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104 years after

大和堡壘

1966

聲勢浩大而無實際效應

虛張聲勢的樣子

雷聲大雨點小

1

從十月到來年三月的冬季季風期間,東京灣與北越絕大部分的地區,都籠罩在僅有五百英尺高的厚重云層,以及被稱為「春霧」的濃霧跟細雨之下,使得駕駛員對此傷透了腦筋。

在這個季節特有的厚重云層上方——被命名為戰斗空域R P 2的天空中,浮現出兩架戰機的影子。

擁有雙引擎高翼的細長機體,稍微朝內側傾斜的雙垂直尾翼,還有像是某種昆蟲般向外突起的氣泡式座艙蓋,這樣的機體給人難以忘懷的印象。

若只是半調子的軍事迷的話,或許會將其誤認為德國空軍的H e 219 A 2,不過這種歐洲的猛禽與東南亞季風氣候的天空並不相稱:更何況在上一場大戰中,給予了日英聯軍的戰略轟炸機重創的夜間戰斗機,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代的這個地方翱翔天際呢?

那是兩架舊型的雙引擎螺旋槳戰斗轟炸機,型號是三菱A 8 M 7。

其基本設計是在一九四。年時,三菱在試造戰機的過程中,敗給了川崎Ki45改——後來被稱為《屠龍》的二式複座戰斗機以後,改為開始設計轟炸機的長程護衛戰斗機所產生的。不過由于政府用兵的大方向沒有底定,使得設計的規格不斷修改。結果又從戰術支持用的輕型轟炸機改成俯沖型轟炸機,最後又重新設計為用來對抗極東蘇聯空軍戰略轟炸機的攔截機——與其這麼說,其實這機型更像是把在歐洲戰場所擄獲的He219 A 2複制之後量產出來的東西。

在獲得制式化的當時,它被稱呼為五式雙引擎戰斗機《蒼龍》,而那時正好也是制式紀元的末期。它服了二十年以上的役,可說是站在同類型的戰斗轟炸機頂點的著名機種——說起來雖然好聽,不過其實只是因為其堅固的機體設計以及運用層面的廣泛,因此在戰後編組三軍時新創立的空軍,才會從陸軍那里調這種機型來彌補現有軍機的不足,同時也做為防衛本土用的支持戰斗轟炸機,但充其量也不過只是使用退到第二在線的老兵罷了。

至于這樣的老兵現在會飛行于北越戰斗空域里的原因,是因為受到前年刪減了空母派遣數量的影響,使得海軍陷入嚴重的戰力不足,因此只好把原本封存保養的預備艦,也就是前次大戰中的護衛空母拿出來用,卻發現沒有可以搭載的飛行部隊。因此想要賣海軍一個人情的空軍,就將改裝為艦載機的三個飛行部隊借給他們——換句話說,此刻飛在空中的,不過是毫無主見的戰爭策略與妥協于現狀之下的產物罷了。

就像是在戰爭時配備在第一線的最新型機種,比方說第一次世界大戰里法國空軍的SPADl 7或Nieuport29那樣,軍用飛機要是錯過了開發量產的時機,就算是再怎麼有名的機種也只能埋沒于航空史的一角。不過幸好《蒼龍》還來得及被當成「足以影響戰局的雙引擎戰斗機」。

要是進入北越空軍的米格戰機出沒的領空里的話,這種機型當然不可能存活下來。然而其重裝甲所帶來的生還率以及良好的操縱穩定性,反而適合用來執行對十七度線附近的地上目標進行的轟炸任務。

不過即使機體適合執行任務,也不表示馬上就會有戰果。

從只是報複轟炸的單一任務,擴大成大規模戰略型航空會戰的《雷轟》作戰開始以來,至今已經兩年多了——為了破壞南越解放戰線的補給線,還有對河內政府施加政治壓力而展開的這個作戰,卻還沒有任何顯著的成果。

雖然原因是五花八門,不過從參與轟炸任務的駕駛員到參謀本部的將官,所有戰場上的軍人的共識都集中于「政治過度介入軍事」這一點,尤其是現今政權所采用的市場調查一戰略。

將戰力與戰果予以定量化、數據化,一切的軍事作戰都由政府的專門委員會進行指揮,因此可以彈性對應不斷變化的外交策略——如果是堅持文人統治的國家,這會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戰略:然而戰場上狀況的變化,其難以預測的程度遠遠超過外交,光是在戰場上執行就已經相當困難的任務,有時還要加上伴隨著更多危險的轟炸效果評估,再加上嚴格的交戰規定以及軍法會議的威嚇,更有如在機體兩翼上加上了重擔。禁止轟炸的目標多達幾十種——不只是醫院、學校等民間設施,還包括可能導致中俄兩國介入的海港設施、軍事顧問團或國際管理委員會的座機出入的敵方空軍基地——駕駛員在投下炸彈後還有確認戰果的義務,因此不得不承受被無謂的對空炮火命中的風險。

引述當時的國務大臣的說法,這是「藉由轟炸嘗試與北越政府對話」,而「炸彈是講給敵人聽的語言」。

真是胡鬧——二號機的駕駛員.醐堂後備中尉如此心想。

投擲炸彈後所可以聽到的話語,只會是憤怒的吼罵聲,或是因轟炸而家毀人亡的人們所發出的詛咒聲。

在前一次大戰中,英日聯軍的確藉由戰略轟炸將德國逼上絕境並且使其屈服,然而這只是基于長期存在于歐洲的共同觀念——戰爭的極致就是將對方國家的都市燃燒殆盡,不只是生產力,就連文化都要徹底消滅的共通認知。文化方面姑且先不論,以獨立作為唯一目標而奮戰了半個世紀的族群,與那些在戰時還有余裕放任國內發生反戰運動的國家之間,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可以溝通的余地呢?如果像是某位將官失言時所說的,進行一場能夠「使世界回到石器時代」的轟炸計劃或許還有可能吧。光是重複現在這種像是從二樓窗戶向外面小便一樣的轟炸行動,是不可能讓他們坐上談判桌的。

不對,醐堂後備中尉再次回到思考。

根本就無須討論到戰術,或者應該說這場戰爭本身就是一場鬧劇。

他非常討厭那些說話不經大腦的反戰人士,不過對于這場戰斗毫無意義的這個結論,他倒是抱持著和他們完全相同的看法,只不過彼此在動機上有著明顯的不同而已。

他在這場戰爭中「沒有干勁」的最大理由,就是因為這場戰爭很明顯地是一場「贏不了的戰爭」。

簡直就是一場鬧劇——他似乎不小心把這句話說溜嘴了。

後座駕駛員金子咳了幾聲,暗一不他說話要小心一點。

這句話或許已經透過沒有關閉通訊的無線電傳了出去,不過身為職業軍人的編隊長並沒有加以斥責,只下令進入轟炸行程。「如月1呼叫如月2,在高度兩千轉換方向至洞八洞。」「收到。」一如往常,編隊長沖浦只下了簡單的指示。

跟口中總是念念有詞的醐堂比起來,沖浦可說是跟他完全相反的類型。

兩架飛機緩緩向右方回旋,穿越陰暗的云層之後降低高度。

降低高度確認目標之後再度爬升,在即將抵達目標之前開始下降,在第一次通過中就將所有炸彈投下。

沖浦的原則就是不回到相同的路徑。

依據他在朝鮮半島的戰斗經驗,所得到的敦誨就是「不要和高射炮陣地對決」,因為在越南挑戰對空炮陣地的笨蛋絕對無法生還。雖然有部隊是專門執行這樣的任務,不過這些部隊正忙于在北方戰場——被作戰部隊稱為「大聯盟」的河內周邊進行空戰,不可能撥空來到這局部性的戰場支持。

一般西言,從云層上方接近目標是很危險的。

因為會無法回避穿越云層出現的對空飛彈。

事實上,在進行這場戰爭的航空作戰之前,沒有任何日本的駕駛員接受過地對空飛彈的洗禮。

首度遭到地對空飛彈迎擊的駕駛員們,大多因為隨著「有如蒸氣火車穿過隧道的巨大聲響」而出現的「噴出橘色火焰往上升的電線杆」在身邊垂直通過的奇怪光景,而使得精神與肉體的平衡遭到破壞。然而不久之後就證明了,目擊到這些噴火電線杆的人們算是很幸運的。幾天之後,于夜間出擊來到北越上空的海軍駕駛員,目擊到正下方有一種急速上升接近的神秘物體——發出橘色光芒的甜甜圈狀物體,並且在通報之後就再也沒有返航。那個閃耀著橘色的光環其實是火箭推進器發出的火焰,而中央的黑色圓形則是地對空飛彈——S A M—S A 2蓋德萊飛彈正面的黑影。前述的人之所以看得見噴火的電線杆,就證明地對空飛彈並沒有確實瞄准他的機體——在那之後,駕駛員們就被教育成只要看見「橘色的甜甜圈」,就知道這是最大級的危險即將來臨的征兆。

蘇聯所提供的S A M—S A 2配置地點,如今也在持續增加當中,並且已經在北方戰場擊墜了數十架日本籍戰斗機:不過當時仍算是貴重武器的地對空飛彈幾乎不可能會配置在這個區域。

他們必須要警戒的是秘密配置于各地的小口徑對空火炮,尤其是密集配置的盯厘米口徑高射機關炮。

37厘米機關炮非常適用于低高度的彈幕式防禦。北越士兵自從在奠邊府戰役完美地阻止了法軍的空運作戰之後,就相當熟練于此種技術:而且更棘手的是,他們已



經藉由這場戰爭學習到如何綜合運用這些從小口徑到大口徑的不同火炮.若是以低空接近,從正規士兵到民兵都會以A K步槍迎擊:稍微拉高則會遭遇到57厘米炮彈的彈幕:即使是為了進行轟炸而硬鑽進去,也會被盯厘米的彈幕籠罩,直到降低速度、修正接近路線,並且上升到轟炸高度為止都會被緊咬不放。就算是炸彈投擲完畢,一口氣提升高度甩開這些炮火之後,還是會遭受與雷達火控系統相連結的80厘米或120厘米大口徑火炮狙擊。對于敵方防禦態勢的管制網之嚴密,實在是令人不得不佩服。

然而對駕駛員們而言,要進攻敵方陣營的困難之處,除了戰術上之外,還包括了另一個層次的問題。

藉由飛機進行的作戰,尤其是對敵陣的轟炸任務,總是會伴隨著心理上的沖擊,就意義上而言,那等于是戰時的政治行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希特勒看到因為空襲而驚慌的民眾,就一語道破了飛機並不只是一種兵器,更是心理戰的道具以及政治的手段,甚至有說法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是各國學習到這個教訓之後的產物。不過要是純粹從軍事觀點上來看——除了大規模的戰略轟炸之外——空襲的本質,往往就存在于其奇襲的性質之上。

然而構成《雷轟》的諸多作戰卻總是欠缺上述的奇襲性質。

入侵敵方領空的駕駛員們,被迫在相同的時間以相同路線前往轟炸,因此北越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掌握他們前來的時間與方位,還可以配合這種不請自來的造訪訂立「歡迎」的行程。

擬定這個作戰的幕僚,大多是在上一場大戰中成為勝戰要角的「轟炸大隊」將官,依照他們的轟炸行動必須要反複進行的信念——本質上必須要不斷炸到敵方有所反應為止。而為此所衍生的無可避免的損失,對他們而言都是「應該要承擔的損耗」,只不過是一堆統計數字罷了。另一方面,在遙遠的日本批准這個作戰的專門委員會的文官們——文人統治之下的戰爭指導者也堅信,為了讓轟炸發揮作為政治語言的機能,必須要有一種能讓世人理解的文法——也就是讓轟炸過程制式化,他們對此理論深信不疑。若是真有所謂的文法存在,交戰的雙方就不會回顧彼此共通的價值觀,也就是曆史上發生過的事實了。

人類確實擁有優秀的頭腦(應該吧),但在相信戰爭可以藉由轟炸這個手段進行管理時,就變成了愚蠢的生物。這種妄想成為現實的過程,產生出在南方戰場派出轟炸機對叢林進行地毯式轟炸:在北方戰場卻將「由戰斗機進行戰略轟炸」當成例行公事的異常狀況——這麼做的結果,使得醐堂等人必須放棄原本所具有的優勢,而不得不坐上敵方的歡迎籌備會為他們准備好的位子。

真是胡鬧——醐堂再度喃喃說著。此時沖浦的低沉聲音透過無線電響起,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進入轟炸行程。通過時全彈投下。」「收到。」他跟著沖浦的飛機側身降下。

先不管這是不是杜黑(注1)後裔的妄想,他必須駕駛這架在杜黑妄想之下所發明的產物——雙引擎重型戰機的具現化,也就是這架戰斗轟炸機完成任務才行。

在機身前面下方的山間,可以用肉眼確認到與村落明顯不同的密集建築物。醐堂輕握彎曲的操縱杆進行微調,讓機身進入最終的轟炸路線。關于今天的轟炸目標,事前上頭宣稱那是一座燃料儲存基地。

這真的是值得轟炸的目標嗎?抑或是做給別人看的偽裝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必須等到炸彈投擲下去後才能得知。無論如何,既然這是今天飛行任務的總結,就算會受到盛大的歡迎,事到如今也無法偏離航線了。

速度表的指針已經超過了五百英哩,機體發出了些微的摩擦聲。

對于醐堂而一言,這是與勇氣或義務之類的感情無緣的作業;真要說起來,或許很類似他對于凡事都要求明確的個性。

因此他投擲炸彈的技術相當獲得好評。

在確認被稱作「二一十五號」的凶器離開沖浦的機體後,他也按下了投擲炸彈的按鈕。

兩機合計投下了十二發共兩百五十公斤的炸彈,還來不及確認是否命中目標,兩人就強行將機體拉高。

預期的對空炮火完全不見蹤影——也就是說,這里不可能是什麼燃料儲存基地,當然也不會有投彈轟炸後的二次引爆。

被炸飛的只有偽裝用的空油桶以及大量的土石,這只能說是一個比起將普通炸彈(無誘導型自由落下炸彈》丟進海里報廢要來得好一點的任務。

因為編隊長是職業軍人,所以不會多說什麼——醐堂再度思考著。

他只是個後備軍人——就如同那些海軍的駕駛員所說的,只要完成規定的任務數量就可以返國的「半調子的戰爭專家」,而他也覺得自己的技術只不過是業余的程度罷了。

既然非得加入這場他無法認同的戰爭,那麼或許他可以演出一場跟那些專業軍人不同類型的戰爭——也就是一場業余的戰爭。

無論如何,所謂生死,與其說是信念,不如說是屬于機率的領域。

雖然這是一種危險的妄想,不過這就跟部分士兵常用的藥物一樣,只是自我防衛的逃避行為罷了。

問題在于——醐堂後備中尉的駕駛技術與頭腦已經(超乎他對自己的評價》特化成對戰斗這種特殊行為專用的了。

2

所謂的越戰,是證明了日本及日本人不可能在戰場上獲得勝利的一場戰爭。

日本人通稱為「越戰」的戰爭,正確來說是指連續爆發的三場戰爭——包括東南亞的獨立運動、因共產勢力趁隙滲透而勃發的內戰,以及日本以階段性介入軍事的總稱。也就是說,最初是介入寮國的巴特寮三派,亦即左派、中立派以及右派三大陣營的內戰,接著是介入南越民族解放戰線引發的內亂,以及總結上述戰爭的北越空戰,最後則是在東埔寨與赤棉政權展開的空戰。

在這一切的過程當中——包括最後要從南越全面撤退的整場戰爭期間,日本政府與國民、軍隊三方面之間,對于這場戰爭的意義、目的以及方法都沒有基本的共識。這驚人的事實直接顯示出日本及日本人對于戰爭這種行為,究竟擁有何種程度的感情以及應變能力。

對絕大多數的日本人而言,外交只是用來維持日圓幣值、確保日本的能源物資可以正常輸入、以及維持國內人力雇用的手段而已:不過對于從政者而言,最麻煩的地方在于要是牽扯到外交的最後手段,也就是戰爭時,日本人常會對于標榜國家利益優先的行徑表現出強烈的抵抗。以國家利益為中心的外交有著利己主義的味道——不只是會令人想起在前兩次大戰中所體驗到的歐洲丑陋的外交傳統,也是一種面對本國想趁亂占漁翁之利的曆史過程時,在潛意識之中做出的抗拒反應。假設民眾會得到最符合民情的領導者這句話屬實——那麼在日本這個國家里,這也是一個相同的真理,同時也是曆史上的事實——那些勤勉的從政者們不只要顧慮到必須符合國家利益,同時還要宣示崇高的理念——也就是正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這叫做「反法西斯主義」,而在二次大戰之後,于冷戰構造下所進行的這場戰爭中,這叫做「反共產主義」,國內的人民則是將其粉飾之後稱為「民主主義」。

這個名為「民主主義」的正義,其實是讓從政者們將這場戰爭誤導到最後的咒縛——無論如何,在從政者與國民之間,對于其意義與目的都抱持著共識,至于在方法上——以戰爭而言,通常只要一直打勝仗就不會遭到批評:只要沒有演變成長期戰,作為人民的代言人的議會就沒有理由插嘴,只會忙于他們所出身的官場或是與地方企業的利益往來。

從政者與民眾之間,存在著充滿了欺瞞、偽善和有所保留的共識——就算將其稱為勾結也不為過。而始終被排斥在這雙重契約的范圍之外的,就是必須負擔起戰爭實態的軍方,以及底下的每一個士兵。

從政者對于軍方的態度是無論在任何層面上——包括攻擊目標的選擇以及執行方法、時期,甚至是作為具體手段的武器指定,他們都認為完全沒有交由軍方決定的余地。文人統治是這個國家自從開始步向近代化之後,絕對要遵循的國家方針。在戰爭時期中膨脹的軍政組織促進了這種官僚式的管理;加上通訊手段的進步,使得大官們在技術上可以毫無限制地介入軍事作戰。關于這方面,依照某位現場司令宮的說法是:「由于從韓戰到越戰的這段期間,通訊線路的效率大幅改善,因此位于指揮系統的所有人都開始認為,必須要巨細靡遺地掌握自己所管理的部隊才行。結果隨著更多的情報被傳達過去,上頭也要求繳出更加詳細的情報。最上層的司令官覺得自己就像是坐在駕駛艙,或者是站在步兵分隊的最前方,連國防部長甚至是首相,都降級成為普通的戰斗機駕駛員或是步槍兵。」並且導致了倒因為果的事態:「實時的情報使得他們的管理意欲增強,促使司令部擴增人員的理由正當化。人數增加的幕僚為了做出更細微的分析而要求新的報告,而為了做出能讓上層滿意的報告,就需要追加更多的情報,然後情報收集作戰就這麼



成立了。」

名為「限定在文人統治下的戰爭」這種「民主的」從政者所抱持的理想——或許這也包含在冷戰構造下,希望避免中國或蘇聯介入的現實要求——雖然也理所當然地會造成過度統治的結果,導致文官變成(不上戰場的)軍人,因此經常無法達成預期的政治目標。對于軍方「為了避免戰爭長期化必須擴大介入規模」這種矛盾的要求予以承認,到最後終于出現破綻,使得戰爭本身的主導權就這麼急速地喪失掉了。

國民與軍方的關系就無須多說了。

對于在曆史上沒有經曆過「武裝市民」的國家人民而言,反軍意識是一種他們必須抱持的傳統。

在從政者與民眾之間簽下充滿欺瞞與偽善的契約,而且也不信任軍方的情形下,他們指導著政治的最終手段——也就是「戰爭」開始進行時,就各種意義而言,這個國家都不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霸權遍及自太平洋中部橫跨至印度洋之間這片遼闊海洋,在亞細亞地區無疑是擁有最強軍事能力的日本,竟然在攻打東南亞的一個小國時,造成五萬八干人戰死並且被迫敞退。而這個事實是如此被說明的:

這跟「人民大眾最終的勝利」之類的曆史觀點毫無關系——這在冷戰終結之後就可以用曆史來證明——這只是顯示出戰爭中的絕對哲理,也是因為日本以及日本人欠缺戰爭的資質與能力,因而遭遇到了第一次敗北。

也因為如此,這場戰爭的敗北並不只是軍事上的敗北,也引導日本以及日本人進入了二十世紀最後的「無盡惡夢的戰爭」之中,直到二十一世紀初「將越南亡靈埋葬于阿拉伯半島的砂塵中」為止,都將陷于難以痊愈的挫折感之中。

于北越領海外圍海面上方所展開的第58任務部隊——。

在這個通稱《大和堡壘》的巡邏海面上,隨時配備著以兩艘翔鶴級空母與一艘護衛空母為主,再加上幾艘海上補給艦與護衛用驅逐艦所構成的艦隊。

醐堂後備中尉返回時降落的護衛空母《龍驤Ⅱ》,與同艦隊的兩艘正規空母比起來明顯遜色了些,不過它跟在上一次大戰中沉沒于馬六甲海峽的前一代空母不同,並非在軍事縮減條約之下被迫開發的小型輔助用空母,而是純種的「護衛用空母」。

與專門負責出征的攻擊型空母不同,它原本的用途是領海范圍內的警戒以及登陸作戰的支持,是近年正在檢討其開發必要之強襲登陸艦的過渡期船艦。不過為了這次的任務,它接受了包括擴張收納甲板,以及增加戰機彈射器性能等相對應的改造。上一代所傳承下來的平面甲板,以及把艦橋設置在飛行甲板前端底下,那宛如「載著多層木箱的重型巡洋艦」的外型,被一些海軍的飛行員譏諷為「浮在海上的棺材」。不過因為這種複雜奇怪的外型正適合日本人的胃口,因此受到部分船艦狂的熱愛。

在龍驤上頭所配置的三個戰斗飛行隊中,有一個小隊因為正在進行訓練以及休養,必須在後方渡過半年的交替時期,因此可以作戰的只剩下兩個小隊的十六架《蒼龍》。配合戰機改為噴射引擎的大型化,空母也有逐漸大型化的傾向。不過要兩萬噸級的護衛空母承載雖然是舊型卻也是雙引擎的《蒼龍》,結果導致空母無法再承載偵查或是救難用的飛行隊,包含C A P(戰斗空中巡邏)任務的一切事項,都要依靠同艦隊的另外兩艘空母,因此會被艦隊視為拖油瓶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將空軍的飛行部隊派遣到海軍空母的這種運用形態,在較早設立空軍的德國或法國已有先例,不過這例子並不存在于日本海軍的傳統:再加上以艦長為首的船員大都是後備役,因此這艘船可以說是象征了這場戰爭的不合常規之處。對于艦上的戰機駕駛員面百,日常生活可說是相當不輕松。

由于大部分的航空作戰不是拂曉出擊,就是以夜間作戰為主,醐堂等人的生活作息也必須配合任務做調整。不過無論是在什麼時候出動,位于飛行甲板正下方的起居室天花板上,因為有許多蒸氣推進器的管線交錯縱橫,再加上不斷有各種飛機起降,這些悶熱與噪音使他們根本無法安眠。

即使是在訓練部隊中因好睡而聞名的醐堂,自從被編入這支艦隊之後,也一直受到慢性的睡眠不足所苦。

至于醐堂後備中尉最關心的三餐問題——令人意外的是食物相當美味,分量上也是無可挑剔。

然而因為伙房要負責兩干名以上乘員的飲食,菜色的選擇上自然就有所限制,因此醐堂很快就吃膩了。戰機駕駛員因為任務的關系,比起一般士兵需要更多的熱量,因此駕駛員有專用的菜單:而說到高熱量又好消化的東西,無可避免地就會變成以肉類料理為中心。

但醐堂是素食主義者。

要是有特別待遇,真希望有稀飯配咸昆布以及醃茄子這樣的菜色。雖然他也曾經這麼反應過,不過在被伙房長大罵:「對艦隊成員來說,均衡的飲食也是任務之一」後,他就決定以艦內大量制造的豆腐當作主菜,因此得到了「不合群中尉」的稱呼。

由于上頭准許在沒有值勤的日子可以喝酒,因此他總是在吸煙區配著沒有受到管制的香煙大口暢飲。即使喝到痛風發作,他也會定期吃降尿酸的藥物然後繼續喝酒。

而說到娛樂器材,就只剩士宮室里吸滿了手汗的圍棋與將棋各一套而已了。

雖然每個禮拜會播放兩次電影,不過或許是負責娛樂的士官的個人興趣吧,播放的總是松竹拍的喜劇電影,或是東映拍的俠義電影,因此,喜歡看歐洲前衛電影的醐堂從來沒有去看過。

除了戰斗任務之外,上述的情形就是醐堂生活的全部。他必須在這副海上的棺材上完成一百次飛行勤務,不然就得要傷亡才能獲准回國。雖然身為後備軍人的醐堂已經達成了一半以上的目標,不過也可能依據戰況的變化而再度被征召。

「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戰隊長三本少校一開口就這麼說著。

距離執行駕駛勤務三小時前開的簡報會議,不只是駕駛員,包含召開這場會議的戰隊長以及所有關系人在內,都非常討厭這一段時間。

說到原因,簡單來說就是幾乎沒有意義——或者說比沒意義還要更加不如。

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確認交戰規定。但是這些規定總是在更新,對于每個細節都非常嘮叨,而且又拐彎抹角地非常難懂,充滿了對公文的特有格式的執著:再加上戰隊長在轉述的時候又會發泄自己不滿或自虐之類的個人情緒——簡單來說,對于醐堂這樣的人面言,這些只是愚蠢的廢話連篇罷了。

不能飛到這里、不能攻擊這個,也不能飛到那里、不准攻擊那個。而且更麻煩的是,只要稍微違反這些交戰規定的話就會被送軍法審判,會議最後總是會以這樣的恐嚇作為結尾。

因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期待會有什麼「好消息」,轉述的當事人也早就放棄了想要取信大家的熱情。

「請求搭載二式對空飛彈的第三次申請被駁回了。」

二式對空飛彈是一種新型的空對空飛彈,與醐堂等人的五式雙引擎戰斗機有時會搭載的舊型一式對空飛彈使用的熱紅外線追蹤方式不同,是以感應器捕捉己機對敵機發出的電波反射來進行追蹤——是一種被稱為半主動雷達制導的誘導系統。說到這個系統的用處,就是只要後座以雷達捕捉到敵機時發射飛彈,就有可能在敵方的可視范圍之外先發制人。

對于無法以速度抗衡的舊型五式雙引擎戰斗機而言,這幾乎是唯一可以在與敵機對峙時獲得優勢的對抗手段,也是駕駛員們熱切期望可以搭載的武器。

「任何攻擊敵機的方式,都只准在目視確認之後才能進行,以現時點來說沒有任何根據足以變更這樣的規定——上頭是這麼說的。」

「總之就是不准嘛。」

後座駕駛員金子咯咯笑著,發出像是鳥叫一樣的奇怪笑聲。

只要沒有我的允許,即使是室外廁所也不准破壞——某個國務大臣甚至還如此誇口。即使這是一種對選民的訴求,但依舊是非常傲慢的發言。

是對于什麼的傲慢呢?

當然是對于戰爭這樣的行為。

好像是又不小心脫口而出了吧,四周有幾個人訝異地看著醐堂的臉,不過一想到這個人的怪癖,就再度將視線移回了空中。

坐在他身旁的編隊長沖浦,一如往常閉上眼睛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之中。

「米格也是很忙的呢。」

不過不會像你們的R P 2那麼出名的啦——三本說著這種根本稱不上是安慰或是藉口的話之後,隨即由副官足立上尉代為陳述會議的重點。

足立上尉是最近編組進來的女性軍官。空軍的雇用規章變得寬松,也是隨著戰況推移所產生的變化之一。

目標與飛行航線、使用武器、投擲炸彈之後的撤退路線——。

由于這都是跟自己性命相關的事情,因此並沒有人打瞌睡,不過要說是熱衷還差得遠——所有人只是專心表現出一副有在集中精神聽講的樣子罷了。

若要說有誰會打瞌睡的話,就只有那位三本少校而已。



這似乎是叫做發作性睡病的一種疾病。

這是與當事人的意識毫無關系,隨時都會忽然睡著的一種罕見疾病。

這種與時間地點無關會忽然陷入熟睡的症狀,在一天中會發作好幾次。比方說像是在雀躍不已或是洋洋得意,這類喜怒哀樂的情緒激烈時會忽然全身無力倒下去,雖然在這段期間里的意識還是可以正常地理解周圍的對話,不過剛睡著時會有作惡夢或是四肢僵硬之類的反應。相對于白天會忽然睡著,夜間卻會無法熟睡導致生活出現障礙,而且這些症狀都不是在同一時間發作,而是間隔一段時間就有可能發作。

話說前幾天在一個全艦將官列席的重要會議上,他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去夢周公,當時他的上司——戰隊司令看了也免不了臉色大變。

之前聽說過導致這種症狀的原因,是腦部下視丘所分泌的某種蛋白質出現基因突變——總之先不管這些細節,為什麼這種家伙可以通過戰機駕駛訓練,而且還掛上飛宮的勳章呢?

這樣不是很危險嗎——對自己的痛風視若無睹,醐堂再度喃喃自語了起來。

原本看著數據的副官足立抬起頭來,但一察覺到發出聲音人的是醐堂之後,就推了推橢圓形鏡框的眼鏡,重新開始轉達事項。三本少校宛如沒電的玩具般依然熟睡著:而坐在後頭的金子不時發出怪聲:編隊長沖浦則是閉目沉思.

足立上尉那宛如無止盡般的說明終于結束,此時三本突然毫無預警地拾起頭來。

「有其它問題嗎?」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有問題,不過醐堂卻舉手站了起來,無視于三本臉上明顯露出的不悅表情對他說:

「前幾天由我自己提出的向那間位于飛行路線上的醫院的攻擊申請,不知道上頭審核

的怎麼樣了?」

海軍聽到這樣的語氣大概會揍扁他吧——其實在空軍里頭也是一樣的——不過醐堂很討厭所謂的軍方用語,因此他盡可能在不讓對方生氣的范圍里,使用地方居民——也就是一般民眾的語氣說話。

「被駁回了。」

這次換成所有人失望的歎息聲充滿了整間簡報室。

說到位于飛行路線上的『醫院』,其實只是一種假稱而已。那里其實是一座因為遭到轟炸而化作廢墟的電氣化學工廠,不過整棟建築物以及所屬區域都配置了對空炮——也就是說這里其實是一座對空要塞。至于這里為什麼會被稱為『醫院』,其實是因為在建築物的中央樓層約三層樓高的部分漆有一個白色圓形,而且在那中央還有一個巨大的紅十字。

這實在是相當不要臉的做法。只要從上空經過,這問神奇的醫院就會從窗戶到陽台,所有能打開的地方射出炮火,那個假惺惺的紅十字也成為駕駛員們抱怨的目標。

「還是不行嗎?」

「不行。」

在被醍堂問為什麼不行之前,三本就一口氣做了總結。

「雖然他們那樣做的確違反戰時國際法,不過你炸掉那邊之後要怎麼證明他們違法?他們反而會讓電視記者到排滿尸體的醫院瓦礫旁采訪,把內容拿到內地播放之後再刊登到報紙上頭,再由我們那個楨原出面解釋,之後把幾個高層將領換掉,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楨原是現任國務大臣,也是惡名昭彰的專門委員會的負責人。之前提過的有關室外廁所的發言,就是那個楨原的傑作。

從士兵到司令官,只要一提到他,都會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那個』兩個字:他就是如此不受歡迎。

「總之不准對醫院出手。」三本坐回座位上,他的舉動像是在宣告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問一下。」「又有什麼事?」

從他身上飄散出預告著怒氣將要爆發的無力感——雖然這也是前述的嗜睡症的影響——三本再度站了起來。

「就說是有一顆五〇炸彈不小心掉下去了,像是這樣的借口也行不通嗎?」三本以朦朧的眼神凝視醐堂整整三秒,在場的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那就給我抓緊炸彈,手不要滑掉了。」足立上尉刻不容緩地大聲宣布解散。三根那家伙好像真的遲疑了一下呢。」離開簡報室之後來到走道,金子露出滿臉笑容找醐堂說話。三根是三本少校的綽號,也有人叫他「Q太郎」。雖然醐堂並不討厭三本,不過也沒有到喜歡的地步。

世界上有一種人,就是會令別人忍不住想去找他麻煩:對醐堂而言,三本或許就是這種對象吧。

「那個家伙一正也很想把那邊炸了。」

一面隨口如此回答他,醐堂一面思考著如何才能甩開這個老是像小狗一樣纏著他的人。

金子目前擔任醐堂的後座。在訓練部隊時期開始就一直和醐堂搭檔的一位叫做石井的後備中尉,在從駕駛艙跳到飛行甲板上的時候居然摔斷腿,結果就因為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意外而被後送到內地,因此金子才會在六周前過來遞補他的位置,而他的階級也是後備中尉。

資深的戰機駕駛員大都習慣由自己一個人駕駛,也對可以獨自判斷大局的立場感到驕傲,因此很不容易接受讓一個轟炸員或是領航員坐在自己身後的這種想法。然而隨著與戰場相關的軍事組織或部隊不斷增加,必要的通訊也隨之增多,一旦搭載的武器操作變得複雜化,戰機必然就會演變成複座型,接著一群雷達操縱員就隨之登場了。他們被稱為「後座駕駛員」,或是直接簡稱為「後座」。雖然無法讓戰機駕駛員馬上接受,然而在北越上空這種濃密的電波環境之下,要一邊切換複數的頻率然後一邊收集需要的通訊情報,有時還必須進行回避的動作,還要借著必要的按鈕來操縱戰機上搭載的武器:如此高等的技術就算是再有名的駕駛員也無法獨自完成,因此也讓人們體認到後座駕駛員的存在意義。

然而「後座駕駛員」站在可以指揮戰機的飛行與攻擊的立場上,就這方面的意義來看,不管他的手中是否握著操縱杆,跟駕駛員還是有所差別的。

而且大多數的後座駕駛員並沒有自己必須成為實時的情報分析官的認知——要將濃密的電波情報重新構成,實時把握任務的整體概念,並且正確地轉達給駕駛員——他們根本就不打算去理解這樣的工作,只想純粹擔任一名技師的角色。

金子勳後備中尉也是典型的這種人。

醐堂雖然不討厭這個坐在自己後座的人,不過從起飛到返航的幾個小時,都會透過敏感度很高的對講機聽到這個人的呼吸聲,那實在是一件痛苦又令人不悅的苦差事。

不過在這里還是要幫金子後備中尉說一句話。其實在無法動彈的駕駛艙中感受彼此的生理狀況,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種煎熬——後座被逼著聽駕駛員的自言自語所感受到的痛苦,或許還遠遠勝過醐堂的感受。

不過舊型的五式雙引擎戰斗機還裝備有後方連發旋轉式機關槍這種搞錯時代的裝備,而為了操縱這個武器,後座跟駕駛員就必須背對而坐了。在這幾個小時的不快環境中,彼此都可以保有自己的視野范圍,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救贖了。

也正因為如此,如果對方是女性或貓狗就算了,對于極端討厭與同性有生理上接觸的醐堂來說,金子這種跟他人親近的個性——應該說是很黏人的個性,簡直令他困擾至極。然而他終究是跟自己搭檔的後座駕駛員,也不能對他太冷淡。

「我去看看機體的狀況。」單方面地轉過身,對露出了像是棄犬表情的金子道別之後,醐堂走向了停機坪。他悄悄轉過頭看著金子沮喪離去的背影。他大概是要去士官室附近找人聊天吧。總覺得他好可憐。

雖然醐堂這麼覺得,不過當然也只是在心中想想罷了,完全沒有想叫住他或是追上去的意思。

《龍驤Ⅱ》的停機坪原本只有一層,自從決定要派遣到此地之後,為了收容十六架五式雙引擎戰斗機以及若干的預備機,因此將甲板改裝成兩層,同時也進行了將舷側電梯加大之類的大幅改造。

在原本的想法中,應該是認為至少要搭載兩個飛行小隊才能夠當作戰力吧。不過理所當然的,在經過這一次的改造後,因為重心過高以及風壓面積增加而導致複原性惡化,再加上還臨渴掘井地追加了防雷護體等工程,使得船艦外型變得更加驚人,如今的外貌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異常了。

雖然這片收納甲板有著這樣的來曆,但在這個有著四個高中體育館大的寬廣空間

里,拿來作為艦載機還稍嫌太大的五式雙引擎戰斗機擁擠地並排在一起的光景,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模型展示架一樣。因此醐堂無論有事或者沒事,每天都會來這里欣賞這個令人興奮的光景。

醐堂的座機是從發動機短艙外將外翼向上折迭起來的樣子停放著的。

雖然在飛行時的樣子也是如此,不過看到機翼折迭起來的狀態,五式雙引擎戰斗機讓人感覺像是昆蟲的特有印象就更為顯著了。

站在正面的醐堂雙手不自覺地叉著腰,而注意到他這個姿勢的整備員們,都露出了不知道是苦笑還是嘲笑的表情。

在出擊之前檢查自己的座機,與其說是戰機駕



駛員的習慣,還不如說是基本原則,因此整備員們對于經常來訪的醐堂,之前都以為他是位行事正經的駕駛員並且表達敬意:不過在知道他只是純粹基于個人的動機而來之後,就完全不將他當作一回事了。

「你又來啦?」

轉過身去,站在眼前的人是戰機整備長岡部士官長。

基于他跟醐堂意氣相投的這個意義上而言,他與醐堂一樣在艦隊里是一個異質的存在,也是唯一會跟醐堂講話的整備員。

「你要過來我是不介意啦,不過那個像是正義化身的姿勢還是改掉會比較好喔。」

據說將整備兵當成奴役使喚是海軍的惡習,不過即使是面對新設立的空軍,岡部的語氣還是脫離了軍隊這個世界的常軌。先不提兩人階級的大小,岡部士官長可是比醐堂還要年輕三歲。「我本來就是正義的化身啊。」「正義這種東西,是十五歲以下的小朋友專用的喔。」岡部默默地以下顎比了比,示意要他到整備員的待命區去。

雖然說是待命區,其實也只不過是在收納甲板上面臨時搭建的休息室,不過由于可以抽煙,因此這里也是醐堂一定會去的地方。

才剛走進室內,醐堂就發出驚訝的聲音。「還是昨晚吃宵夜時剩下的,你想吃就吃吧。」原來是桌上放了一碗面線。盛著冷水的巨大金屬碗的外壁上滿是水珠。

對于吃素的醐堂而言,這是僅次于涼豆腐以及燉蘿蔔干第三愛吃的東西,也是在《大和堡壘》上很少有機會吃到的食物之一。

「你們老是在吃這種玩意嗎?」

「倒也不是啦,不過我們有自己的管道可以弄得到。」

大概是早就已經吃夠了吧,岡部士官長從沾有油漬的工作服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根香煙叼在嘴里。

雖然馬上就要出擊了,不過醐堂還是決定先飽餐一頓再說。他從已經用過的面碗里頭選出一個比較乾淨的,在里頭倒入芳香的醬汁之後就拼命地吃了起來。

老早就知道在他吃完之前根本無法跟他對話的士官長,以宛如看著狗的眼神,邊盯著專心吃著面線的醐堂邊吞云吐霧。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像呢。」

總算是停下來喘了口氣的醐堂抬起頭來說道。

「不是很像,那根本就是U H U吧。就連引擎也是仿冒D B 6 0 3 B的。」

岡部所說的《U H U》是設計五式雙引擎戰斗機時「作為參考」的H e 219 A 2的昵稱,在德文里頭是貓頭鷹的意思。

只是意氣相投、稱不上是好朋友的兩人,話題總是離不開飛機。

「不過與其說是貓頭鷹,其實更像是蜻蜓吧?」

「因為它是夜間用戰斗機,所以才叫它貓頭鷹的。明明是你自己的座機,你對它卻什麼也不了解。」

他繼續訂正醐堂的無知。

「每次看到這個玩意我都會想,日本人實在是沒有設計飛機的天分呢。」

「是嗎?」

「說到舊型陸軍機,二式戰機跟後繼的四式戰機雖然設計上不一樣,可是構造卻跟Fw 19差不多,三式戰機則是……」

「一般都說那是仿冒梅塞施米特的吧。平面圖根本就完全不同啊。」

仍然不死心地撈著碗底的碎面條的醐堂如此反駁道。

「你看它上面搭載了D B 6 0 1,並且為了發揮水冷式引擎正面投影面積的優點,而將機身拉細,再怎麼看都很像吧。你去看一樣搭載了D B 6 0 1的意大利M A C C H I 2 0 2就一目了然了,那只不過是在主翼的形狀上動了點手腳而已。」

「那五式戰機呢?」

「改為搭載氣冷式的H A112引擎之後,反倒把三式戰機的優點全都搞砸了。光是改造仿冒品怎麼可能會變得更好呢?同樣是五式,雙引擎的五式戰機就是因為完全仿造了漢克戰機所以才成功的啊。」

雖然語氣像是在自嘲,岡部的眼神里卻帶著些許落寞。

對並非戰機迷的醐堂而言,他無法理解對方的這份感情,不過對身為技師的岡部士官長面百,這似乎是相當嚴重的問題。

雖然算不上是作為對方請吃面線的回禮,不過醐堂還是決定留下來陪岡部聊聊,因此也點了根煙來抽。

「那麼海軍戰機又是如何?」

「就原理上來說,以運用在空母上為前提的艦載機,不可能勝得過只以飛行為考慮而設計的陸地機種。那只是用來專門攻擊或轟炸艦隊的特殊武器,本質上只不過是一種過渡時期的產物罷了。像之前那場在印度洋附近進行的艦隊戰也就算了,整艘空母進入地中海的時候,不就被打得亂七八糟了嗎?」

雖然自己就身處于這樣的空母上,不過因為他是跟著醐堂等人的飛行部隊派遣過來的空軍,而且還是現役的整備兵,因此講出來的話格外辛辣。

「像空母機動部隊這種東西啊,是因為艦載機改用噴射引擎之後,才足以成為一個有戰力的單位。要是從身為武器的角度來看,軍機本質上的任務就是轟炸,空對空戰斗或是偵察行動二逗些都是為了讓轟炸任務更有效率而產生的次要任務。所謂的轟炸其實就是炮戰的延伸,而空軍的本質就是炮兵,因此轟炸機所需要的性能就只在于飛行距離,以及載重量這兩個問題上。兩人開一架單引擎戰斗機出去,卻只扔了兩顆五。炸彈就回來的話,那根本就只是在浪費戰爭資源而已。」

「照你這麼講,那開著複座雙引擎戰斗機,然後還拖著五。或二五炸彈四處閑晃的我們又算是什麼啊?」

「很抱歉,那一樣是種浪費。」

他很快地就下了定論。

「要轟炸都市或是工廠地帶,就只有四引擎重型轟炸機才能做到:至于像是航空基地、鐵路調車場或是橋梁之類的單點目標,就只能由能夠自保的戰斗機進行攻擊。歐洲從以前開始就是這麼做的,像東南亞也是用一式或三式戰機代替轟炸機去攻擊敵方的機場進行航空殲滅戰的喔。重型轟炸機要是遇到中層云就無法進行轟炸,不過戰斗機卻可以低空飛行,而且還可以從低空切入後進行突襲呢。」

原來如此,醐堂傻愣愣地應和著。

身為整備員的岡部似乎比他還要精通戰術。

「輕型轟炸機只要專心支持地面就行了。像是德蘇戰爭中的單引擎重型戰機暴風雪或是Ju 8 7,西部戰線則是由英國的Jabo擔任這樣的任務。五式雙引擎戰斗機雖然沒有那樣的速度,不過它很堅固,載重量也還不錯,所以很適合用來載送武器,何況它的肚子上還加裝了重型火炮呢。」

這里所說的腹部重型火炮,指的是在機身下方、駕駛艙後方所搭載的四架口徑30厘米的M K 10 8機關炮。除此之外,主翼的根部裝備了兩門8厘米M G 151/20機關炮(德國的說法是機關槍》,而且所有裝備之所以位于不會影響到駕駛員視線的駕駛座後方,都是因為做為原型的H e 219 A 2是夜間用戰斗機之故。

「夜間出擊的時候只要專打貨車車隊之類的地面目標就行了,六門機關炮一齊開火的火力可不是蓋的喔。這種機型應該要投入南方的地面戰才對,根本就不應該用來從海上朝著敵方陸地轟炸嘛。」

很明顯的,他對此相當生氣。

就是因為身為技師,才會對于違反技術性原則的使用方式感到不合理,而這也是大家對于一切和這場戰爭有關的事物所擁有的共同情感。

「不過暴風雪戰機還有斯圖卡轟炸機都是單引擎啊。」

醐堂並不是要幫上級辯護,只是基于個人的興趣提出反論。「五式是雙引擎,而且還是超高高度專用的水冷式喔。」「只要是雙引擎又是水冷的話就無所謂嗎?」士官長的信念似乎絲毫不被動搖。

「如果是在本國領空戰斗的防空戰機就算了,要在海上或是敵軍陣地飛行,至少也需要搭載兩具引擎。雖然負責整備的我這麼說有點奇怪,不過引擎性能再好也難保它哪天不會故障。就算是中了彈開始冒出火來,只要另一具引擎沒事的話還是可以飛啊。你也不想因為墜機而被俘虜吧?」

「那我還甯願選擇死。」

成為俘虜的駕駛員將會遭到什麼待遇,所有駕駛員都相當清楚,而這也是他們最害怕發生的事。

「而且要是從飛機的原理來看,雙引擎的速度當然會比單引擎來得快。因為引擎有兩具,機身只有一個而已啊。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雙引擎的客機還比戰斗機來得快咧。不過雙引擎飛機的缺陷就在于來自前方的阻力,而想要減少阻力的話就只能采用液令式引擎了。

「所以液冷式雙引擎可以說是往複式引擎戰斗機的王道啰?」

「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原型H e 219 A 2,還有英國的蚊式轟炸機。除了單座單引擎的戰機之外,實用化的戰機里頭能夠被稱為傑作的就只有這兩種。無論是法國或是蘇聯都做不出這樣的戰機,當然日本也是。」

他以無法掩飾慚愧的表情做出結論。

「不過木制的蚊式戰機,在



溫濕度都很高的東南亞會受到腐蝕,所以沒辦法用。但如果改成全部以金屬打造,又不知道是否能保持原來的高性能::。」

「所以結果還是德國制的最好嗎?」

「光論技術層面的話啦。」

雖然醐堂已經差不多想走了,不過畢竟吃了人家的面線,因此還是點起了第二根煙繼續聽下去。

「說到航空行政,其實每個國家都差不多。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因為緩慢的輔導策略導致一堆小型廠商林立的法國,或是在圖波列夫的收容所里設計機體的蘇聯都是胡來。英國的航空行政也是亂七八糟,要不是創辦戰斗機司令部的道甯強行開發出颶風跟噴火式戰機的話,英國皇家空軍肯定會率領一整群挑戰號那種粗制濫造的玩意兒出擊,然後在不列顛空戰中被消滅殆盡。」

「不過我蠻喜歡那個的呢。」

「你是說挑戰號?」

他以輕蔑的眼神瞄了醐堂一眼。

「用旋轉式的四連發機關槍進行空戰,不過是受到杜黑理論影響的複座戰機主義惡夢底下的產物罷了。因為杜黑理論的特征,就在于對後座旋轉式機關槍在空戰中的威力予以過高的評價啊。」

「說到後座的旋轉式機關槍——」

醐堂隨口提出了這個問題。

「H e219 A 2原本並沒有在後面裝備機關槍不是嗎?那為什麼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後座會有?」岡部再度浮現滿腹辛酸的表情。看來自己似乎是踩到地雷了。「我倒是不介意啦。」「怎麼可以不介意啊。」

岡部那宛如會傷人的語氣令醐堂嚇了一跳。「你要知道,就算是複制了機體,也無法複制包含在機體中先進的設計思想啊。」「呃,你這話的意思是——?」

「我經常這麼想::日本人會不會不只是沒有設計飛機的天分,就連什麼叫做空戰都沒有理解過呢?」

他再度露出剛才那種落寞的眼神。

「說不定日本人根本就不應該飛上天去,我是這麼認為的。」

你覺得呢——在被他問到這個問題之前,醐堂就把剛點燃的香煙扔進裝了水的紅色水桶,並且轉過身去。

「我要回去睡覺了。」

就算他這麼說也沒有辦法改變現狀。

明天還是必須從這個外型怪異的空母上起飛,駕駛著至今仍未決定真正用途的仿冒機種,飛到別人的國家去扔炸彈。

要是認直t地去思考這件事,連腦袋都會變得很奇怪。

所以,或許根本就不應該去認真思考——醐堂這麼心想,並且滿足于這樣的想法。104 years after

大和堡壘

1966

聲勢浩大而無實際效應

虛張聲勢的樣子

雷聲大雨點小

1

從十月到來年三月的冬季季風期間,東京灣與北越絕大部分的地區,都籠罩在僅有五百英尺高的厚重云層,以及被稱為「春霧」的濃霧跟細雨之下,使得駕駛員對此傷透了腦筋。

在這個季節特有的厚重云層上方——被命名為戰斗空域R P 2的天空中,浮現出兩架戰機的影子。

擁有雙引擎高翼的細長機體,稍微朝內側傾斜的雙垂直尾翼,還有像是某種昆蟲般向外突起的氣泡式座艙蓋,這樣的機體給人難以忘懷的印象。

若只是半調子的軍事迷的話,或許會將其誤認為德國空軍的H e 219 A 2,不過這種歐洲的猛禽與東南亞季風氣候的天空並不相稱:更何況在上一場大戰中,給予了日英聯軍的戰略轟炸機重創的夜間戰斗機,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代的這個地方翱翔天際呢?

那是兩架舊型的雙引擎螺旋槳戰斗轟炸機,型號是三菱A 8 M 7。

其基本設計是在一九四。年時,三菱在試造戰機的過程中,敗給了川崎Ki45改——後來被稱為《屠龍》的二式複座戰斗機以後,改為開始設計轟炸機的長程護衛戰斗機所產生的。不過由于政府用兵的大方向沒有底定,使得設計的規格不斷修改。結果又從戰術支持用的輕型轟炸機改成俯沖型轟炸機,最後又重新設計為用來對抗極東蘇聯空軍戰略轟炸機的攔截機——與其這麼說,其實這機型更像是把在歐洲戰場所擄獲的He219 A 2複制之後量產出來的東西。

在獲得制式化的當時,它被稱呼為五式雙引擎戰斗機《蒼龍》,而那時正好也是制式紀元的末期。它服了二十年以上的役,可說是站在同類型的戰斗轟炸機頂點的著名機種——說起來雖然好聽,不過其實只是因為其堅固的機體設計以及運用層面的廣泛,因此在戰後編組三軍時新創立的空軍,才會從陸軍那里調這種機型來彌補現有軍機的不足,同時也做為防衛本土用的支持戰斗轟炸機,但充其量也不過只是使用退到第二在線的老兵罷了。

至于這樣的老兵現在會飛行于北越戰斗空域里的原因,是因為受到前年刪減了空母派遣數量的影響,使得海軍陷入嚴重的戰力不足,因此只好把原本封存保養的預備艦,也就是前次大戰中的護衛空母拿出來用,卻發現沒有可以搭載的飛行部隊。因此想要賣海軍一個人情的空軍,就將改裝為艦載機的三個飛行部隊借給他們——換句話說,此刻飛在空中的,不過是毫無主見的戰爭策略與妥協于現狀之下的產物罷了。

就像是在戰爭時配備在第一線的最新型機種,比方說第一次世界大戰里法國空軍的SPADl 7或Nieuport29那樣,軍用飛機要是錯過了開發量產的時機,就算是再怎麼有名的機種也只能埋沒于航空史的一角。不過幸好《蒼龍》還來得及被當成「足以影響戰局的雙引擎戰斗機」。

要是進入北越空軍的米格戰機出沒的領空里的話,這種機型當然不可能存活下來。然而其重裝甲所帶來的生還率以及良好的操縱穩定性,反而適合用來執行對十七度線附近的地上目標進行的轟炸任務。

不過即使機體適合執行任務,也不表示馬上就會有戰果。

從只是報複轟炸的單一任務,擴大成大規模戰略型航空會戰的《雷轟》作戰開始以來,至今已經兩年多了——為了破壞南越解放戰線的補給線,還有對河內政府施加政治壓力而展開的這個作戰,卻還沒有任何顯著的成果。

雖然原因是五花八門,不過從參與轟炸任務的駕駛員到參謀本部的將官,所有戰場上的軍人的共識都集中于「政治過度介入軍事」這一點,尤其是現今政權所采用的市場調查一戰略。

將戰力與戰果予以定量化、數據化,一切的軍事作戰都由政府的專門委員會進行指揮,因此可以彈性對應不斷變化的外交策略——如果是堅持文人統治的國家,這會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戰略:然而戰場上狀況的變化,其難以預測的程度遠遠超過外交,光是在戰場上執行就已經相當困難的任務,有時還要加上伴隨著更多危險的轟炸效果評估,再加上嚴格的交戰規定以及軍法會議的威嚇,更有如在機體兩翼上加上了重擔。禁止轟炸的目標多達幾十種——不只是醫院、學校等民間設施,還包括可能導致中俄兩國介入的海港設施、軍事顧問團或國際管理委員會的座機出入的敵方空軍基地——駕駛員在投下炸彈後還有確認戰果的義務,因此不得不承受被無謂的對空炮火命中的風險。

引述當時的國務大臣的說法,這是「藉由轟炸嘗試與北越政府對話」,而「炸彈是講給敵人聽的語言」。

真是胡鬧——二號機的駕駛員.醐堂後備中尉如此心想。

投擲炸彈後所可以聽到的話語,只會是憤怒的吼罵聲,或是因轟炸而家毀人亡的人們所發出的詛咒聲。

在前一次大戰中,英日聯軍的確藉由戰略轟炸將德國逼上絕境並且使其屈服,然而這只是基于長期存在于歐洲的共同觀念——戰爭的極致就是將對方國家的都市燃燒殆盡,不只是生產力,就連文化都要徹底消滅的共通認知。文化方面姑且先不論,以獨立作為唯一目標而奮戰了半個世紀的族群,與那些在戰時還有余裕放任國內發生反戰運動的國家之間,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可以溝通的余地呢?如果像是某位將官失言時所說的,進行一場能夠「使世界回到石器時代」的轟炸計劃或許還有可能吧。光是重複現在這種像是從二樓窗戶向外面小便一樣的轟炸行動,是不可能讓他們坐上談判桌的。

不對,醐堂後備中尉再次回到思考。

根本就無須討論到戰術,或者應該說這場戰爭本身就是一場鬧劇。

他非常討厭那些說話不經大腦的反戰人士,不過對于這場戰斗毫無意義的這個結論,他倒是抱持著和他們完全相同的看法,只不過彼此在動機上有著明顯的不同而已。

他在這場戰爭中「沒有干勁」的最大理由,就是因為這場戰爭很明顯地是一場「贏不了的戰爭」。

簡直就是一場鬧劇——他似乎不小心把這句話說溜嘴了。

後座駕駛員金子咳了幾聲,暗一不他說話要小心一點。

這句話或許已經透過沒有關閉通訊的無線電傳了出去,不過身為職業軍人的編隊長並沒有加以斥責,只下令進入



轟炸行程。「如月1呼叫如月2,在高度兩千轉換方向至洞八洞。」「收到。」一如往常,編隊長沖浦只下了簡單的指示。

跟口中總是念念有詞的醐堂比起來,沖浦可說是跟他完全相反的類型。

兩架飛機緩緩向右方回旋,穿越陰暗的云層之後降低高度。

降低高度確認目標之後再度爬升,在即將抵達目標之前開始下降,在第一次通過中就將所有炸彈投下。

沖浦的原則就是不回到相同的路徑。

依據他在朝鮮半島的戰斗經驗,所得到的敦誨就是「不要和高射炮陣地對決」,因為在越南挑戰對空炮陣地的笨蛋絕對無法生還。雖然有部隊是專門執行這樣的任務,不過這些部隊正忙于在北方戰場——被作戰部隊稱為「大聯盟」的河內周邊進行空戰,不可能撥空來到這局部性的戰場支持。

一般西言,從云層上方接近目標是很危險的。

因為會無法回避穿越云層出現的對空飛彈。

事實上,在進行這場戰爭的航空作戰之前,沒有任何日本的駕駛員接受過地對空飛彈的洗禮。

首度遭到地對空飛彈迎擊的駕駛員們,大多因為隨著「有如蒸氣火車穿過隧道的巨大聲響」而出現的「噴出橘色火焰往上升的電線杆」在身邊垂直通過的奇怪光景,而使得精神與肉體的平衡遭到破壞。然而不久之後就證明了,目擊到這些噴火電線杆的人們算是很幸運的。幾天之後,于夜間出擊來到北越上空的海軍駕駛員,目擊到正下方有一種急速上升接近的神秘物體——發出橘色光芒的甜甜圈狀物體,並且在通報之後就再也沒有返航。那個閃耀著橘色的光環其實是火箭推進器發出的火焰,而中央的黑色圓形則是地對空飛彈——S A M—S A 2蓋德萊飛彈正面的黑影。前述的人之所以看得見噴火的電線杆,就證明地對空飛彈並沒有確實瞄准他的機體——在那之後,駕駛員們就被教育成只要看見「橘色的甜甜圈」,就知道這是最大級的危險即將來臨的征兆。

蘇聯所提供的S A M—S A 2配置地點,如今也在持續增加當中,並且已經在北方戰場擊墜了數十架日本籍戰斗機:不過當時仍算是貴重武器的地對空飛彈幾乎不可能會配置在這個區域。

他們必須要警戒的是秘密配置于各地的小口徑對空火炮,尤其是密集配置的盯厘米口徑高射機關炮。


37厘米機關炮非常適用于低高度的彈幕式防禦。北越士兵自從在奠邊府戰役完美地阻止了法軍的空運作戰之後,就相當熟練于此種技術:而且更棘手的是,他們已經藉由這場戰爭學習到如何綜合運用這些從小口徑到大口徑的不同火炮.若是以低空接近,從正規士兵到民兵都會以A K步槍迎擊:稍微拉高則會遭遇到57厘米炮彈的彈幕:即使是為了進行轟炸而硬鑽進去,也會被盯厘米的彈幕籠罩,直到降低速度、修正接近路線,並且上升到轟炸高度為止都會被緊咬不放。就算是炸彈投擲完畢,一口氣提升高度甩開這些炮火之後,還是會遭受與雷達火控系統相連結的80厘米或120厘米大口徑火炮狙擊。對于敵方防禦態勢的管制網之嚴密,實在是令人不得不佩服。

然而對駕駛員們而言,要進攻敵方陣營的困難之處,除了戰術上之外,還包括了另一個層次的問題。

藉由飛機進行的作戰,尤其是對敵陣的轟炸任務,總是會伴隨著心理上的沖擊,就意義上而言,那等于是戰時的政治行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希特勒看到因為空襲而驚慌的民眾,就一語道破了飛機並不只是一種兵器,更是心理戰的道具以及政治的手段,甚至有說法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是各國學習到這個教訓之後的產物。不過要是純粹從軍事觀點上來看——除了大規模的戰略轟炸之外——空襲的本質,往往就存在于其奇襲的性質之上。

然而構成《雷轟》的諸多作戰卻總是欠缺上述的奇襲性質。

入侵敵方領空的駕駛員們,被迫在相同的時間以相同路線前往轟炸,因此北越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掌握他們前來的時間與方位,還可以配合這種不請自來的造訪訂立「歡迎」的行程。

擬定這個作戰的幕僚,大多是在上一場大戰中成為勝戰要角的「轟炸大隊」將官,依照他們的轟炸行動必須要反複進行的信念——本質上必須要不斷炸到敵方有所反應為止。而為此所衍生的無可避免的損失,對他們而言都是「應該要承擔的損耗」,只不過是一堆統計數字罷了。另一方面,在遙遠的日本批准這個作戰的專門委員會的文官們——文人統治之下的戰爭指導者也堅信,為了讓轟炸發揮作為政治語言的機能,必須要有一種能讓世人理解的文法——也就是讓轟炸過程制式化,他們對此理論深信不疑。若是真有所謂的文法存在,交戰的雙方就不會回顧彼此共通的價值觀,也就是曆史上發生過的事實了。

人類確實擁有優秀的頭腦(應該吧),但在相信戰爭可以藉由轟炸這個手段進行管理時,就變成了愚蠢的生物。這種妄想成為現實的過程,產生出在南方戰場派出轟炸機對叢林進行地毯式轟炸:在北方戰場卻將「由戰斗機進行戰略轟炸」當成例行公事的異常狀況——這麼做的結果,使得醐堂等人必須放棄原本所具有的優勢,而不得不坐上敵方的歡迎籌備會為他們准備好的位子。

真是胡鬧——醐堂再度喃喃說著。此時沖浦的低沉聲音透過無線電響起,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進入轟炸行程。通過時全彈投下。」「收到。」他跟著沖浦的飛機側身降下。

先不管這是不是杜黑(注1)後裔的妄想,他必須駕駛這架在杜黑妄想之下所發明的產物——雙引擎重型戰機的具現化,也就是這架戰斗轟炸機完成任務才行。

在機身前面下方的山間,可以用肉眼確認到與村落明顯不同的密集建築物。醐堂輕握彎曲的操縱杆進行微調,讓機身進入最終的轟炸路線。關于今天的轟炸目標,事前上頭宣稱那是一座燃料儲存基地。

這真的是值得轟炸的目標嗎?抑或是做給別人看的偽裝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必須等到炸彈投擲下去後才能得知。無論如何,既然這是今天飛行任務的總結,就算會受到盛大的歡迎,事到如今也無法偏離航線了。

速度表的指針已經超過了五百英哩,機體發出了些微的摩擦聲。

對于醐堂而一言,這是與勇氣或義務之類的感情無緣的作業;真要說起來,或許很類似他對于凡事都要求明確的個性。

因此他投擲炸彈的技術相當獲得好評。

在確認被稱作「二一十五號」的凶器離開沖浦的機體後,他也按下了投擲炸彈的按鈕。

兩機合計投下了十二發共兩百五十公斤的炸彈,還來不及確認是否命中目標,兩人就強行將機體拉高。

預期的對空炮火完全不見蹤影——也就是說,這里不可能是什麼燃料儲存基地,當然也不會有投彈轟炸後的二次引爆。

被炸飛的只有偽裝用的空油桶以及大量的土石,這只能說是一個比起將普通炸彈(無誘導型自由落下炸彈》丟進海里報廢要來得好一點的任務。

因為編隊長是職業軍人,所以不會多說什麼——醐堂再度思考著。

他只是個後備軍人——就如同那些海軍的駕駛員所說的,只要完成規定的任務數量就可以返國的「半調子的戰爭專家」,而他也覺得自己的技術只不過是業余的程度罷了。

既然非得加入這場他無法認同的戰爭,那麼或許他可以演出一場跟那些專業軍人不同類型的戰爭——也就是一場業余的戰爭。

無論如何,所謂生死,與其說是信念,不如說是屬于機率的領域。

雖然這是一種危險的妄想,不過這就跟部分士兵常用的藥物一樣,只是自我防衛的逃避行為罷了。

問題在于——醐堂後備中尉的駕駛技術與頭腦已經(超乎他對自己的評價》特化成對戰斗這種特殊行為專用的了。

2

所謂的越戰,是證明了日本及日本人不可能在戰場上獲得勝利的一場戰爭。

日本人通稱為「越戰」的戰爭,正確來說是指連續爆發的三場戰爭——包括東南亞的獨立運動、因共產勢力趁隙滲透而勃發的內戰,以及日本以階段性介入軍事的總稱。也就是說,最初是介入寮國的巴特寮三派,亦即左派、中立派以及右派三大陣營的內戰,接著是介入南越民族解放戰線引發的內亂,以及總結上述戰爭的北越空戰,最後則是在東埔寨與赤棉政權展開的空戰。

在這一切的過程當中——包括最後要從南越全面撤退的整場戰爭期間,日本政府與國民、軍隊三方面之間,對于這場戰爭的意義、目的以及方法都沒有基本的共識。這驚人的事實直接顯示出日本及日本人對于戰爭這種行為,究竟擁有何種程度的感情以及應變能力。

對絕大多數的日本人而言,外交只是用來維持日圓幣值、確保日本的能源物資可以正常輸入、以及維持國內人力雇用的手段而已:不過對于從政者而言,最麻煩的地方在于要是牽扯到外交的最後手段,也就是戰爭時,日本人常會對于標榜國家利益優先的



行徑表現出強烈的抵抗。以國家利益為中心的外交有著利己主義的味道——不只是會令人想起在前兩次大戰中所體驗到的歐洲丑陋的外交傳統,也是一種面對本國想趁亂占漁翁之利的曆史過程時,在潛意識之中做出的抗拒反應。假設民眾會得到最符合民情的領導者這句話屬實——那麼在日本這個國家里,這也是一個相同的真理,同時也是曆史上的事實——那些勤勉的從政者們不只要顧慮到必須符合國家利益,同時還要宣示崇高的理念——也就是正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這叫做「反法西斯主義」,而在二次大戰之後,于冷戰構造下所進行的這場戰爭中,這叫做「反共產主義」,國內的人民則是將其粉飾之後稱為「民主主義」。

這個名為「民主主義」的正義,其實是讓從政者們將這場戰爭誤導到最後的咒縛——無論如何,在從政者與國民之間,對于其意義與目的都抱持著共識,至于在方法上——以戰爭而言,通常只要一直打勝仗就不會遭到批評:只要沒有演變成長期戰,作為人民的代言人的議會就沒有理由插嘴,只會忙于他們所出身的官場或是與地方企業的利益往來。

從政者與民眾之間,存在著充滿了欺瞞、偽善和有所保留的共識——就算將其稱為勾結也不為過。而始終被排斥在這雙重契約的范圍之外的,就是必須負擔起戰爭實態的軍方,以及底下的每一個士兵。

從政者對于軍方的態度是無論在任何層面上——包括攻擊目標的選擇以及執行方法、時期,甚至是作為具體手段的武器指定,他們都認為完全沒有交由軍方決定的余地。文人統治是這個國家自從開始步向近代化之後,絕對要遵循的國家方針。在戰爭時期中膨脹的軍政組織促進了這種官僚式的管理;加上通訊手段的進步,使得大官們在技術上可以毫無限制地介入軍事作戰。關于這方面,依照某位現場司令宮的說法是:「由于從韓戰到越戰的這段期間,通訊線路的效率大幅改善,因此位于指揮系統的所有人都開始認為,必須要巨細靡遺地掌握自己所管理的部隊才行。結果隨著更多的情報被傳達過去,上頭也要求繳出更加詳細的情報。最上層的司令官覺得自己就像是坐在駕駛艙,或者是站在步兵分隊的最前方,連國防部長甚至是首相,都降級成為普通的戰斗機駕駛員或是步槍兵。」並且導致了倒因為果的事態:「實時的情報使得他們的管理意欲增強,促使司令部擴增人員的理由正當化。人數增加的幕僚為了做出更細微的分析而要求新的報告,而為了做出能讓上層滿意的報告,就需要追加更多的情報,然後情報收集作戰就這麼成立了。」

名為「限定在文人統治下的戰爭」這種「民主的」從政者所抱持的理想——或許這也包含在冷戰構造下,希望避免中國或蘇聯介入的現實要求——雖然也理所當然地會造成過度統治的結果,導致文官變成(不上戰場的)軍人,因此經常無法達成預期的政治目標。對于軍方「為了避免戰爭長期化必須擴大介入規模」這種矛盾的要求予以承認,到最後終于出現破綻,使得戰爭本身的主導權就這麼急速地喪失掉了。

國民與軍方的關系就無須多說了。

對于在曆史上沒有經曆過「武裝市民」的國家人民而言,反軍意識是一種他們必須抱持的傳統。

在從政者與民眾之間簽下充滿欺瞞與偽善的契約,而且也不信任軍方的情形下,他們指導著政治的最終手段——也就是「戰爭」開始進行時,就各種意義而言,這個國家都不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霸權遍及自太平洋中部橫跨至印度洋之間這片遼闊海洋,在亞細亞地區無疑是擁有最強軍事能力的日本,竟然在攻打東南亞的一個小國時,造成五萬八干人戰死並且被迫敞退。而這個事實是如此被說明的:

這跟「人民大眾最終的勝利」之類的曆史觀點毫無關系——這在冷戰終結之後就可以用曆史來證明——這只是顯示出戰爭中的絕對哲理,也是因為日本以及日本人欠缺戰爭的資質與能力,因而遭遇到了第一次敗北。

也因為如此,這場戰爭的敗北並不只是軍事上的敗北,也引導日本以及日本人進入了二十世紀最後的「無盡惡夢的戰爭」之中,直到二十一世紀初「將越南亡靈埋葬于阿拉伯半島的砂塵中」為止,都將陷于難以痊愈的挫折感之中。

于北越領海外圍海面上方所展開的第58任務部隊——。

在這個通稱《大和堡壘》的巡邏海面上,隨時配備著以兩艘翔鶴級空母與一艘護衛空母為主,再加上幾艘海上補給艦與護衛用驅逐艦所構成的艦隊。

醐堂後備中尉返回時降落的護衛空母《龍驤Ⅱ》,與同艦隊的兩艘正規空母比起來明顯遜色了些,不過它跟在上一次大戰中沉沒于馬六甲海峽的前一代空母不同,並非在軍事縮減條約之下被迫開發的小型輔助用空母,而是純種的「護衛用空母」。

與專門負責出征的攻擊型空母不同,它原本的用途是領海范圍內的警戒以及登陸作戰的支持,是近年正在檢討其開發必要之強襲登陸艦的過渡期船艦。不過為了這次的任務,它接受了包括擴張收納甲板,以及增加戰機彈射器性能等相對應的改造。上一代所傳承下來的平面甲板,以及把艦橋設置在飛行甲板前端底下,那宛如「載著多層木箱的重型巡洋艦」的外型,被一些海軍的飛行員譏諷為「浮在海上的棺材」。不過因為這種複雜奇怪的外型正適合日本人的胃口,因此受到部分船艦狂的熱愛。

在龍驤上頭所配置的三個戰斗飛行隊中,有一個小隊因為正在進行訓練以及休養,必須在後方渡過半年的交替時期,因此可以作戰的只剩下兩個小隊的十六架《蒼龍》。配合戰機改為噴射引擎的大型化,空母也有逐漸大型化的傾向。不過要兩萬噸級的護衛空母承載雖然是舊型卻也是雙引擎的《蒼龍》,結果導致空母無法再承載偵查或是救難用的飛行隊,包含C A P(戰斗空中巡邏)任務的一切事項,都要依靠同艦隊的另外兩艘空母,因此會被艦隊視為拖油瓶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將空軍的飛行部隊派遣到海軍空母的這種運用形態,在較早設立空軍的德國或法國已有先例,不過這例子並不存在于日本海軍的傳統:再加上以艦長為首的船員大都是後備役,因此這艘船可以說是象征了這場戰爭的不合常規之處。對于艦上的戰機駕駛員面百,日常生活可說是相當不輕松。

由于大部分的航空作戰不是拂曉出擊,就是以夜間作戰為主,醐堂等人的生活作息也必須配合任務做調整。不過無論是在什麼時候出動,位于飛行甲板正下方的起居室天花板上,因為有許多蒸氣推進器的管線交錯縱橫,再加上不斷有各種飛機起降,這些悶熱與噪音使他們根本無法安眠。

即使是在訓練部隊中因好睡而聞名的醐堂,自從被編入這支艦隊之後,也一直受到慢性的睡眠不足所苦。

至于醐堂後備中尉最關心的三餐問題——令人意外的是食物相當美味,分量上也是無可挑剔。

然而因為伙房要負責兩干名以上乘員的飲食,菜色的選擇上自然就有所限制,因此醐堂很快就吃膩了。戰機駕駛員因為任務的關系,比起一般士兵需要更多的熱量,因此駕駛員有專用的菜單:而說到高熱量又好消化的東西,無可避免地就會變成以肉類料理為中心。

但醐堂是素食主義者。

要是有特別待遇,真希望有稀飯配咸昆布以及醃茄子這樣的菜色。雖然他也曾經這麼反應過,不過在被伙房長大罵:「對艦隊成員來說,均衡的飲食也是任務之一」後,他就決定以艦內大量制造的豆腐當作主菜,因此得到了「不合群中尉」的稱呼。

由于上頭准許在沒有值勤的日子可以喝酒,因此他總是在吸煙區配著沒有受到管制的香煙大口暢飲。即使喝到痛風發作,他也會定期吃降尿酸的藥物然後繼續喝酒。

而說到娛樂器材,就只剩士宮室里吸滿了手汗的圍棋與將棋各一套而已了。

雖然每個禮拜會播放兩次電影,不過或許是負責娛樂的士官的個人興趣吧,播放的總是松竹拍的喜劇電影,或是東映拍的俠義電影,因此,喜歡看歐洲前衛電影的醐堂從來沒有去看過。

除了戰斗任務之外,上述的情形就是醐堂生活的全部。他必須在這副海上的棺材上完成一百次飛行勤務,不然就得要傷亡才能獲准回國。雖然身為後備軍人的醐堂已經達成了一半以上的目標,不過也可能依據戰況的變化而再度被征召。

「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戰隊長三本少校一開口就這麼說著。

距離執行駕駛勤務三小時前開的簡報會議,不只是駕駛員,包含召開這場會議的戰隊長以及所有關系人在內,都非常討厭這一段時間。

說到原因,簡單來說就是幾乎沒有意義——或者說比沒意義還要更加不如。

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確認交戰規定。但是這些規定總是在更新,對于每個細節都非常嘮叨,而且又拐彎抹角地非常難懂,充滿了對公文的特有格式的執著:再加上戰隊長在轉述的時候又會發泄自己不滿或自虐之類的個人情緒——簡單來說,對于醐堂這樣的人面言,



這些只是愚蠢的廢話連篇罷了。

不能飛到這里、不能攻擊這個,也不能飛到那里、不准攻擊那個。而且更麻煩的是,只要稍微違反這些交戰規定的話就會被送軍法審判,會議最後總是會以這樣的恐嚇作為結尾。

因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期待會有什麼「好消息」,轉述的當事人也早就放棄了想要取信大家的熱情。

「請求搭載二式對空飛彈的第三次申請被駁回了。」

二式對空飛彈是一種新型的空對空飛彈,與醐堂等人的五式雙引擎戰斗機有時會搭載的舊型一式對空飛彈使用的熱紅外線追蹤方式不同,是以感應器捕捉己機對敵機發出的電波反射來進行追蹤——是一種被稱為半主動雷達制導的誘導系統。說到這個系統的用處,就是只要後座以雷達捕捉到敵機時發射飛彈,就有可能在敵方的可視范圍之外先發制人。

對于無法以速度抗衡的舊型五式雙引擎戰斗機而言,這幾乎是唯一可以在與敵機對峙時獲得優勢的對抗手段,也是駕駛員們熱切期望可以搭載的武器。

「任何攻擊敵機的方式,都只准在目視確認之後才能進行,以現時點來說沒有任何根據足以變更這樣的規定——上頭是這麼說的。」

「總之就是不准嘛。」

後座駕駛員金子咯咯笑著,發出像是鳥叫一樣的奇怪笑聲。

只要沒有我的允許,即使是室外廁所也不准破壞——某個國務大臣甚至還如此誇口。即使這是一種對選民的訴求,但依舊是非常傲慢的發言。

是對于什麼的傲慢呢?

當然是對于戰爭這樣的行為。

好像是又不小心脫口而出了吧,四周有幾個人訝異地看著醐堂的臉,不過一想到這個人的怪癖,就再度將視線移回了空中。

坐在他身旁的編隊長沖浦,一如往常閉上眼睛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之中。

「米格也是很忙的呢。」

不過不會像你們的R P 2那麼出名的啦——三本說著這種根本稱不上是安慰或是藉口的話之後,隨即由副官足立上尉代為陳述會議的重點。

足立上尉是最近編組進來的女性軍官。空軍的雇用規章變得寬松,也是隨著戰況推移所產生的變化之一。

目標與飛行航線、使用武器、投擲炸彈之後的撤退路線——。

由于這都是跟自己性命相關的事情,因此並沒有人打瞌睡,不過要說是熱衷還差得遠——所有人只是專心表現出一副有在集中精神聽講的樣子罷了。

若要說有誰會打瞌睡的話,就只有那位三本少校而已。

這似乎是叫做發作性睡病的一種疾病。

這是與當事人的意識毫無關系,隨時都會忽然睡著的一種罕見疾病。

這種與時間地點無關會忽然陷入熟睡的症狀,在一天中會發作好幾次。比方說像是在雀躍不已或是洋洋得意,這類喜怒哀樂的情緒激烈時會忽然全身無力倒下去,雖然在這段期間里的意識還是可以正常地理解周圍的對話,不過剛睡著時會有作惡夢或是四肢僵硬之類的反應。相對于白天會忽然睡著,夜間卻會無法熟睡導致生活出現障礙,而且這些症狀都不是在同一時間發作,而是間隔一段時間就有可能發作。

話說前幾天在一個全艦將官列席的重要會議上,他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去夢周公,當時他的上司——戰隊司令看了也免不了臉色大變。

之前聽說過導致這種症狀的原因,是腦部下視丘所分泌的某種蛋白質出現基因突變——總之先不管這些細節,為什麼這種家伙可以通過戰機駕駛訓練,而且還掛上飛宮的勳章呢?

這樣不是很危險嗎——對自己的痛風視若無睹,醐堂再度喃喃自語了起來。

原本看著數據的副官足立抬起頭來,但一察覺到發出聲音人的是醐堂之後,就推了推橢圓形鏡框的眼鏡,重新開始轉達事項。三本少校宛如沒電的玩具般依然熟睡著:而坐在後頭的金子不時發出怪聲:編隊長沖浦則是閉目沉思.

足立上尉那宛如無止盡般的說明終于結束,此時三本突然毫無預警地拾起頭來。

「有其它問題嗎?」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有問題,不過醐堂卻舉手站了起來,無視于三本臉上明顯露出的不悅表情對他說:

「前幾天由我自己提出的向那間位于飛行路線上的醫院的攻擊申請,不知道上頭審核

的怎麼樣了?」

海軍聽到這樣的語氣大概會揍扁他吧——其實在空軍里頭也是一樣的——不過醐堂很討厭所謂的軍方用語,因此他盡可能在不讓對方生氣的范圍里,使用地方居民——也就是一般民眾的語氣說話。

「被駁回了。」

這次換成所有人失望的歎息聲充滿了整間簡報室。

說到位于飛行路線上的『醫院』,其實只是一種假稱而已。那里其實是一座因為遭到轟炸而化作廢墟的電氣化學工廠,不過整棟建築物以及所屬區域都配置了對空炮——也就是說這里其實是一座對空要塞。至于這里為什麼會被稱為『醫院』,其實是因為在建築物的中央樓層約三層樓高的部分漆有一個白色圓形,而且在那中央還有一個巨大的紅十字。

這實在是相當不要臉的做法。只要從上空經過,這問神奇的醫院就會從窗戶到陽台,所有能打開的地方射出炮火,那個假惺惺的紅十字也成為駕駛員們抱怨的目標。

「還是不行嗎?」

「不行。」

在被醍堂問為什麼不行之前,三本就一口氣做了總結。

「雖然他們那樣做的確違反戰時國際法,不過你炸掉那邊之後要怎麼證明他們違法?他們反而會讓電視記者到排滿尸體的醫院瓦礫旁采訪,把內容拿到內地播放之後再刊登到報紙上頭,再由我們那個楨原出面解釋,之後把幾個高層將領換掉,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楨原是現任國務大臣,也是惡名昭彰的專門委員會的負責人。之前提過的有關室外廁所的發言,就是那個楨原的傑作。

從士兵到司令官,只要一提到他,都會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那個』兩個字:他就是如此不受歡迎。

「總之不准對醫院出手。」三本坐回座位上,他的舉動像是在宣告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問一下。」「又有什麼事?」

從他身上飄散出預告著怒氣將要爆發的無力感——雖然這也是前述的嗜睡症的影響——三本再度站了起來。

「就說是有一顆五〇炸彈不小心掉下去了,像是這樣的借口也行不通嗎?」三本以朦朧的眼神凝視醐堂整整三秒,在場的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那就給我抓緊炸彈,手不要滑掉了。」足立上尉刻不容緩地大聲宣布解散。三根那家伙好像真的遲疑了一下呢。」離開簡報室之後來到走道,金子露出滿臉笑容找醐堂說話。三根是三本少校的綽號,也有人叫他「Q太郎」。雖然醐堂並不討厭三本,不過也沒有到喜歡的地步。

世界上有一種人,就是會令別人忍不住想去找他麻煩:對醐堂而言,三本或許就是這種對象吧。

「那個家伙一正也很想把那邊炸了。」

一面隨口如此回答他,醐堂一面思考著如何才能甩開這個老是像小狗一樣纏著他的人。

金子目前擔任醐堂的後座。在訓練部隊時期開始就一直和醐堂搭檔的一位叫做石井的後備中尉,在從駕駛艙跳到飛行甲板上的時候居然摔斷腿,結果就因為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意外而被後送到內地,因此金子才會在六周前過來遞補他的位置,而他的階級也是後備中尉。

資深的戰機駕駛員大都習慣由自己一個人駕駛,也對可以獨自判斷大局的立場感到驕傲,因此很不容易接受讓一個轟炸員或是領航員坐在自己身後的這種想法。然而隨著與戰場相關的軍事組織或部隊不斷增加,必要的通訊也隨之增多,一旦搭載的武器操作變得複雜化,戰機必然就會演變成複座型,接著一群雷達操縱員就隨之登場了。他們被稱為「後座駕駛員」,或是直接簡稱為「後座」。雖然無法讓戰機駕駛員馬上接受,然而在北越上空這種濃密的電波環境之下,要一邊切換複數的頻率然後一邊收集需要的通訊情報,有時還必須進行回避的動作,還要借著必要的按鈕來操縱戰機上搭載的武器:如此高等的技術就算是再有名的駕駛員也無法獨自完成,因此也讓人們體認到後座駕駛員的存在意義。

然而「後座駕駛員」站在可以指揮戰機的飛行與攻擊的立場上,就這方面的意義來看,不管他的手中是否握著操縱杆,跟駕駛員還是有所差別的。

而且大多數的後座駕駛員並沒有自己必須成為實時的情報分析官的認知——要將濃密的電波情報重新構成,實時把握任務的整體概念,並且正確地轉達給駕駛員——他們根本就不打算去理解這樣的工作,只想純粹擔任一名技師的角色。

金子勳後備中尉也是典型的這種人。

醐堂雖然不討厭這個坐在自己後座的人,不過從起飛到返航的幾個小時,都會透過敏感度很高的對講機聽到這個人的呼吸聲,那實在是一件痛苦又令人不悅的苦差事





不過在這里還是要幫金子後備中尉說一句話。其實在無法動彈的駕駛艙中感受彼此的生理狀況,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種煎熬——後座被逼著聽駕駛員的自言自語所感受到的痛苦,或許還遠遠勝過醐堂的感受。

不過舊型的五式雙引擎戰斗機還裝備有後方連發旋轉式機關槍這種搞錯時代的裝備,而為了操縱這個武器,後座跟駕駛員就必須背對而坐了。在這幾個小時的不快環境中,彼此都可以保有自己的視野范圍,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救贖了。

也正因為如此,如果對方是女性或貓狗就算了,對于極端討厭與同性有生理上接觸的醐堂來說,金子這種跟他人親近的個性——應該說是很黏人的個性,簡直令他困擾至極。然而他終究是跟自己搭檔的後座駕駛員,也不能對他太冷淡。

「我去看看機體的狀況。」單方面地轉過身,對露出了像是棄犬表情的金子道別之後,醐堂走向了停機坪。他悄悄轉過頭看著金子沮喪離去的背影。他大概是要去士官室附近找人聊天吧。總覺得他好可憐。

雖然醐堂這麼覺得,不過當然也只是在心中想想罷了,完全沒有想叫住他或是追上去的意思。

《龍驤Ⅱ》的停機坪原本只有一層,自從決定要派遣到此地之後,為了收容十六架五式雙引擎戰斗機以及若干的預備機,因此將甲板改裝成兩層,同時也進行了將舷側電梯加大之類的大幅改造。

在原本的想法中,應該是認為至少要搭載兩個飛行小隊才能夠當作戰力吧。不過理所當然的,在經過這一次的改造後,因為重心過高以及風壓面積增加而導致複原性惡化,再加上還臨渴掘井地追加了防雷護體等工程,使得船艦外型變得更加驚人,如今的外貌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異常了。

雖然這片收納甲板有著這樣的來曆,但在這個有著四個高中體育館大的寬廣空間

里,拿來作為艦載機還稍嫌太大的五式雙引擎戰斗機擁擠地並排在一起的光景,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模型展示架一樣。因此醐堂無論有事或者沒事,每天都會來這里欣賞這個令人興奮的光景。

醐堂的座機是從發動機短艙外將外翼向上折迭起來的樣子停放著的。

雖然在飛行時的樣子也是如此,不過看到機翼折迭起來的狀態,五式雙引擎戰斗機讓人感覺像是昆蟲的特有印象就更為顯著了。

站在正面的醐堂雙手不自覺地叉著腰,而注意到他這個姿勢的整備員們,都露出了不知道是苦笑還是嘲笑的表情。

在出擊之前檢查自己的座機,與其說是戰機駕駛員的習慣,還不如說是基本原則,因此整備員們對于經常來訪的醐堂,之前都以為他是位行事正經的駕駛員並且表達敬意:不過在知道他只是純粹基于個人的動機而來之後,就完全不將他當作一回事了。

「你又來啦?」

轉過身去,站在眼前的人是戰機整備長岡部士官長。

基于他跟醐堂意氣相投的這個意義上而言,他與醐堂一樣在艦隊里是一個異質的存在,也是唯一會跟醐堂講話的整備員。

「你要過來我是不介意啦,不過那個像是正義化身的姿勢還是改掉會比較好喔。」

據說將整備兵當成奴役使喚是海軍的惡習,不過即使是面對新設立的空軍,岡部的語氣還是脫離了軍隊這個世界的常軌。先不提兩人階級的大小,岡部士官長可是比醐堂還要年輕三歲。「我本來就是正義的化身啊。」「正義這種東西,是十五歲以下的小朋友專用的喔。」岡部默默地以下顎比了比,示意要他到整備員的待命區去。

雖然說是待命區,其實也只不過是在收納甲板上面臨時搭建的休息室,不過由于可以抽煙,因此這里也是醐堂一定會去的地方。

才剛走進室內,醐堂就發出驚訝的聲音。「還是昨晚吃宵夜時剩下的,你想吃就吃吧。」原來是桌上放了一碗面線。盛著冷水的巨大金屬碗的外壁上滿是水珠。

對于吃素的醐堂而言,這是僅次于涼豆腐以及燉蘿蔔干第三愛吃的東西,也是在《大和堡壘》上很少有機會吃到的食物之一。

「你們老是在吃這種玩意嗎?」

「倒也不是啦,不過我們有自己的管道可以弄得到。」

大概是早就已經吃夠了吧,岡部士官長從沾有油漬的工作服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根香煙叼在嘴里。

雖然馬上就要出擊了,不過醐堂還是決定先飽餐一頓再說。他從已經用過的面碗里頭選出一個比較乾淨的,在里頭倒入芳香的醬汁之後就拼命地吃了起來。

老早就知道在他吃完之前根本無法跟他對話的士官長,以宛如看著狗的眼神,邊盯著專心吃著面線的醐堂邊吞云吐霧。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像呢。」

總算是停下來喘了口氣的醐堂抬起頭來說道。

「不是很像,那根本就是U H U吧。就連引擎也是仿冒D B 6 0 3 B的。」

岡部所說的《U H U》是設計五式雙引擎戰斗機時「作為參考」的H e 219 A 2的昵稱,在德文里頭是貓頭鷹的意思。

只是意氣相投、稱不上是好朋友的兩人,話題總是離不開飛機。

「不過與其說是貓頭鷹,其實更像是蜻蜓吧?」

「因為它是夜間用戰斗機,所以才叫它貓頭鷹的。明明是你自己的座機,你對它卻什麼也不了解。」

他繼續訂正醐堂的無知。

「每次看到這個玩意我都會想,日本人實在是沒有設計飛機的天分呢。」

「是嗎?」

「說到舊型陸軍機,二式戰機跟後繼的四式戰機雖然設計上不一樣,可是構造卻跟Fw 19差不多,三式戰機則是……」

「一般都說那是仿冒梅塞施米特的吧。平面圖根本就完全不同啊。」

仍然不死心地撈著碗底的碎面條的醐堂如此反駁道。

「你看它上面搭載了D B 6 0 1,並且為了發揮水冷式引擎正面投影面積的優點,而將機身拉細,再怎麼看都很像吧。你去看一樣搭載了D B 6 0 1的意大利M A C C H I 2 0 2就一目了然了,那只不過是在主翼的形狀上動了點手腳而已。」

「那五式戰機呢?」

「改為搭載氣冷式的H A112引擎之後,反倒把三式戰機的優點全都搞砸了。光是改造仿冒品怎麼可能會變得更好呢?同樣是五式,雙引擎的五式戰機就是因為完全仿造了漢克戰機所以才成功的啊。」

雖然語氣像是在自嘲,岡部的眼神里卻帶著些許落寞。

對並非戰機迷的醐堂而言,他無法理解對方的這份感情,不過對身為技師的岡部士官長面百,這似乎是相當嚴重的問題。

雖然算不上是作為對方請吃面線的回禮,不過醐堂還是決定留下來陪岡部聊聊,因此也點了根煙來抽。

「那麼海軍戰機又是如何?」

「就原理上來說,以運用在空母上為前提的艦載機,不可能勝得過只以飛行為考慮而設計的陸地機種。那只是用來專門攻擊或轟炸艦隊的特殊武器,本質上只不過是一種過渡時期的產物罷了。像之前那場在印度洋附近進行的艦隊戰也就算了,整艘空母進入地中海的時候,不就被打得亂七八糟了嗎?」

雖然自己就身處于這樣的空母上,不過因為他是跟著醐堂等人的飛行部隊派遣過來的空軍,而且還是現役的整備兵,因此講出來的話格外辛辣。

「像空母機動部隊這種東西啊,是因為艦載機改用噴射引擎之後,才足以成為一個有戰力的單位。要是從身為武器的角度來看,軍機本質上的任務就是轟炸,空對空戰斗或是偵察行動二逗些都是為了讓轟炸任務更有效率而產生的次要任務。所謂的轟炸其實就是炮戰的延伸,而空軍的本質就是炮兵,因此轟炸機所需要的性能就只在于飛行距離,以及載重量這兩個問題上。兩人開一架單引擎戰斗機出去,卻只扔了兩顆五。炸彈就回來的話,那根本就只是在浪費戰爭資源而已。」

「照你這麼講,那開著複座雙引擎戰斗機,然後還拖著五。或二五炸彈四處閑晃的我們又算是什麼啊?」

「很抱歉,那一樣是種浪費。」

他很快地就下了定論。

「要轟炸都市或是工廠地帶,就只有四引擎重型轟炸機才能做到:至于像是航空基地、鐵路調車場或是橋梁之類的單點目標,就只能由能夠自保的戰斗機進行攻擊。歐洲從以前開始就是這麼做的,像東南亞也是用一式或三式戰機代替轟炸機去攻擊敵方的機場進行航空殲滅戰的喔。重型轟炸機要是遇到中層云就無法進行轟炸,不過戰斗機卻可以低空飛行,而且還可以從低空切入後進行突襲呢。」

原來如此,醐堂傻愣愣地應和著。

身為整備員的岡部似乎比他還要精通戰術。

「輕型轟炸機只要專心支持地面就行了。像是德蘇戰爭中的單引擎重型戰機暴風雪或是Ju 8 7,西部戰線則是由英國的Jabo擔任這樣的任務。五式雙引擎戰斗機雖然沒有那樣的速度,不過它很堅固



,載重量也還不錯,所以很適合用來載送武器,何況它的肚子上還加裝了重型火炮呢。」

這里所說的腹部重型火炮,指的是在機身下方、駕駛艙後方所搭載的四架口徑30厘米的M K 10 8機關炮。除此之外,主翼的根部裝備了兩門8厘米M G 151/20機關炮(德國的說法是機關槍》,而且所有裝備之所以位于不會影響到駕駛員視線的駕駛座後方,都是因為做為原型的H e 219 A 2是夜間用戰斗機之故。

「夜間出擊的時候只要專打貨車車隊之類的地面目標就行了,六門機關炮一齊開火的火力可不是蓋的喔。這種機型應該要投入南方的地面戰才對,根本就不應該用來從海上朝著敵方陸地轟炸嘛。」

很明顯的,他對此相當生氣。

就是因為身為技師,才會對于違反技術性原則的使用方式感到不合理,而這也是大家對于一切和這場戰爭有關的事物所擁有的共同情感。

「不過暴風雪戰機還有斯圖卡轟炸機都是單引擎啊。」

醐堂並不是要幫上級辯護,只是基于個人的興趣提出反論。「五式是雙引擎,而且還是超高高度專用的水冷式喔。」「只要是雙引擎又是水冷的話就無所謂嗎?」士官長的信念似乎絲毫不被動搖。

「如果是在本國領空戰斗的防空戰機就算了,要在海上或是敵軍陣地飛行,至少也需要搭載兩具引擎。雖然負責整備的我這麼說有點奇怪,不過引擎性能再好也難保它哪天不會故障。就算是中了彈開始冒出火來,只要另一具引擎沒事的話還是可以飛啊。你也不想因為墜機而被俘虜吧?」

「那我還甯願選擇死。」

成為俘虜的駕駛員將會遭到什麼待遇,所有駕駛員都相當清楚,而這也是他們最害怕發生的事。

「而且要是從飛機的原理來看,雙引擎的速度當然會比單引擎來得快。因為引擎有兩具,機身只有一個而已啊。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雙引擎的客機還比戰斗機來得快咧。不過雙引擎飛機的缺陷就在于來自前方的阻力,而想要減少阻力的話就只能采用液令式引擎了。

「所以液冷式雙引擎可以說是往複式引擎戰斗機的王道啰?」

「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原型H e 219 A 2,還有英國的蚊式轟炸機。除了單座單引擎的戰機之外,實用化的戰機里頭能夠被稱為傑作的就只有這兩種。無論是法國或是蘇聯都做不出這樣的戰機,當然日本也是。」

他以無法掩飾慚愧的表情做出結論。

「不過木制的蚊式戰機,在溫濕度都很高的東南亞會受到腐蝕,所以沒辦法用。但如果改成全部以金屬打造,又不知道是否能保持原來的高性能::。」

「所以結果還是德國制的最好嗎?」

「光論技術層面的話啦。」

雖然醐堂已經差不多想走了,不過畢竟吃了人家的面線,因此還是點起了第二根煙繼續聽下去。

「說到航空行政,其實每個國家都差不多。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因為緩慢的輔導策略導致一堆小型廠商林立的法國,或是在圖波列夫的收容所里設計機體的蘇聯都是胡來。英國的航空行政也是亂七八糟,要不是創辦戰斗機司令部的道甯強行開發出颶風跟噴火式戰機的話,英國皇家空軍肯定會率領一整群挑戰號那種粗制濫造的玩意兒出擊,然後在不列顛空戰中被消滅殆盡。」

「不過我蠻喜歡那個的呢。」

「你是說挑戰號?」

他以輕蔑的眼神瞄了醐堂一眼。

「用旋轉式的四連發機關槍進行空戰,不過是受到杜黑理論影響的複座戰機主義惡夢底下的產物罷了。因為杜黑理論的特征,就在于對後座旋轉式機關槍在空戰中的威力予以過高的評價啊。」

「說到後座的旋轉式機關槍——」

醐堂隨口提出了這個問題。

「H e219 A 2原本並沒有在後面裝備機關槍不是嗎?那為什麼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後座會有?」岡部再度浮現滿腹辛酸的表情。看來自己似乎是踩到地雷了。「我倒是不介意啦。」「怎麼可以不介意啊。」

岡部那宛如會傷人的語氣令醐堂嚇了一跳。「你要知道,就算是複制了機體,也無法複制包含在機體中先進的設計思想啊。」「呃,你這話的意思是——?」

「我經常這麼想::日本人會不會不只是沒有設計飛機的天分,就連什麼叫做空戰都沒有理解過呢?」

他再度露出剛才那種落寞的眼神。

「說不定日本人根本就不應該飛上天去,我是這麼認為的。」

你覺得呢——在被他問到這個問題之前,醐堂就把剛點燃的香煙扔進裝了水的紅色水桶,並且轉過身去。

「我要回去睡覺了。」

就算他這麼說也沒有辦法改變現狀。

明天還是必須從這個外型怪異的空母上起飛,駕駛著至今仍未決定真正用途的仿冒機種,飛到別人的國家去扔炸彈。

要是認直t地去思考這件事,連腦袋都會變得很奇怪。

所以,或許根本就不應該去認真思考——醐堂這麼心想,並且滿足于這樣的想法。

3

如果有非軍方的人前來采訪駕駛員,並且依照他們的說法進行轟炸目標的統計,一定會讓人誤以為北越這個國家是由橋梁所構成的。

就連幾乎每天都在執行轟炸任務的醐堂,有時也會浮現這樣的想法。

北越政府為了修複轟炸所造成的損毀,據說光是專門負責建設任務的部隊人數就有六十萬人以上.再加上當地的農民或是居民,他們重新架橋的速度簡直就跟修複鐵路或是道路一樣快。

在醐堂他們轟炸橋梁,使其遭受重創而無法使用之後,修複部隊就會馬上開工;而且他們不只會修複破損的橋梁,還會在一旁架設浮橋。所謂的浮橋,其實只是以繩索綁住舢舨來連接河的兩岸而已,雖然沒辦法讓卡車通過,不過它的浮力足以讓人或是腳踏車通行,如此一來,他們能用腳踏車來運送任何物品。

雖說是腳踏車,不過他們所使用的跟家庭主婦外出購物時所騎的腳踏車不太一樣,而是由市區里的工廠或是村子里的鐵匠改造而成,每輛車的載重量競可達兩百公斤。他們從越盟時代就一直延續這樣的傳統,甚至在奠邊府戰役中,不只是舊日本陸軍的75厘米野戰炮或是105厘米榴彈炮,就連蘇聯制的122厘米加農炮或是舊厘米榴彈炮的炮彈,都是藉由這樣的交通工具來補給的。

補給物資由卡車載送到被破壞的橋墩旁,再藉由腳踏車、家畜,或是由人以肩膀或頭頂來轉運,渡過浮橋後再放進在對岸待命的卡車里。在反複進行這種迂回作業的期間,橋梁也逐漸完成修複,偵查機在確認橋梁的存在後,連同空照圖一起將報告送到專門委員會,之後由委員會再次將其列入轟炸目標,然後再交由醐堂他們進行轟炸。浮橋再度架起,橋梁也再次修複——在這種沒完沒了的過程中,很明顯地是醐堂他們占了下風。

因為對方——也就是北越人民擁有明確的目標,並且有強烈的愛國心支持著他們,而醐堂等人這邊則是欠缺足以與其匹敵的共同意識。

只要是大致上可以修複的目標——從鐵路設施、道路、橋梁,甚至是野外的廁所,他們都可以將其修複。這可以說是多虧了北越政府的領導能力,也可以說是人民大眾不屈不撓的意志所帶來的勝利。不過要是以醐堂的方式來說,這只不過是在毫無戰略可言的阻止補給作戰中,一種理論上的總結罷了。

如果真的想要阻斷連往南部的補給線,也就是阻止軍事物資運送到解放戰線的話,就不應該采用摧毀鐵路橋梁這種古典又冗長的戰術,而是要徹底消滅軍事物資的生產手段或是物資集中區才對。既然無法做到這一點,就代表阻止補給的作戰不過是名義,而只是為了顯示出己方有能力予以阻止——換句話說,這只是在向敵人示威罷了。

若從政治目標上來看,其實這並非完全錯誤。

醐堂等人的頂頭上司,也就是太平洋地區統合參謀本部的指揮官,若是可以准許他們破壞支撐著北越進行戰爭的六大基礎系統——電力網、軍事物資生產工廠、輸送網、航空基地暨訓練中心、石油精練設施以及航空網的話,就有可能提早結束這場戰爭。雖然指揮官不斷地向上陳情,而那個叫做楨原的國務大臣也認同這是一種妥善的作戰,不過卻因為如果將北越政府逼上絕境,將很可能導致中國或蘇聯的軍事介入,所以一直駁回這個提議。

不以實力屈服對手,而是藉由展示己方的兵力,讓對方接受「無法戰勝的現實」而坐上談判桌。如果這就是從政者的目標的話——事實上也是如此——那麼現在進行的這種只停留在戰術層面、沒完沒了的無謂舉動,也就不算是毫無意義可言了。

如果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是逐漸認清「無法戰勝」這個現實的人,並不是北越的政府高官、正規軍官或是人民,而是不斷執行轟炸任務的醐堂等人。

抱持著這種難以讓人信服的體認,還要背負著名為無可取



代的生命風險,醐堂與他的同袍們正朝著今天要進行轟炸的橋梁飛去。

在位于十七度線附近的轟炸目標中,那座被列為A級,以規模上來說也算是北越名列前茅的雄偉橋梁,可說是相當值得作為目標物。

雖說是值得,不過跟那座位于河內郊外、被派遣到越南的空軍官兵弟兄們熱切期望可以進行攻擊,卻長久以來遲遲無法實現,而成為一種象征性存在的杜梅橋,或是三年以來發動過數百次突擊也沒能攻下的清化橋比起來,這座橋實在是差得遠了。何況那種重要的轟炸目標也不可能交由這種以舊型機種編成的部隊來執行任務。

若要說到它們之間的共通點,也就只有橋梁的名稱都是取自于十九世紀末,與印度支那的鐵路網建設相關的某位法國人的名字罷了。不過對法文一竅不通的醐堂,早就把簡報時聽到的名字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是叫什麼來著呢——醐堂一如往常般自言自語。

坐在後座的金子,無法判斷他究竟是在自言自語還是直《的在發問,于是便打破了沉默反問道:

「你說什麼?」

「那個叫什麼名字?」

「哪個啦?」

「現在要去轟炸的那座橋的名字。」

從金子口中發出的模糊聲音經由對講機的轉換之後,變成了一種醐堂無法理解的噪聲。其實這家伙也不會念吧。當他正這麼想著的時候,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睦月1呼叫如月1。快要到那間醫院了,怎麼辦?」第一小隊的編隊長,西尾上尉的聲音傳了過來。

為了轟炸三本少校口中「比平常難搞的目標」,這次醐堂隸屬的第202戰斗飛行隊的兩個小隊八架戰機,都一同出動執行這次的任務。

在由第一小隊四架戰機組成菱形先行的後上方稍有距離之處,就是由沖浦所指揮的第一一小隊。

照理來說,應該是要由較資深的小隊長西尾擔任指揮的,不過他在面臨重要的判斷時,常會咨詢較為年長的沖浦的意見。

「無視越位,沿著路徑2朝目標前進。」

沖浦總是只說出結論。

這里所謂的越位,指的是隨時在南方海面飛行的管制機對于脫離飛行航線的戰機所提出的警告訊息。不過要是聽從他們的指示,就算是有再多條命也不夠用:但要是無視警告,事後就得交出大量的檢討報告,將會使得原本數量就不少的文書作業更加繁重。不過沖浦這次似乎下定決心不惜付出這些勞力了。

「如月2,可別手滑把五〇炸彈扔下去啊。」

聽到沖浦以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警告的語氣說道,同隊駕駛員們的干笑聲就在醐堂的樹脂制飛行頭盔中交錯往來,醐堂本人則是一臉不悅地聽著這些笑聲。

雖然醐堂很容易受到他人誤解,不過這種男人其實是很容易捉摸的。

那就是他很討厭人家開他玩笑。

他們在距離目標二十哩的地點拋棄六五。加侖的儲備槽,並將高度從小型武器射程外的三千五百英呎下降到兩千英呎,將節流杆推到了全速的位置。

戰機以每小時四百英哩的速度直線飛行。

將仿造D B 6 0 3 B的H A112引擎催到最高馬力,周圍的一切都隨著思緒一起被拋到腦後。

沒有任何人說話。

即使是醐堂也沒有自言自語。

他們在目標前方的四英哩處同時攀升,一口氣爬升到七千英呎的高度後,第一小隊的四架戰機橫向旋轉下降,醐堂等人的第二小隊,則是抓准十秒鍾的間隔緊跟在後。

卡位到以四十五度角俯沖的一號機後方後,轟炸瞄准器的准星絲毫不差地鎖定了一座古老的鐵路橋梁。

雖然沖浦是個難以理解的人,不過就轟炸技術上來說,他是一流而且值得信賴的。

之後只要配合前方的戰機維持軸線,等待投擲的指示拉起操縱杆,那些纏著醐堂的五。炸彈就會離開他,轟炸的成果也將成為機率上的問題。

然而,在戰爭的時候——正確來說,負責防守這個轟炸目標的北越正規防空部隊,想法當然不可能會和醐堂一樣。

對空火炮的種類,是可以藉由顏色來辨識的。冒出白煙放出閃光的是移動式37厘米對空炮的火線,藍色的是盯厘米,中心為橙色的黑色物體則是更為巨大的大口徑高射炮。至于說到現在的狀況,那就是所有的火炮都發出閃光及爆炸聲,並帶有極度惡意朝向天空射擊著。

這等程度的炮火,已經不能只算是「比平常難搞的目標」了。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對空武器集中在這座橋附近?

看著白煙同時從橋梁周圍湧上,首先從醐堂的心中升起的,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對于這種不合理的狀況感到憤怒。

橙色的曳光彈快速地飛過他們四周,坐在後座看不到前方狀況的金子,發出了拉長尾音的怪異叫聲。

他似乎是在慘叫。機體下降的速度超過了安全標准,自動裝置便隨之啟動,張開了俯沖減速板。前方西尾的第一小隊已經投下炸彈,轉向醐堂等人的左方之後便脫離了戰場。沖浦還沒有投擲炸彈。

俯沖轟炸的重點,就在于在投擲炸彈的瞬間前都要將軸線對准目標,而轟炸的命中率會與持續瞄准的時間成正比,不過自身遭受對空炮火攻擊的時間也會相對延長,因此轟炸成功率與被擊墜率有著密不可分的函數關系。

而沖浦這個男人除了慎重之外,個性也極為頑固。

如果是不認識他的人,大概會把這樣的舉動形容成冷靜沉著或是勇猛果敢——不過以醐堂的角度來看,沖浦只是個在性格上有所偏差的人,而從身為他下屬的立場看來,他實在是一個會令人感到困擾至極的人。

醐堂等人排成縱列,將高度降到了剛剛西尾等人投擲炸彈的高度以下,進行了有勇無謀的突擊。

對空炮火別說是平息下來,反而變得更為激烈。

也就是說,這證明了敵軍並沒有追擊投擲炸彈後馬上撤退的西尾等人,而是專心執行原本的任務——集中炮火阻止下一波敵機的轟炸瞄准。雖然對醐堂他們而言相當遺憾,不過這證明了敵軍不只是優秀的士兵,同時也是訓練有素的防空部隊。

橋梁附近接連冒出高大的水柱。這些水柱證明了西尾等人為了盡速逃離而投下的炸彈均告無疾而終。沖浦還沒有投擲炸彈。太早投擲炸彈對進行俯沖轟炸任務的駕駛員而言,不只是一件不光榮的事情,也會造成炸彈的浪費:不過要是超過回避高度,則有被自己投擲的炸彈爆發後四散的碎片波及之虞。雖然聽起來不太可能,不過在戰爭初期這類意外並不少見,主要是因為平時的訓練都是使用演習彈之故。

沖浦還是沒有投擲炸彈。

醐堂已經放棄注意高度計的刻度了,他放任一股莫名的熱情驅使著自己——換句話說,是腦內分泌的某種荷爾蒙在支持著他進行突擊。

你這個家伙也給我差不多一點——沖浦在他這麼想著的瞬間投下了炸彈,醐堂也問不容發地用力按下了操縱杆上的投擲按鈕。

三顆五〇炸彈——每顆裝有三百五十公斤炸藥、重達五百公斤的鐵塊脫離之後,機體開始上浮,醐堂全力拉起操縱杆,為之前完全關閉著的引擎重新注入生命,進入了回避態勢。

他按捺住想要急速上升的誘惑,信任著自己機體下方的裝甲,將機體由回轉模式轉為緩慢回旋,迅速脫離對空炮火的射程范圍。

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裝甲,雖然比不上活躍于德蘇戰爭中的llyushin2「暴風雪戰機」所自豪的七百公斤厚重裝甲,不過它跟原型H e 219 A 2一樣采用了浴缸式機腹,據說在一千公尺的距離內可以承受得住12.7厘米的機槍子彈。

雖說沒有駕駛員會相信這種官方說法,不過要是因為害怕而勉強爬升高度,隨時都有可能會陷入失速——也就是在空中無法加速的狀態,接著就會被敵人的雷達火控系統捕捉,然後飽嘗一頓57厘米的集中炮火。

好厲害——醐堂聽到金子的聲音回頭看去,鐵路橋梁冒出黑色的濃煙,周圍還升起了無數道大小不一的水柱。一定是有幾顆炸彈正中目標了。金子再次發出贊歎之聲。「奸像在拍電影一樣。」

大概要好幾個月才能修複吧,醐堂對這樣的成果感到相當滿意。

雖然總有一天會修複完成,並且再度成為轟炸的目標——不過到時候醐堂已經離開這個戰場,別說是橋梁,就連戰爭也應該與他無緣了。

「這里是如月1,各機報告損害狀況。」

朝著空中的集合地點前進時,醐堂檢查機上的儀表板。

油壓沒有降低的樣子,也沒有漏油。

身後的金子也回報垂直尾翌一以及升降舵毫無異狀。

「這里是如月2,主翼有若干損傷,不會影響飛行。」

雖然殿後的四號機後方機身已經被打得坑坑洞洞,不過三號機與四號機的損傷似乎不會影響到回程的安全。然而沖浦的一號機卻不是這麼回事。醐堂從後下方接近一號機,只看了一眼就驚訝地說不



出話來。

其中一邊的垂直尾翼以及升降舵的外板,都已經剝落到像是梳子的齒梳般一條一條的。主翼的受損程度也很嚴重,雖然以沖浦的技術還是可以駕駛——然而最不妙的是,燃料從駕駛艙的後方機身漏出,拖出一條白色的尾巴。

「如月1,你漏油了。」

「一號油溫上升,停止燃料輸送。」

左邊引擎的螺旋槳在他的面前停止。

雖然沖浦的聲音一如往常冷靜,然而情況卻是糟糕至極。

依照漏油的速度,能不能抵達海岸線還有點難說,然而問題在于只靠一個引擎是否可以維持高度。

「一號引擎也怪怪的,降低節流閥。」

要是高度降低而且無法高速飛行的話,將會成為地面上所有武器狙擊的目標。

依照韓戰時得到的教訓,以低于三千五百英呎的高度在敵方陣地低速飛行,簡直就是自殺的行為。尤其是在十七度線以北的戰場上,無論是牽著牛的農夫還是背著嬰兒的少女,在地面上的所有人都是監視者。除了A K的7.62 x39的步槍彈,甚至是石頭或是貓狗,只要是他們認為可以打中低空飛行飛機的東西,無論是什麼東西都有可能飛過來。

「如月2,提升高度返航,指揮權轉交給你。」小隊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並且很快理解到這句話的含意。不過就算是理解含意,也不表示他們能接受。被指名的醐堂考慮到沖浦這個人的個性,決定省下工夫直接呼叫第一小隊的西尾。「如月1呼叫睦月1」


「這里是睦月1,我跟在你們後上方一千英呎處,已經大略了解狀況了。」

「我們要護衛原如月1經由最短路線前往海岸,請協助我們在前方開路。只要看到可能會開火的東西,不管對方是什麼都進行掃射。」

「如月2,別做傻事,你這樣會被波及的。」

「你少啰唆。」醐堂干脆地丟下了這句話。

「你都已經把指揮權轉讓給我了,現在就乖乖聽我的命令吧。」

通訊中斷了數秒。完全沒有人說話,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對此無可奈何。

「睦月1收到,我會放手去做的。」

西尾小隊的四架飛機掠過頭頂來到前方,以五十公尺的間隔組成橫隊。

「金子,發出求救訊號。」

「已經發了,翔鶴的救難部隊正在路上。」

「辛苦了。還有——」

「怎麼啦?」

「原則上,我在返航之前都是你的上司。」

「收到。」

高度緩緩下降,如今已經低于兩千英呎了。

醐堂讓二號機與三號機跟在沖浦機兩旁,自己則是跟在編隊的稍微後上方之處。

或許是忙于駕駛吧,沖浦什麼也沒說。不過他原本就不是會做無謂事情的男人。

依照戰斗准則,在因機體損傷所造成的迫降或是緊急逃離,以及預測到會發生類似事態的狀況下,友機在救難小隊抵達之前,必須在燃料許可的范圍內警戒四周,並且盡可能除掉接近的敵人。不過基本上所有的決定,必須由在場擁有最高指揮權的人進行判斷。嚴格來說,小隊長沖浦命令二號機醐堂帶領小隊返航,並為此將部分的指揮權轉交給他,不過小隊本身的指揮權依舊在沖浦身上。不只是如此,在場的最高指揮者應該是西尾才對。

這種情況對于舊陸海軍的飛行部隊來說,根本就無法想象:不過在新興勢力的空軍中,由于在韓戰體驗過駕駛員嚴重不足的狀況,因此會貫徹這種以駕駛員的生命為優先的方針。

雖說是因為情勢所逼,不過空軍駕駛員這種直到最後都不能對同袍見死不救的不成文規定,再加上沖浦異于常人的個性,才使得醐堂在這種混亂狀況下的指揮得以成立。

然而——雖然有些有勇無謀,醐堂心中有著別的打算。

不,正確說來,與其說是打算,不如說是他想要嘗試某件事情。

要是在乎安返回之後,沖浦得知醐堂這時在打什麼如意算盤的話——雖然依照他的個性,應該是不會把醐堂送上軍事法庭——不過他應該會痛打醐堂一頓吧——只有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畢竟沖浦就是那樣的人,而且好像很會打架,平常沉默寡言的他生起氣來應該很可怕:再加上他又是職業軍人,所以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到時大概會很慘吧——醐堂心想。此時他看到了幾輛卡車停在前方的河岸上。

在醐堂還沒說話之前,西尾就跟著二號機一起傾斜機身,緩緩回旋之後開始進行攻擊。另外兩架戰機也朝著發現到的其它目標沖去。

帶頭的西尾等人的機體下方冒出細微的白煙,閃爍著似乎是A K射擊時發出火星的卡車被厚重的塵土所掩蓋。

就在下一個瞬間,地面伴隨著閃光冒出了黑煙。

這是主翼的兩門8厘米機關炮,以及機身下方的四門扣厘米機關炮——共計六門機關炮所演出的壯麗光景。

右前方也展開了相同的光景。西尾等人分成兩路,開始以緩慢回旋的方式不斷上升與下降。他們彼此監視狀況,只要有一方確認目標進行掃射,另一方就會提升高度掩護側面——若考慮到他們根本就沒有事先討論過戰術,就可以看出他們擁有優秀的機動力,也顯示出小隊良好的默契。

第一小隊的四架五式雙引擎戰斗機,接連粉碎或是震飛這些正在開火的移動目標——包括收到通知而緊急派來的卡車或輕型車、以及扛著步槍騎腳踏車前來的民兵,然後沿著地面不斷向前開路。

說不定——醐堂思考著。

西尾這個男人,比起針對固定目標俯沖轟炸這種需要毅力的任務,或許更具備了需要實時判斷的地面攻擊或是近距離支持的天分。自從醐堂到任以來,他一直認為西尾是個操縱技術優秀卻缺乏決斷力、不適合擔任編隊指揮官的人。不過如今醐堂開始重新審思,或許那只是因為現在的任務不適合他而已。

同時醐堂也實際感受到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穩定操縱性、厚重裝甲還有強大的火力,的確非常適合進行空對地攻擊。雖然不是刻意在學岡部,不過自己也認為這架飛機確實應該投入南方戰場,用來進行近戰支持任務

若是可以運用在擁有完全制空權的陸上基地,五式在速度上以及航程過短的缺點也不會造成問題。

「睦月1呼叫如月2,很可惜,我已經沒彈藥了。」

「收到,你們已經沒辦法幫上忙了,先返航吧。」

「抱歉了,祝你們好運。」

真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醐堂一邊思考一邊操縱著儀表板上的按鈕,並將准星切換成機關炮的模式。

若考慮到彈藥的搭載量,以及戰場上少有重裝甲目標的特性,要是把火力過剩的扔厘米機關炮改裝為8厘米,就可以搭載更多彈藥。如果再把二五及五。炸彈更換為對地火箭發射裝置的話,肯定可以大幅提升地面制壓能力。

「如月2到前面去,如月3維持位置保護原如月1如月4到上方監視周圍,要是彈藥用盡了就交換位置,爭取時間直到救難小隊抵達。」

接下來就只要用身體去體認親眼確認到的事就行了。醐堂操縱機身讓它橫躺,一邊踩著腳踏板緩緩回旋提升高度,一邊來到了前方。

「救難小隊呢?」

「他們正在以雷達確認我們的位置,再五分鍾就能會合。」

雖然醐堂很在意沖浦還剩多少燃料,不過就算問了也無濟于事。總之能飛多久算多久,運氣不好就只好迫降,更糟的情形就是北越民兵比救難小隊更早抵達,然後在戰爭結束之前一直待在『河內希爾頓(注2)』里。因為那家伙是職業軍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醐堂心想。

「我絕對不要。」

「不要什麼?」

「我可不想被抓進河內希爾頓,然後被判長期滯留還附帶拷問服務。」

「我也不想啊。」

所以麻煩你好好駕駛。醐堂一邊對金子的這句抱怨充耳不聞,一邊以超低高度接近預測中的飛行路徑上的村落,然後以最高速通過並且回旋轉向。

「看到什麼了?」

「中央廣場有一座用卡車載來的連發機關炮,口徑大概是盯厘米,周圍還有很多拿著A K的民兵。」

雖然醐堂在一瞬間曾想過先讓後方的編隊繞過去,不過沖浦的戰機應該連飛行都很吃力了,梢有不慎很有可能會喪失高度。

「開始進行攻擊。」

這是他們第二次接近了,應該毫無疑問的會遭受到攻擊。

要先上升然後再俯沖下降嗎?還是——

醐堂將軸線對准村落中央,在一口氣降低高度後采取了直線飛行。

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機身所搭載的四門犯厘米機關炮M K108,原本是原型機He 219 A 2用來對付轟炸機的裝備,雖然發射的速度較慢,但其穿甲榴彈的威力卻是公認的強。另一方面,位于主翼的8厘米機關炮M G151/20,可是優秀到連舊陸軍航空隊的三式戰機都裝備有它的複制品。高速射出的穿甲彈不只是彈道



特性良好,也擁有卓越的貫穿力,一般都會搭配一定比例的燒夷穿甲彈來使用。

醐堂打算以這兩種加起來共六門的機關炮進行水平射擊。

英國的四引擎重型轟炸機在上一次大戰中所付出的慘痛代價,就已經證明了這種攻擊的威力。農家的脆弱土牆將會像白紙般被打穿,裝設在里頭的高射機關炮也應該會在瞬間化作廢鐵。

至于說到瞄准——雖然因為無法目視而只能進行推測射擊,不過醐堂在剛才經過的時候,已經大致掌握了相對的位置。

化作泥濘的田地濺起的泥水飛舞在機體的四周,在機體劃開潮濕空氣的聲音中,夾雜著後座金子的慘叫聲

「我剛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

「村莊里的卡車是禁止攻擊的。」

「我又沒有看到。」

醐堂以握住操縱杆的右手食指撥開樹脂制的紅色蓋子,然後將手指壓在兩個機關炮的發射按鈕上。

如此一來,就可以同時發射主翼上搭載的兩門20厘米M G 151/20機關炮,以及機身上的四門30厘米M K108機關炮了。

看到黑色鳥群從象征村落界線的雜木林飛起來的瞬間,醐堂立刻以拇指的指腹壓下按鈕。

隨著高速的震動,視野的中央出現了爆炸。

名為穿甲彈的殺人凶器,就宛如貫穿白紙般穿越土牆、打斷柱子,所有擋在穿甲榴彈面前的東西,都被炸碎成肉塊或是碎片。

醐堂沖入這個人間煉獄的正中央,一邊聽著濃密的砂塵、木片或不知為何的東西敲打著機身,一邊拉起了操縱杆。

在掠過民宅屋頂之後一口氣上升時,醐堂回過頭去,隔著嫋嫋的塵土,一道貫穿村落中央的痕跡映入他的眼簾,那痕跡就有如某種凶暴的東西通過後所遺留下來的殘骸。

燒夷穿甲彈發揮了效果,使得整個村莊都燃燒了起來。

好厲害,金子發出像是驚歎的聲音。

的確——這句也不是在學岡部說話,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的確很不得了。

三架雙引擎戰斗機接連從火災造成的濃煙旁馳騁而過。

醐堂所行使的暴力行為,是否與這三架飛機上加起來共六人的生命等值呢?關于這一點沒有任何人能夠做出判斷,就連當事人醐堂也無從得知。

在六門機關炮宛如暴風般釋放出的幾百顆子彈的凌虐下,卡車以及車上的盯厘米對空連發機關炮都化作一團廢鐵。二芳的防空部隊士兵或是民兵,以及好幾名農夫——其中或許也有老弱婦孺——肯定也全都化作了被撕裂的肉片。

雖然醐堂的想象力足以描繪出這樣的光景,然而隨著他所操縱的戰機離開現場,那些想象也迅速從他的腦中消失。

醐堂等人的編隊一邊掃蕩著地面,一邊繼續朝著東邊飛行。

眼前已經看得見遠方暗灰色的海面了。

4

心想反正敲門也沒什麼意義,于是醐堂省略了敲門的步驟打開門來,但沒想到三本少校竟然醒著,這著實讓醐堂嚇了一跳。

他背對著醐堂,坐在辦公桌前專心打字。

三本少校的房間並不大,與醐堂房間的不同之處,就只有這個房間是單人房、床鋪不是雙層的,以及空調比較涼快而已。

雖然門邊有一張看來老舊的椅子,不過因為沒有獲准可以坐下休息,醐堂只好站著等待指示。

就在醐堂等了一陣子,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一邊打字一邊打盹的時候,三本少校又毫無預警地轉過了身來。

「從今天開始你就負責指揮202戰斗飛行部隊吧,醐堂『上尉』。」

他從胸口的口袋取出某樣東西,然後將它放在辦公桌的邊緣上。無邊無線的三顆星——那是一個空軍上尉的肩章。

「請問一下。」

「什麼事?」

「我想這應該是有什麼誤會。」

「軍中沒有誤會這兩個字。誤解倒是有。」

然後他轉過身,像是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

「再請問一下。」

「你還有問題啊?」

他很明顯地有些不耐煩。「202飛行部隊不是由西尾上尉——」

「推薦你的就是那個西尾,他認為你在戰術的指揮上有超群的天分。」

那個家伙居然陷害我——醐堂心中暗罵西尾,不過當然沒有說出口。

「不准再問了,出去吧。」

醐堂收下肩章後就離開了。

在醐堂等人與《翔鶴》的救難飛行部隊會合時,沖浦的機體已經下降至低于一百英呎的高度了。

雖然救難直升機已經待命,預防他在海面上進行迫降,沖浦卻展現了他身為男子漢的驚人韌性,硬是回到了母艦,並且試著以代表緊急狀態的逆時針路線降落在《龍驤Ⅱ》的飛行甲板上。

雖然機體只剩下單邊引擎,而且燃料也幾乎用盡,但他的表現仍算是可圈可點。

然而在接觸到甲板地面的同時,之前中彈的左起落架彎曲了。

沖浦的五式雙引擎戰斗機並沒有抓住固定索,而是以著地的機翼為支點向左方滑行——然後就這麼朝著海面落下。

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不過沖浦包含左腳及左上臂在內加起來有十幾處重傷骨折,因此他與因頭部受到重創而昏迷的後座駕駛員一起被送到後方,也使得醐堂免于被沖浦痛打一頓。

這是三天前的事了。

完成飛行任務歸隊後,換上筆挺的藍色制服,然後坐在鋪著純白桌巾的餐桌上享用晚餐:這或許是海軍士官的傳統,不過並不是空軍士官——至少不是駕駛員所喜歡的作風。

被派遣到《龍驤Ⅱ》的空軍駕駛員們,把位于飛行甲板正下方的第二士官室,也就是被自視甚高的海軍士官們稱為「鱷魚食堂」的地方當作是自己的地盤。在那兒隨便你是要穿飛行服還是短褲加T恤,總之可以自由穿你喜歡的或吃你喜歡的東西,還可以喝啤酒甚至是小賭一把。

而西尾正在這問「鱷魚食堂」里吃著面線。看到醐堂隔著桌子坐到他的正對面,他放下面碗抬起了頭來。

「真是狡猾的家伙。」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醐堂上尉?」

他像是貓一樣吊起了嘴角奸笑著。

「你居然在整備員的待命區吃這麼好的東西啊?」

怎麼能讓你獨吞呢,他一邊說一邊發出巨大的聲響吸著面線。

「那個,這是——」

醐堂一邊看著西尾大口地吸著充滿光澤的面線,一邊發出了有氣無力的聲音。

「一個叫做岡部的士官長給了我一箱,他說是要慶祝你升官。」

「那為什麼是你在吃?」

「大家都有吃啊。」

西尾更正醐堂的話。

「是沒有起床的人不對。」

醐堂起身看向金屬制的大碗,然後皺起了眉頭。

「只剩下一點點了啦。」

「在跟我抱怨之前,你還是先吃比較好吧?」

那當然,醐堂如此回答後也吃了起來。

醐堂難得寫報告寫到凌晨,所以沒有吃早餐;再加上之後又被三本叫去,所以他連午餐也還沒吃。好一段時間,士官室里頭只有吃面線的聲音。

「你在打什麼主意?」

醐堂一面吃著面線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一邊以五式雙引擎戰斗機帶頭清空前方敵人,一邊帶著受損的僚機歸隊。這種處理方式別說是我沒有想到,就算想到了,我也沒有自信能在那種狀況下說服那個人。」

『那個人』這種微妙的稱呼方式,可以看出西尾對沖浦抱持著何種感情。

「我實在不懂要怎麼跟沖浦上尉應對呢。」

「沒有人會懂的。」

就連在沖浦旗下擔任二號機駕駛員的醐堂都這麼說了,所以肯定沒錯。

「而且我會那麼努力,並不是為了要救那個人。」

「你只是想嘗試看看雙引擎戰斗機的對地火力,對吧?」

這句話的威力足以跟扣厘米機關炮匹敵。西尾像是在看好戲似的,看著醐堂因為驚訝而拾起來的臉。

「其實我也有想過五式根本就不應該拿來執行轟炸任務,而是應該用來進行地面支持或是猛攻——其實你一直覺得我優柔寡斷,根本不適合擔任編隊指揮官對吧?」

醐堂努力讓自己臉部的肌肉松弛下來,以免西尾發現被他說中了,不過西尾再度露出那種像是貓一樣的笑容繼續掃射。

「這件事就用這些面線一筆勾消吧。更何況要是跟你組隊的話,總覺得可以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他把筷子扔進空蕩蕩的鐵碗後站了起來。

「你也挺走運的。要是那個人平安著陸的話,絕對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正當醐堂看著面碗的碗底,一邊對神感謝著自己的幸運以及沖浦的不幸時,金子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

「醐堂『上尉』!」

這男人好像也是站在西尾那邊的。

雖然醐堂瞪著自己的後座駕駛員,不過他似乎因



為某些原因而情緒高昂,絲毫不在意這樣的眼神。

「大姊在找你喔。」

所謂的大姊,指的就是三本少校的副官足立上尉。

「足立找我有什麼事?」

「去了不就知道了。」

醐堂把筷子扔進鐵碗後站了起來,金子的視線則是一直跟隨著他。實在是令人不大舒服。

「干嘛?」

「好羨慕你喔,可以跟大姊兩人獨處呢。」

醐堂思考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然後以認真的表情問道:

「難道你喜歡那種型的?」

「她在作簡報的時候偶爾會拿下眼鏡,那一瞬間最棒了呢。」

醐堂裝出被嚇到的樣子後退了幾步之後,留下獨自開心的金子離開了士官室。

從飛行甲板往下數第三層,位于第二甲板左舷居住區盡頭的那一塊區域,是連同足立上尉在內數名女性士官的起居室,因此被其它人稱為「大內」。

由于軍方一直有著性騷擾的問題,因此緊張兮兮的海軍上層嚴禁官兵用這樣的名字稱呼這里。不過其實這里早已成為了一種聖地,除了女性士官之外沒有人敢接近。

干嘛把我叫來這種地方啊——。

醐堂不斷地嘀咕著,完全不同于入侵女性宿舍的變態,一種難以說明的罪惡感正籠罩著他的全身。在確認了奸幾次樹脂制的門牌上寫的是「足立」後,他才敲了敲鋼制的房門。為了不被這股氣氛壓住,他不自覺地拉高了聲音。

「我是醐堂上尉。」

等到里頭回應「請進」之後,他才將房門打開。

眼前是一座花園——這當然不可能,真要說有什麼感覺的話,也只有那微微散布在空氣中的年輕女性的體香而已。這里跟醐堂的房間一樣,只是一般士官所使用的起居室。

若要說有哪里不同的話,大概也只有那多到牆壁上的書架都放不下、只好堆在地上的大量書籍吧。

「請坐。」

從辦公桌轉過身來的足立上尉說道。而醐堂則是刻意無視于視線內的收納式床鋪,坐在放在門邊的鐵椅子上。

「妳就有話直說吧。」

醐堂開門見山地說道。

這種奇妙的窒息感令醐堂難以承受。他甚至覺得,在第二士宮室陪金子聊天還快活一些。

「我要說的,是關于你今天向太平洋地區綜合幕僚部所提出的申訴書。」

她一口氣講完這句話後,把辦公桌上一份成冊的文件遞給醐堂。

「就是這個。」

根本就不需要確認。

這就是醐堂通宵寫出來的力作,同時也是害他沒吃早餐,甚至還差點吃不到慶祝升官的面線的元凶。

「有什麼問題嗎?」

「派遣到第508任務部隊的第201、202戰斗航空部隊所駕駛的三菱A8M7……正確來說應該是被修改成艦載機的A 8 M 7 A 2,」

她一邊翻著申訴書一邊說著,語氣就像是國中老師在對考卷的答案一樣。

「為了有效活用其優秀的空對地攻擊能力,應該將派遣部隊改為分配到南越,用以支持對地任務才是上策。」

「在我的記憶中,前線士官要寫給上級司令部的申訴書,直屬長官應該是不可以任意扣留的吧。」

「你說得沒錯。」

「那麼這個為什麼會在這里?」

「因為里頭有幾個問題。」

她把申訴書放在膝蓋上並且取下眼鏡。

她那近視者特有的澄徹眼眸,像是要探索什麼般看著醐堂。

其實她只是下意識地想要調整焦距,不過眼球的動作不自覺地就變成了像是在探索什麼的樣子。這就是會吸引後座的金子這種笨蛋——同時也是近視女性容易受到誤解的原因。

「這篇文章中頻頻出現對于上級指揮官以及特定將官無禮的內容,甚至充滿了可以說是冒瀆的形容,不過先不提這個——」

「可以趕快進入重點嗎?」

醐堂跟他的後座不同,他對于戴眼鏡的女性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奸,因此對于現在這種情況並不會樂在其中。

「你在報告中提到A 8 M 7 A 2優秀的空對地攻擊能力,並且詳細記載了護送沖浦上尉返回時所發生的戰斗經過來作為這種說法的左證。」

「這樣不行嗎?」

「你不知道交戰規定里明文禁止攻擊民間設施跟村落嗎?」

「我知道啊。」

「那你明明知道會抵觸交戰規定,卻還是加以掃射?」

「中央廣場里裝設有對空炮耶。」

「這件事我已經向金子預備中尉證實過了。」

那個家伙——醐堂不自覺地說出聲來。

「怎麼了?」

「不,沒什麼。」

明明知道要講的是這件事,居然還把我送到這個女的面前是吧,這筆帳給我記著——他又說溜了嘴。

「醐堂上尉,我都聽到了。」

「那座對空炮很危險。當時一號機的機體狀況連做迂回前進的回旋動作都有困難,因此除了攻擊之外別無選擇。」

「即使知道周圍有老百姓也是嗎?」

「如果妳覺得在廣場上設置37厘米連發高射炮的村莊可以被稱為普通的村莊,扛著AK的家伙可以被稱作老百姓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所有人都有武裝?」

「我只有經過一次所以無法詳細地確認,不過其中應該也有老人或小孩吧。」

「可是你在報告里寫著『確認有計厘米連發高射炮以及大量武裝民兵』不是嗎?」

「那是金子說的,我並沒有看到。」

足立上尉低下頭,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說大姊啊,」醐堂以安慰的語氣說著。

「那個國家已經沒有所謂的老百姓了。只要是扛著槍的人,就算是女性也有受過射擊訓練,老人跟小孩也會幫忙搬運彈藥。他們自己不也在大力宣傳嗎?說什麼這是人民大眾不屈不撓的意志之類的。」

這種程度的事情,足立上尉當然也知道。既然知道了還刻意問他,就表示這番話別有含意,醐堂想要避免話題變成那樣。

「無論現實狀況如何,交戰規定中有對于民間設施以及百姓的明文規定。」

「也就是說,『老百姓』是交戰規定所創造出來的啰。」

「交戰規定中允許執行任務時采取自衛行動,在戰場上偶爾做出一些任性的舉動,我跟上級司令部也是可以接受的。」

足立上尉無視于醐堂的揶揄繼續說著:

「不過要是你寫進正式文件里向上級提出,那我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她再次看向醐堂問道,那堅決的態度完全不允許醐堂逃避她的問題。

「你明明知道這一點,為什麼還要提出這份申訴書?」

話題進入了核心,使得兩人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為了找點事情做,醐堂開始摸索起自己制服胸口的口袋,不過被足立厲聲制止了。

「這里禁煙。」

她從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個畫有動物花樣的罐子,並且打開蓋子要分給醐堂。

那是以鮮豔的包裝紙包裝的巧克力。

醐堂非常喜歡甜食,于是理所當然地接過了罐子,並毫不客氣地開始吃了起來。

雖然足立上尉露出訝異的表情,不過還是死心把蓋子放回辦公桌上。

「送軍事法庭、降階、開除軍籍——」

她語帶惱怒地接連說著:

「你不怕被部隊開除嗎?」

「反正我只是個後備役嘛。」

雖說醐堂是後備役軍官,但他在被征召入伍前卻從來沒有擔任過軍務。空軍為了確保戰時擁有足夠的駕駛員,于是舉辦了航空預備士官養成制度的飛行課程。醐堂在專攻曆史的學生時代曾經報名上課,然後經過大約六個月的講習,在技能測驗獲得優秀的成績取得飛行資格之後,就立即被分派到內地的部隊,並在當日就解除了召集令而成為後備軍官。從學校畢業之後,他曾在民間企業駕駛過用來拍攝航空照片的輕型飛機,不過自從被征召之後,他就在教育部隊接受了三個月的基礎訓練,而後由于能力受到認同而被分到戰機駕駛課程,再經過中級戰機訓練之後,成為了現在的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駕駛員。

他對這樣的決策沒有怨言。自己只是因為喜歡飛機才會當兵當到現在,不過他對于空軍本身並沒有任何留戀。

要是遭到開除軍籍,就連要在民間開飛機也會變得困難,不過他曾經想過可以到菲律賓駕駛灑農藥的小飛機。

「或許會被抓去關禁閉啊。」

「總比去河內希爾頓好吧,長期滯留還附贈拷問服務咧。」

「你不要跟我開玩笑。」

醐堂討厭開玩笑,剛剛的話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不過看到足立上尉一臉正經的樣子就老實地安靜了下來。

「請你告訴我原因。」

「這是妳以戰隊長的副官身分所做出的請求嗎?」

「站在身為戰隊長的副官的立



場,我當然不能對這件事置之不理;不過會像這樣把你找來房間,也包含了我個人的理由。」

醐堂沉默不語,把包在紅色包裝紙中的巧克力放進口中。

「那麼我不回答也不行了。」

稍微咀嚼一下,覆盆子的微微酸味就擴散到整個口腔里。

「我想要認真地打這場戰爭。」

足立上尉那有著美麗弧線的眉毛微微皺起,她抿著擦了淡淡口紅的嘴角,深怕打斷醐堂的話。

這個女的原來有化妝啊——。

醐堂雖然對這方面一竅不通,不過從她擦的淡色口紅可以看出她的品味還不錯。

「人類永遠都無法擺脫戰爭。回顧曆史,戰爭爆發的原因可以說是干奇百怪。信仰的差異、爭奪領土、王位的繼承、民族獨立,從特洛伊戰爭的海倫公主到為了人民的最終勝利,各種理由都可以成為戰爭的動機。甚至還有人說過,就算是因為爭論蛋殼應該從哪邊開始剝而爆發戰爭,也沒有什麼好訝異的。」

「是綏夫特說的吧。」

足立上尉插嘴說道。醐堂咧嘴露出了笑容。

「看來妳蠻有學問的呢。」

「還過得去就是了。」

說不定——先不論在意見上的差異,這個女的或許跟自己很合得來。看來只能全盤托出了,醐堂暗自下了決定。

「不過無論理由再怎麼干奇百怪,所有戰爭都只有一個相同的構造。」

「是暴力嗎?」

「我說的是構造,並不是手段或現象。」

池又剝開一張紅色包裝紙。

「光是力與力的沖突並不叫做戰爭。行使力量的行為與能將其正當化的主張合而為一之後,這樣的斗爭才足以被稱為戰爭。像是野獸的狩獵,或是野獸為了爭奪獵物而展開的斗爭,那只是牠們在行使自己固有的權力,換句話說那只不過是自然權力的展現。」

「你是說為了讓行使力量的行為得以正當化的主張嗎?」

「並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有主張,力量的行使才會變成必然,而藉由行使力量才可以強化主張,這兩者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因果,不如說是相輔相成。」

「那麼,你所謂的主張是——? 」

「就是正義啊。」

醐堂再次感受到覆盆子的清新酸味擴散在口腔中的感覺。

「正義——」足立上尉訝異地輕聲說著。

「對,就是正義。」醐堂如此重複道。

「不過正義這種概念,其本質就在于它的絕對性。因此所謂正義的主張必須要從客觀、普遍的角度加以詮釋。可是另一方面,戰爭的出發點原本就是兩種不同的正義相互沖突,因此如果要以客觀普遍的角度來證明哪一邊才是真正的正義,依照哲學上的先驗理論來看是不可能的。」

到目前為止都能接受嗎?——醐堂以眼神示意,足立上尉點了點頭。

「于是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必然的總結。」

他又把一顆巧克力放到口中。

「唯有戰爭的勝利者,才能獲得正義的正當性。為了制止想要起身拿回巧克力的足立,醐堂繼續說道:

「問題在于,像這種成王敗寇的原理,其實是在進入二十世紀後才被刻意強調以及重視的。在以往,也就是秉持著因果循環的觀念,相信一切都是由神的意志所統治的世界里,人們認為勝利是神的意志使然,因此可以直接證明正義的正當性。只要己方勝利,就可以斷言己方是正確的,即使高舉勝利即正義的大旗也是理所當然。」

「直一是不錯的時代呢。」足立上尉喃喃說著。

「的確如此。」醐堂也如此回應。

「然而隨著時代演變,經由戰爭與通商的行為導致文明圈擴大之後,在部族社會或是民族、國家這種人類集團的內部,一直以來被認為是至高無上而遵循至今的宗教觀逐漸失去價值。當不得不在某種程度內接受他人相異于己的價值觀後,整個事態就改變了。像是民族滅絕,或是消滅整個都市或國家之類過于偏激的戰爭方式,在物理上已經不可能實現了,因此現今的戰爭需要一個更為接近現實的事前結論,正義也必須經由客觀或普遍性的觀點來證明,就算不行至少也要裝出個樣子來。即使是由宗教或文化完全不同的兩個勢力所展開的戰爭,也一樣要做到這點才行。在文明與文化專屬于歐洲的時代,比方說十六世紀時,西班牙對拉丁美洲進行的侵略行為,其殘暴的程度甚至被馬克斯稱為『殲滅原住民的行為』。這種大肆屠殺並且破壞文明的行徑,就連西班牙本國都不予支持,至少以知識分子為中心的輿論都在批評這樣的暴行,西班牙王室也對支持在新大陸上的殘虐行徑的書籍予以查禁。」

「來自西班牙的征服者是嗎。」

「不過毀滅阿茲特克文明,還害得兩千萬印第安人死亡的,與其說是他們的步槍或軍刀,不如說是他們從歐洲大陸帶過來的傳染病。即使把文明感化或是天主教布教這種自私的主張排除在外,人們對其侵略手段的人道訴求,就已經證明了對于侵略的一方而言,正義的正當性是不可或缺的。征服者們的掠奪行為雖然飽受批評,但他們仍將徹底掠奪銀礦挖掘權的行為解釋成『行使自然所賦予的權力』。這種以歪理將其所作所為正當化的行徑,也可以當作是上述論點的左證。雖然再怎麼解釋,這種行為依舊只是為了自己的欲望而踐踏他人的權力,不過之所以非得發明那些歪理的原由,也只能借著『正義的正當性』這個觀點來說明。」

醐堂毫不客氣地繼續享用著足立上尉私藏的巧克力,就像是在享受著自然所賦予的權力一樣。

「當時的歐洲將在新大陸與亞洲所進行的戰爭,定義為與野蠻人之間的爭斗。那時都已經如此,更別說是歐洲內部的戰爭了。再加上近來歐洲人民的權利意識逐漸明確,狀況也變得更加複雜。像是本世紀兩次世界大戰的戰後處理就是如此,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戰。」

「你是指凡爾賽條約嗎?」

「正確來說,應該是凡爾賽條約中第二二七條的『凱薩追訴條款』」

足立上尉默默看著醐堂,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若是以正義的正當性這個觀點來說,凡爾賽條約所具備的意義,就在于德國的『全額賠償』以及『凱薩追訴條款』這兩條上。」

醐堂又放了一顆巧克力到嘴里之後繼續說:

「所謂的全額賠償是說不只是要德國賠償戰爭行為所衍生的所有損害,就連聯合國為了與德國進行戰爭所花費的所有經費都要由德國支付,這實在是太誇張了。妳也知道,這筆天文數字的賠償金妨礙了德國戰後的複興,導致經濟垮台,才使得納粹勢力抬頭。這不但可以說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遠因,更是愚蠢的戰後處理的代名詞。至于為什麼聯合國會做出這種愚蠢的舉動,當然長期戰爭所造成的經濟空洞也是原因之一。然而要求一個國家付出超越其經濟能力的賠償,就長期來看將會招致怎麼樣的損失,當時的聯合國應該還是可以想象的。不過像是法國,居然冀望著這筆巨額賠款能編入一九一八年的年度預算,還為了編列預算而想要盡速解決賠償的問題。看到他們在戰時開發軍備的行動,就覺得這麼做實在是有些詭異。」

「即使如此,他們還是要征收賠償金吧。」

「因為對于獲勝的聯合國西百,即使就長遠的角度來說會覺得這麼做很愚蠢,然而基于『德國的戰爭是種犯罪』的理念,他們所要求的全額賠償,對他們而言那就是在執行正義。為了要為這場導致百萬人死亡的恐怖戰爭做出了結,正義就成了他們唯一可依賴的基礎,為此,德國不得不盡全力進行賠償,因為賠償本身就是正義的本質。」

「賠償是正義的本質——」足立上尉看似意外地重複著醐堂的話。

「妳會難以理解也是沒辦法的,因為就連當時日本的從政者也無法理解。他們光是獲得德國在亞洲割讓的權益,以及接受精密機械工業的技術支持就已經滿足了。日本人無法理解這一點,就證明了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日本人根本就不懂何謂正義,至少不懂在歐洲曆史中所謂的正義究竟為何物。」

從醐堂的語氣中,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對此相當不以為然。

「在歐洲的曆史中,正義經常是藉由天秤來作為象征,也就是正義女神手上的那玩意兒。她會向那些給予不公平待遇的人征收應得的代價,並將其給予受害者:這就是正義女神的工作。至于這會不會導致和平遭到破壞並引發新的戰爭,那就不是神所能掌握的了。這就是歐洲正義的殘酷所在,所以日本以外的聯合國會員,才會強硬地主張一定要向德國索取全額的賠償。」

醐堂看著足立上尉無法釋懷的表情,並且樂在其中。

「他們的理論是:賠償義務的產生,在于引發損害者的責任。要是對德國要求全額賠償,而且德國也接受了的話,就表示這場戰爭一切的責任都在于德國。」

「真是歪理。」

「就是歪理沒錯。」


他的語氣似乎意味著「是歪理又怎麼樣」。

「不過這種程度的歪



理,跟『凱薩追訴條款』相較之下只是小巫見大巫罷了。在『凱薩追訴條款』中指出,敗戰國的領導者由于開啟戰端所以有罪,這不僅是世界首例,同時也是之後二次大戰的戰後處理——紐倫堡大審中所提到的『反和平罪』的先驅。聯合國以侵犯國際道德及條約尊嚴的重大罪行為由,起訴了前德國皇帝霍亨索倫王室的威廉二世。之後他們設置特別法庭審判被告,除了對被告的辯護權賦予了不可或缺的保障,並宣稱對于此次判決中,法庭必須確認其是否符合國際訂下的嚴謹義務以及國際道德的妥當性,並由國際政策中最崇高的動機來導引這次判決。勝利者安排了這場鬧劇,向世人宣稱自己的正義就是客觀、普遍而且是毋庸置疑的正義,也證明了他們希望能采取比之前所說的『全額賠償』更為直接了當又露骨的方法。也就是說,他們無論如何都非得要證明正義的正當性,而這也顯示出勝利者對此的欲望。追訴條款在邏輯上的欺瞞程度之所以更勝于氣全額賠償』,其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它並沒有付諸實行。」

「沒有付諸實行?」

「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實行的意思。當時威廉二世流亡到了荷蘭,荷蘭卻將聯合國引渡的要求視為引渡政治犯而加以拒絕,之後聯合國也沒有執意要求——應該說,聯合國對前德國皇帝的起訴,在實質上並沒有法律性質,只是在形式上依照法律程序辦理而已,這一點他們甚至也自己明講過:也就是說整件事從頭到尾只是一場鬧劇,是一場造假的比賽。因為要是直t的加以審判,就會演變成無法收拾的事態了,更何況根本就沒有人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是誰先起頭的不是嗎?而事實上,這場戰爭根本就是因為沒有人做任何事情才爆發的。無能的外交宮們不斷犯錯,各國領導人卻對其坐視不管;擔憂狀況惡化的尼古拉二世,將對澳洲的部分動員擴大為軍方主張的全面動員,造成德國的『夢幻計劃』自動地發動。也就是說,如果真要指出必須對這場戰爭負責的人,那就是歐洲各國的領導者、外交官以及所有軍方高層。要是在官方的審判中揭露這種客觀的事實關系,難保原本想要提出制裁的戰勝者們不會陪著威廉二世一起下葬。在凡爾賽談和會議中的聯合國附屬文件中記載著,德國統治者明明非常清楚,要是巴爾干半島的統治權紛爭擴大,幾乎可以肯定會演變成一場大戰,卻還唆使同盟國塞爾維亞以四十八小時的最後通牒進行宣戰。相關人士都知道這根本就是強詞奪理,甚至是胡扯一通。這種審判根本不可能付諸實行,因此『凱薩追訴條款』淪為徒具法律形式,才得以避開了背後事實被揭發的危險。不過因為留下了這種法律形式,反倒為日後的『反和平罪』鋪路,為之後宣示正義正當性的行為打開了一扇新的方便之門。」

差不多該喝口茶了——雖然醐堂這麼心想,不過足立上尉當然不可能端茶給他,因此他打消念頭繼續說下去:

「在以往的戰爭中,勝利者所能獲得的物理上的利益非常龐大,根本就不是現代可以比擬的,簡直可以說是毫無限度的權力。勝者可以將敗者當作奴隸,可以取得其財產甚至是領土。不過在進入這個世紀後,勝者這種毫無限度的權力確實受到了局限——或者應該說,在經過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原來的那種權力在實際上已經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了。人們從曆史中得到了教訓,知道如果要求過度的賠償將會帶來新的戰爭,因此割讓領土或是戰利品的要求被抑制;而在另一方面,獲勝者在戰爭中也必須付出莫大的犧牲。被稱為近代戰或是總體戰的戰爭,不只是軍隊本身,就連全體國民都必須付出包括生命損失在內的龐大代價。至于獲勝者最後可以獲得的補償,就只剩下從落敗者那得到的領土或是政治上的讓步而已。第二次世界大戰肇因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後處理不夠周詳,但當戰爭結束後,再度成為敗戰國的德國並沒有從地球上消滅,英國也沒有因而征服歐洲大陸。幾乎所有的歐洲國家都在此次戰爭中失去亞洲的殖民地,也就是說戰爭淪落為高風險、高成本,報酬又微薄的賠本生意。因此為了補償在物理上的利益,就必須在精神的領域上徹底追究才行。」

「你所謂的追究是指正義嗎?」

「是正義的正當性啦。」

醐堂再次予以糾正。

「而且麻煩的是,勝利之後唯一能夠獲得的戰利品,也就是那個付出龐大代價之後所得到的正義,卻為了讓戰後秩序中實質的主導權得以確立,而非得要保有其正當性才行。獲勝者的正義不能過于吝嗇,其手段也必須無懈可擊並且符合人道才行。這種執著于正義正當性的現象,之所以會伴隨著人道立場對于戰爭的具體手段的批判或是規則的強化並非偶然——這就是我們在這場戰爭中會打得這麼辛苦的原因。」

「但是你剛才說過,從普遍的客觀角度去進行先驗論理是不可能的。」

「我的確這麼說過。」話題繞了一圈之後回到原點,只有巧克力的存量一直在減少。

「所以撒切爾才會捏造共產主義造成的威脅,企圖引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延長戰。蘇聯與中國也才會把戰爭的主旨,從愛國主義或國際問題替換成階級斗爭。所謂的冷戰,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獲勝者無法證明正義的正當性,在邏輯的歸結之下所形成的產物。」

醐堂忽然把話題轉向現在的世界局勢,然後又從巧克力罐中拿出所剩無幾的一顆巧克力,剝掉包裝紙吃下。

「快要講到我們的戰爭了,稍微忍一下吧。」

醐堂所說的忍耐,是指要忍耐他這番拐彎抹角的談話,還是要忍耐巧克力的消耗速度呢?足立上尉實在是難以判斷。

「日本這個國家在曆史上,從來都沒有經曆過標榜己身正義而進行的戰爭,妳對這個事實難道不曾感到驚訝嗎?」

他總算提到日本了。

「我所說的並不是指擁有相同文化的人民所進行的內戰,而是指當本國文化或是價值觀遭受質疑,而與其它國家所進行的戰爭喔。如果是元寇入侵或是日俄戰爭這種純屬防衛的戰爭,並不在我們討論的范圍之內。」

「那中日戰爭呢?」

「那是預防蘇俄的南下政策才發起的戰爭,要跟日俄戰爭一起討論才有意義。兩次世界大戰畢竟都是在歐洲發生的戰爭,日本不過是在事後參戰,藉此在亞洲獲取漁翁之利罷了。

日本正是因為遠離了主戰場而沒有被卷入直接的利害關系,才能夠使用這麼漂亮的伎倆,不過日本卻將與行使力量一體兩面的正義交給了聯合國,這筆債就相當沉重了。在兩次大戰中都被歸類于戰勝一方的日本,在世界大戰的延長戰——韓戰中,即使知道撒切爾的說法有一半是假的還是拿來借用,結果在戰爭逐漸進展之下,不但對這借來的正義深信不疑,甚至還失去了這場戰爭的妥協之處。將正義交予他人的代價,就是導致了欺瞞以及認知上的退化,結果造成日本陷入非戰不可的窘況,也就是這場打得毫不認真的戰爭。

醐堂像是要叮嚀她似地做了這樣的宣言:

「日本這個國家根本沒有資格引發戰爭或是在戰爭中獲勝,別說是正義的正當性了,我們的國家甚至沒有憑借著自己的正義戰斗過。在冷戰構造下的『太平洋霸權』,實際上只是毫無正義可言的權力,那只能算是字面上的霸權。」

醐堂以雙手翻過巧克力罐拍了拍底部,像是要證明那空虛的事實。足立上尉露出悲痛的表情。

「我認為你的論點太過牽強了,需要加以嚴密的考證才行。」

「我並不是曆史學家,更不是哲學家,我只是一個轟炸機駕駛員罷了。」

身為一個轟炸機駕駛員,竟然能夠如此滔滔不絕地長篇大論也實在很可怕。

「那麼,你的正義又是什麼呢?」

足立上尉以她那焦距有點怪異——因而看上去近似會蠱惑人心的近視眼看著醐堂並且如此詢問。

這似乎就是足立上尉所說的個人理由。

醐堂毫不猶豫地開口:

「既然身為戰爭主體的國家沒有為前線的士兵們准備正義,那麼士兵就只好為自己而戰。我雖然不抗拒戰爭,不過我可不想為了哪個不認識的人所秉持的正義而戰。」

「也就是說?」

「我要忠于戰爭的哲理——認真地打這場戰爭。」

足立再次深深歎了口氣,像是虛脫般放松了肩膀的力道。

「果然是明知故犯,無論是醐堂上尉你——還有三本少校都是。」

「三根也是?」

「雖然不知道那個人在想些什麼——」她用這句話當作開場白。

又是以『那個人』來稱呼他。

這顯示了我們空軍海上派遣部隊美妙的人際關系——醐堂心想。

「不過他似乎打算把這份申訴書壓下來。」

「那個人——嗎?」

真是令人意外。醐堂從沒想過他竟然會為了包庇下屬而不惜觸犯軍法。

「這份申訴書,是我擅自從少校的抽屜里頭拿出來的。」「為什麼妳要這麼做?妳會被罵喔。」

「所以我才說,這是基于我個人的



理由。」

她思索一陣之後,再度說道:

「或許我是對醐堂上尉抱持著某種期待吧。」

「對我有什麼期待?」

「我也不是很清楚。」

醐堂想了一下之後站了起來。

「那份申訴書,看妳是要向上呈報還是直接銷毀,都隨便妳吧。」

醐堂說了聲謝謝妳的招待之後伸手握住門把,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轉過身去,朝著露出訝異表情的足立上尉說出最後的宣言:

「所謂的正義,是指只要認定它是正義之事,那就只有實行一途。在正義這種概念中,或許真的潛藏有將人類引向戰爭的某種必然性的構造吧。」

「那會是什麼呢?」

「所謂的正義,其實就是不正當的處罰啊。」

醐堂咧嘴一笑轉過身去——然後再度轉了回來。「對了,我想要請教足立上尉一件事情。」

「什麼事?」

醐堂像是要說什麼重大秘密似地向她招手示意她過來,然後對著站在身旁的足立上尉輕聲說道:

「足立上尉,妳該不會是偷偷愛上我了吧?」

在短短幾秒間,原本凝視著醐堂表情的足立上尉重新掛上眼鏡——也就是恢複為戰隊長副官本來的樣貌,以手掌利落地朝醐堂的臉頰揮去。

清脆的巴掌聲就連艦內通道都清晰可聞。「你那張臉是怎麼回事?」察覺到醐堂站在背後,岡部士官長打趣地說著。

「剛才不小心玩過頭了。」

「足立上尉的手指還蠻細的呢。」

他笑著挖苦醐堂。那個家伙——那股因後座駕駛員而生的憤怒再次在醐堂心中燃起。居然到處飛來飛去散播消息,你以為你是蜜蜂啊

「我現在很忙,想吃面線的話要等下次運輸船過來才會有喔。」

「我有點事想問你。」

醐堂站在岡部身旁,看著保養中的五式雙引擎戰斗機問道:

「關于這家伙的後方旋轉式機關槍——」

「雙戰的盲腸怎麼了嗎?」

「射得中嗎?」

岡部看著醐堂的眼睛。

「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這真的派得上用場嗎?」

「12.7厘米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岡部凝視著醐堂的眼睛繼續說著:

「它會以高初速來減少誤差。只要有好好校正准星,一定可以射得中目標。不過前提是必讓飛機在靜止狀態下瞄准固定目標物。」

「我問的是在飛行的時候。」

「那就得看駕駛員以及後座的實力了……。」

他停了一下之後做出這個結論。

「只要是思考能力正常的人,根本不會拿那個跟噴射機進行空戰。你也知道,過度高估後方旋轉式機關槍威力的是——」

「是杜黑吧?」

「你在打什麼主意?」

醐堂承受著岡部刺人的視線繼續問道:

「要是集中四架,不,八架的防禦炮火呢?」

「韓戰的米格巧雖然可以把空軍的二式重型轟炸機打得潰不成軍,不過其實他們也常被防禦炮火打得很慘。對德國進行戰略轟炸時所研發出來、藉由密集編隊進行的防禦射擊立下很大的功勞。順帶一提,二式重型轟炸機的連發機關槍同樣是屬于12.7厘米,總共有十二門,分別裝備在機體上共六處。由編隊統一進行的射擊,最少也需要兩個小隊共計八架戰機,以上方、後方與側面合計四十八門機槍來布下彈幕,最多則可達一百門以上。」

「真是驚人。」

「我不想說得太難聽,不過想以雙戰來對付戰斗機的這種蠢事,勸你最好還是趕快死心吧。」

「不過液冷式雙引擎不是軍機的王道嗎?」

「在不進行高空回旋的情況下,雙引擎的操縱性能的確是高過單引擎戰機。」

他以說服小學生的語氣繼續說著。

「空戰機動中所必備的回旋爆發力,跟操縱的穩定性是完全相對的。而就是因為把穩定性降到最低,機體才能藉由些微的操縱就做出反應,這是航空力學里的常識。若考慮到進行空戰時的狀況,要是推進軸跟機體的軸線不一致的話,那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醐堂雙手抱胸若有所思的站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

「謝謝,我受益良多。」

「我記得你應該是轟炸機的駕駛員吧?」

醐堂無視于岡部士官長的諷刺,繼續向他提問:

「話說回來,你們跟海軍的整備人員應該也有相當的交情吧?」

「雖然負責的機體不一樣,交情還是有的。」

「我想要請你幫忙問問。」

「問什麼?」

「我想在海軍的戰機駕駛員里頭找一些比較特別的家伙。」

「光是講特別我哪知道,至少也要講些條件吧?」

「總之呢,該怎麼說啊——」

「是像你這種的嗎?」

醐堂對于這樣的說法感到一絲不安,不過也擔心自己講得太過詳細會被他懷疑,于是只好點了點頭。

「呃——算是吧。」

「我幫你問問。」

岡部士官長很干脆地答應了。

「謝謝你。」

「我說醐堂老兄啊。」

他叫住了正要離去的醐堂。

「你現在都已經升官了,而且再出個二、三十次任務就可以回去內地了不是嗎?那你為什麼還要想這麼多無謂的事情?」

為什麼呢——就連醐堂自己都不大清楚。

雖然不大清楚,不過應該是這麼回事吧。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是日本人吧。」

5

在《雷轟》作戰開始初期的六個月之間,空母是以最為典型的方式配置,隨時都會有三艘空母在東京灣的海面上待命。然而隨著空戰的發生次數增加,空母滯留海上的時間逐漸延長,于是在二十五天到三十五天的戰備期間,大概會有五次左右的機會前往菲律賓進行保養與補給,戰備結束之後再回到橫須賀港口交接。這樣的模式大概已經變得制式化,而且因為同等級的攻擊型空母不足,戰備時間還有繼續延長的趨勢。

身為主力的《翔鶴》級空母,通常配置有六十二架以上的飛行部隊,其中半數是以戰斗機所組成。

一九六六年,當時海軍的戰斗機編隊陷入了困境。

這兩年來,他們在空戰中擊墜的米格機僅有十四架,比起同時期由攻擊部隊所立下的戰果,無疑是遜色了不少。

不過原因並不在于他們的士氣。

戰斗機的主要任務,是在攻擊部隊往返目標物時,進行名為「目標戰斗空中巡邏」的防禦任務,或是以二至四架戰機布下防線阻止敵機入侵,進行名為「障礙戰斗空中巡邏」的任務以保護母艦。不過從現實層面來看,屬于截擊機的米格17或米格21,主動襲擊空母機動部隊的可能性並非等于零——雖然日後曾有過兩架改造成反艦式的米17F在東京灣對驅逐艦進行轟炸,不過以當時來說,這樣的機率趨近于零。另一方面,說到攻擊部隊的護衛任務,北越的駕駛員們非常熟悉戰斗機與戰斗轟炸機的差異,他們絕對不會徑自襲擊護衛的四式艦載戰斗機——三菱F 4 M 2,而對于攻擊部隊的三式反艦攻擊機川崎A 9 M 6,則是貫徹打帶跑的戰術。要向接受地面指揮而占據有利攻擊位置的他們進行反擊,可說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

何況在戰機進入噴射引擎的時代,要以戰斗機來掩護搭載炸彈的攻擊部隊,實際上已經是不可能了。其後隨著能在低空以亞音速入侵敵陣、獨自完成所有轟炸任務的全天候型艦載攻擊機——中島A 4 M 1的出現,原本的護衛任務也隨之消失。海軍的戰機駕駛員直到在《鐵拳》任務負責鎮壓高射炮的任務之前,就只能每天二十四小時輪流以二至四架戰機在空母上空飛行,執行障礙戰斗空中巡邏這個無聊的任務,畢竟「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在實質上屬于侵略戰爭的北越空戰中,主角就是攻擊機的駕駛員了。為了艦長或飛行隊長的勤務考核,他們被迫參與各戰艦之間的出擊競爭,無論天候狀況如何都要出擊,要是無法確認目標的話,就把機上搭載的所有炸彈扔進「垃圾場」後歸隊。無論是戰果、榮譽或屈辱都屬于他們,上級所賜的勳章有百分之八十都別在他們的胸前閃閃發

要是考慮到戰斗機駕駛員們的士氣,當前的狀況無疑稱得上是一個危機.

「我說你們,想不想把米格打下來啊?」

醐堂一說完,樋口上尉就移開了嘴邊的啤酒杯,和身後的神谷中尉面面相覷。

他們是隸屬于《瑞鶴》的第528戰斗飛行部隊的飛行軍官,也是最新銳的四式艦載戰斗機——三菱F 4 M 2的駕駛員以及後座。

「你在說什麼?」神谷以醉漢特有的惺忪眼神反問。

「我是說——」醐堂愉快地重複道:「你們想不想去把米格打下來?」

有三艘空母駐守在《大和堡壘》上。

隸屬于空母飛行部隊



的第528及538戰斗飛行部隊,會召集這些被派遣到《龍驤Ⅱ》的空軍戰斗飛行部隊駕駛員們,定期舉辦聚會以進行戰技交流。

不過雖說是戰技交流,雙方的任務與機體根本就不一樣,更何況身為主角的攻擊機駕駛員根本就忙到無法前來參加聚會,再加上戰隊長和飛行隊長都很少露面,因此實際上,這根本就是由很閑的戰斗機駕駛員,以及像是醐堂他們那些比較閑的雙戰駕駛員的座談會——也就是說,這只不過是一場充斥著對轟炸部隊司令部的壞話與抱怨的飲酒大會罷了。

《翔鶴》級空母的二號艦《瑞鶴》的士官餐廳的裝潢,是將牆壁漆成白色再掛上一幅油畫的典雅風格,不愧是以傳統而自豪的海軍。然而聚集在此處的戰斗機駕駛員的蠻橫行徑,再加上醐堂等空軍後備駕駛員旁若無人的態度,使得這里給人的印象大打折扣。

那些對不斷增加的溺斃者已經感到麻木的伙房兵,早已溜得不見蹤影。

海軍這邊所准備的食物幾乎都是加工過的肉類,因此醐堂只是暍著啤酒,並且在時機成熟的時候把岡部士宮長所指定的兩名海軍戰機駕駛員帶到外頭。

我想找一個可以進行密談的地方——在醐堂的要求之下,兩人將他帶到了飛行甲板側邊起降機旁邊,第一甲板的舷外通道上。

樋口上尉與醐堂同年,神谷中尉則是小他們兩歲。

他們兩位肥胖的體格,讓人不禁懷疑起海軍對于戰機駕駛員的審查標准。根據岡部士官長所言,這兩個人似乎花了很多時間思考要怎麼打下米格,並且花了更多的時間在討論打下米格後要做些什麼。

關于這個,似乎還曾經鬧過一個非常極端的笑話。

某天,不用值勤的樋口上尉在士宮餐廳大喊「要是可以干掉米格,我就表演沒人見識過的副翼滾(注3)來通過《瑞鶴》的飛行甲板」,結果剛好被路過的飛行隊長聽到。第二天,樋口上尉就被叫去了戰隊長的辦公室,被戰隊長嚴令不可以用副翼滾穿越飛行甲板。雖然這就像是一個把孩子開的玩笑當真的笑話,然而事態卻繼續惡化。幾天後,樋口依舊在士官餐廳喝酒,而這次換飛行隊長走過來對他提出忠告,表示戰隊長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在這艘艦上表演副翼滾。樋口對于這件事情似乎早已有所不滿,加上剛好又暍了幾杯啤酒,于是他直盯著飛行隊長的眼睛說:「要是本大爺干掉米格,我就要表演你從未見過的副翼滾,讓你知道這就是海軍上尉樋口慎一的真本事。」然後就離開了。

結果樋口上尉受到了停飛一星期的處分。

但這件事情還有後續。

停飛處分解除之後,樋口參加了轟炸北越發電所的任務。當時機翼下方搭載的武裝是二十四發對付高射炮用的火箭彈,然而他並沒有用在原本的任務上,而是拿來朝著襲擊攻擊部隊的米格門全數發射。

雖然火箭彈一發都沒有命中,不過歸隊的樋口卻洋洋得意地拿這件事情大肆宣揚。聽到這件事的攻擊機駕駛員氣得和他大打出手,還弄壞了兩張士官餐廳里的桌子。

雖然所有人都認為他這次一定會接受軍法審判,不過由于戰斗飛行部隊的所有人都聯署替他求情,最後他只有被關在艦內的禁閉室反省十天。

至于神谷中尉——不管是副翼滾、火箭彈還是打架事件,他都和樋口一個鼻孔出氣,甚至還一起被關禁閉。

總之他們就是這樣的二人組。

順帶一提,他們至今仍未打下任何一架飛機。

對戰機駕駛員來說,能夠擊墜出沒于北方戰斗空域的米格戰機,然後在自己的機體漆上紅色星星的擊墜勳章是他們的夢想,不過這兩個人的熱情很明顯已經超脫了常軌。

這種叛逆的個性應該已經達到參加醐堂這個計劃的必要條件了。至于次要條件,也就是駕駛技術這方面——就只能相信岡部的情報了。

醐堂的計劃是這樣的:

北越空軍的米格門絕對不會挑戰海軍的新銳艦載機,這是因為敵方知道我方不能攻擊航空基地,因此總是在上空等待完成轟炸任務歸隊的攻擊機,貫徹打帶跑的戰術,再配合地對空炮火以及S A M將對手逼進低空。要是有艦載機或是空軍的戰斗機追擊過來,他們就會逃進中國領空這個聖域里。

米格在朝鮮以及東南亞都擁有聖域。

在朝鮮,只要越過鴨綠江就會被禁止追擊:而在北越,從河內北方到中國國境,有長達三十英哩的緩沖地帶,此外在河內附近也有禁止飛行的空域。

因此若是想要擊墜米格,首先就必須把米格從他們的優勢領空中拉出來。

醐堂計劃讓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小隊北上前往R P 5 11要是前往米格機基地四處散布的R P 6的話,根本就沒辦法活著回來——以自己當作誘餌將米格引誘到特定的區域,然後再由樋口等人的四式艦載戰斗機迎擊。

「他們要是知道有雙引擎戰斗機笨到闖了進去,就會追過來的。」

「我覺得你太瘋了。」

樋口邊說邊搖頭。即使是在螺旋槳式機種中擁有頂尖速度的雙引擎戰斗機,畢竟也只是舊型機罷了。面對接近音速的米格盯的追擊,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絕不可能甩得掉。然而醐堂有個出入意表的計劃。

「這時候就要靠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盲腸,也就是後方旋轉式機關槍。」

米格門的打帶跑戰術,僅能在中高空以上的高度才能成立。

因為要是俯沖到低空,就可能會與地面沖撞,如果在低空以相同高度追擊——這個時候,五式雙引擎戰斗機的後方旋轉式機關槍就派上用場了。這是至今還裝備有過時的後方槍機座的雙往複式引擎戰斗機才能執行的計劃。雖然僅靠一架戰機的兩門12.7厘米機槍可能稍嫌不足,然而要是集中小隊四架戰機共計八門機關槍的話,就算沒有辦法將對方擊落,至少還有可能妨礙到對方機關炮的瞄准。

米格17無法搭載一式空對空飛彈的同型武器A A 2環礁導彈,因此只要偏離他們的射擊軸線,就不用擔心會被敵方擊墜。

總面言之,只要能躲進低空范圍,那就是雙引擎戰斗機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到時候再讓樋口他們也加入這個戰場。

雖然四式艦載戰斗機一樣無法在低空中俯沖,但在急速上升至中高空的能力上,他們所擁有的強力引擎後燃器占了上風。

韓戰時期,當戰機進行空中交戰時,最重要的便是要維持速度,不過這在越戰中已經不成問題了。因為無論是米格或是四式艦載戰斗機,最高速度都遠遠超過一般戰斗時的速度,再加上占據上位的理論,空戰早已演變成能量機動性的問題了。

米格17的機動性——瞬間爆發力以及回旋性能雖然優秀,不過一般認為四式艦載戰斗機藉由強大推進力,將速度能量轉變為位移能量的桶滾飛行攻擊或是垂直剪式飛行,應該可以壓制住米格的機動陸。

「再來就是實行的手段。」

醐堂不等樋口等人同意繼續說著。

「雖然有點老套,不過也只能假裝無線電與導航裝置故障了。」

「這樣真的騙得過他們嗎?」神谷不禁質疑。

「就算騙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早就已經破綻百出了。只要能爭取時間把米格引出來,不管要做什麼都行。」

「還會嚴重違反交戰規定的。別說是停飛,肯定會被抓去關禁閉。」

樋口咧嘴笑著保證道。

「總比被S A M嚇死,或是老把炸彈扔到田里好吧?」醐堂說。

「雖然不必我刻意強調,不過要是參加的飛機越多,成功的機率也會越高。」

「何況這樣也比較有趣呢。」樋口同意道。

這大概是戰後最大規模的違反軍紀計劃||這項橫跨海空軍的共同協議就此成立。好久沒有這麼痛快的感覺了。問題就在于成功之後了——醐堂吹著溫濕的海風思考著。

雖然會引起軍方從上到下的大騷動,不過醐堂所期望的正是這樣的混亂,同時也是考驗他心中正義的一刻。

出乎醐堂的意料之外,小隊的所有人都贊成了——不只如此,從隊員那里聽到消息的西尾上尉也表明參加的意願。于是兩個戰斗飛行小隊,合計共八架戰機都參加了這個計劃。

「不管怎麼看,這都已經不是只用糟糕就可以形容的了吧。」醐堂的語氣顯得有點退縮。

「這樣簡直就是要造反了。」

「有什麼關系。」西尾倒是相當冷靜。

「我們又不是想要占領船艦,基本上這只是要干掉米格的計劃而已啊。」

再來就是決定實行時間了。不過要醐堂等人的戰斗飛行隊全部出動,樋口他們也能同時執行掩護任務,這樣的條件倒是蠻難成立的。

不知道那份申訴書是否有送到高層司令部——。

在那之後,足立上尉就很少理會他,三本少校則是一直在睡。

依照目前音訊全無的樣子,或許早就已經被處理掉了,不過還不能如此斷言。

這段對醐堂而言十分難熬的日子不斷流逝—



—而就在他認為應該已經沒辦法的時候,機會忽然來臨了。

目標是R P 3的燃料儲存所。

雖然很可能又是錯誤的情報,然而三本少校卻命令第m戰斗飛行部隊全體出動。

武裝包括內翼炸彈儲存架的六枚二五炸彈,以及機身下方武裝架的兩枚一式空對空飛彈。後方則是機身內裝的四門刃厘米與機翼的兩門30厘米機關槍——不過醐堂請岡部將刃厘米機關槍的彈藥減半,把節省下來的重量移轉到後方機座的12.7厘米機槍彈盯2[pahCLL。

雖然他很想把那兩枚應該永遠沒有機會發射的一式空對空飛彈一起拆掉,不過畢竟是不可能的。

醐堂鑽進被拉到飛行甲板上的自機下方,檢查著這次完全只是累贅的飛彈。在他看見後座的金子往這里走來的時候,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是要去北越的秘境里探險嗎?」

除了平常的飛行背包之外,他還帶了兩個大型水壺、急救箱以及野戰口糧,腰上的布制槍套里放了一把9厘米口徑的自動手槍,脖子上還掛著一把海軍陸戰隊的制式裝備——5.56厘米口徑的六一式小型沖鋒槍。

「是那個叫神谷的中尉給我的,他說要是不想變成俘虜就要打個痛快。」

在因為迫降或是緊急逃離而降落到地面的駕駛員之中,沒有任何人能夠在與民兵或正規部隊交戰之後存活下來。雖然只要殺了一個人,之後被殘殺的可能性就會激增,然而對于將俘虜、長期滯留以及拷問視為惡夢的金子而言,再怎麼勸他應該也是沒有用的。

「你要帶著是沒關系啦,不過要是像你這樣掛在脖子上,在彈射出去時會弄斷脖子的。」

他說的是事實,被稱作是老鳥的駕駛員,都非常排斥相機、項鏈等掛在脖子上的物品。

醐堂自己也是堅持不帶除了水壺以外的累贅上飛機。

在空軍內部,一些出身于舊陸軍飛行隊的駕駛員中,有少數人會希望能帶日本刀進駕駛艙里,不過至少在東南亞的戰場上,這樣的做法簡直等于是自殺行為,因為所有住在山區的居民都擅長使用開山刀。而且在上一場大戰中,陸軍將官所攜帶的軍刀,已經成為了日本軍隊的暴虐象征。

就算沒有被米格或是S A M擊落,也很有可能會因為意外而迫降。

到時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即使醐堂知道自己所投下的炸彈以及機關炮的子彈會造成多少人死傷、導致多少慘劇,他仍不認為自己需要負起任何個人的道義責任。

並不是因為這是戰爭。

並不是因為雙方都可能面臨相同的狀況。

而是因為戰爭不會有所謂的公平。

就像是轟炸與被轟炸者雙方的立場不可能平等,日本駕駛員與北越士兵的生命價值也不相同。

對于自己屬于轟炸的那一方,醐堂從來沒有對此感到可恥,反倒因為沒有站在相反的立場上而感謝神——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話。正因為身為進行轟炸的加害者,他才能夠想象投擲炸彈的行為以及結果,並且對此提出質疑:如果站在相反的立場,自己絕對會毫不避諱地將轟炸者視為絕對的邪惡,並對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就因為身為被害者,所以相信先驗理論就是正確、正義的一方——他並不這樣認為。

就是因為有這種想法,才會導致欺瞞以及認知上的退化,醐堂最討厭的那些沒神經的反戰人士的邏輯正是如此。

敗者所記述的曆史里沒有真相。

這也是醐堂的信念之一。

正因如此,醐堂的正義才非得藉由勝利來證明不可。

以這種意義而言,醐堂比任何跟這場戰爭相關的人——包括上級司令部的將官、統合參謀本部的司令官,不,甚至比那個楨原都更希望這場戰爭能在日本的勝利之下劃下句點。

要是就這麼持續著贏不了的戰爭,而在不久的將來步上慘痛的撤退——到那個時候,日本大概會因為沒有戰勝而從曆史中脫罪,並且免于背負道義上的責任吧。

他無法容許這種結果。

既然開戰了,那就非贏不可。

若是在戰爭中該勝而未勝,就代表這個國家沒有資格獲勝——並且成為不值得參與戰爭的國家,總有一天會步上毀滅一途。

而要贏得戰爭的方法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為了取得勝利而盡可能地付出努力,然後在應該要戰勝的戰斗中獲得理所當然的勝利。

絕不可以相信奇跡或是英勇奮戰的精神。在戰場上,唯有將自己化作勝利條件的人才有資格獲勝。而所謂的正義,正是勝利者被賦予的義務。醐堂想要藉由他這場小小的戰爭來證明這一點。《龍驥Ⅱ》那具擁有七十五噸推進力的蒸氣推進器,正承受著第202戰斗飛行部隊十六名駕駛員的不同思緒以及八架機體的龐大重量,並將這些戰機一口氣拋向天空。

北越空軍直到一九六四年八月為止所擁有的兵力,只有位于福安唯一的空軍基地所擁有的三十六架米格巧與米格門而已。不過自從北越首相范文同獲得莫斯科的軍事援助後就不斷擴增勢力,如今除了福安、克比及嘉林三個基地之外,景安與同海基地也已經開始運作,除了有一百八十架米格17之外,還配備了少數最先進的米格21戰機。

米格17是米格15的改良型,而米格15則在韓戰中曾和三菱八六測試戰機——也就是之後的二式單引擎戰機交手過;不過在這里應該將米格17視為即使知道問題所在,卻仍投入量產的米格15的決定版比較妥當。米格17將原本推進力不足的引擎,也就是仿造英國技術制造的V K.1遠心式噴射引擎改為附加後燃器的V K.1F,主翼也將翼弦25%改成韌性較強的圓錐形,再把後退翼機特有的防止機翼末端失速的隔板增加到三片,成功地將最高速度提升到接近音速的范圍。

這架為了配合蘇聯制防空系統而特別設計的機體,將導航以及索敵工作完全交由地面航站管制,並追求簡單與輕量化的極限,因而獲得了超群的瞬間爆發力以及回旋能力。又小又輕的機體雖無法儲存太多燃料而導致續航力不高,不過要是考慮到它是用來作為本國境內的迎擊機使用,就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一門四十發的37厘米機關炮,以及兩門合計一百六十發的20厘米機關炮,這樣的武裝要是用于越南上空的空對空戰斗之中的話,看起來似乎有威力過大以及彈藥不足之嫌,不過由于他們采取了由地面管制系統指揮的打帶跑戰術,其實也就不需要花工夫特別去改造了。

也就是說,所謂迎擊機的定位,只不過是防空系統末端的武器搭載裝置罷了:而這種機型就是配合這樣的理念設計而量產的。在這樣的限制下,此機型可以說是最適合這個單一用途的傑作。

上述的米格15/17,原型其實來自于德國空軍在大戰末期研發試做的T a 183,不過由于要強化獨特的防空系統而降低了性能上的要求,是戰後最早改造為後退翼單引擎噴射的戰斗機。蘇維埃防空部隊的這種決策,相較于在還沒有決定用途之前就完全複制H e 219 A 2、毫無主見的日本,兩者有著絕大的差異。

「差不多該把拖油瓶扔掉了。」

在越過海岸線進入陸地,即將抵達預定轉向的地點時,樋口對其他戰機如此說道。

每架六顆,八架合計四十八顆,共二百五十公斤的二五炸彈,被醐堂等人扔到無名山區之後,他們的五式戰機就從雙引擎輕型轟炸機變身成雙引擎重型戰斗機了:再加上把附有追蹤裝置的一式空對空飛彈用掉後,就成為了強力的地面襲擊機。

雖然浪費掉空對空飛彈蠻可惜的,不過能卡位到米格"後方的機會根本不到萬分之一,況且在樋口等人的四式艦載戰斗機加入戰局的時候,飛彈有可能因此不小心命中己方。

而且更重要的是,醐堂希望盡可能地舍棄不必要的重量,以便讓戰機處于可以全速飛行的狀態。

他們在寮國的國境附近更改方向朝北邊前進,在快要抵達紅河上空時,管制機開始對他們進行警告。

警告中提醒他們回到飛行路線,並且要求他們響應。醐堂他們完全不予理會,繼續以三干五百英呎的高度朝北方前進。

「來了。前方一萬五千英呎高度出現多架機影。」

後座的金子以有些激動的聲音說著。過沒多久——某種閃閃發亮的東西出現在前方的云層中。在他們的注視之下,光點化為幾個黑影逐漸接近。

「是緊急求救訊號——『我們遭到敵方多架迎擊機的追擊』」

「什麼意思?」

「沒時間管那麼多了,趕快用所有頻道求救啊!」醐堂對全機進行指示,根本不理會金子的喧嘩。

「方向幺幺洞,降落到高度一千,全速前進。」

各機讓機身橫轉進行回旋,一口氣降到低空之後再將機身轉正。

「各機准備後方旋轉式機關槍,高度一低于兩干就開始射擊。」

「咦?」

後座的金子忽然發出



奇怪的聲音。

「怎麼了?」

「好像有影子——」

金子的喃喃低語,被左後方西尾機上的後座駕駛員的慘叫聲蓋住。

「敵人急速接近——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射擊射擊射擊!」

「不管了,先射擊啦!」

「趕快射擊啊!」

「射擊!」

所有人很快就開始高聲喊叫。

他們根本就不管高達兩千英呎的距離,也沒有進行瞄准,只是在亂槍打鳥罷了。

然而敵機也因為沒有預料到後方旋轉式機關槍會展開防禦射擊而亂了陣腳。大概是來不及減速吧,他們就這麼以過快的速度穿越到醐堂等人的前方,因此可以清楚看見閃耀著銀色的三角翼,與擁有機翼角度的水平尾翼之間描繪出的奇妙輪廓。

「那個不是米格17啊!」西尾大喊。

「是米格21。」醐堂輕聲說道。

「完蛋了啦!」金子發出了絕望的吶喊。

北越空軍開發出的新型戰機米格刀,在朝鮮半島上空曾重創日本空軍的戰略轟炸機:這是米格研發團隊在與二式單引擎戰斗機的空戰中慘敗之後,從戰敗的經驗中汲取教訓之後的成果。

他們依照米格17的設計理念——將導航與索敵交由地面管制,而且連武器管制雷達都沒有搭載,追求徹底的輕量化,再搭載推力一萬六干五百磅、附有後燃器的R 2 5渦輪噴射引擎,完成了這架在三萬六干英呎的高空中,最高速度可達一百三十英哩,也就是兩倍音速的超音速制空戰斗機。

只不過初期生產的米21,大都是以粗糙的鉚釘接合組裝的機體,駕駛座也是又小又擠,即使容易量產,也是一種難以操縱的機體。在武裝上也為了搭載兩枚環礁導彈而將30厘米機關炮N R 3 O減至一門,攜帶的彈藥也僅有三十發;而在如此大費周章之後搭載的環礁導彈,居然跟他的原型一式空對空飛彈一樣因故障連連而無法使用。由于這種機體目前想要配置在前線還有很多問題存在,因此對于北越的頂尖駕駛員們而言,比起米格21,他們更喜歡前一世代的米格17,這樣的事實也可以作為左證。

在這個時期,北越所擁有的米格21機體僅有少數,因為這裝備不但是蘇聯對于北越提供軍事支持的證明,還具有很強的政治意義在。這種新銳機種必須等到北越完成防空雷達網,並且由蘇聯派遣優秀的地面管制官彼此配合,才能發揮出真正的本領。不過這畢竟是首度運用在實戰中的超音速噴射戰斗機,已經足以讓日本駕駛員感到相當恐懼。

「我們都會被環礁導彈干掉的啦!」

後座的金子情緒幾乎失控,不過醐堂倒是冷靜地思考著。

雖然環礁導彈的確是個強大的威脅,然而只要五式雙引擎戰斗機在低高度不斷盤旋,脫離空對空飛彈的有效包圍網范圍的話,應該就可以回避這樣的攻擊。也就是說即使飛彈速度比目標要快,但欠缺銳角回旋性能的飛彈,追蹤目標時的運動曲線弧度就會跟著變大——醐堂認為只要利用在低空的機動性,就有可能使飛彈的曲線運動受限。

「絕對不要上升!大弧度盤旋或是破S飛行也禁止使用,快沿著地面以緊急回旋脫離戰場!」

然而實際上,米格21並沒有發射環礁導彈,只是緊咬在目標後方,甚至難以進行30厘米機關炮的瞄准。

原因就在于——搭載低初速機關槍的噴射機,根本就不適合用來應付雙引擎戰機這種對手。

米格x本來是設計成在中高高度才能發揮最強性能,它在一萬五千英呎以上高度的緊急爬升或加速能力都相當優秀,然而對于在低空的緊急回旋根本就是一籌莫展。再加上機上搭載的低初速大口徑機關炮是針對打帶跑戰術而特殊化的裝備,完全不適合用在發射角度與距離隨時都會變化的格斗戰。

何況這一群雙引擎戰斗機還要小聰明,居然使用後方旋轉式機關槍來應戰。

對于米格21的駕駛員西言,他們從來就沒有想象過會與慢吞吞的往複式雙引擎戰機進行低空交戰,甚至沒有接受過類似的訓練,因此根本就不可能在這樣的條件下打得起來。

即使如此——醐堂這邊一樣沒有必勝的王牌,即使是技術已經成熟的12.7厘米機槍,除了僥幸之外,也不可能在高速移動的格斗戰中命中對方。再加上編隊已經各自散開,也無法進行彈幕射擊。

醐堂瞇起眼睛不斷進行緊急回旋,後座的金子則是邊咒罵著意義不明的字句,邊不斷以旋轉式機關槍開火迎擊。

其它僚機恐怕也處于相同的情形之中。

在這樣的混戰中,由樋口等人駕駛的兩個小隊共八架四式艦載戰斗機,正沿著低空避開敵方雷達的搜索接近,並以20厘米火神炮發出咆哮聲展開襲擊,而且他們還在米格21緊急爬升打算逃離時繼續以桶滾飛行強行追擊。他們以如此華麗的機動性參戰,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往複式雙引擎戰機與超音速噴射戰斗機,艦載機與迎擊機在低空以機關炮互射著。這場奇怪的空對空戰斗持續了大約十分鍾,然後就突然結束了。

原因是雙方都用盡了彈藥。

依據二十年後才首次公開的官方資料,這場空戰的結果如下所示:

米格21 確認擊墜2 未確認2

隸屬空母《瑞鶴》第538戰斗飛行部隊之四式艦載戰斗機損傷輕微

隸屬空母《龍釀Ⅱ》第202戰斗飛行部隊之五式雙引擎戰斗機擊墜1

參加這場空戰的駕駛員全都遭受軍法審判,分別受到停飛或是轉調後方的處分。不過計劃的主謀者醐堂及他的後座駕駛員並沒有被列入被告名單中。

這是因為——他們在座機被地面炮火射中後就緊急逃離,後座駕駛員以帶進機內的小型沖鋒槍抵抗而遭到射殺,被捕的醐堂則被送到他最討厭的地方——河內近郊的戰俘收容所,直到戰爭結束的九年之間都在那里渡過,最後還得了讓他痛苦終身的風濕痛才得以返國。

注1:朱利歐.杜黑。意大利空權理論家。

注2:Hanoi Hilton,越戰期間北越用來收容戰俘的監獄,獄中環境極為惡劣,但人們參照希爾頓酒店集團,將「希爾頓」之名加諸其上。

注3:victroy roll,擊墜敵機的戰機在返航時,于航空基地或是空母上方進行副翼滾的動作。而副翼滾則是稍微抬起機首翻滾3 6 0度以上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