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章 新來的管家





大風怒號著迅速地穿過樹木,那聲音聽起來像一個受著折磨的女人的尖叫,聲音大得蓋過了一切。

得汶·馬馳仔細聽著,風的後面又有另一種聲音。

汽車的發動機聲、車輪的旋轉聲。

長途跋涉在通往烏鴉絕壁大房子的長長的馬路上。得汶突然發現自己趕上了強烈的冬日暴風雪,大雪鋪天蓋地地落下來。一會兒的功夫,馬路上就出現了一層冰。兩小時前的下午,得汶前往村莊時還是風平浪靜的,暴風雪來得太突然了,猛烈得讓人覺得可怕,像這里所慣有的暴風雪一樣。為什麼下面村莊里的人也喜歡把這地方叫做烏鴉角呢?

此刻,透過大雪,得汶緊張地感覺著聲音來自何處。他的前面只有幾處院落。是一輛汽車———從外觀上看是一輛舊的黑色卡迪拉克,它的輪子牢牢實實地被一小片兒冰鉤住了,被固定得相當合適,足以防止它挨近懸崖的邊兒上。

“這會是誰呢?”得汶自言自語,他知道很少有村民開車到這里。大房子里的人,不會有那樣一輛破車的。

得汶快步走向汽車,可這時雪下得越來越大了,風吹打著他的臉,卡迪拉克繼續努力地發動著,想從打滑的冰上開過去,轉動的輪胎旁噴著雪沫兒,尖尖的叫聲就像某種動物的腿掉在了陷阱里發出的。

“加油,”得汶喊叫,“我幫你!”

恰在那時,車向前沖去。極其突然,速度也非常快,正好停在了懸崖邊兒上,下面是兩百尺的岩石絕壁。

“不!”得汶喊道,他驚恐得睜大了眼睛。

但他並沒有猛地向前沖去,相反他集中了精力。

卡迪拉克在差一半掉下去的時候停下了,似乎被一種巨大的魔力拖到懸崖邊的安全地帶,它停在路上,仍然十分接近懸崖邊兒,但卻是安全的。

得汶笑了,這種事情不該再讓他驚訝了,可他仍然不管多麼頻繁地使用他的力量,不管多麼經常證明自己是個魔法師,當他集中精力做出不尋常的事的時候,他仍會感到敬畏。

得汶跑到駕駛門旁問道:“你沒事吧?”

藍色的車窗後面沒有生命的跡象。

“你沒事吧?”得汶又一次大聲喊著,可還是什麼都沒有。

他拉開車門,沒有看到人。“車子是自己開的?”真不該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可奇怪的事情在懸崖已經發生了。“上帝,上帝,上帝啊,”一個聲音飄來,“太驚險了。”

從汽車的底盤上、方向盤的下面,爬起一個身高像小男孩一樣的男人,他的小手抓住皮椅,支撐著自己站起來時,他用明亮的藍眼睛審視著得汶,他的頭發是白的,留著短短的胡子。

“你……你沒事吧?”得汶再次問道。

小男人抓著長滿胡須的下巴,眼睛端詳著得汶。“奇怪,車怎麼就那樣停下了,就像有什麼東西把它從滅頂之災中拉回。”

“是的。”得汶說,他對一個陌生人施用他的魔法感到不太自在,“可你應該從車里出來,我不敢保證那兒是安全的。”

“哦,我感覺現在十分安全。”小男人眨巴著眼睛說。“他像個小矮人,”得汶想,“披著一整張褐色的山羊皮。”“可我懷疑我還能不能發動車了。”那個男人把手伸到副駕駛的座位上抓起一個紫色的帶子,然後,跳出車外。“可憐的貝茜,”他說道。輕輕地關上車門,拍著小盒子。“我會回來幫你的,我發誓。”

得汶低頭看著他,他也就三英尺半高,頭發白得像剛下的雪,皮膚是粉的,搖晃著肩上背的紫色黃麻袋子。

“你住在上面那地方嗎?”他問得汶,“在烏鴉絕壁?”

他們都看著遠處的大房子。大房子立在山的頂峰,黑黑的與白雪相反襯。房子尖頂的景象模模糊糊,但沒被暴風雪湮沒。烏鴉絕壁———有五十個房間和無數秘密的走廊,用最黑的木頭建成的,上面落著一些烏鴉,甚至下暴風雪時它們也呆在那兒。烏鴉絕壁就是根據這些鳥而命名的。

“是的。”得汶回答。“我住在烏鴉絕壁。”

“我應該已經猜到了。”小男人說,“那麼,我們走過去?或者你能讓我們飛到那兒去?”

得汶笑了起來,他們穿過大雪向那邊跋涉過去。

得汶·馬馳不像與他同齡的其他男孩,十四歲時,他就聲稱他已去過地獄又回來了。他在證明自己比所有鬼怪中的任何一個都強壯。在他六歲的時候,當第一個魔鬼從他的壁櫥里爬出來的時候,得汶就知道自己的力量是任何人不能匹敵的。那第一個魔鬼———是那麼愚蠢———它想殺死得汶的父親。可這個六歲的孩子用他很不穩定的魔法阻止了這件事,只說了一個“不”字,就讓它滾回了地獄里。

得汶的父親從來沒解釋過得汶為何有這種力量———那些答案等到他來到烏鴉絕壁後才會知道———但泰德·馬馳的確教過自己的兒子,他的力量使他不會被嚇著。他的力量使他比任何想傷害他的人都強大,但只有用來做善事才行。

“可它們為什麼需要我呢?”得汶問父親,“來自壁櫥里的這些東西?”

父親從沒給過他滿意的答案,得汶只知道,從他只有六歲時起,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些東西———還有其他什麼東西———要傷害他。

他的壁櫥是個地獄的入口———一個進入魔鬼王國的通路,那些魔鬼們在無數年前就由自然界的四大元素形成了。從這些入口處,那些該被蒸了、煮了的、讓人憎恨的東西偶爾會跑出來,長著毒牙和尖爪的、讓人討厭的野獸,比腐爛的東西和沼澤發出的臭味還要大。得汶對在和魔鬼們戰斗中制服它們,並對在把它們踢回地獄的過程中發現的自己的力量感到十分驚訝,可他從未真正擺脫過它們。甚至在他父親死後,他被打發到烏鴉絕壁去生活,處于神秘的格蘭德歐夫人的監護之中時,這些東西還是追擊著他。事實證明這里魔鬼的數量甚至比想像的更多。

不過,得汶對它們為什麼來這里追他不再那麼沒有線索了。在羅德島州烏鴉角的石崖這里,得汶終于了解有關他過去的秘密的一部分事實。一個他父親顯然不能———或不願意———去揭露的秘密。泰德·馬馳不是得汶的親生父親。事實上,得汶是魔法師一個長長家系的子孫———當然,這是一個看起來驚人的新發現,而且很離奇,但也是以某種奇怪的方式合乎邏輯的。它最後解釋了得汶的力量,也讓他知道地獄里的這些魔鬼在他的生命里一直追擊他的一個原因。因為得汶知道,他不只是一個一般的魔法師,而是一個尊貴的夜間飛行的力量的領袖。是由大約三千年前的薩根大師在亞洲大陸上建立的,魔法或魔法師都沒有夜間飛行的力量的能量。因為他們的力量來自于控制出入口———地獄,就是他們通常所說的———介于這個世界和下面的世界之間的地獄,這些魔鬼想打開入口,並將它們丑惡的兄弟們釋放出來,它們明白得汶是它們成功的關鍵因素。它們甚至知道以夜間飛行的力量的標准,男孩兒的力量是可怕的。他是了不起的薩根大師的第一百代傳人———很久以來就被預言為是強大的夜間飛行的力量中最強大的。

當他向那條路走去的時候,想著他偉大的世系。“那時代很快就會到來了,在那里你得實現這樣的承諾。”得汶腦子里的聲音告訴他。

得汶從孩提時起就有了讓他信任的神諭,這聲音盡管有時還會固執地保持沉默,就像現在一樣,對于這個在他旁邊的大雪中跋涉的小矮人的情況什麼都不告訴他。除了———

“不是小矮人。”

“是在地下守護財寶的小神。”

得汶不知道腦子里的這聲音說的是什麼———守護財寶的小神是什麼———但他覺得他應該問詢出這個人來烏鴉絕壁的緣由,大房子有一些來訪者,而那些隨便來訪問的人也不全部都是這個世界上的。

“我叫得汶·馬馳,”他說,“你叫什麼名字?”

“伯爵恩·弗克比亞德,願為你效勞,我的好先生。我在烏鴉絕壁的大房子里做事。”

“在大房子里做事?”得汶停下了腳步。“你是干什麼的?”“哦,我已被雇傭為新管家。我知道你們最後的一個管家發生了不合時宜的意外死亡。”

那是一種正常的結果。最後的管家西蒙·古氏在試圖殺死得汶並把地獄里的魔鬼釋放出來時,從烏鴉絕壁塔樓上掉下來摔死了。得汶在夢中又一次體現了塔樓頂那可怕的一晚,最後從夢魘中醒來了,他記得西蒙的所作所為。真是這麼短的時間以前的事麼?似乎是很久了,現在和平和安甯籠罩在烏鴉絕壁,地獄里的東西也停止了進犯。他也知道格蘭德歐夫人在考慮要雇人取代西蒙的位置,但他不知道她已經做出人選決定了。那不正像她的風格麼?總是那麼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

“好啊,”得汶接又跨起他的大步說,“那麼,歡迎你。”

他對自己微笑著,回想著他自己正好三個半月前來到大房子時受歡迎的情形,如果那能稱得上是歡迎的話。村民設法警告他,他的腦子里裝滿烏鴉絕壁和它的鬼神的傳奇———他很快發現傳奇是真的,盡管格蘭德歐夫人竭力否認大房子里祖先傳下來的魔法。

現在輪到得汶向新來者致意了。他決定使用村民們對他說過的樣的話來向他致意。

“你知道,”他對伯爵恩·弗克比亞德說,“你們將在這里發現的所有東西都是魔鬼。”

“哦,確實,確實。”小男人說。“你認為我來這里還能是為了什麼?”

他們到了前門,頭頂上棲息著幾只烏鴉,它們撲扇著翅膀在落滿白雪的怪獸飾的嘴里尋找著庇護所。

“得汶,你回來了我可真高興,我正在找你並且———”


塞西莉·格蘭德歐聽到他們進來了,停在客廳和走廊之間的門口。可當她看到得汶身邊的小男人時她的話咽了回去,張大著嘴巴。

“上帝,上帝啊,”伯爵恩說,他的眼睛注意著走廊的景象,華麗的樓梯,到處閃著許多搖曳的蠟燭。“這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我聽說這個神話似的地方許久了。讓我伯爵恩·弗克比亞德想來,應該以前在偉大的侯雷特·穆爾建的這棟房里呆過。”

“嗯,塞西莉,”得汶把大衣掛到衣架上說,“這是新的管家。”

“哈,”伯爵恩說。“你一定是塞西莉小姐,你媽媽已經告訴了我有關你的一切。”

“好可笑,”塞西莉說著,小心地走近他,“她怎麼沒對我提一句和你有關的事?”

“我能看看客廳嗎?我聽說了那麼多———”他掃了一眼敞開著的門外的遠處。“哈!侯雷特·穆爾的收藏品!”

伯爵恩趕緊上前盯著客廳。甚至從這里,也可以看到侯雷特·穆爾的“小裝飾品”———格蘭德歐女士這麼稱呼的———很明顯地放在書架中:萎縮的頭,頭蓋骨,水晶球,在房間的遠處那端法式門房邊通向石崖上房頂的平台,立著一套防禦盔甲。

“得汶,”塞西莉傾過身子低聲說,“怎麼回事?我的意思是,為什麼媽媽會雇一個侏儒做管家。這里可有大量繁重的工作。”

“不是侏儒,”那聲音再次告訴他,“是守護財寶的小神。”

“他看上去夠壯的,看看他那胳膊。”

的確,現在他脫了衣服,伯爵恩·弗克比亞德露出讓人驚訝的、盡是肌肉的胳膊和有力的肩膀。他十分投入地看著走廊的景象,嘴里發出很小的感歎聲。

“看來你知道這棟房子和這個家庭的很多情況。”得汶說著走到他後面。“我猜這正是格蘭德歐夫人雇傭你的原因。”

“那不是我雇他的原因。”

他們都朝四下里望了望。阿曼達·穆爾·格蘭德歐夫人正從華麗的樓梯上走下來。“可如果他已有了在這棟房子的工作知識,”她說,“那就再好不過了。”像往常一樣,她的穿著似乎是要去參加法國總統舉行的什麼正式的招待會,而不像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在自己家里轉來轉去等一場暴風雪的到來。她的緞子長袍拖曳在她身後的樓梯上,一串珍珠在胸前打著蝴蝶結,金色的頭發利利索索地挽起來,露出又長又瘦的脖子。

“格蘭德歐夫人,見到您如此優雅的貴族女子我深感榮幸。”伯爵恩向她微微鞠了一躬,她走過去站在他旁邊,低頭看著他。他幾乎還不到她的腰。

“歡迎你到烏鴉絕壁,弗克比亞德先生,”她莊重地說,“我看到你已經見過塞西莉和得汶了。”

“哦,沒錯。您的女兒肯定繼承了您的美麗和優雅。”伯爵恩笑著看看塞西莉,然後又把目光投向得汶。“還有馬馳先生,我想我十分感激他。”

“真的嗎?”格蘭德歐的眉頭彎成了弓形看著得汶,“為什麼那麼說?”

得汶振作了一下。格蘭德歐夫人不讓他用他的力量,幾個月前她就責備過他用他神秘的力量使這里的人度過一段難挨的時光,那時,魔鬼們逃了出來,那個瘋子想把他們全消滅掉。盡管得汶解釋說當時他必須用他的力量去救伯爵恩的生命,他知道,格蘭德歐夫人還是會生氣,因為魔法在烏鴉絕壁已被禁止了。

但小男人讓他下了台,以回報他救過他一命。“哦,是這樣的,當時我的車在馬路上沒法往前走了。得汶領我來到了這兒,在這樣一個寒冷又刮著狂風的天氣里,讓我受到了溫暖而莊重的歡迎。”

格蘭德歐看了得汶一眼,然後又轉身對著伯爵恩。“我帶你看看你的房間吧?它在房子後面遠一點的地方,在廚房後面。你可以把你的包放在那兒,然後我帶你參觀參觀。”

“當然可以,夫人。”他轉向得汶和塞西莉。“我敢肯定我們都會成為非常好的朋友。”

他們點點頭,小男人跟著優雅的女人走下走廊。搖曳的燭光下,他們的影子在牆上映出奇奇怪怪的形狀。

“哦,得汶!”塞西莉大叫著。“這太酷了。”可之後她皺起眉頭。“媽媽說你不能用任何魔法。她說那會……再次惹事的。”一種驚慌的表情掠過她的臉龐,又映在她大大的小鹿般的眼睛里。

“哦,她錯了,”得汶說。“我今天到村莊與羅夫·曼泰基聊天,他說用我的魔法是件好事。自然,這是祖先遺傳給我的一部分。”

塞西莉看了看四周,確定只有他們兩個。“如果媽媽發現你背著她去看羅夫,她會發怒的。”

“我知道,可塞西莉,關于我是誰,我是怎麼回事,我得知道得更多一些,我還得知道更多有關夜間飛行的力量的事。”

“你不是讀過很多這方面的書嗎?”

“讀了。”他迫不及待地告訴她,“《教化之書》是很恐怖的。塞西莉。夜間飛行的力量在這里已經幾個世紀了。這本書講了他們是怎麼來的。”

可以證明讀這本書對得汶來說是很著迷的,書的某些內容,他甚至能背誦出來。他清了清喉嚨開始了。“從前,恰好在大冰川時代到來之前,世界上居住著喜歡光明的生物和喜歡黑暗的生物,他們之間為了領地打了許久的仗,他們主要由四大基本元素組成———火、風、海、土———大自然的萬能統治者,既非正義也非邪惡。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些生物的時代越來越遠地進入黑暗的衰退期,他們開始以天使和惡魔為人所知。”

塞西莉翻了翻眼睛說:“是的,不管怎麼說,得汶。”當得汶開始把聲音抬得高高地講著夜間飛行力量的繼承事宜時,塞西莉變得不耐煩了,“那和你還有你的力量有什麼關系?”

“很簡單。”他解釋道,“許多巫術和巫師都和這些古老的基本元素的知識有關。可最強大的一直以來都是夜間飛行的力量,因為只有夜間飛行的力量發現了如何打開地獄的秘密。預測現在已經到了第一百代———已經很長時間了。”

“沒錯,我知道,得汶。羅夫認為你是了不起的薩根大師的第一百代傳人。”她語調平淡地說,似乎她已厭煩了整個想法,或許只有點嫉妒。“你知道,我一直在做有關我自己的思考。”

“你什麼意思啊?”

“如果你第一百代,那麼我也一定是。”塞西莉笑著說道。“我們年齡相仿,你和我。而且,如果羅夫·曼泰基沒說錯的話,我的祖父侯雷特·穆爾本身就是個十分強大的夜間飛行的力量。甚至媽媽現在也不會否認那一點。”

“哦,可能你說得也對。”得汶承認,“你可能也是薩根大師的第一百代傳人。”

可即便如此,塞西莉卻沒有得汶所擁有的那樣的力量。在他們所有的人出生以前,烏鴉絕壁發生了一個慘案。那個瘋子———一個變壞了的夜間飛行的力量———殺死了格蘭德歐夫人的父親,蘭德夫·穆爾,綁架了一個小男孩,把他拖到地獄,並威脅他要消滅他全家。後來,這個家庭拒絕使用他們過去的夜間飛行的力量。現在這個家庭想過正常人的生活———或至少像在烏鴉絕壁一樣過的普遍生活。

這個家庭不止是包括塞西莉和格蘭德歐夫人,還有格蘭德歐夫人高齡的、久病臥床不起的母親,格麗塔·穆爾,她住在東跨院,從未離開過自己的房間。還有格蘭德歐夫人的兄弟愛德華·穆爾,一個在這個地球上漫游的花花公子,得汶從來沒見過他,可得汶卻很熟悉愛德華八歲的兒子亞曆山大,他也住在烏鴉絕壁,受他姑媽監護。有人說得汶和亞曆山大很快就變得很親密了。畢竟是得汶沖到地獄里,救出了被從墳墓里出來的、打算對烏鴉絕壁進行又一場進攻的那個瘋子弄到地獄里的亞曆山大。

直到現在,那件事已過去了幾個月,得汶還被那種記憶所困擾,只要想起它,就會使他的腿發軟。“地獄……那個瘋子。”他抓住了椅子背,以便使自己站穩。

“你沒事吧?”塞西莉問道。他點點頭。他在地獄中戰斗時受的傷幾個星期以前就愈合了,現在只是有些癢。

“我進了地獄,”他自言自語地說,“我進了地獄,消滅了它。”

塞西莉越來越不耐煩了。“得汶,你的過去怎麼樣?羅夫在幫你尋找你的親生父母方面有進展了嗎?他跟這棟房子到底有什麼關系麼?”

得汶歎息著說:“他還沒進展。”

“哦,你父親的水晶戒指怎麼樣了,你已能讓它發揮作用了嗎?”

得汶從口袋里拿出戒指放到手里,一個很好的飾物,上面鑲著一顆水晶。它一直是泰德·馬馳的戒指———得汶發現,泰德·馬馳是一個叫達太·安德伍德的真正的夜間飛行的力量的監護人。他負責訓練和保護夜間飛行的力量,他持有掌握很多知識的水晶。可到目前為止,父親的戒指什麼也沒告訴他。

羅夫懷疑它可能在某種情況下被損壞了,它現在起不了一個監護人的水晶應有的作用。

“哦,得汶,”塞西莉同情地說,她張開雙臂抱著他,“我相信你有一天會找到事實真相的。”

他們靜靜地站著凝視著暴風雪。得汶用雪做的烏鴉仍在那里盤旋著,透過玻璃窗看著他們,此外,他們還能看見烏鴉絕壁的塔樓。最高的窗戶上,突然閃現出一點燈光。

得汶笑了,“那燈光又出現了,從我第一次來這兒,我就看見那光了,可如果我把這告訴你媽媽,她會認為是假的。”

“很奇怪,是不是?她拒絕承認塔樓里有燈光———或者她在里面藏了什麼東西。”塞西莉端詳著得汶,“你認為現在她在那上頭,在給新管家展示她的秘密嗎?”

得汶考慮著。以前的管家西蒙看起來特別關注這塔樓,得汶兩次碰見他在那兒,西蒙曾和那瘋子共同密謀打開封鎖魔鬼的出口。


“很可能,”得汶回答道,“可能那正是他被雇用的原因。”“伯爵恩很清楚地知道這個家庭的魔法史,”塞西莉說道,“你看他多麼欽佩侯雷特的小飾品。”

得汶點點頭。伯爵恩當然不是普通的管家。況且,烏鴉絕壁也不是普通的房子。

塔樓里的燈光消失了。

“上面會有什麼,”得汶失聲問道,“不管里面有什麼,都一定與杰克森·穆爾沒有關系。否則,他被打敗了,它就應該消失。”

塞西莉聳聳肩,“這棟房子的秘密遠比我們可能已經發現的要多。”

“看,”德文說著,指著法式大門微笑著,“我的烏鴉長得越來越大了。”

的確,他的雪鳥變胖了,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原來的體形,因為雪不斷地在它的身上堆積,它不停地努力扇動著翅膀。

塞西莉笑了。“可憐的小東西,或許你應該把它變成一只鷹或別的什麼東西。”

“你們兩個在看什麼?”

他們都驚奇地轉過身,是格蘭德歐夫人,她已來到客廳,在他們後面的屋頂上,雪鳥突然砰的一聲落下。

“我們只是———只是看看暴風雪。”塞西莉說道。

她母親瞪著她。

“她知道我們看見那光亮了。”得汶想著。

“離開那兒,”她說,“那有冷氣流。”

格蘭德歐夫人靠在壁爐對面的靠背椅里,臉上映著火光,她閉上眼睛,在胸前把手指纏弄在一起,她美麗、專橫、固執、古怪,阿曼達·格蘭德歐又是不容置疑的美麗。

“得汶,”她說道,“我告訴弗克比亞德先生了,你得幫他從他房間的高架子上拿一些必用品,他在等你,你去幫他好嗎?”他走近她,“格蘭德歐夫人,他對這個房子了解多少?”

“他只知道一個有效率的管家需要知道的一切。”

“媽媽,”塞西莉·格蘭德歐說道,“顯然他知道郝瑞托·穆爾和魔法,別不承認,你雇用他是因為他有些巫術的經驗。”

“塞西莉,你的想像力不著邊兒了。”

“我的想像力?你雇用一個叫伯爵恩的侏儒,我沒必要有比那更大的想像力。”

“得汶,”格蘭德歐夫人說,她不理她女兒,“他在等你呢。”

得汶和塞西莉互相看了看彼此惱怒的表情。

“塞西莉,你能到亞曆山大的房間,把他帶到這兒來嗎?我想讓他與弗克比亞德先生見見面。”

“好的,好的。”塞西莉說。

烏鴉絕壁大房子的女主人看著門外屋頂的平台,“暴風雨看起來正在醞釀之中,”她平靜地說道,“我希望燈火趕快消失。”

在這孤島上斷電是常有的事,的確如此,在她做了這個預言後的幾秒鍾,電劈里啪啦地迸濺了一陣,然後就完全消失在這個房子里,傍晚那柔和的藍色的光線對冬天說是如此珍貴。如果不是蠟燭這麼長時間地在客廳和走廊間燃燒,房子里黑影將會變得更黑、更長了。盡管如此,得汶和塞西莉在通向廚房的走廊分開時,還看得見彼此的眼神,他們對視著給彼此一個飛吻。

他們都是十四歲,都處在易使人醉的初戀的痛苦掙紮中。那時,得汶仍認為和一個女孩握手,或在沒人看見時偷偷吻一下是不可思議的———尤其是想到她專橫的母親。可其他時間就不同了。他被自己對她的感情擊敗了,這種感情是那樣的強烈,那樣的出人意料。

“爸爸要是活著就好了。”得汶在轉向門的時候想著。他沒有同父親談論過這些感情。得汶曾經可以和父親無話不談。自從來了這兒,他學會了走自己的路,那里沒有人引導他,沒有人給他提任何建議,除了羅夫·曼泰基,他自己是監護人的兒子,他有全部的有關夜間飛行的力量的書籍———但羅夫是第一個承認他沒有全部答案的人。

“塞西莉。”得汶在客廳大聲說,“告訴亞曆山大不要戲弄伯爵恩。”

得汶想起這個男孩兒在他來到烏鴉絕壁時的滑稽動作挺好玩。他被父親忽略,在小時候就失去了媽媽對他的照顧。亞曆山大是個讓人為難的孩子,有著相當邪惡的思想。但,自從他們一起在地獄里度過了一段時光後,亞曆山大和得汶之間形成了更強更親密的關系。這個年幼的男孩認為得汶是他在這個黑洞洞的舊房子里的唯一真正的朋友。

“你知道,亞曆山大從來不聽我的話,”塞西莉在樓梯上喊著。“事實上他與我對著干。我建議你自己去告訴他。”

在樓梯上,她充滿深情地望著得汶。“在那兒對那個侏儒小心點,好不好?”

“是土地神,塞西莉,不是侏儒。”

“不管怎麼樣,那個聲音說了關于那個男人的什麼了嗎?”

“什麼也沒說,”得汶失望地說。“但我確信,如果伯爵恩要做任何傷害我的事兒,那聲音會警告我的。”

“還是要小心點兒。”她聲音有點發抖,然後轉身離開了樓梯的扶手。

得汶穿過廚房,朝伯爵恩的房間走去,這里曾是西蒙呆過的地方,這地方還是使得汶不愉快,甚至在西蒙死後幾個月,他的臭氣仍沒有徹底消散。

可當得汶拐進角落時,他高興地發現,這里的氣味已經變了,又香甜又清爽。得汶敲著門,伯爵恩很快地就把門打開,他的身後點著一只又長又粗的蠟燭,一張單人床,一個西班牙衣櫃,地板上放著紫色的袋子。

“那是什麼味道?”得汶問道。

“鼠尾草。”土地神告訴他。“這種香味能治任何地方的病。”

得汶笑了:“那麼,這房間一定是有病了。”“不管什麼時候我去一個新地方,總是點著一根鼠尾草驅走那里神鬼之類的東西。”

“真的都是那麼管用嗎?要是我在烏鴉絕壁的第一個晚上就知道多好,那就不會讓我那麼慘了。”

伯爵恩點著頭:“那麼,你就早已看到它們中的一部分魔鬼了。”

得汶皺起眉頭:“對了,有件事你得明白,要是打算在這兒呆下來,你就不能在格蘭德歐夫人身邊談論鬼魂。任何她不承認的、超出常規的事情都不能談論。”

“可為什麼她會這樣?侯雷特·穆爾的孫女應該不是個平常的女人。”

“你去問她吧,甚至發生在這個房子里的每件事情,她都不許任何人說,她是個非常固執的女人。”

“嗯,我相信她有她的理由。”伯爵恩拉開離他最近的門,上指著架子里面,“你是來幫我取這些東西的吧,我只需要幾件。”

得汶看著冒著泡的浴缸和擦得亮光光的鞋,微波爐爆出的一袋一袋的玉米花和一盒一盒的葡萄干,刮胡子用的剃須膏和指甲刀……都是西蒙的用品。

“為什麼我們不明天開著車,去拿你自己的東西?”得汶問道,“你應該扔掉這些垃圾。”

“什麼也不浪費,什麼都能用。”

“你自己看著辦吧。”得汶把東西放到床上後,伯爵恩仔細看著它們。他撕開葡萄干兒袋,抓了一把。但當他翻到指甲刀時,把它們推到一邊,“我不需要這些。”

得汶第一次注意到小男人的指甲又長又尖又厚,小男人微笑著關了衣櫥的門。“你做家務的時候,是不是很容易弄斷一只指甲?”


“你意思是我的指甲……?哦,不,一點兒也不,它們比石頭還硬,我的朋友,它們不會斷裂的。”

得汶坐在床上以便使他的眼睛與小男人同樣高。“好,你的經曆是什麼?告訴我,一個土地神,嚴格地來說是干什麼的?”

伯爵恩·弗克比亞德笑了笑,“哦,你是一個聰明的人。自從你懸崖前救了我的車和我的那一刻起,我就這麼想。你會些魔法吧?”

“我先問你的。”

“哦,”伯爵恩說,“我出生在落卡村莊,在費蘭德北邊的遠處。我的父母在深深的地下礦里工作,我直到七歲時才見到白天的光亮。”

“那麼,你現在幾歲了?”

“如果我告訴你,我662歲了,你會相信嗎?”

“我會的。”得汶一直注視著他,“你是個監護人,對不對?”

“哦,我想不是。監護人是從貴族祖先那兒繼承下來的,我只是個管家。”伯爵恩眯著藍眼睛看著得汶。“那麼,告訴我,我的朋友,你知道監護人是什麼嗎?”

“我的父親是,哦,是我的養父,我不怎麼知道我的親生父母。”

“據我所想,他們一定是很厲害的魔法師。”

得汶點點頭,“夜間飛行的力量。”

“當然,如果你生活在侯雷特·穆爾的大房子里。”

得汶突然看了看四周,留意著開著的門,“格蘭德歐夫人如果撞見你和我談論這個,可能會解雇你,還要把我鎖在我的房間里。”他把兩個胳膊叉在胸前,“如果你有了答案,請及時告訴我。”“我?我對你父母一無所知,老兄。”

“我想知道格蘭德歐夫人給在塔樓里領你看的東西,不要對我撒謊,我知道她帶你去那兒了,我看見燈光了。”

“哦,沒有理由撒謊,作為參觀的一個部分,她的確帶我去了。她還告訴我沒讓任何人來過這里。”

“你什麼也沒看見嗎?那里沒什麼不尋常的嗎?”得汶傾著身子問道。“沒有什麼人可能在塔樓里生活過的跡象嗎?”

一絲怪異的笑閃過伯爵恩的臉,“你為什麼會想有什麼人可能在塔樓里生活呢?”

“我曾在那兒見了一個女人,我曾經聽見她叫我的名字。”

“哦,可烏鴉絕壁是許多鬼魂的家。”

得汶歎息道:“不會是艾米麗·穆爾或任何其他的鬼魂出沒在這個房子里,我也聽到嗚咽聲了,是人在嗚咽。”

“那麼,可能是格蘭德歐夫人的母親嗎?我只在參觀的時候很快地見了她一面,可憐的糊塗女人,可能她神經混亂了……”

得汶明白,談話是進行不下去了,伯爵恩或許已和格蘭德歐夫人串通好了,或許他與得汶一樣毫不知情,他知道該換個話題了。“好了,那麼另一個問題,”得汶說道,“你知道關于夜間飛行的力量的事兒了,你知道這個房子曆史的秘密,那是格蘭德歐夫人雇傭你的原因嗎?”

“當然了,我的老兄,格蘭德歐夫人是個精明的女人,你以為她只是雇一個管家在這里工作?一些無知的靈魂顯然是為世界工作而不是為我們自己,哦不,從不是那樣的,她上天入地的找我,我只能告訴你那麼多,她需要一個知道這些事情的人,一個不會被嚇走的人。”

得汶點點頭,“那麼你真是662歲了?”

伯爵恩傻笑著,“不管想得到什麼,你都要相信自己。得汶,這是關鍵,你有這個權力。”他指著他的腦門兒,“上來,你可以讓事情發生的。”

“你什麼意思?”得汶耐心地問。

“如果你想發現塔樓里的東西,鎖著的大門是阻擋不了你的。”

“你最好別那麼認為,有時我的力量也不起作用,我能用力量不讓汽車掉下懸崖,但我打不開塔樓的門。有時我是能讓自己消失,然後在某處出現,但我對付不了那個塔樓。相信我,我試過了。”

“那就得想個辦法。”小男人環視著房間,突然他示意著,“比如,通過那個門。”

“哦,伯爵恩,這是一個浴室的門。”

小男人聳聳肩,“別相信我,我只認為你會知道有其他方法能進到塔樓里,不像那個門那麼明顯,”他歎著氣走到門口,“哦,謝謝你幫助我,得汶,在這兒,作為一個管家我現在必須趕緊開始我的第一個任務,然後我還得修理我在路上撞壞的汽車呢。”

伯爵恩·弗克比亞德趕緊走出房間,穿過廚房回到休息室,得汶聽見他穿上外衣出發了。一會兒伯爵恩開門時,他能聽見風吹進了屋子。

得汶剛要離開,然後又停下了。

“我只覺得你知道有其他方式進入塔樓里,不是那些很明顯的方式。”

他看著那個房間。

“比如穿過那個門。”

“真是荒謬。”得汶輕輕地對自己說,“我知道門後面有什麼,它是個洗澡間,西蒙死後,我幫忙徹底打掃過。”

“你能使事情發生。”

得汶走近洗澡間的門,把手放在門柄上,是熱的,那不是什麼好兆頭。他咽了咽唾液,旋轉門柄,打開了門,他屏住呼吸。根本不是洗澡間———是一個黑暗的台階。

“有其他方式進到塔樓里,不像從門進入那麼明顯的方式。”

“真的嗎?”得汶大聲地自言自語,“這兒能讓我到塔樓里嗎?”

可樓梯是通向下面的,不是向上的。

“你可使事情發生。”

從第一組台階下來,他感到沒有什麼危險,聲音固執地沉默著。

他又上了幾組台階,停下腳步,聽了聽,然後再往上走幾步。

突然,他看見樓梯的盡頭———一雙黃色的眼睛盯著他。

同時,他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熱浪。

也就在那時,他聽到黑暗中魔鬼急急地走著,並喃喃自語。

那時,他認識到———太晚了———

“這是一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