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Battle 4 這麼說汝確實為臨陣磨槍

——接下來將給予汝等這些人類試煉。

——汝等世界的壽命只剩下十年,這『透光現象』就是世界即將毀滅的征兆。

——想阻止毀滅發生的話,就找出《一縷希望》的擁有者並將其殺害。

——如此一來,成功者便能在背負使命的情況下回到過去,在解救未來的同時還能獲得更為強大的力量。

——回到過去,找出拯救世界的方法吧。

——人類啊,開拓自己的未來吧。

亞露露表示,照射到『透光現象』的光線並獲得能力的人全都聽見了這樣的聲音。而擁有涅墨西斯的人都稱呼這道聲音為『神』,另外也由衷地相信『透光現象』是神明給予人類的試煉。

于是,有許多能力者都發瘋似地找尋著《一縷希望》的擁有者。

當然,他們都是為了要殺掉這個人,阻止世界滅亡……

但只有一條線索能幫他們找到《一縷希望》的擁有者——也就是那位擁有者喪失了『透光現象』前的所有記憶。

除此之外,能力者們就連那個人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涅墨西斯能力者們就只能在如此嚴苛的條件之下,尋求《一縷希望》的去向。

跟一個人的生命比起來,全人類的存亡當然要重要許多。

幾乎所有能力者都做出這樣的判斷。

《一縷希望》……

這實在是相當悲慘的涅墨西斯。

它擁有回溯世界時間的能力。一旦發動,世界的時間就會回到『透光現象』發生前幾個小時。

而發動的條件是:在每個月十三號凌晨十二點一定會出現的特異現象中,將《一縷希望》的擁有者殺害。

但是,只有殺掉擁有者的人,才能在保持原本記憶以及涅墨西斯能力的情況下回到過去的世界。其他人,包含《一縷希望》的擁有者在內,都無法保有回溯前的記憶。此外,殺死亞露露的人還可以獲得能讓涅墨西斯能力更加強化的待遇。

另外,據說發動《一縷希望》的人回到過去之後,就能夠阻止世界毀滅。

昨天在浴室里聽見這些事實之後,光一有好一陣子因為過于震驚而說不出半句話來。

就獲得涅墨西斯的過程來說,光一和其他能力者根本完全不同。

光一是借由阿爾卡娜獲得惡魔的奇跡,但其他人並非如此。他們是照射到『透光現象』的光線,然後被自稱是天神者授予涅墨西斯。

也就是說,那名自稱是天神的人,正是阿爾卡娜在尋找的『引導者』的持有人。也就是獲得了天使力量的人類。

那個人利用『引導者』給予人類異能,然後開始一場賭上世界滅亡的游戲。

這就是——關于《一縷希望》的事實。

光一沒想到亞露露竟然身處于如此嚴苛的狀況當中。

亞露露本人無法操控《一縷希望》的能力,必須要她死亡才能自動發動。所以亞露露不過是發動能力的扳機而已。

她根本就是解救世界的跳板、祭品。

亞露露她不但沒有過去……甚至沒有將來。

明日菜所說過的話,到這時才成為重擔壓在光一身上。

當初那個問題,的確是把世界與亞露露放在同一個天平上來衡量的質問。

『光一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耶……』

面對亞露露凝視著自己的眼珠,光一根本個知道該回答些什麼。

說出自己遭遇的亞露露,臉上竟然還帶醬笑容。明明背負著死亡才能拯救整個世界的宿命,而且這七年來一直都被SHADE關在箱庭里……

明明就喪失了過去與未來,還獨自背負了這麼長的歲月……

為什麼她還能露出這樣的笑容呢?為什麼她還能保有平常心呢?

她之所以會如此天真無邪,那是凶為她真的什麼都不懂的緣故。沒有生活常識,沒看過布偶,由于能和別人一起過夜而感到高興不已,全都是因為她的確沒有過這些經驗。

亞露露像是很害羞般對著光一說:

『我很高興哦,光一……你真的不為任何理由就保護我。SHADE的人都是因為工作才護衛我的安全,因為我是《一縷希望》的所有者,他們才會不讓我受到傷害。』

如此說道的她,臉上帶著靦腆的微笑。

『但光一你不一樣,你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保護我。不因為我是《一縷希望》的能力者,而是把亞露露當成一個普通人來守護。』

她的笑容真的相當美麗……

『我好高興,好高興唷!光一……我真是太幸福了。』

但同時也相當脆弱。

「…………」

光一坐在自己靠窗邊的位置,一臉呆滯地看著天空。

由SHADE本部來到學校後,即使是在上課當中,亞露露的笑容還是一直盤旋在他腦海里。

昨天晚上,光一從浴室里頭出來之後,便直接往SHADE的司令室前進。然後,以吵架般的姿態沖了進去。

光一當然是為了詢問SHADE保護亞露露……不對,應該說是監禁她的理由。

『的確,只要殺掉亞露露就能拯救整個世界。不過光一啊,我希望你稍微考慮一下時間倒轉這件事情。我應該問過你是想解救世界,還是想守護當下了吧?』

明日菜把手放在光一肩膀上,然後在他耳邊這麼呢喃道:

「發動《一縷希望》這樣的行為,雖然可以阻止世界滅亡,但也等于是從活在當下的所有人手里奪走了七年的時光。把世界回歸到過去,並且改變這七年的話,活在當下的人就會失去一切。從「透光現象」發生以來的七年里所經曆的幸運、不幸、辛勞、努力、愛情、友情全都會變成泡影。就算是一切全部重來,也不可能導向與現在完全相同的結果了。這就是阻隔在過去與未來間的絕對法則。』

明日菜說得一點都沒錯。將時間倒轉,就等于宣判這七年的時間已經『死亡』。

『我們SHADE……不對,我們特務班的使命除了是保護亞露露之外,同時也是守護著活在當下的人們所擁有的「經驗」。當然——還得想辦法找出不使用《一縷希望》便能拯救世界的方法。』

殺掉亞露露來拯救世界,絕對不是一個完美的結局。

這樣犧牲掉的不只是亞露露一個人的生命。

守護活在當下的所有人類,讓他們保有未來。

保護的不是既往,而是現在這個世界。

這就是SHADE的工作。

這樣的使命實在太過于沉重與嚴苛。

「……我真的……可以處理得了這樣的問題嗎……?」

光一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事情的嚴重性讓他感到害怕不已。無法言喻的焦躁、恐懼、緊張。這些使人腳軟的感覺讓光一不停冒出雞皮疙瘩。

「…………光一,你怎麼了嗎?」

倏然回神眾焦之後,光一便看見自己的童年玩伴淺野廣美。她的臉上很難得露出非常擔心的表情,並且把手往他的臉頰伸過來。

「你那種憂郁的表情應該不是裝出來的對吧?發生什麼事了?」

廣美晃著瀏海,把手放到光一額頭上。低聲說了句「也沒發燒啊」之後,還是很擔心地看著這邊。自己昨天確實因為亞露露的事件而失眠,所以現在臉色應該不是很好。

看見由衷替自己擔心的廣美之後,光一才總算有點安心的感覺。

「沒有啦,我沒事。只是有點自我陶醉而已。」

光一還是跟平常一樣說出自視甚高的冷酷發言。

但這種虛張聲勢對廣美發揮不了作用,她臉上還是掛著擔心的表情。

「你昨天晚上沒回宿舍對吧?早上也沒來叫我起床。」

「……對哦,你今天遲到了。拜托你也該學會自己起床了吧。不過,這順序完全相反了吧?一般來說不都是童年玩伴的女孩子來叫男生起床才對嗎?」

光一和廣美住在同一間宿舍里。

而廣美賴床的程度已經可以說是異常了,所以光一每天早上都得特別潛入女生宿舍去叫醒她。

雖然一樹和知大也住同一棟宿舍,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只有光一能夠叫得醒廣美。根據傳聞,只要有光一以外的人接觸到剛起床的廣美,都會馬上被打倒在血泊之中。在光一轉學回來前的七年里,廣美似乎每天都遲到。

廣美這時好像已經察覺到光一想要轉移話題,只見她有些生氣地繃起臉來。

「現在別說這些了好嗎?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怎麼,你在替我擔心啊?」

「嗯,不行嗎?我們都這麼熟了,這很普通吧。」

面對一臉認真說出這種話的廣美,光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廣美有時候的確會這個樣子。明明是超級虐待狂的廣美,通常會在光一真正需要幫助時來到他旁邊,幫忙他消除內心的不安。

她現在也像個面對笨弟弟的姐姐一樣關心著光一。

「不會吧—現在才像個童年玩伴一樣,感覺實在有點惡心耶。」

光一為了不讓她擔心而開玩笑地這麼說道。

但這可能真的踩中廣美的地雷了吧,只見她的眉毛明顯地動了一下。

原本擔心光一的心情也在一瞬間變成了冷酷的氣氛。

「身為你的童年玩伴難免會擔心啊,因為你這個人有百分之九十八是由妄想所構成的。我一直很害怕你哪天忽然就會把幼稚的妄想加諸于一般人身上,還因此而牽連到我。」

說完她便蹺起二郎腿,面對著光一打開文庫本闊始閱讀起來了。雖然這是跟平常一樣的廣美,但她的臉頰似乎微微泛紅,不過這一定只是光一看錯了而已。

一如往常的生活光景,讓光一在不知不覺間放下心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著臉頰,然後壓低聲音說:

「謝啦……」

雖然側眼瞄了一下廣關,但看不出她究竟有沒有聽見,只發現她的視線跟著文庫本的文字列移動著。

光一松了口氣,接著便閑始准備回家。

一回去馬上就有任務在等著他,但說起來也不過是在同一個房間里一起過生活這種誰都能勝任的工作。這時大家應該稍微能夠了解,明日菜為什麼會把這種乍看之下意義不明的任務交派給薰與光一了吧。

亞露露當初是趁著藤堂造反時逃走。

她之所以從箱庭里逃出來,全是因為想要到外面世界去的緣故,但只要想到她已經與世隔絕長達七年的時間……就能夠理解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明日菜是想要消除亞露露渴望逃走的心情,她希望亞露露能夠在與同年紀的光一等人接觸當中獲得滿足。光一現在終于理解,為什麼薰會在電話里批評明日菜「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說起來,光一等人就像是亞露露的鎮定劑一樣。明日菜雖然不能讓她到外面去,但會盡量想辦法滿足她的要求,不過這根本是看似貼心的束縛。

太卑劣了……但就算光一這麼想,他也沒有改變明日菜命令的力量,而且也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自己接下來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亞露露呢?光一只要想到事實真相隨時會浮現在腦海里,就沒有自信能夠面對露出笑容的亞露露。

如果不知道這些事情,那自己就可以不顧一切地保護亞露露。

也可以一直只是那個追求帥氣的膚淺高中生了。

光一為了讓過度運轉而發熱的腦袋冷靜下來,于是便起身准備到教室的陽台去。

這時忽然有一名矮小的女性跑到光一座位旁邊。

「……間宮?」

確認來者是誰後,光一不禁感到有些驚訝。因為至今為止,她從來沒有在學校里試著跟光一接觸過。

薰一只手拿著書包,臉上浮現出苦澀的表情。只見她用忸怩的態度不停開合著嘴巴。

「怎、怎麼了,間宮?找我有事?」

有些緊張的光一還是開口這麼問道。由于昨天晚上才剛被她用力踢過,現在依然不太敢和她說話。

坐在前面的廣美也對薰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應該是因為她從沒看過薰主動向人搭話的情形吧。所以在發現她想向光一攀談後,自然覺得相當奇怪。

光一屏住呼吸,等待薰開口說話。

「佐、佐藤光一!」

「啥?」

忽然被叫全名的光一,立刻便采取防守態勢,因為他有種薰馬上就要發動攻擊的感覺。

會從哪里攻過來呢……上面還是下面,左邊或者是右邊,也有可能跟上次一樣直接瞄准要害。

一想到昨天那種男人的痛楚,立刻就有一道汗水順著光一臉頰流下來。

但有別于采取警戒態勢的光一,薰卻說出了完全出人意料的話語。

「——今天晚上到我家來吃晚飯,這……這是命令。」

留在教室里的學生先是把視線集中在兩人身上,接著便產生一陣騷動。

廣美拿在手上的文庫本掉到地上,而光一也因為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而眯起了眼睛。

他在心中想著:

我可以……把這種舉動當成傲嬌嗎?

但對方從傲轉移到嬌的速度實在太快,老實說光一的腦部根本還無法處理這種情況。

放學後,光一走下斜坡,獨自走在雨鶴來市的商店街里。

教室當中的傲嬌騷動之後,光一直接被薰抓住手臂拉到校舍後面去。

接著,他便在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

『會錯意的話我絕對會殺了你喔……這是司令的命令。你昨天和司令見面了,對吧?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但負責監視你的我確實被你給連累了。』

自己的確去籼明日菜說過話,但也不至于連累別人吧。

『我收到命令要加強對你的監視,你知道我只有晚餐時可以間自己的家里吧?所以司令便要我也帶你回去。』

雙手環抱在胸前的薰,像在壓抑自己的怒氣般用力抓著毛線外套。

光看她這種氣急敗壞的模樣,就知道她很不願意帶光一到家里去。

不過這也是應該的啦,這麼想的光一不禁對剛剛還以為這是「嬌」表現的自己感到相當無奈。

『聽好羅,你要是有任何奇怪舉動,我一定會用《矛盾騎士》把你打成粉末,然後隔天早上拿出去資源回收,知道了嗎?』

她的眼神的確相當認真。

當然,光一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去一名外表如此幼小的女孩家里。雖然之前准備在浴室和她巧遇,但那只不過是要完成任務而已。自己絕對不是想看這個小鬼頭的裸體。

但由于是強制的命令,所以光一也只能說服自己到薰家里去了。

『……我在回去前還有點事要做,所以晚上七點才在松下通商店街入口處集合。要是遲到的話,我就會報告你已經背叛了SHADE,然後直接進行抹殺任務,所以你最好有所覺悟。』

薰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真是的……那個矮子的態度怎麼會這麼惡劣又粗暴啊!」

聽到對方這樣的說法之後,光一也不禁為之氣結。不論是在電梯里揍他的鼻子,還是浴室偶遇時用腳尖踢重要部位,薰都完全沒有手下留情。尤其是那種說話方式實在太過分了。明明在班上被同學調侃或稱贊時都一直保持著沉默,卻總是絲毫不留情地用言語攻擊光一。

「威脅要把人殺掉也太過分了吧!要是傲嬌的話,應該用『別、別會錯意羅!這、這是司令的命令!我可是百般不願意!』這樣的說法才對吧!」

說起來大伙住在同一個房間里時也是這樣。薰完全沒有協調性,老是自己一個人擅自行動,而且還用異常冷漠的態度對待亞露露。

「正如廣美所說,她的心智年齡可能只有小學生程度而已!」

一個人發著脾氣的光一就這樣走在住宅區里。話說回來,薰做出傲嬌發言時,廣美就只是狠狠瞪著光一,然後在光一還來不及向她搭話前便無言地離開了。

「原本想要和廣美、一樹籼知大一起去電子游樂場轉換一下心情……我也不想到她家去啊。話說回來,為什麼一定要在教室里頭說呢?難道是故意要陷害我的嗎……」

現在預定好的計劃也全都成泡影了。

就在光一因為無事可做而到處閑晃時,不知不覺就來到松下通商店街的入口。

「這里真的愈看愈冷清耶……」

雖然號稱是商店街,可是這里不但行人稀少,就連大部分的商店也都已經拉下鐵門。而且路上全是老人,甚至入口寫著「松下通商店街」的看板也早因為褪色而看不清楚了。

這里的哀愁感已經不能用飄蕩,而是要用滿溢來形容了。

不過光一和薰就是約好在這里碰面。看了一下手表後,發現還只是下午四點。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整整三個小時。

「我也要唱這首~只給你的愛之歌~♪啊啊……肚子有點餓了。」

當光一嘴里哼著※尊敬的動畫歌曲時,肚產忽然就叫廠起來。(編注:指知名網路同人樂團「うさころにー」的作品「愛の唄」,也是該團為本作品所寫的歌曲。)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讓他今天中午時根本沒吃什麼東西。

于是光一便為了尋找小吃店而走進商店街里。

但里頭完全沒有中意的商店。應該說目前有營業的,就只有櫃台前的老婆婆正在打瞌睡的五金行、電器制品上滿是灰塵的電器行,以及放有青蛙玩偶的藥局與奇怪的鹵味店而已。

「……哎唷?」

正當光一有些失望時,馬上又發現一家生意特別好的商店。明明還只是傍晚,里頭就已經有不少客人。而小吃店的看板則是用有點難看的字跡寫著【天草食堂】幾個大字。

雖然看起來有點詭異,但既然有這麼多人光顧,應該也不會難吃到哪里去吧。

光一決定進去點些簡單的東西填填肚子,于是他便穿過天草食堂的門簾。

拉開拉門式的店門之後,里頭立刻傳出震耳的喧囂聲。環視了一下有些煙霧彌漫的店內,隨即發現店里頭都是些一看就知道是常客的中老年人



光一雖然有些想回頭,但最後還是輸給勾起食欲的香氣,于是開始找起空位。

結果……

「歡迎光臨!」

一道充滿精神的聲音傳了過來。

聲音的主人將托盤抱在胸前,踏著小碎步走來。

光一轉過身去,和聲音的主人視線交錯。

「啊——」

「什——」

兩個人就這樣凝視著對方而且無法移開視線,完全僵住了。

無論光一怎麼看,站在眼前的人都是穿著日式圍裙的間宮薰。

「你、你你、你為什麼會來這里……!」

「哪有為什麼,我們不是約好在松下通商店街碰面——」

「我說過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來了吧!」

薰像個小孩子一樣生氣地大叫著。

隨後……

「薰你這家伙!竟敢用那種口氣對第一次光臨的客人說話!」

一名長相凶惡,看起來像店長的男性正在廚房里翻著鍋子,看見薰的態度後馬上朝著她怒吼。男性的外表看起來就像是黑道一樣,尤其是從無袖背心露出來的刺青與左眼的十字形傷疤,更是讓人感到害怕。

「啊!對、對不起!」

薰整個人嚇得跳了起來,急忙對著廚房道歉。

于是薰只能露出如同海沙屋般松散的笑容,並且帶光一來到位子上。

「您……只有一位吧,請、請到這里來……」

光一雖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依照指示坐到椅子上。

這下可尷尬了。沒想到會在這種曆史悠久的食堂里和薰碰個正著。

(難道是在打工嗎……)

當光一這麼想時,忽然就有一杯冰水粗暴地被放在面前。冰水因為碰到桌子的沖擊而四散,最後濺到光一自制的長外套上。

「你、你這家伙……」

「請問您要點餐了嗎?」

怎麼會有如此惡劣的店員啊!薰手上拿著點菜單,然後露出連老虎都會嚇跑的表情這麼詢問著光一。

但光一早就習慣這種態度,所以這根本嚇唬不了他。

「喂……你在這里做什麼?」

「這位客人,請您點餐吧。」

「喂……有沒有在聽啊!」


「請點餐吧。」

面對一直不肯回答問題的薰,光一只能拼命壓抑下自己的怒氣。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他只好繃著一張臉打開菜單。

當光一還在猶豫到底要吃什麼時,薰已經不停以咂舌與抖腳的方式來催促他快點下決定。

在連續幾天受到這種不人道的對待之後,光一的怒氣儲存裝置也快要爆發了。

「可惡!你這臭家伙給我差不多一點!不要真的讓我發飄啊!」

「啊——吵死了,快點決定好嗎,垃圾。還是說你連字都不會看?讓我來朗讀菜單給你聽吧——?」

「可惡啊————!我從第一次遇見你就一————一直忍到現在,不過這次真的受不了了!就算是小孩子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唷!」

「誰、誰是小孩子了,你這個妄想癖怪人!我也是和你待在班上時就一——直覺得你是個惡心的家伙了!你來找我搭話時,找真的起了滿身雛皮疙瘩!啊——討厭死了!竟然還有人到現在還像個國中生一樣盡做些無聊的妄想,感覺光是靠近就會被怪電波影響!」

「這……家……伙……!竟然說我的夢想只是妄想?竟然敢否定我的生存之道……給我到外面去一決勝負啊!」

「誰怕誰啊!像你這種沒用的東西,只要用我的《矛盾騎士》——」

薰雖然卷起日式圍裙的袖子,並露出驕傲的笑容准備痛扁光一,但……

隨即有個如嬰兒頭部大小的拳頭從她頭卜揮過來。

「嗚哇!」

一聲聽起來不像是開玩笑的撞擊聲過後,薰馬上就抱著頭噙著眼淚。

「薰~你這家伙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你聾了啊?」

原本在廚房里的店長已經站在薰背後。

他張開揮落的拳頭,直接用手掌抓住薰的頭部。由近距離看店長就能發現他比原先以為的更加高大。應該有五個薰那麼高的巨大身軀就站在她後面,以凶惡的眼神往下看著她。

「對、對、對不起……!」

薰一邊發抖一邊道歉。

結果周圍的客人瞬間爆出哄堂大笑。

「店長!小薰還只是個孩子,你就原諒她吧!」

「小薰不只是你這家店,可以說是這條商店街的看板娘,你可不要對她太凶啦。」

「讓小薰哭的話,就算是店長也不叮原諒唷?」

像是土木工人而皮膚曬得黝黑的大叔,以及剛打工回來的大嬸們都笑著替薰說好話。而薰則像是很害羞般低著頭,可以發現紅著臉的她一直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看來似乎不是因為挨揍的疼痛,而是害羞到快哭出來了。

看見薰這種模樣之後,光一的滿腔怒火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之後光一便不由得一直看著薰踩著急促腳步上菜的模樣。看見她那種努力工作的樣子,很不可思議地就會原諒她之前的種種行為。

看來這條商店街的人都很喜歡薰,每個籼她搭話的人無論是聲音和表情都相當溫柔。而薰也只是紅著臉不停點頭,看起來不討厭這種情形。

「她其實人還不錯。雖然嘴巴壞了一點……不過,小哥你就原諒她吧?」

當光一終于嘗到剛送上來的雞肉咖哩時,店長瞄著忙得團團轉的薰,並對他這麼說道。

「那家伙也相當辛苦。個性確實有點別扭,但真的是個很努力的好孩子。唯一的缺點就是太一板一眼了。」

「…………」

光司一面側耳聼著店長所說的話,一面像准備冬眠的忪鼠一樣拼命把咖哩塞進嘴里。

她很努力……真的是這樣嗎?雖然個性別扭這點倒是相當令人同意,但不了解薰私生活的光一,其實不是很清楚她有沒有店長說的這些特質。

「你是那家伙的男朋友嗎?」

「——噗!」

光一忍不住把嘴里的咖哩噴出來。

「哈哈哈!不是嗎?抱歉抱歉!」

發出爆笑的店長用力拍著光一的背部。

「只、只是同班同學啦……!」

「哎呀,真不好意思,因為從來沒見過其他認識那家伙的人。而且還是個男的!雖然打扮有點奇怪,不過長得還不錯,我還以為一定是……你也知道的嘛?」

「…………」

被這種粗獷的大叔稱贊長得不錯,老實說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哎呀,總之請好好跟薰相處吧,可以的話請稍微幫忙她一下。那家伙其實是會把辛酸往自己肚子里吞的類型啊。」

說完,店長便碰的一聲把手放在光一肩上,但光一這時卻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好。只見店長凝視薰的眼睛就像守護女兒的父親一樣,讓人有種非常溫暖的感覺。

店長把手從光一肩膀上拿開時,薰也剛好跌了一跤而把料理翻倒了。

店內再度傳出店長的怒吼以及客人的爆笑聲。

光一一邊看著這樣的光景,一邊品嘗著看起來不怎麼樣,但卻相當美味的雞肉咖哩。

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商店街入口碰面後,光一和薰便直接走在住宅區夜晚的街道上。從碰面的瞬間開始,薰就一直處于極度不悅的狀態當中。

「沒想到你竟然會打工。」

「……吵死了,不用你管啦。」

薰說完便踢起地面上的小石頭。

像這樣走在薰旁邊,就能感受到她真的十分矮小。不對,與其說矮小,倒不如說實在太像個小孩子了。以高中生來說這根本是異常。

以這樣的身體拼命工作的模樣,現在想起來還是會讓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吧,很多人都有打工啊。」

「從剛才開始就很多話耶你……」

「聊聊有什麼關系嘛。不過那家店真的滿不錯的,我看以後就常去光顧吧。」

「喂,我們店里不歡迎變態啊!不要再來了!」

「別這麼說嘛,看板娘。商店街的客人都很喜歡你啊。」

光一故意露出壞心眼的笑容來調侃薰。

看見她很懊惱般紅著臉的模樣後,光一不禁覺得只要能順利躲過嚴厲的言語攻擊,那麼薰其實也是個滿可愛的女孩。

「不過你為什麼要打工呢?SHADE的薪水應該很不錯吧。作為高中生的零用錢應該是綽綽有余才對。」

「…………」

「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光一自然而然地這麼問道。

但薰沒有回答光一的問題,只是小聲地呢喃著:

「……像你這種無憂無慮的高中生,還真是令人羨慕耶。」

「什、什麼嘛,你自己不也是高中生嗎?」

「…………」

薰之後便一直保持沉默,感覺她臉上的表情似乎變得更加陰沉了。

(我又說了什麼不

該說的話了嗎……)

光一實在搞不清楚薰的地雷究竟是什麼。從相遇之後,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就惹她生氣。由于根本不知道要注意什麼事情,所以經常就會一腳踏入地雷區。

(真是難搞……)

女孩子實在太難懂了。除了廣美之外,光一就很少和女生相處。看在他眼里,薰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一樣。

雖說是司令的命令,不過,希望能透過這次拜訪間宮家,幫助自己對她有更多的了解……

但話說回來,她家人已經同意讓自己跟著薰回家了嗎?涅墨西斯絕對不能讓組織以外的人得知,所以就連對家人也得嚴格保密才行。

這也就表示,薰是在沒辦法告訴家人實情的情況下,忽然就帶了個男人回去的意思羅?

跟在薰身後的光一,心中帶著一抹不安與緊張。

「…………到了。」

兩人默默在住宅區走了一陣子後,薰忽然間停下腳步。

「到了……?」

眼前的確有不少建築物,不過這里原本就是住宅區了。雖然離都心有點距離,但也不會太過于鄉下,算是比較安靜的場所。

光一發現四周圍大多是獨棟的住宅,僅有一間公寓聳立在其中。

那是一棟木造建築,看起來馬上就要倒塌似的。

「…………你覺得很破爛吧?」

雖然對薰不好意思,但的確是這樣。

這里真的十分破舊。甚至已經殘破到讓人懷疑究竟還能不能住人的地步。要是在不知道的情況下經過,光一一定會以為這里是座廢墟。鐵制扶手與樓梯因為長年日曬雨淋,布滿了紅褐色的鐵鏽,鋪設在屋頂卜的瓦片也幾乎全部都脫落了。另外,可能是沒有人整理庭院吧,只見里頭早已雜草叢生。

「別、別、有一番風味的公寓耶。」

薰不理會光一的客套話,默默地爬上公寓的樓梯。光一雖然趕緊從後面追了上去,但不停發出聲音並搖晃的樓梯,還是讓他在內心捏廠一把冷汗。

兩人總算平安爬上樓梯,來到最里面的房間前面。

「先把話說在前頭,進房之後絕對不能發問。也不能講話、移動甚至是呼吸。知道了嗎?」

「哪有可能啊……」

薰從書包里拿出鑰匙,准備將它插進鑰匙孔里。

但在她完成動作之前,已經先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由于公寓非常老舊,所以就算待在門外面也可以清楚感覺到聲音與震動。

應該是有人在房間里吧,房間內側已經傳出喀嚓喀嚓的開鎖聲。

當薰把鑰匙收進書包里的同時,門也迅速被打了開來。

「——姐姐!」

以開朗的聲音打開門的,是一名穿著水手服的少女。她有著一頭短馬尾發型,以及略為曬黑的健康膚色。另外,她介于少女與成人之間的臉龐上,還能看得出些許的稚氣。

這樣的一名女孩子,以異常燦爛的笑容來迎接他們。

而且還說出那樣的話……

「她叫你姐姐……?」

光一以超快速度看向旁邊的幼女。

而薰只能把手放在額頭上並露出「這下糟了」的表情,接著又立刻變得滿臉通紅。

水手服少女顧不得穿鞋便沖到外面來,忽然就抱住了薰。

「等、等一下啦,小透……」

「歡迎回來~!你昨天沒回來害人家好寂寞哦~!」

「不是跟你講過有工作了嗎?」

「嗯~但寂寞還是寂寞~快幫人家充電~」

這名似乎是妹妹的女孩就這樣笑著用臉頰在薰身上摩擦,而薰則是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部。

薰也跟著露出安心的笑容。

「……耶嘿嘿,我回來了,小透。」

她以發自內心的笑容來回應少女的迎接。

光一還是第一次看見薰的笑臉。看見總是臭著一張臉的薰露出這種溫柔的表情,光一便覺得她在自己心中原本的形象已經開始崩壞了。

「對了,姐姐,這個白頭發的人是?」

「唔?這不是白頭發!這是銀發!」

「嗯——那是在cosplay嗎?」

「這是貫注靈魂的正式服裝!」

只見薰的妹妹不停眨著眼睛並盯著光一的臉看。

她凝視著光一整整有五秒鍾的時間。

「嗯——姐的男朋友?」

「「不是!」」

聽見兩人異口同聲的否認,妹妹便忍不出噗哧一笑。薰表示光一只是同班同學之後,妹妹臉上露出稍感可惜的表情,然後才在光一面前輕輕行了個禮。

「初次見面,我是間宮薰的妹妹間宮透。大哥哥,我和姐姐今後就請你多多指教羅。」

面對她那種小惡魔般的微笑,光一只能「嗚」一聲發出低聲沉吟。她怎麼看都比薰要成熟,而且發育也相當好。雖然也有與薰相似的部分,但只要提出誰是姐姐的問題,一定所有人都會指著透才對。

從制服看來,她應該是就讀于相當知名的女子學校國中部。那所學校不但禁止男性進入,而且大部分學生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姐,但這名少女卻住在這種破爛的公寓里,這實在讓光一覺得相當沒有真實感。

畏畏縮縮地進到房間的光一聽見「隨便坐」的命令後,只得先暫時坐到房間中央的暖爐桌前。雖然才十月而已,但今年的氣候卻相當寒冷。尤其寒氣一向是女孩子的天敵,所以她們才會先把暖爐桌拿出來吧。

光一茫然地看著房間內部,發現里面倒不像外觀那麼破舊。這里看起來應該只有客廳、寢室與廚房這三個空間,所以多少有點狹窄,但也還算舒適。

冰箱上用磁鐵吸著購物清單與輪值做飯的表格,只要是電器開關旁邊一定都貼有寫著「省電!」的大紙張。而牆壁上更是排滿了薰與透的照片與大頭貼。

這個房間里充滿著溫柔的生活感。

「來,請喝茶。」

透拿了茶過來並在光一對面坐下。接著便把腳伸進暖爐桌里,里頭溫暖的空氣讓她瞬間露出放松的表情。

這時薰正在廚房里做晚飯,她所用的應該都是天草食堂剩下來的食材。

「那家伙會做菜啊……」

那在箱庭的時候還完全不幫忙……光一一邊啜著茶一邊在心里咒罵著。

當他呼了口氣並且往前看之後,才發現透把下巴靠在桌上,然後一直盯著自己看。

「怎、怎麼了?」

「大哥哥,你真的不是姐姐的男朋友?」

「都說不是了,還有別叫我大哥哥了,我剛才報過姓名了吧。」

「嗯——還是要叫你大葛格?」

咕嘟……光一的心差點就要被「大葛格」這樣的稱呼給奪走,于是他的喉嚨忍不住便發出吞口水的聲音。

「啊哈哈,大哥哥你這個人真是誠實。雖然看起來像宅男,但我喜歡誠實的人。」

「像宅男真是抱歉哦……」

光一雖然早就有所自覺,但被人當面說是宅男還是感到很受傷。這時透還是把下巴放在桌上,一邊搖著頭一邊對光一露出笑容。

「……你們兩姐妹感情真好。」

光一想起薰的笑容,于是便用感慨的語氣這麼說道。

「呵呵——那是當然的羅——因為薰是我唯一的姐妹、親人,還有戀人啊。」

「是這樣啊……等等,戀人?」

是姐妹也是戀人?她們是這種關系嗎?

「開玩笑的啦~不過前半段是真的唷。」

透像在調侃光一似地笑了起來。

搞什麼嘛,別嚇人好嗎?害我有點相信,而且還產生了不少無謂的想像呢。

光一雖然感到安心,但不知道為什麼也同時覺得有點可惜。

「嗯~因為我們父母親都不在了,所以是姐姐一個人把我養大的。對我來說,她不像個姐姐,可能比較像是媽媽。」

「是、是這樣啊……抱歉,我不知道這件事。」

「聽說是七年前感染了新型流感病毒,然後就這樣過世了。我幾乎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而且一直有姐姐陪著我,所以你不用在意沒關系拉。」

貼心的透舉起雙手,做出自己完全不在意的動作。

「這樣啊……所以那家伙才會跑去打工嗎?」

「嗯,姐姐太過保護我了,所以家里的事情她幾乎都是一手包辦。你也看得出來我們家很窮吧?所以我本來也想去打工貼補家用,但姐姐卻阻止我,說我還只是國中生所以不准打工!你看,真的太過于保護了,對吧?」

透說完便鼓起臉頰來,但隨即又微笑看向廚房里背對著這邊的姐姐。

「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姐姐。她又溫柔、又堅強……而且又那麼嬌小可愛。」

透把手放在臉頰上,望著姐姐傻笑並流下口水。

……這妹妹還真有點奇怪。

「嗯——因此呢,大哥哥你啊,最多只能和姐姐接吻而已唷?」

「你突然下什麼結論啊?剛才你說的話怎麼能跟接吻扯上關系?」

「因為,姐姐被搶走了我還是會嫉妒啊。所以不能做色色的事唷。絕對不行。我絕不允許你傷害到姐姐。」

「不是才剛說過我們只是同學嗎!」

接著在面對「你會把普通的同班同學帶回家嗎?」的問題時,光一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他絕對不能透漏任何關于SHADE的消息。

「嗯……如果忍耐太久而快爆發的話,那就讓我來當你的對象吧。」

透臉上雖然露出燦爛的笑容,但卻說出嚇死人不償命的話。

「——什麼!」

「呵呵呵,別看我只是國中生,我和姐姐不一樣,發育可是很好的唷!啊,要不要摸摸看?」

她用看不出是十四歲少女的眼神盯著光一,然後稍微拉開制服的胸口並探出身子。

原來如此,發育的確不錯……不對,不是這樣啦!

「在在在在這種狀況下,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

光一開始口齒不清,讓人感覺他好像全身都在抖動一樣。

怎麼辦、怎麼辦,身為男人當然是想摸摸看了,但自己當然得拒絕這種邀約才行。可是,要怎麼拒絕才好呢?對方是國中生,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紀。隨便拒絕的話說不定會傷害到她幼小的心靈耶?

對女性主動邀約沒有抵抗力的光一已經產生極大的動搖。

透望著狼狽不堪的光一好一陣子後,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時光一終于注意到自己被消遣,于是馬上羞得滿臉通紅。

「大哥哥竟然會對這種程度的玩笑當真啊……想也知道是開玩笑啊~」

當透准備笑著把事情帶過時……

「……你們兩個……從剛才就在做什麼啊……」

薰單手拿著盛有麻婆豆腐的平底鍋走了過來。

順帶一提,這時透還是保持拉開胸口,對著光一探出身子的姿勢。

透馬上露出闖禍了的表情,然後對光一吐出舌頭。

接著又無聲地補上一句「對不起哦」。

等等,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光一正覺得奇怪而抬起頭來,馬上就發現薰正用帶著怒氣的視線看著自己。

「等一下,這不是我的錯唷?我絕對沒有——」

下一個瞬間——滋……

薰直接把熱騰騰的平底鍋壓到光一頭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應該說過,敢對我妹妹出手的話,我就會把你關在箱庭里,然後花一輩子的時間慢慢折磨,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對吧~~~?」

雖然不記得她曾經說過這種話,但光一還是無條件地道歉並且請求原諒。


而透則是在旁邊看著他們兩個人吵架的模樣,然後很高興般嘻嘻笑了起來。

「最近怎麼會這麼倒黴啊……」

由于間宮姐妹家的公寓沒有浴室,所以光一只能到附近的澡堂暖暖身子,這時洗好澡的他正一邊用毛巾擦著頭一邊走到外面來。

原本一吃完飯就得立刻回本部去,但因為透鬧別扭地喊著「人家好寂寞!快要哭出來了!」,所以他們便繼續在間宮家待一下子。

「真是……應該說有什麼樣的姐姐,就有什麼樣的妹妹。」

走在路上的光一撫摸還有些發疼的頭頂。

結果在那之後光一也沒能吃到薰所做的麻婆豆腐,因為對方直接就頂了他一句:「你這家伙剛才已經吃過咖哩了吧!」

最後,還是透看光一可憐才賞賜給他一點點,不過味道倒是比想像中來得美味。光一雖然老實地稱贊了一下薰,但她卻只是用鼻子冷哼了一聲。即使透表示「那是在害羞啦。大哥哥,你干得好唷。」,不過光一卻完全看不出來。

(但話又說回來了,其實那家伙也遭遇了不少事情耶……)

光一還是首次聽見關于薰父母的事情以及她去打工的理由。透雖然還是認為雙親是因為感染流感病毒而去世,但那應該是被『透光現象』所害才對。想起店長曾說過薰過得相當辛苦,光一忽然便覺得心情沉重了起來。

光一趕在身體變冷之前,回到了薰的公寓前面。

不過,這時薰已經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前等他了。

「……有、有事嗎?」

「…………」

不知不覺間露出嚴肅表情的薰,整個人擋在光一面前。

「……我有話跟你說,跟我來一下。」

聽見對方的要求後,雖然瞬間感到有些猶豫,但光一最後還是默默跟在她後面。

結果光一被帶到一處正在蓋大樓的工地里。這個地方距離薰的公寓並不是太遠。四周圍還能看見許多建設中的建築物,那種景象簡直就像不斷擴大的都心正侵蝕著住宅區一樣。

「這里的話應該就不會被任何人看見了。」

在鋼筋與超重機隨處放置,而且周圍全被鐵壁圍住的工地中心,薰忽然回頭看著光一。

接著……

「《矛盾騎士》——」

她緩緩地發動潛藏在身體內部的異能,也就是涅墨西斯。

之前曾看過的那個女騎士就像是要保護薰一樣忽然出現,接著光一便感覺自己正在噴汗。

「你想做什麼……?」

薰毫不猶豫且無情的眼神,讓光一狼狽萬分。

把人叫到這種地方,然後突然就發動涅墨西斯?難道這家伙是為了殺掉我才把我帶到這里來的嗎?

「放心吧,我不會殺你,也不想和你戰斗。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情而已。」

「確認事情……」

「那我就直接問了——你真的是那個異能駭客嗎?」

——怦通。

光一的心髒劇烈跳了一下,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呢?光一只有在面對蒼炎使,以及洗澡的時候使用過涅墨西斯而已。和藤堂作戰的時候薰根本還沒到達現場,而她也不太可能偷看光一洗澡。

那為什麼會……?

「我知道在學校時的你。而且這兩天幾乎可以說二十四小時跟住你旁邊。在監視的過程當中,自然就有了這種想法。」

「…………」

「你不可能是傳聞中那個冷酷無比的異能駭客。」

光一頓時感到口干舌燥,整個人無法順暢地呼吸。

該怎麼解釋?真的還能夠再隱瞞下去嗎?關于異能駭客的情報,薰應該比自己還要了解才對吧。要是信口開河的話,馬上就會被發現自己只是個沒用的涅墨西斯能力者。能騙過明日菜單純是靠運氣,但很難保證這樣的幸運會再度降臨在自己身上。

面對毫無破綻的《矛盾騎士》,光一根本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要是被發現的話,我會有什麼下場呢?目前只有這句話不斷在他腦袋里盤旋。

「你可以不用回答,只要證明給我看就行了。」

「……怎、怎麼證明?」

「用你的《偽作工房(mimesis)》複制我的《矛盾騎士》,然後,操縱從我這里複制過去的《矛盾騎士》。」

……糟糕,這次真的糟了。自己甚至連異能駭客的涅墨西斯叫做《偽作工房》都不知道。

光一回想起目前為止所遇見的最大危機,也就是和藤堂戰斗時的記憶。從指尖冒出來的十元打火機小火哪能作戰啊?不對,十元打火機至少還能燒東西,所以比光一的異能要有用多了。

光一那種上不了台面的能力,要說是複制還真有點太抬舉它了。

「……怎麼了?快點證明你就是身經百戰的異能駭客給我看啊。」

「……咕……好、好吧。」

光一從喉嚨里擠出聲音,接著便閉起眼睛。

他知道隱藏在自己體內的異能當中,已經有薰的《矛盾騎士》存在了。只不過還無法確定是不是能以異能的方式將其具體呈現出來……

光是看見就能夠模仿。

我的異能應該擁有這種力量才對。

(可惡!事到如今也只能豁出去了!)

光一開始集中精神,接著把現在看著的《矛盾騎上》變成更加具體的印象。

然後把印象當中的《矛盾騎士》力量裝填進腦袋的彈匣里。

沒問題,我可以辦得到。不用害怕,這次一定會成功。

光一這麼激勵著自己,然後把裝填進彈匣里的子彈發射出來。

「開始模仿——來吧!《矛盾騎士》!」

他舉起包裹著黑色皮手套的右手,啪嚓一聲彈了一下手指。

結果真的有一名女騎士隨著光一的命令出現了……

『噗哦——』

…………

這是什麼?

「…………」

「…………」

薰和光一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那個物體,並且僵在現場。

那個物體的性別確實是女性。而且身上穿著盔甲,所以看起來也像是騎士。

但……卻只有二頭身而已。

薰的《矛盾騎士》身高不但比較高,還有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女騎士的外表與風格。

相對的,光一的《矛盾騎士》簡直就像是小孩子一樣

。她的身高大約只有四十公分左右。而且從盔甲散發出來的很明顯不是鋼鐵的光輝,而是塑膠或者其他材質的反光。手上的劍怎麼看都是廚房用的勺子,而盾牌則是鍋蓋。

到底是怎麼複制,才能夠制造出如此粗劣的東西來呢?

『噗哦!』

小不點騎士發出莫名的怒吼,然後朝《矛盾騎士》快速揮劍來威脅對方。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動作看起來很有自信。

她似乎是在表示「對自己的信心——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

光一低頭看了小不點騎士一眼,露出一個感慨良多的冷酷笑容。仔細一看的話,甚至還能發現他臉頰上掛著透明的眼淚。

(結束了……我的非現實生活。)

要是被司令知道自己不是異能駭客,那麼一定馬上就會被開除。如果只是開除的話還算好,因為自己現在已經知道關于亞露露的事情了,說不定對方還會為了封口而干脆把自己干掉呢。

啊啊,早知道就別亂說謊了。

「…………」

在放棄人生的光一旁邊,小不點騎士已經開始用劍對真正的《矛盾騎士》發動攻擊。只見她不斷重複著砍了幾下就後退的動作。

她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地動著……

不會錯的——她正使出打帶跑戰術!

「——噗噗!」

一看見這種景象,薰忍不住就笑了出來。她把手放在嘴角,彎下身體並不停地抖動著。

最後可能再也忍不住了吧……

「噗哈,不行了——啊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是什麼啊!太、太可愛也太沒用了!好想緊緊抱住那個生物哦!」

薰指著小不點騎士,眼睛含淚地爆笑著。她發出快喘不過氣來的聲音,邊說肚子好痛邊持續大笑。

這段時間里,小不點騎士還是持續對《矛盾騎士》使出華麗的打帶跑戰術,所以薰的大笑根本停不下來。

而光一只能用複雜的心情看著自己的小不點騎士。

「原來如此……」

眼見無法再隱瞞下去的光一,只能對薰表明自己說謊的全部經過。

夜空下,兩個人坐在堆積起來的鋼筋上談話著。

「不好意思……雖然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會被發現,但就是找不到機會說實話。」

「沒想到你真的對《一縷希望》一無所知。這麼說起來,你的確是在很特殊的情況下得到涅墨西斯呢。在SHADE所獲得的請報里,涅墨西斯擁有者一定都聽過『神』的聲音。」

薰用小手摩擦著下巴,並且考慮了起來。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想事到如今你也不會說謊了。雖然,那個擬似天使與『引導者』的事情還是相當可疑……但那時發生的『透光現象』確實是異常狀況。雖然不能斷定,而且我也不會去斷定那是不是你擁有異能的原因,但至少你從沒聽過《一縷希望》這件事我能夠柑信你。」

薰說完後,便在鋼筋上抱住自己的膝蓋並且苦笑著說:

「放心吧,我不會跟司令說這件事的。」

「真、真的嗎?」

「打小報告對我也沒好處吧。不過,其他事就要靠你自己努力羅?想辦法不要讓人發現你只是冒牌異能駭客。話先說在前面,我是絕對不會幫忙的。」

「謝謝你啊間宮!想不到你這家伙人還滿好的嘛!」

光一抓起薰的左手,然後用兩手將它握緊。

「你、你干麼怱然抓住我!」

「我原本還以為是司令要你執行我的死刑呢,現在總算放下心頭的大石了!」

「什麼死刑……真沒禮貌,你到底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啊?」

薰雖然表現出不高興的態度,但臉頰卻反而染上些微的紅霞。

這時薰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事情般,嘴角開始微微上揚。

「對了,你的涅墨西斯是怎麼回事?」

「嗚、咕……我也不太清楚。原本以為是複制的能力,但……」

「不但《矛盾騎士》的複制很糟糕,就連藤堂的《蒼之煉獄》也很遜耶。一想起來就會忍不住想笑。」

剛才薰發出爆笑的時候,光一順便也讓她看了藤堂的涅墨西斯。而這當然也被她大大嘲笑了一番。

「不過那怎麼說也算是涅墨西斯吧?你要付出的代償是什麼?」

「……你說代償是什麼意思?」

光一對這不曾聽過的名詞提出疑問,結果薰馬卜發出錯愕的驚歎聲。

「你連代償都不知道嗎?」

「有什麼辦法嘛!我獲得能力才兩天啊!」

「嗯……說得也是,難怪你不知道。」

薰考慮了一下,然後開始說明何謂代償。

「所謂的代償呢,就是使用涅墨西斯之後的副作用,也就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就跟萬物的等價交換原則一樣,使用力量就一定要支付代償。」

「第一次聽說有這回事……」

「你也知道涅墨西斯是奇跡的一種吧。有人說是異能,但終歸是某種奇跡。代償雖然會因人而異,但通常會是能力者本人難以忍受的事物。雖然在外人眼里可能只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代價,伹對本人來說卻是難以衡量的痛苦。像是心理創傷不停被翻出來,或者是出現與夢想或目的完全相反的事物。比如說,我的代償就是……」

薰說到這里就猶豫了一下,然後一臉訝異地瞪著光一。

「…………為什麼我得跟你講這種秘密啊?」

「別、別這樣嘛。我也把秘密全說出來了。所以講給我聽有什麼關系嘛。」

薰對有些鬧別扭的光一說了句「算了」,然後以無奈的表情舉起雙手。

她把手放在胸口並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接著靜靜地說道:

「我的代償……就是身體的成長。」

光一不由得屏住呼吸。薰表示自己身體之所以會如此幼小,全是因為涅墨西斯的代償所造成。

「我的身體從七年前就完全沒有成長了。簡直就像是時間停止轉動了一樣。」

薰再次用力抱住膝蓋。

她接著又抬頭看向染上街道亮光的夜空。

「我的父母親是『透光現象』的受害者。他們沒有跟我一樣獲得涅墨西斯,所以直接陷入昏睡狀態。雖然告訴小透他們已經死了,但我的父母依然在邊境某個特殊醫療設施里沉睡著。從七年前的那天開始,我就只能和小透相依為命了。」

薰開始斷斷續續地傾吐關于自己的事。

「老實說我爸媽也不是什麼聰明的大人。爸爸當時被裁員而正在找工作,媽媽則是不擅于做家事的魯鈍女性,而且還背負著龐大的債務。雙親就留下因為笨拙而招惹的不幸,自己陷入了一覺不醒的狀態當中。連帶著償還債務的重擔也全落到我們身上……我當時是這麼想的。老實說,現在也是這麼認為。」

不過薰最後又加了一句但是:

「可是,他們絕不是什麼壞人。對小透來說,他們是最棒的雙親。七年前,那孩子還只有七歲,是個剛上小學的愛哭鬼。我當時便覺得自己一定得保護她……所以就在內心發誓,要代替雙親撫養她長大。」

「……你自己那時候還不是只有十歲。」

七歲和十歲根本沒有差多少,都是最需要父母親的時期。但薰卻在那個年紀就已經下定決心要代替雙親了。

而且她也卻是持續照顧小透直到現在,可以確定的是,她一定經曆了一般人難以想像的辛苦。

「我真的很想趕快長大成人。我一直以為只要變成大人,就可以賺很多錢。這樣便能償還父母親留下來的債務,也可以捐贈一點心意給照顧我們兩個人的孤兒院。」

她的聲音雖然平穩,但光一耳里卻像是聽兒了薰的嘶吼。

薰把視線移到自己嬌小的雙手上,並繼續說道:

「一開始還以為只是發育不良。當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完全沒有成長時……老實說真的是絕望了。因為這就跟被宣告我沒辦法長大成人……也沒辦法保護小透一樣。」

「…………」

「看見我這麼矮小,也不太有人願意雇用我。他們通常會說我怎麼看都像小學生,然後就把我趕走。就算拿健保卡、身分證給他們看也沒用。那時候我真的體認到一定要長大成人才能夠賺到錢。」

薰的臉色一沉,然後輕輕歎了口氣。

「這就是使用涅墨西斯後必須付出的代償……除此之外,涅墨西斯的性能通常都是對使用者的諷刺。順帶一提,我的《矛盾騎上》雖然可以保護自己也能夠攻擊敵人,但卻絕對不會保護別人。就算我再怎麼命令她去守護他人,《矛盾騎士》依然只會保護我而已。這真的很諷刺,對吧?」

薰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的確是這樣。薰明明為了守護妹妹而賭上了自己的人生,但無論她怎麼命令,人手的力量都不會去保護透。說起來,還有比這個更諷刺的事情嗎?

「——出來吧,《矛盾騎士》。」

有些自暴自棄的薰一如此命令,女騎士的身影馬上就出現在他們

眼前。

「把頭盔拿掉吧……」

女騎士聽見命令後雖然停頓了幾秒鍾,但最後還是把劍插入地面,並把手按到頭盔上。

一陣金屬摩擦聲過後,女性在頭盔下的容顏便隨著飄散的黑發出現在光一眼前。

她的臉龐給人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特征也完全一致。

不會錯的……這名女性就是……

「這家伙……難道就是你成長之後的模樣嗎?」

「嗯,雖然這麼說好像有點自誇,不過真的是個美女,對吧?真是的……你看過這麼諷刺的事情嗎?」

像趕走小狗般揮了揮手後,女騎士便像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般消失了。

「你應該也有某種代償才對,自己沒什麼感覺嗎?既然已經用過兩次了,應該會有什麼變化吧。」

「嗯…………」

但光一再怎麼拼命翻動自己的記憶,還是想不出曾經支付過薰所說的代償。

「硬要說的話,能力本身對我就是一種痛苦……或者也可以說讓我非常失望……」

光一眯起眼睛,渾身散發出白虐的氣息,十分沮喪。

薰沉吟了一陣子,然後試著說出自己的想法。

「能力本身雖然是複制……但又無法完全重現複制對象……贗品……廢物……不完全……虛有其表……」

雖然被批評得很難聽,但這些說法光一全都同意。如果涅墨西斯的確受到本人性格、成長經曆以及願望所影響的話,那麼最能形容光一能力的詞就是……

「啊——」

薰像是想起什麼事情般拍了一下手,然後指著光一說:

「『臨陣磨槍』!」

「你說什麼?」

「『臨陣磨槍』這個詞最適合你了!」

薰毫無顧忌地嘲笑著光一。

但光一卻不得不同意她的看法,這便是從很久之前就讓他開始愈來愈討厭自己的主要原因。

光一的所作所為全都是『臨陣磨槍』。他經常會因為一時興起而開始模仿目前流行的漫畫主角。但通常也不會持續多久,大概只是扮個三天左右來自我滿足。所以,涅墨西斯的複制性能也只能發揮出『臨陣磨槍』程度的能力。

『臨陣磨槍』……這就是我的涅墨西斯。

「聽……聽起來好遜哦,」

覺得很丟臉的光一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忘了時間,在星空下又哭又笑地交談了好一陣子。能夠到薰家里真是太好了。如果繼續在一無所知的狀況下和薰相處,那麼自己一定會愈來愈討厭她。看在能了解薰不只是一個言語暴力女的份卜,光一便覺得謊稱自己是異能駭客似乎也不全然都是壞事了。

「再不回去小透會擔心的,而且剛泡完澡一直待外面會比較容易著涼。」

薰從鋼筋堆成的小山上跳下來,然後抱住肩膀抖了一下。

光一原本也想跟著跳下,但忽然想起最後還有一件事情還沒問。

「對了,間宮。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對亞露露那麼冷漠呢?」

光一不自覺就想這麼問。

薰的動作忽然停止,當她轉過頭來時,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

「…………我沒有。」

「別說謊了。我能夠理解你討厭我的理由,但那女孩身上根本沒有任何讓人討厭的要素才對啊?」

「我沒有討厭她。」

「那為什麼這麼對她!」

光一終于忍不住用了較嚴厲的語氣,但薰卻不像平常那樣怒氣沖沖地吼同去。只見依然抱著肩膀的她把視線從光一身上移開,然後眯起眼睛說:

「我經常會想到…………」


薰終于沉葷地開了口,說出內心真正的想法。

「保護亞露露……不讓她被殺害,真的是正確的嗎?」

「唔?你在說什麼啊!」

「佐藤……你還記得一開始發生『透光現象』時,整座城市被封鎖了一個月的事情吧。那你知道……那段期間城里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光一當然不可能知道,因為那時候他還住在東京。他是高中時才又回到雨鶴來市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

「因為沒有發布消息,所以你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留在城里的人,記憶都被政府使用特殊的涅墨西斯消除了,所以表面上看起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但這段期間當然不可能一切風平浪靜,當時的確發生了事件。」

一陣風吹過,讓薰的黑發劇烈地搖晃。

薰接著又用像要被風帶走般細微,但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音宣告著:

「而且是虐殺事件。」

當風止息時,四周又恢複一片寂靜。

薰剛才說什麼?虐殺?

到底是誰,又為什麼做出這種事……

「你好像不相信啊。好吧,我就告訴你。『透光現象』發生之後,雖然有許多人都陷入沉睡狀態,但其中還是有獲得涅墨西斯能力的人,以及待在室內沒被光線照射到的人存在,當然我也是其中一人。我當時就帶著平安無事的小透躲在百貨公司廁所里面。」

「……」

「我和小透在廁所里抱著對方並且不停發抖。那個時候涅墨西斯能力覺醒的人已經開始到處肆虐,街上簡直就跟地獄一樣。」

薰閉起眼睛,像在回想當時的情形般繼續說道:

「現在還是記得很清楚……街頭的混亂形成一陣噪音傳到我們耳里,但忽然間就完全消失了。我原本以為是警察制服了能力者們,但隨即又有悲鳴與槍聲直沖進我們耳朵里。」

「……喂,那難道是……」

「往窗外偷看的我,看見的是警察與機動部隊不分青紅皂白射殺能力者與一般民眾的光景。臉上表情因為恐懼而扭曲的機動部隊,根本不管眼前的是人人或是小孩,只是一味地進行虐殺。」

由一名產生混亂而發射子彈的警官開始,虐殺的范圍馬上不斷往外擴散。

聽見『神』預言世界將會毀滅而絕望的能力者不斷胡亂施放涅墨西斯。而機動部隊因為無法分辨誰才是能力者,只能夠一看見人便是一陣掃射。

發狂的人們不停襲擊不知該逃往何方且無力反抗的人群。

光是想像,就覺得那種光景簡直就跟地獄一樣。

「應該有很多人在那場虐殺里失去了家人或是戀人。而且國家為了掩蓋這些事實,還使用了名為《遺忘之歌》的涅墨西斯消除了他們的記憶。你知道嗎?這座城市里有數千名連自己家人為何喪生都不清楚的居民唷。想殺害亞露露的能力者里面,也有許多人因為『透光現象』而失去了家人。《遺忘之歌》只能夠消除一般人的記憶,所以擁有涅墨西斯的人記憶都無法被刪除掉。他們想殺害亞露露的理由不只是為了解救世界……同時也是為了要奪回自己心愛的人。」

「…………」

「佐藤,你能夠否定那些想殺亞露露的能力者嗎?你能說他們真的錯了嗎?」

「我……」

「我沒辦法這麼斷言,絕不可能說得出口。因為,我連自己現在為什麼會在特務護衛班都感到懷疑……也沒辦法信任保護亞露露的自己……!」

因為……

薰用力抱緊發抖的身體,接著抬頭看著星空。

「我自己……也想見爸爸媽媽啊……!我也不想因為這種能力而一輩子長不大……我還想看見小透在父母親陷入沉睡前的那種撒嬌笑容啊……」

說到這里,薰蹙緊眉頭,眼淚就這麼滴落而下。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話,我也想回去!」

雙親陷入昏睡狀態,至今為止不知道經曆多少辛苦的薰,發出來自于心底深處的吼叫。

薰所承受的辛苦與悲傷,光一連十分之一都無法體會。對至今為止一直過著安穩生活的他來說,失去重要親人時的心情最多也只是腦袋里的想像。

但不論有什麼理由,光一都不認為殺掉亞露露來倒轉世界時間是正確的做法。這一點是他非常肯定的。

薰對小透說「我回來了」時的表情,天草食堂的店長與客人的溫柔眼神,和同班同學的輕松對話。

和一樹、知大一起干些蠢事的日子。

廣美擔心自己時的表情。

小透替姐姐著想的心情。

以及亞露露那純潔的笑容。

當這些記憶閃過腦袋時……

「我不這麼認為,因為我絕對不想失去現在的自己。」

光一便凝視著薰並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不論經曆多大的痛苦、失去多麼重要的親人,都絕對要保護亞露露……這種話,光一也說不出口。

他現在能說的,就只有不想失去自己這種利己的發言。如果世界回溯的話,那麼至今為止所經曆過的記憶便會全部消失。

無可取代的七年時光就這樣不見了。

這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自己絕對無法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你——你根本無法了解我們的心情!」

薰不再壓抑自己,將憤怒全

面表現出來。

「你這個人做什麼事都是那麼膚淺!光憑只想耍帥的你就想要保護亞露露?別笑死人了!」

薰所說的話一點都沒錯。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之所以會保護亞露露,純粹只是為了要帥而已。但知道世界的真實情況之後,光一也的確產生了猶豫與困惑。現在的自己實在沒有自信,在失去了重要的親人時還能夠否定薰所說的話。

薰那嚴厲又正確的指責,直接刺入光一的心底深處。

薰急促喘息,肩膀一邊上下起伏,一邊轉過身子背對光一。

「你不但能力是『臨陣磨槍』……就連守護亞露露的理由也是『臨陣磨槍』……」

這時光一只能默默看著薰離開的背影。

他對無法反駁的自己感到非常生氣。

被獨自留在工地現場的光一,用力朝自己剛才坐的鋼筋踢去。

「好痛!」

腳趾的劇痛讓他當場蹲了下去,眼眶含淚的光一咬緊自己的下唇。

太丟臉了,不但力量是臨陣磨槍,就連想法也是一樣。

薰所說的一點都沒錯。

「可惡……真是太遜了……」

抬頭仰望的光一,眼睛里只能看見染上都會燈光的暗沉天空。

「——薰似乎要退出特務班。」

隔天被叫到司令室的光一,馬上就聽見這樣的消息。

「那、那家伙真這樣講?啊啊,對不起,請問薰她真的這麼說嗎?」

「昨天晚上突然這麼連絡我。她說……她已經沒辦法保護亞露露了。」

「那司令您怎麼說?」

「當然是答應啦,總不能讓沒有干勁的人繼續待在特務班里面吧。」

明日菜一邊翻動資料一邊冷冷地說道,光一聽見後不禁半晌說不出話來。

「既然薰已經知道亞露露的事情,就不能放著她不管。」

「……難道是要解決掉她?」

光一剛這麼問,明日菜便露出苦笑。

「我們也沒有那麼狠心。只不過會完全禁止她與亞露露接觸,並且暫時加以監視而已。特務里也有隊員擁有防諜用的涅墨西斯……但她在言行上都會受到強制性的限制,所以日常生活當中多少會出現些不方便的地方。」

「怎麼這樣……」

「薰她也知道會這樣,她說早已做好覺悟。」

光一垂下肩膀,握緊拳頭。

「還有,我已經解除對你的監視了,其實還有另外的隊員在監視你。所以很抱歉,你和薰的爭吵我也全聽見了。思……總之呢,這樣子你也算是完全取得我們的信任了。」

明日菜拉開桌子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張卡來。

那是SHADE的正式ID卡。

「恭喜,這樣你也正式算是SHADE特務護衛班的一份子了。」

「…………」

「怎麼了?你不高興嗎?拯救世界,成為帥氣的英雄不是你的夢想嗎?」

明日菜露出帶有深意的笑容。光一感覺她黑白相反的眼睛似乎能夠看穿自己的內心,于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既然明日菜已經聽見光一和薰的爭吵,那麼應該也知道他不是異能駭客的事情了才對。

雖然,原本就認為明日菜式一名高深莫測的女性,不過看來她的城府遠超過光一的想像。

「那就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你負責的特別任務應該還沒有結束吧。」

明日菜說到這里便閉上了嘴巴。

光一搭乘電梯來到最下層,並且朝箱庭走去。

他的腳步相當沉重,因為薰的話到現在還刺得他隱隱作痛。

臨陣磨槍……這是光一最不希望聽到別人用來形容自己的名詞。簡直就好像自己極端膚淺、完全沒有任何內涵一樣。

這也正是薰討厭光一的理由。被問到保護亞露露的動機,竟然就說出「因為那樣比較帥」的輕薄回答。雖然當時還不知道詳情,但光一是自己偽造身分加入SHADE的,所以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而且「那樣比較帥」的動機也確實是出自于他的真心。

(……所以我才會被認為是無可救藥的半吊子啊。)

當光一歎氣時,箱庭門前的朱里矜持便朝他看過來。

「啊,對哦。」

光一摸索著全新隊員用制服的口袋,然後從里面拿出ID卡。

矜持凝視著卡片幾秒鍾後便慢慢將它接過來。

「聽說間宮薰退出特務了……」

光一因為驚訝而繃起臉,這是因為他沒想到矜持會竟然主動開口詢問。

「嗯、嗯嗯,所有人都接到連絡了吧。」

「亞露露覺得很難過。」

「咦?」

「要是敢讓亞露露哭的話,我就饒不了你。」

外圍有嚴重黑眼圈的眼睛帶著堅強的意志瞪著光一。

在光一准備回話前,便先聽見箱庭大門打開的聲音。

這時矜持的視線已經移回畫布卜,似乎也不打算再跟光一說話了。

亞露露覺得很難過……是因為薰退出特務班的關系嗎?

光一胸口感到一陣刺痛。薰之所以會脫離特務班,他也要負一部分的責任。

光一再度咬緊下唇。

他把手放到箱庭的門上,然後慢慢將它拉開來。眼睛受到螢光燈的光線刺激後,之前四個人共同生活的房間便再次出現在眼前。

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只剩下一個人而已。

兔乃現在也不在箱庭里面。不參加通常任務的她,除了要照顧亞露露之外,也得負責整理資料室里的各種文件。

亞露露這時正把腳伸進房間中央的暖爐桌里,整個人呆呆地望著空中。

光一立刻感到心痛。

而且,還有一陣莫名的心慌襲上心頭。

眼前的亞露露毫無生氣且滿臉悲傷,就跟他第一次來到箱庭時一模一樣。

「啊……」

亞露露注意到光一走進來後,馬上露出安心的表情並且飛奔過來。

「光一,歡迎回來!」

光一的身體承受著亞露露的重量,然後把手放到她纖細的肩膀上。

歡迎回來……之前在薰的家門口,也曾經聽到同樣的話。

這時腦袋又浮現薰抱著透的模樣。

「我回來了,亞露露……」

現在自己是不是在笑呢?

像抱緊透時的薰一樣……

「光一,你怎麼了?」

「沒什麼……」

亞露露很擔心般看著光一。

「……是因為薰的事情嗎?」

可能也察覺到原因了吧,只見亞露露默默地低下頭。

她果然也聽說了嗎?

「亞露露啊,間宮不在你會覺得寂寞嗎?」

雖然答案早已相當明顯,但光一還是對亞露露提出了問題。

亞露露抬起臉來,接著輕笑著回答:

「嗯……很寂寞。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亞露露沒關系的。因為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

「特務護衛班的工作就是要保護我,所以,至今為止也有許多像薰一樣離開我身邊的人。已經有過太多想殺我、沒辦法繼續保護我,以及為了保護我而死去的人了……所以,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亞露露臉上還是掛著笑容。但那種笑容與平時的亞露露相差甚多,感覺帶著某種疲憊感。

「不過薰和之前那些人有點不同,所以還是會寂寞。薰她能夠對我說出所有想說的話。其他人和我相處時總是百般謹慎,或是敬而遠之。身邊的人就只有薰願意對我直接表達內心的想法。我很高興有人願意這麼做,所以見不到薰之後難免會有點寂寞。」

亞露露接著又說:

「但我不要緊的。這是沒辦法的事啊,光一。因為我的存在本身對世界來說就是個麻煩啊。」

「你在說什麼……」

「從最初的『透光現象』到現在已經過了七年的時間。光一……你知道嗎?只要我還活著,世界就還剩下三年便要毀滅了啊。」

「…………」

「但相對的,要是我被殺掉而發動《一縷希望》,那麼大家所經曆過的七年時光就要全部消失了……」

亞露露還是繼續笑著。

那是一種自虐、悲傷,雖然純潔但又非常寂寞的笑容。

她所說出的簡單言詞,竟然比之前聽過的任何聲音還容易刺入心頭。

「光一,我不論是死是活都會給人帶來不幸。所以我覺得……我還是永遠不要存在于這個世界比較好。」

說完,她的淚水就這麼滑落臉頰。

察覺自己的異狀後,亞露露有些錯愕地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咦?這是什麼……好奇怪哦。」

依然掛著笑容的亞露露嘴里不停說著「真的好奇怪哦~」。

光一他——再也受不了了。

什麼耍帥、逞強、懂憬。

什麼理想、冷酷、臨陣磨槍的自己。

這些事情全都從腦袋里消失好了。

因為它們根

本不重要。

受不了了。

沒辦法用頭腦思考,只能依照本能來行動。

光一放棄繼續思考所有的大道理,直接用力抱住亞露露的肩膀。

「別說這種話!別再說什麼不存在比較好的話了!」

被光一摟進懷里的亞露露,因為驚訝而瞪大了眼睛。

「你也稍微替自己想一想!像我一樣自我中心也沒關系!盡量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啊!」

「光……光一……?」

「不用去管別人的事情了!你是自願得到《一縷希望》的嗎?不是吧?那就盡量哭!盡量叫!盡量要別人幫忙啊!明明是個直腸子的女孩,為什麼要這麼壓抑自己呢?」

光一不但聲音沙啞,淚流滿面,連整張臉也皺成一團,他的樣子看起來實在相當嚇人。明明沒什麼資格教人家怎麼做,但他還是毫不客氣地把心里話全都說了出來。不過如果可以用高高在上的態度講出來的話就還算帥氣,不過像現在這樣根本是遜斃了。

但光一即使知道這樣很丟臉,也還是無法阻止自己這麼做。

「光一……但是我……讓薰以及很多人感到很痛苦……」

「那為什麼藤堂襲擊本部時你要逃走?為什麼要我救你!你想到外面去對吧?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對吧?一點都不想死對吧?所以那個時候才會命令我救你!」

「光、一……」

「我可還沒放棄自己的諾言唷?我不是為了守護世界而保護你的安全——我是為了你才會這麼做!」

光一剛說完便覺得相當悔恨。

自己只是個虛有其表、金玉其外、臨陣磨槍的人,不足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不但意志力不足,時間也不足。和亞露露相遇不到幾天的男人,怎麼可能擁有如此堅強的意志力。

光一當然也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遵守那個約定的意志力與力量。

——不過,沒有關系。

——自己總有一天會變成真正的英雄。

被光一緊緊抱住的亞露露,肩膀正微微地發著抖。

亞露露為了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而緊閉著嘴巴。

自己是個罪人,是個不應該出現的存在,這樣的想法依然沒有改變。

但是……但是自己還是不想放開這笨拙但充滿力量的手臂。要是放開的話,將連小小的幸福也沒辦法獲得。因為,再也不會出現把自己當成一個個體來保護的人了。

而亞露露不想面對這樣的結果。

……這句話不能讓任何人聽見,自己也沒有權利相信光一所說的話。因為希望獲得幸福,就是對這個世界的背叛。

因為這句話可以說是罪孽深重。

所以……

所以亞露露只能在光一胸口點了點頭,然後在心中吶喊著:

——保護我吧,光一。

「交給我吧。」

光一心中已經沒有任何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