一大早起床就碰見妻子。

總覺得……太沒有日常感了。

本就在自己家里,距離感卻十分強烈。

我覺得,理櫻大概也和我一樣對這個隔閡感到不解。

不對,不都一樣嘛。

她搬來我家之後,在新環境下過了一夜。

隔閡跟不解估計比我要嚴重得多。

「呃……怎麼了。睡得好嗎?」

「……蓋了個廉價的被子,可真好啊。」

她歎著氣說道。真抱歉呀,蓋了個廉價的被子。

比起她老家那張加了華蓋的床,這玩意兒蓋起來感覺肯定會不一樣。

「真是的,為什麼一定要我睡客廳啊?」

「沒辦法啊,畢竟沒得選了。」

1LDK的公寓——除客廳、廚房餐間外,只有一間房能當臥室兼書房來用。

這間房子,本來男女兩人同居就不成什麼問題。

然而,我們是假夫妻。

不可能睡在一張床上。

昨晚,我們就著床鋪的事情,大肆爭辯了一場。

「我說啊。我該睡哪兒才好?」

「我事先買好了來客用的被子。」

「被子?也行啦……不過,該鋪哪兒啊?」

「……我的床旁邊,這樣?」

「什……你,你意思是說,我要和你睡一個房間?」

「房間不夠,只能這樣啊。我也不願意,但可以忍。」

「哈?你怎麼還不願意了?」

「我肯定不願意啊。因為這樣會打擾到我一個人舒適的睡眠。」

「哼。這樣啊。肯定是因為我睡你附近,你就興奮得睡不著覺吧?」

「這誰說過啊!?」

「啊,討厭討厭。既然睡同一個房間,就肯定想著慢慢對付我是吧?肯定想著我是前女友只要強硬動手就行是吧?真對不起。我,可不是這麼單純的女人。」

「……自我意識過剩也差不多得了。」

「總而言之,我才不要和你睡一個房間。我可不知道你會對我做什麼。」

「那你要我怎樣嘛?不然我把被子鋪在客廳睡,你用我的床?」

「那也不行。你的床……好像很臭。」

「…………你真給我差不多得了啊。」

我不願再回憶起這段對話。最後,理櫻選擇把被子鋪在客廳睡,事情終于告一段落。

「還是得想想辦法啊。」

「誒?」

「你睡的地方啊。被子總不能一直這麼鋪在客廳吧?你是用簾子劃分臥室然後鋪床,還是索性搬到另一間更大的屋子里?」

「不用啦。只要每天都睡,可能就習慣了。而且……我不想花那麼多錢。」

她一口否決了我的建議。

「反正,晴你還沒收到生活補貼吧?你爸對錢很嚴格啊。你家的家訓,是什麼來著?」

「是『不為兒孫買美田』。」

「對對對,就是這個。」

不為兒孫買美田。

這似乎是西鄉隆盛留下來的話語,意思就是說『如果要為孩子留下財產,孩子就會變得不知勤奮』。

石動家自古以來就是地主世家,每一代似乎都恪守著這個家訓。

我也不例外,從童年時期便受到了嚴格的教育。

「唉,家里幫我准備好了學費、住所,那時候他們給的錢好像太多了。生活費這類錢,肯定得靠自己打工來賺啊。」

「還是老樣子呀。從以前開始就這樣。本來就沒我家有錢,卻過得挺樸素的嘛。」

理櫻驚訝地說道。

「我剛才的觀點,也不是說能隨便亂花錢啊。能節約的地方,就得好好節約。」

「你這作風真是讓我佩服。」

「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吧。」

理櫻說道。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卻依然做好了心理准備。

「因為,從今往後,我們就得過上夫妻二人的生活。」

「…………」

「我倆還是學生,全都是我們各付各的,恐怕有點困難……不過,還是要先盡可能做到獨立啊。」

我嚇了一跳。

要是說這很讓人意外……便顯得有些失禮。比起我來,理櫻似乎對我們兩人的結婚生活考慮得更加認真。

我對今後的生活擔心不已,但她既然考慮得那麼認真,說不定就能好好繼續過日子,好得出乎意料。

我感慨變得有些深,隨後注視著對方,

「干,干嘛,一直盯著我……啊。難道說。」

理櫻便滿足地微笑著,故作似的擋住了身體。

「對前女友穿睡衣的樣子心動了?」

「……動你個頭啊。」

感慨變得有些深的自己,似乎像是傻瓜一樣。

「我對你的睡衣一點興趣都沒有。」

「嘴巴上是這麼說,但我還是感覺你在偷瞄呀。」

「特別是這附近。」理櫻說道,便指了指自己胸部的周圍。

可能是因為睡衣穿得很隨便,她的胸口微微敞開。

我從那里瞄到了她那深邃的乳溝。

更直白地說——其實我對她穿睡衣的樣子,心動得不得了。

我們還在一起時,她這幅樣子我根本就沒見過。

該說她毫無防備呢,還是說她破綻百出呢?

我認為,穿睡衣的樣子本來就只能給關系十分親密的人看見。

比如說家人,還有正在同居的戀人——或者是夫妻。能親眼目睹這種特別的樣子,使我產生了一種近似于征服感的滿足。

但我當然不會形于言色。我心動的事一旦被她看穿,就根本不知道她會怎麼捉弄我。

我這麼想著,本打算拼命移開視線……看來我的自制力還是太弱了。

「哼哼。」

理櫻像是獲勝後驕傲似的笑道。

「哎呀呀,晴你這家伙真是無藥可救了呀。嘴巴上說完全沒把我當女人看待,對我卻還是很有感覺的嘛。哎喲,真可愛呀。」

她高興得不得了,同時向我靠近,窺探著我的表情。

「哎,反正我又不是妖怪……你要是求我說做什麼都行,給你看倒也可以喔



?對我說:『理櫻姐姐,求求你了』就行。」

「……你是蠢嗎?」

我盡全力抑制心動,佯裝冷淡。

「要捉弄我,就先去洗把臉再說。你臉上有口水的痕跡。」

「誒?騙人!?」

理櫻急忙拉開距離,擋住了嘴角。

我背對著她,

「騙你的。」

說完,便移步到了洗手間。

「~~!反過來捉弄人,真是太囂張了。不就是晴嘛。」

理櫻鬧著別扭說完後,便想趕超我攔住去路。

「讓開。我要先用。」


「你不覺得應該先讓給房主嗎?」

「從今天開始我也是房主了——。」

「……是是是。」

我停下腳步,稍微歎了口氣。

這下好了。

早上起床還沒到半個鍾頭,就能吵成這樣?

我們,從今往後真的能過得下去嗎?

最近,來回問候和某些事情導致我們有了很多在外吃飯的機會。所以冰箱都快空了。再所以——早餐只得吃烤面包簡單應付。

今天一整個上午除了做這件事,沒其他的了。

在餐後還是來舒舒服服地喝一杯吧。

「你喝不喝咖啡?」

「嗯。喝啊。」

「咖啡因加還是不加合適?」

「嗯,不加。」

我用多趣酷思泡了自己的份,順便也泡了理櫻的份。(注:「ドルチェグスト」,即Dolce Gusto,是雀巢咖啡推出的一款膠囊咖啡機。)

其實——我知道理櫻只喝不加咖啡因的咖啡,若有必要,我還會在正好迎來同居生活時特意去訂購一些咖啡膠囊回來……這種事情一旦暴露,

『誒,你還特地只為我准備了自己不喝的無咖啡因咖啡啊。居然一直記得前女友的口味……感覺好——惡心。』

她就很有可能會這麼說我。因此,我踏出了確認的一步。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跟什麼東西斗,但沒辦法了。

「給你。」

「謝謝。」

我把咖啡倒進了來客用的杯子中,然後遞給坐在沙發上的理櫻。

她坐在我旁邊,我還是有所顧忌。所以,我便坐到了餐桌那邊的椅子上。

「理櫻,你今天有計劃嗎?」

「哎呀?你對我的計劃很有興趣嗎?」

「我身為你的丈夫,只是做最起碼的確認而已。不願意我就不多問了。」

「我打算去買東西。」

理櫻這麼說著,看了一圈屋子,微微歎了一口氣。

「這間屋子既乾淨又整潔,真想不到是一個獨居男人住的地方……不過,東西太少,看著有些心涼啊。」

「講明白點,你是誇人還是損人。」

我並不是在裝極簡主義。沒必要的東西我是不會放在屋子里面的,這就是我的性格。雖說也只住了一年,但這間屋子可能真的太缺乏生活感了。

不過,我還是覺得,心涼說得有些太過了。

「東西都不夠兩個人生活,所以才得買多點呀。餐具啊,毛巾之類的。另外,我還想買自己用的洗發水、化妝品。昨天,我用了你那瓶放在浴室的洗發水之後……總感覺頭發受損得很厲害啊。」

「真對不起。那可是男士洗發水,專門拿來洗乾淨頭皮汙垢的。」

「家里人為了慶祝結婚給我的錢還剩有一些,就用它來准備新生活吧。」

理櫻說到這里,放下杯子。

撩起頭發,盤起腿來,

「晴有什麼計劃嗎?你要是很想提重物,那我倒也可以讓你陪我一起買東西喔。」

以誇張的眼色俯視著我,說道。

我……瞬間陷入沉思。

本來我就想著要陪她一起去買東西,卻被她這種態度對待,就一點也不想陪她了。這家伙,為什麼就不能老老實實說『幫我拿東西』這句話呢?

「……不用了。」

我說。

「沒必要休息日都硬要一起行動吧。好好珍惜各自的私人時間。」

「…………」

「若是真有必要,我就幫你分擔著買吧。這才比較有效率。」

「……這樣啊。那也不用了。本來難得邀請你的。」

她帶著鬧別扭的語氣一口咬定道,開始玩起手機。

原來她是打算邀請我一起去的嗎?

「我才不用晴你這家伙幫呢。我全都自己買。」

「……我可先說好。」

她剛開始玩手機,下一秒我就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說道。

「你別叫人開車接送你啊。」

「唔……」

理櫻嚇了一跳,僵住了身子。

看來,她還是想讓家里的傭人來接她。

「這都說中啦……。你還沒學會獨立嗎?」

「接,接送這種事不很正常嗎!?我連駕照跟車都沒有!」

才不正常。

算了,這也難怪啊。

這位大小姐從幼兒園開始,就一直過著門對門的生活。

我聽說,她現在上的大學也是有傭人從家里接送的。

『目的地——家里的傭人開車送達的場所。』這樣的認識,估計早已耳濡目染,深入心底。

「一般的大學生都在盡力搭各種交通工具喔。從這個家出去搭公交車最簡單。哎呀,這對不諳世事的大小姐來說,可能有點困難。」

「哈?別把我當傻瓜看。我也能搭公交車啊。」

她強硬地頂撞道,隨後發出明顯不安的聲音,

「我說……那個啊。搭公交車,在上車之前……的確要在公交站買車票才行吧?」

確認道。

我感到十分為難。

是這樣啊。這家伙,的確是個大小姐,連電車都沒自己坐過。

搞不好可能連市民公交這類交通工具都從來沒有坐過。

我家的教育方針告訴我,無論如何自己的事情都得自己做。與此相反,玉木家太過分溺愛理櫻這個獨生女了。

「……哈啊。」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從椅子上起身。

「快點准備完出發。」

「誒?」

「我今天一整個上午都閑得要死。就陪陪你這個大小姐吧。」

理櫻一下子擺出了驚訝似的表情,卻又馬上不悅地鼓起臉來。

「……哼。一開始這麼說才好嘛。真是不夠老實呀。」

「誰不老實啊。」

我一邊將乘坐公交的方法告訴大小姐,一邊坐公交車前往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所大型室內家具店,那里經常賣一些生活雜貨。

一樓全都是停車場,所以我們就坐自動扶梯上了二樓。

「在店里邊稍微離遠點啊。」

剛從自動扶梯上下來,理櫻便擺著正經臉這麼說道。

「為什麼啊?」

「你稍微動動腦子啦。男女兩人一起在休息日來買日用品喔?這種地方被人看見的話……」

理櫻略微羞紅著臉,說道。

「別,別人肯定認為是新婚夫婦在調情啊……!」

「…………」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年輕男女一起來買生活雜貨,周邊的人十有八九都會認為我們是那種關系。

夫妻,亦或是正在同居的情侶。

「我可不知道誰會在哪兒看我們啊。我跟你不一樣,大學里面也有朋友的。」

「我也有一些朋友啊。」

我稍微吐槽之後,

「我懂你的心情……不過,我倆的結婚生活,也很有必要事先向周邊宣揚我們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吧。」

我們是偽裝結婚這件事,連各自的父母兄弟都不知情。

正因為如此,才不得不欺騙兩家,欺騙世人。

我們不得不扮演一對和睦相處的夫妻,以避免假夫妻的面具遭他人揭穿。

不知是誰正在暗中監視我們的日常生活。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輕心——不,倒不如說這種戶外行動才更應該振作起來。

無論如何。

我家親戚里面,有一個特別麻煩的人。

「我覺得,既然在外不清楚有誰正監視著我們,我們就更有必要裝出夫妻相,這是為了避免我們這對假夫妻被人看穿。」

「……我知道啦。」

「反正我也不逼你。你要是覺得害羞,在外邊就離我遠點吧。」

我本打算尊重對方的意見,

「哈,哈啊?你說誰覺得害羞?」

但總覺得得罪到她了。

「我,完全不在意喔?我可沒發現自己哪里害羞了喔?」

「被朋友看見你不害羞呀?」

「這個……我,我是擔心你不會演而已!你不習慣身邊有女人,那種感覺就會從全身流露出來,完全就不像個已婚人士嘛!」

「呃……」

這個臭女人,真敢攻擊別人的弱點啊……!

「我是完全不在意啦。畢竟我對你一點感覺都



沒有,再怎麼說都能演得出來喔。」

「少開玩笑了。我也一樣。假裝關系好,這種事情綽綽有余。」

「哼。是嗎?那——你牽手試試看?」

「什……」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被她握住又松開,下一秒,便露出了動搖的神情。

果然,理櫻滿臉笑開了花。

「啊哈,你害羞了!你剛才絕對害羞了!羞得臉都紅完啦!」

「……」

「哎呀哎呀?真奇怪呀?不是綽綽有余嗎?」

「……你這臭女人。」

理櫻把我惹得害羞起來,相當開心,嬉皮笑臉地挑釁著我。

我因丟臉而頓覺惱火。

「哼哼。真是的,握一下手就害羞,原來晴還是個小——」

理櫻剛要十分高興地走下去,我便走到她旁邊——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緊緊地。

稍微用力。

握法是互相纏住手指,宛如一對戀人。

「誒……什……」

理櫻一下子通紅了臉,內心明顯動搖。我本想拿這件事情來開涮……但說實話,我心里也沒底。

掌心傳來的體溫和觸感,令我無法思考,心跳加快。

這麼握住理櫻的手,到底隔了多少年沒有過了——

「你,你干嘛……?」

「……是你自己挑釁我吧。」

「所以我說,別這麼強硬……」

她反應得一點都不像生氣,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甚至沒有掙脫開我的手。我覺得,她還沒有不願意到這種程度。我如此堅信著。

「……我們還在一起時,明明只牽過五次手啦。」

「你,還記得次數啊。」


「什……難道是我錯了嗎!?真抱歉呀,我記憶力這麼好!」

理櫻急忙否定,大喊道。我並不打算嘲笑她。

因為——我也記得。

高中時期,我們交往的時間真的非常短暫,但那段幸福的時光,依舊在我心里揮之不去,令我厭煩。

牽手的次數,的確是五次。

那五次牽手的場面,我全都曆曆在目。

我主動牽手兩次,而理櫻主動牽手則是三次。

連我自己都覺得不舒服。

我一直對她心存眷戀,實在沒法看低她。

「不願意就松開吧。」

「……我,我也不是不願意啦。不如說……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沒有啦,沒有。對你完全沒感情。」

她將真情實感顯露于臉色,強行狡辯道。

「不,不過,這樣子宣揚新婚走來走去,不也挺好嘛?」

「……說的也是,這樣一來,哪個人無論怎麼看,我們都像是一對和睦相處的夫妻啊。」

「話說……就因為手這件事,爭來爭去也是浪費時間。還是快走吧。」

「好。」

我們手牽著手,向前邁步。

宛如新婚夫妻一般——然而。

這個時間沒有持續很久。

前面的拐角——有一家子走了出來。

「「——!?」」

我們兩個便彈開似的松開了手。

這一家子客人走過了我們旁邊。他們似乎是專注于對話,甚至看都不看我們一眼。

其實,也不是被人看到就大事不妙……但剛才的我們牽著手,被別人看到似乎有些難度。

「你,你是不是太急了?」

「……誰急了啊?」

「你啊。你剛才松手還比我快吧。」

「哈?別開玩笑。,明明是你比較快吧。」

「不對,就是你比較快啦。我只是因為看著你那麼急著松手,感覺有些怕才松開的。」

「我也只是被你焦慮的鬼臉嚇到了,才松開手的。」

「我,我才沒有做鬼臉啊!」

她咿咿呀呀地像小孩一樣爭辯道。

之後,我們吵了幾次吵不完的架,便再次動身前行。

卻再也沒法牽手了。

一開始的牽手糾紛,讓我倆之間有了十分微妙的距離感和緊張感。但我們總算買完了日用品。

餐具、烹飪器具,還有手巾、浴巾等等。

一到兩人共同生活,這些生活必需品不論怎樣都會慢慢增加。

「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離開室內家具店時,准備要到中午了。

「是啊。」

「去家庭餐廳應該比較好吧。」

「可以啊,就要那種感覺。」

我們兩人便前往附近的家庭餐廳。

「……啊,對了。冰箱都空了,得去買晚飯用的食材啊。早晚都在外邊下館子,感覺有些過意不去……」

我也懶得這樣抱著買的東西去超市,還是回一次家比較妥當吧。正當我這麼定下之後的計劃時,

「喂,晴。」

理櫻開口說道。

「吃完午飯之後,我們要不要分頭行動?」

「分頭行動?」

「我還有很多要買的化妝品啊,洗發水啊,還有其他東西。再說了,你下午還要去打工吧?」

「說是這麼說……所以我才提晚飯怎麼解決啊。打完工之後,我也沒時間再去買東西了……」

「晚飯?哼哼。晴你不用擔心這種事,勤奮勞動就好啦。」

理櫻挺起本就碩大的胸部,堅定地說道。

「畢竟,你還有個非常優秀的老婆在嘛。」

理櫻的廚藝,坦白說……很差。

太差了。

這不是她的責任,也不能怪她,估計是家里教育方式的問題。

她家是個十分典型的富人家庭,家務、烹飪都由傭人來承擔。比起幫忙做家務,自打她從童年開始,就一直被迫過著以學習為優先的生活。

玉木家的獨生女,也是家里最小的長女——玉木理櫻。

她以一副大小姐的姿態長大成人。我曾經僅有一次嘗過她親手做的飯菜。

那時應該是我們開始交往後,過了大概一個月。

放學後,我在附近的公園約好和她見面。那時的確最能享受高中生一般的放學後約會——理櫻為我做了便當。

『這,這個……可以的話嘗一下。』

她把便當拿了出來,似乎很害羞。我十分開心地收下了便當。

打開蓋子——我瞬間說不出話來。

便當盒中,一片黑白景象。

那完全就是黑白相間的便當。我在當中感受不到任何色彩,甚至以為,整個世界突然變成了黑白色。

『那個……晴,你喜歡吃漢堡吧?所以,我就努力為你做了一個。』

她口頭說明後我才終于明白,這個燒成焦炭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另一方面,米飯則是做得完美無缺,簡直無可挑剔。恐怕只是把其他人在家里煮了之後的飯盛過來而已。

只有黝黑的漢堡和雪白的米飯。

這份黑白相間的便當,便是理櫻第一次親手做的。

『……那個……對,對不起啊,我……本以為能做得更好一點的……你,你不願意的話不吃也可以啦。』

估計是因為我的反應不太好,理櫻便露出頗為歉疚的表情。

她一露出那個表情,還有那雙滿是創可貼的手,我便別無選擇。

拿出筷子——猛地吃起便當來。

『誒,晴,晴?』

『……嗯,好吃!』

我閉上嘴巴咀嚼著,完全吃進去之後,說道。

『完全能吃啊,感覺都熟透了。』

盡管我努力試著給出積極的反饋,卻……還是不好吃。

太難受了。

吃焦炭實在太難受了。

唉,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這頓飯也沒有難吃到要吐出來的程度。黝黑的漢堡里面,仍有一些地方殘留著肉味。更重要的是,只有米飯比較正常,這倒是給了我慰藉。

我用米飯包住焦炭,咽下肚子,同時盡力保持著笑容吃完便當……而且,理櫻依舊十分幸福地注視著這樣的我。

如上。

回憶完畢。

這份青春回憶,酸中帶甜……說是如此,其實也不太愉快。

可能是因為有過這個經驗,當理櫻得意洋洋地提出要做晚飯時,我滿腦子都是不祥的預感。

身為男人,倘若女朋友親手做的東西再怎麼難吃,估計也得笑著吃下去——不過,我們已經是夫妻。

偶爾就好。偶爾吃個難吃的便當,我還能忍得住。

不過……每天就太難受了。

每天吃難吃的飯,太難受了。

如果從現在開始考慮生活,就無論如何都必須讓理櫻意識到自己做的飯很難吃。不過,有那股氣力,又應該怎麼告訴她——

我心懷著這樣的不安和恐怖,前往打工地點。然而幾個小時後。

「什……!」

已經過了下午六點。

我打完工回家後,看到餐桌上拓寬的景象,不由得吃了一驚。

漢堡、米飯、味噌湯、蔬菜沙拉,還有酸奶水果撈。



不太奢侈,卻也不算太樸素……怎麼說呢,這份晚餐就擺在桌子上,給人感覺真的剛好合適。

「呵呵呵,哎喲喲,這是怎麼啦,親愛的?」

身穿圍裙的理櫻說道。

我的驚訝之色實際上卻顯得欣喜若狂。

「這是……你做的?」

「當然啦!不然你說是誰做的啊。」

她擺出一副誇張過頭的得意臉,挺起胸膛。

「哎呀,干嘛這麼驚訝啊?這點飯菜完全正常。我也只是很正常地做了晚飯而已呀。」

「……不對,我肯定會驚訝啊。因為你親手做的飯菜……在我印象里面,就只有那個跟黑白電影一樣的黑白便當了。」

「別,別說成是黑白便當!快點忘掉那件事!」

她急忙指責道,隨後,

「……不過,我也是會成長的呀。」

仍以得意臉添了一句。

我還沒完全擺脫驚訝,便到餐桌開始吃晚飯。

外表完美無瑕,其實味道卻很糟糕——我一下子設想出了這樣的場面,但它根本就沒有發生。

「怎麼樣?味道,怎麼樣?」

「……好吃得很一般。」

「喂。你說一般是什麼意思啊,一般。」

理櫻不甘地說道,臉上卻洋溢著安心和喜悅的笑容。

其實,毫不客氣地說,好吃得很一般。

當然有時候也不一定特別好吃,卻很一般,也就是說,好吃到每天都能吃得下。

「喏,再多吃點漢堡啦。這可不是外邊買的速食品,而是我親手捏成形的玩意兒。啊,味噌湯你也喝一下吧。而且這是用高湯熬出來的喔。」

「知,知道了知道了。」

她驕傲地催促著我。我便享受到了理櫻親手做的飯菜。

她注視著我吃飯的樣子,隨後也開始用餐。

「嗯……好好吃。不愧是我,廚藝堪比天才呀。」

「……你,什麼時候這麼……」

「都說了我成長啦。最近我在家也自己做了啊。」

理櫻說道。

「不只是做飯而已啊。打掃、洗衣服,我都已經可以自己做了。和你交往時……唉,我可能就是個什麼事都不能自己做的大小姐,不過女人總是會變的。只要幾年就能蛻變得讓人嚇一跳。」

「…………」

「也就是說,你錯過的那個女人,這幾年間已經成長為出色的女人了呀。」

然後。

露出最為燦爛的笑臉,宣揚獲勝似的說道:

「怎麼樣?放跑的魚很肥吧?」

同意她這句話,我十分不情願。然而,看到她成長得這麼出色,我也不可能再予以反駁,

「可能是吧。」

我只能苦笑著,含糊其辭。



晚飯後——

我到陽台打電話。

這座公寓的陽台十分寬敞——有一些話題不想讓同居人聽見,在這里聊剛好合適。


『──是嗎?看來你親手做的飯菜沒有失敗啊。』

「很完美喔。真想讓林田看看晴大吃一驚的表情呀。」

『那再好不過了。因為理櫻小姐還是努力了一把。』

帶著與往常一樣冷淡的語氣,卻為我送上熱情的贊賞。

通話人——林田はやしだ冴子さえこ。

服侍玉木家的傭人之一,今年二十九歲。

很久以前就開始擔任著照顧我的職務,成為了對我來說最為親近的傭人。

她的地位有些複雜,但我覺得,她就是姐姐一般的存在。

我決定與晴偽裝結婚後,托林田教了我烹飪。

不僅是烹飪,還有打掃、洗衣服的姿勢,等等。

我本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大小姐。林田卻還是手把手地指導我。

雖只有短短幾個月,權當努力過了吧。

概括地說——就是新娘課程吧。

『太好了,理櫻小姐。能讓您最愛的晴高興。』

「嗯,真的啊。能讓我最愛的晴高興起來,真的真的好開心——不對不對!」

我一下子點頭同意,卻還是急忙否定了。

「你,你在說什麼啊,林田!」

『哎呀?我說錯什麼了嗎?理櫻小姐為了讓最愛的丈夫晴先生得到滿足,不僅是烹飪,還有打掃、洗衣服等等,想從我這里學到許多家庭主婦的技能,難道不都是您愛著晴先生所致嗎?』

「都說不是啦!我和晴是偽裝結婚!我已經有好好跟你講過了吧!」

林田裝糊塗捉弄著我。我則惱羞成怒急忙否定。

我們的偽裝結婚只有很少人知道,而她便是其中一人。

甚至對我家父母都予以隱瞞的事情,我全都和林田說過。

我和晴是假夫妻這件事……以及高中時期曾交往過一段時間這件事。

「我已經,對晴不抱任何念想了!」

『嗯,情況是這樣來著。』

林田仍習以為常地對待我極力做出的反駁。

情況是什麼嘛,情況……。

「我,我想學烹飪還有打掃……只是因為不想被看不起嘛。我討厭讓人家覺得我是個無能的任性大小姐。換句話說,我只是因為讓他意識到放跑了的魚很肥而已,對他才沒有什麼戀愛感情……」

『看來您還是不明白,您在和什麼爭來爭去呀。』

林田帶著冷淡的聲音,驚訝地說道。

『即便您不在乎到那種地步,晴先生身為男人也不會因為理櫻小姐做家務做得不好而責怪您吧?雖然他年輕,但他聰明,又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溫柔這一點。而且,女人必須做家務,這類舊時代的價值觀我認為他已經沒有了。』

「……所以嘛。」

我說。

「那家伙……我覺得……就算我做飯做得再難吃,他也沒有任何意見。一言不發,全部吃光……他就是這種人啦。」

回憶起來。

高中時期……如今難以忘懷的黑曆史。

我那份做得十分難吃的便當,晴卻大快朵頤了一番。

那時讓我激動不已的雀躍之情……還有堵在心頭的歉疚,現在仍然在我心里揮之不去。

「就是因為和這種男人結了婚,我只能努力做出好吃的飯菜呀。」

『……既然您想炫耀他愛著你,那就差不多可以明確您的心意了吧?』

「什……才,才不是炫耀!他,他關心我關心得這麼奇怪,真的很難對付啊!他直接丟下難吃就是難吃這句話不就好了嘛!」

「哈啊……我好羨慕啊。我也想和晴先生這樣的男人結婚呀。如果這是真的,我現在早就辭去傭人之職,成為一位漂亮的新娘……」

語氣十分平淡,但聲音卻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哀。

林田早在幾年前,就趁著結婚辭掉了我家傭人的工作。

但是……沒過多久又回來了。

我還沒打聽具體情況,但似乎發生了很多事情,婚約毀于一旦。

『……我到底,要做這份工作到什麼時候……。小姑娘結婚後還是依賴著家里的傭人,我的這份工作就是照顧她……』

「……我聽得見啊。」

不如說,是為了能讓我聽見才說的吧。

真是。

『嗯。唉,不管怎麼樣。』

林田重申似的說道。

『還請您不要努力過度,理櫻小姐。家務每天都會做,所以繼續逞能也好歹要有個限度。在晴先生面前也要適當裝個好女人。』

「我,我知道啦。」

『結婚,就像是兩人三足跑馬拉松。倘若速度再怎麼慢,兩個人也要排齊步伐,依照你們的速度前行,才是最重要的。』

「……嗯,謝謝你。」

暖心的話語,令我不由得溢出笑容。

「呵呵。還是林田可靠。」

『那種程度還不至于。不如說……雖是單身,但我還是感覺自己在各個立場上提出了一些建議。即便我說了結婚是什麼,卻沒有一點說服力啊……』

「沒,沒有這回事!怎麼說呢……正因為徹底失敗過一次,話語才十分有重量呀!這份重量感覺就像詛咒一樣!」

『…………』

嘟的一聲,電話被掛掉了。

我本想接話,卻好像說漏了嘴。

我向林田道謝、報告、炫耀完後,離開陽台,回到室內。

晴在廚房洗著東西。

我們兩人用過的餐具,還有我自己用過的烹飪器具都仔仔細細地——

洗東西!?

完,完蛋了~~!

『理櫻小姐,可以嗎?』

我焦頭爛額,不由得回想起幾個月前林田對我說過的話。

『在家里進行的烹飪,還包括收拾整理。您應該像老手一樣,一邊思考著飯後整理的事情,一邊做飯。』

林田在新娘課程當中說道。

『倘若理櫻小姐能萬無一失地做出絕頂的飯菜……而做了飯菜卻還是又髒又亂,就全都是白費力氣。「啊,這家伙,平常都不做飯的啊」您估計會讓



晴先生失望,還會暴露出自己女性力量的低下。』

她說得我耳朵都起繭了。

但是林田那番令人感激的話語——

『知道了知道了。正式動手了我會好好干的。所以今天林田還是幫我收拾好吧。』

『……哈啊。這個大小姐,真是的。』

唔啊啊啊啊,完蛋了——!

我完全忘了!

平時不做的事情到正式動手了也還是做不成!

萬無一失地做完飯菜,我簡直高興地忘乎所以!

忘了收拾,還用手機一直拍照!

烹飪器具還有余下的材料,全都棄之不顧——

「晴,晴!」

我急忙奔向廚房。

「你在干嘛啊。」

「干嘛……洗東西啊。」

「那,那種事我來做就好了嘛……」

「你都做了晚飯,洗東西還是我來干吧。不用你擔心,我也差不多洗完了。」

晴熟練地洗著炒菜鍋。餐具類似乎已經放進洗碗機了。

我完全晚了一步。

全被他看到了。

平常不做什麼飯菜的我,竟會在廚房留下那麼淒慘的做飯痕跡——

「那,那個啊……搞,搞錯了喔?平常我也稍微想著收拾整理的,但今天狀態有些不好……」

「……嗯。」

對獨自開始找借口的我,晴像是察覺似的點了點頭。

「可能,的確有點亂糟糟的。用過的東西就擺在那兒,剩下的材料也是一樣。像極了平常不做飯的家伙用過的廚房。」

「唔……你還了解到這份上?」

「當然了解。」

「那,那難不成,你連買食材全都是林田幫忙的事也……!」

「……這我完全沒發現。」

把多余的事情說漏嘴了!

「你,又使喚林田小姐……」

「沒,沒辦法啊!我都沒練習過買東西!而且也不了解這一帶的超市在哪里。」

「那就問我啊。至少能告訴你這些。」

晴歎著氣說道,洗完炒菜鍋。

清洗、整理,他似乎都徹底做完了。

「呣,呣嗯……你想笑就笑吧。你肯定覺得,我是個裝飾門面卻不會善後的大小姐吧。」

「沒覺得啊。」

晴說道。

「不,其實覺得有一點吧。」

「到底誰啊……」

「我覺得你防得還不夠嚴。畢竟剛才的晚飯……真的很好吃啊。那是理櫻好好做出來的吧?」

「唔,嗯。」

「那就足夠了。我覺得,你真的很厲害。」

他溫柔地笑著說道,卻馬上擺出使壞一般的表情。

「一想到你從高中以來的成長,我就真的快要掉眼淚哩……你努力奮斗了多少……還有,負責教你的林田小姐又為你辛苦了多少。」

「什……啊,真是!太小看我啦。」

我發了火大聲喊道,晴便偷偷地笑了出來。

然後稍微歎了口氣,

「唉……什麼嘛。現在這個時代,女人又不一定要做家務,而且你也不是全職太太。做飯啊,家務啊,各方面我還是幫你分擔一下吧。」

說道。

晴溫暖的關懷,我當然覺得很開心,可我卻,

「……哼,那種事情,就是應該的嘛。」

無意中用傲慢的語氣回了他的話。

「但……我可是比你大的姐姐,就算不打工,時間也很充裕。所以我只是在考慮幫你做多一些家務而已啦。」

「謝謝你的好意。還是先一步一步討論來決定吧。這種事情,恐怕要搭配好適合我們自己的一套系統才最好吧。」

「……是啊。我們還暫且是夫妻,所以得兩人排齊步伐。」

我說道。

「有人說過喔:『結婚就像是兩人三足跑馬拉松一樣』。」

「……說過這句話?」

「好像說過吧。」

「感覺,太膚淺啦。」

「膚淺嗎?」

「是啊,我覺得這種比喻,連結婚經驗都沒有的人光憑想象就說出來,實在是太膚淺了。」

「……你現在倒是深深傷害到不在這兒的人了啊。」

這樣那樣地——我們新婚生活的第一天結束了。

怎麼說……第一天開始事項實在是太多了。

這樣真的能過下去嗎,我這麼心想,卻還是需要兩個人繼續一同踏步前行。

因為,結婚就像是兩人三足跑馬拉松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