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然,僅靠那一段描述還不足以讓我和格羅絲太太一起來弄明白將要面對的這一切--我該死的責任感讓我把一切解釋得那麼清楚,還有格羅絲太太的認知--恐懼與憐憫混雜在一起的認知。今晚,這次坦誠的交談後,有一刻我感到有點兒沮喪--兩個人沒干別的,只有淚水、誓言和祈禱。我們倆情緒難平,便又退到教室里,閉門暢談,非要弄個水落石出。經過專心致志的分析後,我們果然抓住了事情的主脈。她自己未看到那一切,但屋子內的女家庭教師看到了,並想盡到自己的職責。然而她並沒有打擊我的積極性,而是告訴了我一切。她並 沒有質疑我的特權,而是傾力相助,讓我感到了人性的善良。

那天晚上,我們達成了一個共識:我們可以並肩作戰。我不敢確定她是否還有難言之隱,盡管她已通過傾訴得到解脫。從現在起我知道該怎樣來保護我的學生,但我卻花了點兒時間來確認我的同盟者格羅絲太太如何遵守這份約定。我們是兩個奇特的合伙人。但回想起我們所經曆的,我明白我們在共同的信念中找到了共同點,萬幸的是這個共同點將我們倆緊緊連在了一起。

正是這種信念使我翻然醒悟了。我終于又可以自由呼吸了,至少格羅絲太太會支持我。

現在,我仍能清楚地記得晚上分手前勇氣是如何又回到了我身上。我們仔細分析了我見到的每一個細節。

"他在找一個人,你說過--不是你,是另外某個人?"

"他是在找小邁爾斯。"我清晰地預感到什麼,"他就是昆特所要找的人。"

"但你怎麼知道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變得激動,"你也知道,親愛的!"

她並不否認,但沒有告訴我她以前就感覺到了,她又接著說:"如果他看到邁爾斯又怎麼樣?"

"小邁爾斯?那正是他所想的!"


她再次恐懼起來:"那個孩子?"

"上帝不會允許的!那個人,他想見兩個孩子。"他是一個可怕的人物,但我有辦法阻止他接近。我們在那兒逗留時,我已證實了這一點。毫無疑問,我還會看到已經見過的畫面,但內心有個聲音告訴我:"作為事件的惟一見證人,你應該接受事實,並勇于去克服它,一定要做孩子們的保護神,維護他們平靜的生活。"我尤其應保護並拯救孩子們。現在我還能回憶起曾對格羅絲太太說的一件事。

"孩子們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過昆特先生,這讓我有點兒意外。"

我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格羅絲太太凝視著我說:"他們沒對你說過昆特先生曾在這兒工作,以及他們在一起的時光?"

"他倆從未對我談起過昆特先生的任何事,如他的名字、外貌、身世等。"

"噢,小弗洛拉不記得此人。她從未聽說過他。"

"他死時的情況呢?"我有點兒緊張地問道。

"可能不知道。但邁爾斯應該知道--邁爾斯應該知道。"

"噢,別試著去問他!"格羅絲太太突然喊道。

我看了她一眼:"別害怕。"我繼續想,"很奇怪。"

"邁爾斯從沒提起過他?"


"只字未提。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他絕不會是邁爾斯的好朋友!"格羅絲太太鄭重聲明,"那只是昆特自己的幻想。和邁爾斯玩,我是說--溺愛他。"她停了一下又補充道:"昆特他太放縱了。" 我一下想起他的臉--這樣一張臉!--我湧上一陣厭惡感。"對我的小邁爾斯太放縱?"

"對任何人都如此!"

想到這些描述也適用于家中其他的成員(包括六個男女仆人),我沒再深究。但在這個古老安靜的地方,好像沒什麼怪事發生或者卑鄙小人搗亂,人們對此也毫無概念。這所古宅沒什麼壞名聲。格羅絲太太默不作聲,渾身顫抖,很想依靠我。最後我甚至都想試她一試。午夜來臨了,她把手搭在教室門上准備離開。"我想從你這兒得個准信兒--因為這很重要--他真的很壞嗎?無可否認?"

"噢,並不是公認的。我知道這事兒--但主人不曉得。"

"你也從未向主人稟明過?"

"唉,他不太喜歡搬弄是非的人。他憎恨抱怨。他對這些事最不耐煩,如果人人對他很好--"

"他也不會自尋煩惱?"這與我想像中他的形象很相符:他是一個不喜歡麻煩的紳士,尤其是自己家的麻煩事。"我向你保證我會保密!"

她感到了我敏銳的辨別力。"我猜是自己錯了。但我真的很害怕。"

"怕什麼?"


"害怕那個人會做的事。昆特太狡詐--讓人看不透。"

我掩飾住自己的驚異接著說:"你不擔心別的事情嗎?不擔心他的影響嗎?"

"他的影響?"她滿臉不解地重複著我的話。我接著說:"他對那兩個可愛的小孩子的不良影響。當時由你照顧他倆。"

"不,當時他們還不是由我照顧看管!"她痛苦地大聲反駁道,"主人信任他,讓他帶孩子,因為他身體不太好,鄉下清新的空氣對他有好處。所以他掌管一切。是的,甚至控制了他們。"

"他們--那個人?"我呻吟道,"你容忍了這一切?"

"不。我不能容忍--現在還是如此!"這個可憐的婦人流下淚來。

從第二天起,正如我所說的,我們對此守口如瓶。然而一周內我們又多次熱情地重提這個話題。盡管那個周末的晚上我們已談論了很多,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

可能因為我無法入睡,我仍然感到她還有什麼沒告訴我。我毫無保留,但格羅絲太太卻有所隱瞞。到早上的時候我更加確定,她的保留並不是因為不坦誠相待,而是出于害怕。回想起來,我徹夜未眠,次日的太陽已高高升起,我還在分析眼前的真實情況,想這殘酷的事實會帶給孩子們什麼。這種思索最重要的是讓我看清了昆特活著時的丑態--幾個月來,他時常光顧布萊,讓人不得安甯。這種可怕的日子總算熬到頭了。一個冬天的清晨,在上工的路上,一個村夫在小路邊發現了彼得·昆特的尸體,尸體已凍得僵硬,頭上的那個傷口清晰可見。這樣的傷口可能是摔的。離開酒吧後,因天黑他走錯了路,從陡峭濕滑的斜坡上摔了下來。後來證明他的死因的確如此。經調查得知,濕滑的陡坡、誤入歧途、飲酒過量導致了他的死亡。但他一生做過的事--神秘地光顧並帶來危險、私下制造混亂、惡行累累--可能更能要他的命。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把這些故事變成文字,好讓人清楚我的想法。但在這些天,我卻過足了危急關頭做英雄的癮。我現在明白了,我是被請來做一項令人欽佩、富有挑戰性的工作的。在危急時刻,我成功了,而換成其他的女孩,就有可能失敗。這對我來說受益匪淺--我承認,當回顧一切時,我都禁不住為自己喝彩--我虔誠地對待這份簡單的工作,我的虔誠產生了奇跡!我就是要站在那兒,守護兩個世上最可愛、最純潔、最無助的孩子。他們渴望幫助的呼聲那麼強烈真誠,讓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無法忽視。我們的確被分開過,但在險境中又結合在一起了。他們只有我,而我呢,也只有他們。一句話,造化弄人。它帶給我太多真實的東西。我就是一扇屏風--永遠站在他們前面,為他們提供庇護。我看到的不幸越多,他們看到的就越少。我開始以一種異常興奮、令人窒息的方式看待他們,如果任其發展可能會到瘋狂的地步。現在回頭看看,它卻朝著另一方向發展,這拯救了我。這種焦灼被可怕的證據代替。證據,我是說,從那一刻起,我真的抓住它了。

那還要回到一個下午,我和弗洛拉在田野里玩,邁爾斯留在家里,他打算讀完一本書,他可能現在正坐在靠窗的大椅子上埋頭苦讀。年輕人身上的這種求知欲讓我欣慰,雖然有時他有點兒頑皮。他的妹妹卻很願意出來。我和她慢慢散了半小時的步,太陽仍高高掛在天空,天氣出奇地熱,我們要找一個涼快地兒。散步時,我對她又有了新的認識:她很像自己的哥哥--機敏又淘氣--這是兩個孩子共有的魅力。她故意藏起來讓我擔心焦慮,又突然出現讓我驚喜不已。他們從不胡攪蠻纏,但也從不郁郁寡歡。我常常注意到他們旁若無人地自得其樂:這好像是他們精心准備過的生活,我也成了奇跡中的仰慕者。我流連在他們創造的世界里--他們沒有機會來分享我的世界--他們的游戲進行到這兒,需要某個人或某件事出場,因此我被請來了,謝謝我的主人和我的學識,我才有了這份舒心清閑,但報酬頗豐又很高貴的工作。現在,我已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我只記得保持平靜很重要,另外,弗洛拉玩得也很帶勁兒。我們待在湖邊,最近我們開始學地理,因此知道這個湖叫"阿佐夫湖"。

突然,我意識到,在湖的對岸有一個有趣的觀眾。這種感知來源于世界上最奇特的東西。我在湖邊的舊石凳上看書--我是個坐得住的人。從這兒能俯瞰整個湖面。正是從這個位置我能看到遠處的那個人,而沒直接打照面,但我敢肯定他在那兒。蔥郁的古樹和茂密的灌木叢提供了很好的掩護,但明亮的日光仍能讓人看清一切。我堅信自己無意之間抬頭看到的對岸的一切。我的目光聚焦在了那一點,我盡力穩住自己,思索該怎麼應對。視野中突然闖入一個陌生人,這不能不引起我的懷疑。我絞盡腦汁分析各種可能性,並提醒自己一切都很自然,例如,會不會是附近的居民,或是一個報信者,一個郵差,或是村里某位工匠的兒子。一切顯得有點兒徒勞,我仍看不清他的特征和姿勢。如果這些事根本未發生,那是最好的。

明白這是個幽靈後,我便馬上鼓起了勇氣。我將目光移向弗洛拉,她正在十碼開外的地方玩耍。我的心髒陡然一陣緊縮,弗洛拉看到那個人了嗎?我等著看她的反應--發出一陣尖叫,突然用飽含童趣或警覺的純潔目光注視著我。我屏氣以待,但什麼都未發生。我馬上意識到--我不得不說,這其中必定有很可怕的事--有一刻我甚至覺得弗洛拉的一切聲音都壓低了。片刻後,她轉過身背對湖水繼續玩。這是我最後注意到的她的姿勢--我們倆仍在那個人的監視下,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弗洛拉撿起一塊平整的木片兒,木片兒中間正好有一個小洞。她馬上想到將另一塊碎木片兒插在小洞里當帆,做成一艘小船。我注視著她,她正努力地綁緊帆。我已不太擔心她了,我明白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又將目光轉到湖對岸--我要直面自己必須面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