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四十七~九章 養天地之正氣

“我們把手里的武器全部交出去,他們就變卦了。他們的臉是說翻就翻啊!”那個飛奔到醫院來報信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不會有人相信,這樣一個臉上掛滿了汗水甚至是淚水,全身都沾滿了灰塵,軍裝更被劃得東一塊西一條的男人,就是一個追隨謝晉元在四行倉庫面對百倍于己的日軍,血戰四天五夜的戰斗英雄。他一看到謝晉元,就放聲哭叫道:“那幫英國佬不許兄弟們返回部隊,我聽他們的小隊長說,英國人要把兄弟們都送到膠州,請我們在那里‘做客’!”謝晉元怒目圓睜,在輪椅上猛然站起,旋即又重重摔到椅子上。聽到這樣一個消息,謝晉元只覺得一柄鐵錘狠狠砸到了他的胸膛上,直砸得他眼冒金星,直砸得他雙手發顫。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謝晉元終于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問道:“是誰下的命令,史密斯中校呢?”“不見了,團長你帶著營長前腳一走,史密斯跟著後腳就走了,他說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會有新的軍官,來負責接待我們!”聽到這里,謝晉元的心髒在瞬間就沉到了谷底,只要史密斯中校一消失,他和英國軍方的所有協議,所有事先的口頭約定,和史密斯中校的個人承諾,就全部死無對證。“新來的是一個叫馬飛的少校,是他們軍隊里的一個小隊長。團長,那個家伙就是一個折不扣的笑面虎啊,他當著幾千上海同胞的面,客客氣氣滿臉笑容的把兄弟們都請進了軍營營房,說是要讓我們好好休息。等兄弟們手里的武器,連刮胡刀都一起上交出去,分散到他們的營房里的時候,那個馬飛就立刻變臉了。他要我們都老老實實地呆在營房里。等待他們的處理,他還警告我們,假如我們敢搗亂,敢弄出什麼麻煩的話,守在營房門都架起機關槍的英國部隊,就要對我們開槍了!副營長就是看情況不對,所以想辦法聯絡了幾個營房的兄弟,制造了一點嘩亂。掩護我跳出窗戶逃跑,來向團長您報信!”謝晉元的眼角在不停的跳動,英國軍隊的這種舉動,哪里是什麼“協助”中國軍隊從租界撤退,讓他們這一支部隊搭乘軍車趕往南京。把機關槍架在了軍營的門前,這種方法和態度,無異于已經將他帶領的這三百多名中國軍人,當成了已經繳械投降的俘虜!“立刻帶我回去,”謝晉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要親自和這位馬飛少校好好談一談。”

在一個小時後。也就是一九三七年,十月三十一日上午十點鍾,大腿上裹著厚重的繃帶,面容憔悴,眼晴里卻閃動著憤怒火焰的謝晉元,坐到了英國軍隊馬飛小隊長的辦公室里。“對于我國政府貴部的處理意見,我個人只能說上一聲抱歉,我是一個軍人,我必須要遵守上級的命令,我更有保護英國領土完整,用生命去捍衛英國尊嚴的天職與義務。”馬飛少校和史密斯中校一樣,都能熟練地說一口流利的中文,他更口口聲聲把軍人的天職與義務掛在嘴邊,但是在謝晉元的眼里看來這位馬飛少校與其說是一個軍人,不如說更像是一個政客。在這個時候謝晉元已經知道,他們這支部隊,很可能已經為政治的籌碼,或者可以干脆說成是犧牲品。在西方早有一位著名的作家說過,在政治家的血管里,流動著的液體都是黑色的東西。“我們英國是一個主張和平,自由與民主的國家,我們尊重任何一個主權國家的領土完整與政治、信仰自由。面對兩個主權國家的戰爭,我們一直在強調用談判的方法,去和平解決,絕不會動用自己的軍事力量,去涉及這樣的軍事戰爭。”擺著正義的嘴臉,說著撒謊都能撒得白日見鬼的謊話,馬飛少校臉上一直帶著自信的微笑看著謝晉元。馬飛少校的確有資格去笑,在謝晉元帶領的所有部下,走出四行倉庫,並把手中的武器全部上繳後,他們就是沒有了翅膀的雄鷹,是沒有了牙齒和利爪的猛虎,就算他們身上的殺氣仍在,但是他們已經沒有了致命的武器,更沒有了反抗的資本。他與謝晉元之間的談判,就好像是一百年前,他們英國用戰艦打開了清政府的海關和國門,為他們贏得了大量白銀和開放港口一樣,注定是一場絕不公平,還沒有開始,就已經決定了最後勝利者的談判。“在這場中日戰爭中,假如我們幫助貴部穿過租界,無異于公開表示,我們英國軍隊支持中國。一旦失去了中立立場,我們英國政府正在積極推動,希望用和平談判來解決這場中日戰爭的美好願意,就會成為泡影。無論是日本軍隊,日本政府還是日本國民,都絕對不會承認一個立場已經發生偏差的國家,來充足調停者的角色吧?”馬飛少校望著謝晉元,他當真是語出如刀:“我個人認為,就算是你們國民政府,也不願意看到這一點吧?”謝晉元張開了嘴,可是他的嘴唇不斷嚅動,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他必須承認,馬飛少校真的把他們的國民政府給摸透了!“對了,我這里還有一份你們政府剛剛頒布的命令,希望我能夠向你轉達。”

馬飛少校把一份電報文件放到了謝晉元的手邊。這是一份由蔣委員長親自下達的嘉獎令,它的實質意義很簡單,國民政府為了表彰在四行倉庫防衛戰中忘勇作戰的五二四團官兵,對參加了四行倉庫防禦戰的所有官兵,都官升一級,謝晉元升職為上校團長,正式升職命令,將會在近日下達。看著這一份本來應該是師長孫元良,或者是張柏亭師參謀長親手交給自己的嘉獎令,謝晉元抬起頭慢慢的吐出了一口長氣。突然間謝晉元已經淚流滿面。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沒錯,他謝晉元帶領的這支部隊,在四行倉庫和百倍于己的敵人激戰了四天五夜,他們的存在,已經成為抗戰中所有中國同胞心中的一個信標。但是……他們畢竟只是一支幾百人的小部隊罷了,為了實施用領土來換取時間的戰略計劃,國民政府連東三省都可以舍棄。他們這樣一支只有幾百人的小部隊,他謝晉元區區一個中校副團長,又有什麼不能舍棄的?***文學整理收藏這樣一份電令,皆然是嘉獎令,但是在它出現在馬飛少校的辦公室里,一個異國的軍官,比謝晉元本人更早知道了這個消息,這就是在提示著謝晉元,英國軍隊的這種決定,很可能已經通過了國民政府的允許。他謝晉元和手下三百多個兄弟,已經成為了英國尊嚴與中立立場,所必須付出的犧牲!在這個時候,早已經作好舍生職義准備,早已經作好馬革裹尸准備的謝晉元。他淚流滿面,他知道在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應該堅強起來,應該面對馬飛少校,露出一個平淡的笑容,可是在這個時候,他真的沒有辦法做到,他就是泣不成聲。早知道如此,他真的不如帶著兄弟們,在四行倉庫坦坦蕩蕩的和敵人拼死一戰。他真的不如帶領所有的兄弟,在四行倉庫的廢墟中,手挽著手含笑走向死亡!一個政府,要出賣自己幾個省的土地,來換取暫時的和平;一個國家,要出賣自己的軍人,要出賣為了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而流血流汗的英雄,來換得另外一個國家的尊嚴與公正,來換得越來越渺茫的希望!就算是到現在。在上海這個城市里,還經常能看到“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門牌。“恭喜您,謝上校,作為一個少校,我都應該向您舉手敬禮呢。”

“哈哈哈……”謝晉元突然放聲狂笑,身為一個軍人,誰不想升職,誰不想加薪,又有誰不希望出人頭地?從副團長成為正職團長,別看只是這一步,權力上已經是一種絕對的跨越。但是這樣的升職,這樣的跨越,從馬飛少校嘴里吐出來的“謝上校”這三個子,真是天下最大的諷刺,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聽著這樣的諷刺,聽著這樣黑色的笑話,謝晉元真的步能不笑。謝晉元放聲的笑,他長笑當哭。他在為中華民族的未來哭泣,他在為四萬萬同胞的未來而哭泣。讓英雄流血,流汗再流淚,這是一種何等殘酷的現實與無奈。面對這樣的一個國家,面對這樣的一個政府,他們這些基層軍官,空有一腔報國的熱血,面對曆史不可逆轉的洪流,他們讓自己生命都為之燃燒,掀起來水花,又是顯得多麼渺小?!上午十點四十五分,謝晉元和馬飛少校之間的“談判”已經結束,而十二輛軍用卡車,早已經駛進了英國軍營,停在了關押中國軍人的營房前。三百多名中國軍人,包括用刺刀狠狠在自己腿上刺了一刀的楊瑞符營長,都靠著一根拐杖,硬生生的挺立在這支部隊的右前方。所有人都望著謝晉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謝晉元那通紅的雙眼,和臉上沒有擦干的淚痕上。“我剛剛看到了一份蔣委員長親自下達的嘉獎令。”謝晉元望著眼前這些士兵,他輕輕吸著氣,用怪異的語調,道:“我們因為殺敵有功,打出了軍人的尊嚴,打出了國家的威風,因此蔣委員長電令,我們所有人,都官升一級!”沒有掌聲,沒有歡呼,所有人還是靜靜的站在那里,相信無論是誰,在到處都架著機關槍的環境中,突然聽到升職的消息,也不會歡呼雀躍,甚至是得意忘形的放聲吶喊吧?“大家也看到停在我們旁邊的那十二輛軍車了吧,按照原定的計劃,我們應該搭乘這十二輛軍車,穿過英租界,在擺脫日軍的包圍後,迅速向南京方向挺進,去參加隨時可能爆發的南京會戰。不過,現在我們的行程出現了變化,相信不用我說,你們也能看得出來,如果他們真的把我們這支把武器都交給他們暫為‘保管’的軍隊當成客人,當成朋友,他們就絕不會用機關槍對著我們。”“我們要被送到滬西膠州路一個軍營,在那里‘臨時’做容。在那里我們這些‘客人’會面對什麼樣的對待我不知道,主人要在那里挽留我們這些‘客人’多久。

我也不知道。”謝晉元的目光慢慢從在場每一個士兵的臉上掠過,他突然揚起了自己的手臂,放聲狂吼道:“不管我們要去哪里,不管我們要面對什麼樣的命運,在這里我要大聲說,我們是一群早已經做好了面對死亡准備的軍人。我們連戰死沙場馬革裹尸都不怕了,我們還有什麼好怕的?!無論未來是什麼,它要來就來吧!!!”在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謝晉元說得沒有錯,他們連死亡都不怕了。他們還有這麼多生死與共的兄弟。為什麼還要害怕不可預測的未來?“現在聽我的命令,挺起你們的胸膛!”謝晉元指著那十二輛軍用卡車,昂然道:“記住。我們不是戰俘,不是降兵,不是面對死亡,就屈下雙膝向敵人求饒的軟蛋!我們手中的武器,不是被敵人繳獲了,而是我們接受上級的命令,在得到還會把武器還給我們的承諾後,才把它們交給別人暫為保管。我們是一支英雄的部隊,我們是一支打了勝仗,又成功突破上萬敵人重重包圍與封鎖的英雄部隊!所以我要你們每個人都挺起自己的胸膛,抬起自己的頭,拿出勝利者的姿態,去面對軍營外為我們歡呼,為我們打氣的同胞;我要你們所有人,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給那些藏在人群中的日本密探看一看,把他們上萬部隊死死擋在四行倉庫四天五夜的中國軍隊,究竟是麼樣的英雄了得!”當天上午十一點整,在團長謝晉元帶領下,三百多名中國勇士,登上了那十二輛軍用卡。當這十二輛盛載著三百四十多名中國勇士的汽車,徐徐駛出英國軍營的時候,在公路的兩側,掌聲與歡呼聲突然如狂風驟雨般的響了起來。不知道有多少中國同胞,就站立在公路的兩側,當謝晉元坐在軍用卡車里,搖下了車窗,向公路兩側的同胞舉手示意的時候,天空中突然下起了一片由面包、水果、香煙組成的雨點。到處都是歡呼的人群,到處都是在手中不斷飄動的小國旗,到處都是狂熱的吶喊,到處都是火一樣熾熱的尊敬目光,到處都是對著這支小小的車隊,對著這一批前途未明的中國勇士,彎腰致敬的中國同胞。不知道有多少懷春的少女,紅著臉跑到了軍車下面,她們的眼睛飛快的在車廂里一掃,然後迅速把一封早就准備好的情書,塞進了一個她們看得最順眼的軍人手里,然後捂著臉飛快的跑掉了。“抗日英雄萬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呼聲,在這條長長的公路兩側此起彼伏,謝晉元和他的部下,在軍車里對著這些熱情的同胞,拼命揮動著自己的雙手,任由他們的眼淚,從自己的眼眶里不停的流淌出來。在這個時候,看著那一張張熱情揚溢的臉,無論是謝晉元,還是他手下帶領的每一個軍人,覺得他們四天五夜的激戰,他們一次次險死還生的經曆,他們必須要面對的未知都途,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十二輛軍車終于駛進了最後的目的地。當三百多名中國軍人抱著滿懷的水果和面包,從軍車里跳出,四處觀望的時候,他們都驚呆了。

放眼望去,整個“軍營”占地數十畝,也稱得上是“領土遼闊”,但是整個營地里一片荒涼,地面由于缺乏必要的保養與修繕,變得坑坑窪窪,而且到處都是周圍居民傾倒在這里的生活垃圾。住房更是簡陋得只能起到遮風擋雨的作用。就是這樣一個只能用難民營來形容的營地四周,兩米多高的鐵絲網高架,在大門前還有一小隊全幅武裝的白俄士兵把守,在哨塔上還架設著輕機槍。這里與其說是一個軍營,更不如用戰俘營來形容。馬飛少校就站在謝晉元的身邊,和他一起“欣賞”這一座孤獨的軍營,他突然道:“史密斯中校在臨走前,請我轉告謝上校一句話,他非常可惜,像您這樣的英雄,出生在一個軟弱的民族,出生在一個不適合的年代。”“你看到了沒有,”謝晉元伸手指著自己的部下,道:“他們都是英雄。請你替我回複史密斯中校一句話,一個民族複興的起始,必然是英雄輩出!”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一日,早晨六點鍾,天與地之間還沉浸在一片黑暗與陰冷中,尖銳的有聲就狠狠撕破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抱著步槍站在那里放有,卻靠著一棵大樹打盹的白俄士兵,猛的打了一個冷顫。他揉著自己惺松的雙眼,看著隨著這聲尖銳的有聲響起,他熟悉的這個猶如垃圾場一樣的軍營,在瞬間就擁有了一種奇異的生物力。不知道有多少從營房里跑出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喧嘩,整個空曠的營地上,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在此起伏彼,迅速向一個站立在操場中心,右手拿著一只有子,左手還拿著一根拐杖的身影集結。那個白俄士兵,看著那些集結到一起,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座大山般沉重,更帶著不可預測攻擊與反擊和的身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狂叫:“警報,中國軍人嘩變,他們要逃跑了!”那些已經習慣了面對一座破破爛爛沒有任何軍事價值,當然更不可能受到任何攻擊的營地,已經習慣了每天無所事是,每天都是喝酒聊女人的三十多個白俄軍人,丟掉手中的酒瓶,晃著他們還宿酒未醒有些暈暈沉沉的腦袋,在剛剛從一個女人懷里跳起來的小隊長帶領下,一邊系著白己的褲腰,一邊沖出了溫暖的營房。“嘩啦”、“嘩啦”拉動槍栓的聲音此起伏彼,當這一群衣衫不整的士兵,揚著手里的武器,“殺氣騰騰”的沖到軍營里姑且可以稱為操場的地方時,看著仍然沉浸在黑暗當中,以連為單位整齊的排列成四行,靜靜站在操場上,接受謝晉元團長檢閱的三百多名中國軍人,這些白俄士兵都愣住了。

“不錯。從我吹響哨子,到全員集合,只用了兩分五十七秒。”謝晉元的目光在黑暗中散發著炯炯的光芒,他放聲喝道:“可是現在你們都怎麼了,看看你們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沒有半點精神,我謝晉元帶的兵,手里沒有了槍來壯膽,難道就都成了斗敗的公雞?”謝晉元當著所有人的面,從口袋里模出了一張字條,道:“我們手里的槍是都交上去了,但是我要再提醒你們一聲,我們並不是被敵人繳械的俘虜!這是史密斯中校親手為我們打的收據,我們上交出去的每一條槍,每一顆手榴彈,每一發子彈,每一把刺刀,都清楚的記錄在上面。我們離開這個軍營,返回大部隊的時候。還要用這張字條。領回我們的武器彈藥。這里白紙黑子把一切都記錄得清清楚楚,無論是誰也休想賴掉我們這筆帳!”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到了謝晉元手中的那張字據上。這是謝晉元在下令交槍之前,交給副營長做的工作。也許現在這張字據,已經變得再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但是站在謝晉元面前的三百多名中國軍人,每一個人的眼睛都亮了,他們在謝晉元的注視下,都緩緩地挺直了自己的腰。“大家看看,我們現在駐紮的這個軍營,像是什麼?”不等自己面前的部下回答,謝晉元就放聲道:“這里有鐵絲網。有全副武裝的看守,當然像是一個戰俘營!而我們看起來就是一群被英國軍隊送到這里,看押起來的戰俘!”“但是我要請大家想一想,我們在匣北戰場上和日軍激戰了三個月都沒有後退一步,我們僅僅三百多個人,連上萬訓練有素日本軍隊的包圍都可以沖出來,我們可能會被區區三十幾個人,一挺輕機槍困住,被一層鐵絲網豎起來。一推就倒的牆難倒嗎?我們既然堂堂正正的走到了這里,我們遲早有一天,會堂堂正正的走出去,拿著我手中的這張字據,領回屬于我們的武器!”謝晉元指著周圍的鐵絲網,放聲大喝道:“我不知道我們要在這里呆多久,在這里我們手無寸鐵,就連自己國家的國旗,都不允許懸掛起來。但是沒有關系……”謝晉元伸手指著自己的心髒,放聲喝道:“因為我們蠶一個人的這里,都有一面永遠不會墜落,更不會褪色的國旗!現在我就要帶領你們,把我們心里的國旗,升起來!”

三十多名白俄軍人,都靜靜的站在這片用鐵絲網包圍的天與地之間,靜靜的看著在謝晉元的帶領下,八十八師五二四團一營的全營官兵,一起面向東方,揚起了他們的右手,對著東方那輪緩緩升起的朝陽,敬上了他們最真摯的軍禮。雖然這些中國軍人手無寸鐵,雖然他們連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徹底失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三十多名白俄軍人卻清楚的感受到,從這些中國軍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只能用偉大來形容的力量。當三百多個中國軍人,開始在軍營里排成整齊的隊列,以連為單位進行隊列練習時,隨著指揮官“一,二,三,四”的口令響起,每一個人都伸直了脖子,他們在用力的吼,他們在拼命的叫,他們就是要用這樣的吼與叫,來發泄出自己的情緒,緩解自己的緊張。隨著響亮的口號一次次在這座軍營的上空揚起,三百多個人一起抬起了自己的腳,又一起整齊的落下,踏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噗噗”的聲響。就是在這樣沉重而有力的腳步聲中,就是在一次次拼盡全力喊出來的口號聲中,無論是身經百戰的老兵,還是剛剛入伍不久,就參加了四行倉庫保衛戰的新兵,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自己的腰,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似乎被一種帶著火熱溫度的東西給層層包圍了。如果非要對這種東西進行一個定義的話,那就是謝晉元這個精神與實質雙重領袖,為這支部隊,所賦予的無畏無懼的團隊精神!

謝晉元病倒了,他當著所有士兵的面,就在早晨進行隊列訓練的時候,一頭栽倒在堅硬的地面上。當他被強行送進了醫院,躺到了醫院的病房里時,一直緊緊皺著眉頭的謝晉元卻突然笑了。在他隔壁的病床上,那個正在用一雙明亮的眼睛,靜靜盯著他的人,不正是已經有一個月時間沒有見的雷震?!怪不得那個可愛的護士小姐,在把他送進病房的時候,會偷偷提醒他一定要小心這個“詭異”的病友。雷震就算全身綁滿了繃帶,就算他只能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但是在他的身上,就是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彪悍,更散發著足以讓任何陌生人退避三舍的危險氣息。相信任何一個正常的人,和一匹全身野性未消的狼住在同一間屋子里,每天都要被一雙發綠的眼睛沒有任何掩飾直勾勾的盯著,都會覺得混身難受坐立不安吧?謝晉元微笑的打招呼道:“抱歉,一直想著來醫院探望你,但是身不由己。想不到我這一病,反而完成了這個心願,到是有點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意味了。看起來你恢複得相當不錯,估計已經快能下床了。”雷震的眼睛落到了謝晉元的大腿上,他沉默了片刻,道:“可是你看起來卻很不好。”謝晉元的右腿被三八式步槍子彈打穿,這種連摘取彈頭的手術都不需要做,也幸運的沒有打到骨頭的槍傷,只要能得到適當的治療,再加上靜心休養,很快就可以痊愈。

可是一個月時間過去了,謝晉元右腿上的傷,看起來比一個月前更嚴重了,透過新換的繃帶。雷震可以清楚的聞到,在謝晉元被子彈打傷的右腿上,傳出來的血腥味道。而謝晉元的臉上,更寫滿了疲憊,就連他眼睛中那炯炯的光彩,似乎也黯淡了很多。謝晉元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病房的門就被人撞開了。看著跑得滿身是汗,衣服上沾滿了塵土。眼睛里更擒著惶急淚水的凌維誠,謝晉元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歉意。是他不顧醫生和凌維誠的勸阻,非要離開醫院,和所有部下住在了孤軍營里。是他每天早晨堅持帶領所有人,面向東方進行了他們特殊的升旗儀式後,就開始了嚴格的隊列練習。只要看看凌維誠身上的泥土,和她掌上那沒有辦法掩飾的擦傷,謝晉元就知道,凌維誠在這一路上,一定因為急得心跳過快兩腿發軟,不知道幾次重重摔倒在地上。而凌維誠眼睛里那悲傷的而惶急的眼淚。更在默默提醒著謝晉元,他不僅僅是一個軍人,更是一個丈夫和父親。他不僅有保家衛國彰顯出中國軍人氣度與精神的義務,更有保護自己的妻兒,讓她們快樂而幸福生活的天職。叩心自問,謝晉元承認,他也許算得上是一個好軍人,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好的丈夫,更不是一個好的父親。凌維誠就那樣呆呆地站在病房門前,不知道站立了多久,直到她眼睛里的抱怨、惶急甚至是憤怒,一點點被溫柔和關心所替代。直到最後,千言萬語化成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低語:“痛嗎?”謝晉元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凝滯了,過了好半晌,他才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輕聲道:“還好,那幫小子們就是太小題大做了。我就是覺得全身軟錦綿的沒有力氣,我想可能我真的是太累了,好好的大吃一頓,再蒙上腦袋好好的睡上一覺,就又生龍活虎了。”凌維誠點了點頭。她走到謝晉元的病床前,從口袋里取出一塊被汗水浸透的手帕,幫謝晉元擦掉了額頭上虛浮出來的冷汗,她柔聲道:“我先回去准備一下你住院的東西,再把虎子和丫頭托給瑞符找人看管,等一切都辦妥之後,在晚上六點鍾以前,我會趕回來的。”看著凌維誠說完這些話,轉身准備走出病房,謝晉元突然輕喚了一聲:“維誠。”謝晉元輕聲道:“我跟著我這麼多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是我謝晉元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你們娘三個。

現在我們被扣在了那個鳥不拉屎的她方,等于是被流放,不知道什麼時候英國人才會放行。”望著站在病房的門前,全身都在輕輕顫抖的妻子,謝晉元低聲道:“維誠你帶著兩個孩子回廣東老家吧,現在就走。在老家我們至少還有十幾畝薄田,守著這些田產,也許日子是苦了一點,但是你至少不用在這里跟著我擔驚受怕。”說到這里,謝晉元閉上了眼睛,他一字一頓的道:“維誠你要真的怪我,不能願諒我的話,就當我謝晉元已經死了,把孩子交給他們爺爺、奶奶,自己趁年輕,再找一個老實能關心你的男人嫁了吧!這樣的話,我絕對不會怪你,只會為你高興!”病房的門,被凌維誠輕輕關上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隨之在門外長長的回廊里不斷傳送。痛苦而壓抑的哽咽,透過那一扇並不算厚重的木門,隱隱傳到了謝晉元的耳朵里。通過病房前的玻璃窗,靜靜的看著用手捂著臉,哭著沖出醫院大門的妻子,謝晉元真的癡了。“她是一個好女人,”雷震定定的看著謝晉元,突然問道:“我不明白,你明明很在乎她,為什麼非要趕走她?”“我和維誠是在學堂認識的,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剛剛從農村走出來的土小子,可是她卻不嫌棄我,頂著她家里的反對堅持和我交往。每天中午我都是一個人躲在校園後面的小樹林里,啃我娘烙的玉米餅子,她發現後每天都在那片小樹林里陪著我,硬是用她手里的勺子,把她飯盒里的菜,塞進了我的嘴里。她就是那種既關心我,又不會讓我的自尊受傷的好女孩。這樣動人的感覺,我謝晉元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忘記。就是在那片小樹林里,我對自己暗暗發誓。如果維誠真的嫁了我,跟了我,我一定要讓她過上好日子,哪怕讓我自己死了,也絕不能讓人欺負到她!”雷震第一次在謝晉元的眼晴里,看到了幾絲難解的溫柔。在這個時候,謝晉元大概又想到學堂後面的那一片小樹林,想到了那個帶著一臉溫柔,手里還捏著一只小勺的女孩了吧?謝晉元低聲道:“你看看我的現狀吧,說實在的,我現在是夠風光了。每天都有上萬人跑到我們孤軍營那兒,為的就是見我一面,聽我的訓話。記者更是成群結隊的往我們那里鑽,聽說在一周前,著名劇作家田漢和陳白塵兩位先生,竟然在短短的二十多天時間里,就聯手創作並排練出舞台劇‘八百壯士’,並于三天前正式公演。

我被誇成了一個蓋世英雄。就連冒死給我們送國旗的楊惠敏也被濃墨重彩的描寫了一番。現在國民政府不但給我升了職,還給我頒發了一枚青天白日勳章,我們駐紮在膠州的這三百多名軍人,更被譽為‘在上海這個孤島上,一顆燦爛的明珠’!”“看起來我們是夠風光了,但是我們被英國當局扣押,什麼時候能離開,誰也說不好。現在南京保衛戰已經弓在弦上,一觸即發,我們的最高領袖,在上海保護戰中,把希望放到了英美諸國的干涉和調停上,而在南京保衛戰中。看架勢他老人家之所以要拼死抵抗,似乎又計劃著支撐一定時日,先等到云南的援軍趕到,再把最大的希望放到了蘇聯出兵干涉上。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政府在國際舞台上,當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又怎麼可能為了我們這樣一支小部隊,而冒著得罪‘友邦’的危險,和英國政府交涉?!”雷震的眼睛里緩緩揚起了一絲同情,雖然謝晉元說的很多東西,甚至是很多措辭他都聽不懂,也無法理解,但是他現在已經漸漸明白,在謝晉元一片風光的背後,背負的是太過沉重的無奈。一個被限制了自由,不能繼續在戰場上馳騁的戰斗英雄,和一只被鎖進籠子里的老虎,一只被綁住翅膀的雄鷹又有什麼區別?!“我們的政府小心翼翼,根本不敢得罪這些‘友邦’,可是日本人卻不會客氣。”謝晉元低聲回答道:“日本人對我們這批人恨之入骨,在短短一個月時間里,就有四五批日本僑民跑到我們的軍營里鬧事,甚至有浪人懷里裝著炸藥包,喊著天皇萬歲,試圖沖進營房和兄弟們同歸于盡。在一個月時間里,日本軍方更是不停的向工部局提出抗議,吵著要英國人把我們這批‘戰犯’引渡到虹口租界,接受他們日本人的‘審判’。我們的政府忍受吞聲,日本軍方咄咄逼人,面對這種情況,如果不是我們這批‘蓋世英雄’又太有名,有名得讓工部局必須考慮上海各界民眾的反應,可能我們早已經成了日本人的階下之囚。”雷震輕輕皺起了眉頭,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謝晉元面對的局面,竟然已經到了這種九死一生的境地。謝晉元霍然轉頭,他盯著雷震,在這個時候他的嗓音沙啞了,“雷震你說,在這種時候,我怎麼還能讓我的妻兒留在孤軍營里,去面對我們不可預測的危險?”雷震沉默了片刻,沉聲道:“逃,有機會,就帶著所有人一起逃!”

“到了今時今日,你以為我還有機會逃嗎?”謝晉元的臉上滿是苦澀的笑容,“我們身上被披了這麼多光環,加了這麼多英雄的稱呼,你覺得我們還可能在全國公眾的注視下,當了徹頭徹尾的逃兵嗎?你見過胸前戴著青天白日勳章,沒有按到上級命令,就帶著所有部下,為了一己之安危,放棄自己陣地的指揮官嗎?不只是你,在幾天前,一群上海市的愛國士紳,找到我後,就提出讓我帶領所有部下,化妝分批潛逃,在出了租界後重新集結,返回大部隊的建議。說實話,我當時真的很心動,但是我卻只能告訴他們,我謝晉元是堂堂正正的帶著部下走進了這個軍營,我就得堂堂正正的帶著他們走出去!怎麼樣,聽起來我是不是很光榮,是不是很高尚,是不是很偉大?”“為了表達出自己的高尚,為了表達出我的決心。我甚至還寫了一個座方銘,把它掛在了自己的屋子里。”迎著雷震平靜的目光,謝晉元一字一頓的吟出了他的座右銘道:“養天地之正氣,發古今之完人!”這真的是一個很有氣勢,更讓人心里生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的誓言。但是,又有誰能聽得出來,在這兩句話的背後,隱藏的那股濃濃的苦澀?!謝晉元走到這一步,絕不能單純的再用軍人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他已經被名譽、期盼,還有國民政府刻意宣傳打造出來的“蓋世英雄”稱號。給卡在這片絕地當中。再也沒有辦法掙紮,只能被動的等待命運之神對他和三百多位手下最後的判決。如果說這就是成為“英雄”必須要付出的代價,雷震絕對不會去要!“英雄。英雄!英雄?”在嘴里反複品味著這個詞。謝晉元突然問道:“雷震你知道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英雄?!”雷震搖了搖頭,在他的心里,英雄在有些時候,真的和傻瓜可以才拉起等號。“英雄,可以是出身草莽,可以有令人羨慕的身世,也可以是罪犯、小偷、騙子,在他們的手中,可以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權力。但是他們卻可以用自身的魁力。把身邊的每一個人凝聚到身邊。在面對不可預測的未來,在面對最大的困境,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前進的時候,英雄的身上必須要散發出自信的光芒,引導著自己和身邊每一個相信他的人,找到正確的方向,走出一條成功的路!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絕對沒有資格成為英雄!”

說到這里,謝晉元笑了。“現在我已經是一個‘蓋世英雄’了,所以,我必須自信百倍,所以我必須在無論面對困境時,堅強得無懈可擊,讓每一個我身邊的人,都認為我是一個可以信賴,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放心追隨的人。就算我已經被‘英雄’這樣一個光環給套住了,冉也沒有辦法掙紮,我也得強擠出笑臉。明明我腿上的傷愈發的嚴重,我還得每天早晨六點鍾,不管風吹雨打,准時出現在操場上,吹響集合的哨子,帶領我的部下一起進行操練。可是你知道嗎,當我今天早晨,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一頭栽倒地上的時候,我的心里竟然揚起了一絲不能自抑的快樂……我終于病倒了,我終于可以不再理會這些讓我頭痛,早已經超出我解決范圍的問題,躺在舒適的房間里,抱著一床溫暖的被子,好好睡上一覺,享受一下難得的安靜了。”雷震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悶氣,他看著謝晉元的目光中,已經多了一絲淡淡的同情。突然間雷震的心里有了一個明悟,他和謝晉元的年齡相差了幾乎有一倍,無論是在見識、經曆、談吐、對人生的領悟還是軍事戰爭方面,都絕不在同一個檔次上。但是謝晉元卻對他敞開了心扉,不就是因為謝晉元已經成為了一個英雄,而英雄在面對相信自己,信任自己的人時,是絕對不能表現出軟弱,更不能表現出彷徨的嗎?!英雄也是人,更需要別人的理解,也會忍不住找一個人,去傾訴一下。雷震這個唯一和謝晉元沒有任何直接關系的人,就成了一個看起來最不合適,卻反而最合適的傾訴對象。在說完這些話之後,謝晉元就像是卸掉了身上的一塊巨石般,輕輕籲出了胸中的一口悶氣。感受到一陣不能抑制的疲勞與困乏不斷的沖進大腦,他的眼皮越來越重,不知道什麼時候,謝晉元睡著了。只剩下雷震睜著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在那里默默的想著什麼。病房里終于陷入了慣常的沉靜,直到天色已經擦黑,就連窗外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朦朧起來的時候,凌維誠背著一個背包,帶著滿身的灰塵與疲憊回到了這間病房里。她默默的在病房的一角,鋪開了一張草席,外加一條薄薄的毯子和軍被。就為自己弄出一個最簡陋的休息地點。然後她當著謝晉元和雷震的面,竟然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口鍋,和一些調味品。“我已經和醫院食堂的師傅打過招呼了,”凌維誠望著睡了一覺,精神已經好了很多的謝晉元,柔聲道:“我每天幫他們在廚房打打零工,他們就借我用廚房里的爐子。

食堂里的伙食很貴,味道又不好,營養又沒有保證,還是我每天給你們做飯吃吧。”不等謝晉元回答,凌維誠就將幾本書,一疊信紙,幾支筆,還有一副象棋,外加幾斤她不知道從哪里找到的水果,放到了謝晉元手邊的床頭櫃上,然後端著那口鍋。走出了病房……她應該去醫院的食堂幫工。然後為謝晉元和雷震准備晚餐了。凝視著凌維誠消失的放向,過了很久,謝晉元才勉強回過頭。他突然對著雷震擠出了一個笑容,道:“看來我們兩個人,會窩在這間病房里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你會不會下象棋?”“我只會下‘狼吃羊’。”“狼吃羊?”謝晉元回想著他在農村時,和小伙伴用十幾粒小石子,外加用樹枝在泥土上畫出來的交叉線,擺出來的這種最簡單的棋,他不由笑了,“在這個世界上,不只有狼和羊。而真正的棋局,更不會那麼簡單。有人曾經說過,棋局就是戰場,而坐在棋盤兩邊的人,就是兩位運籌帷幄的指揮官,怎麼樣,雷震指揮官,要不要和我以棋盤為戰場,以棋子為部隊。打上一場紙上談兵的抗日之戰?規則很簡單,我相信你一學就會了。”謝晉元搬了一張椅子,坐到了雷震的床邊,當他把盒子里的棋都倒出來的時候,雷震不由皺起了眉頭。不要說是下棋的規則了,這些棋子上面的字,雷震一個也不認識。謝晉元從棋子中挑出了“將”和“帥”這兩枚,道:“我們的這兩枚棋子,代表了你我這兩個戰場上的最高指揮官,當然了,你也可以把它們看成是兩個戰場上,可以帶領所有人,走向成功的英雄。它們是整個戰場上最重要的靈魂所在,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必須要保護好自己的指揮官。因為不管你在戰場上取得了什麼樣的局部勝利,一旦指揮官被消滅,你就會被徹底消滅,從這片戰場上被清理出局。”“我們的這兩個英雄,有自己的限制。”謝晉元伸手指著各自棋盤最下方,那個狹小的空間,道:“它們只能在這個限定的區域內活動,絕對不能越過界。為了保護它們,我們還各自有兩個‘士’,在這個棋盤上,扮演著貼身保鏢的角色,這兩個‘士’就是因為受到英雄的限制,所以同樣只能在這塊狹小的區域內活動。它們存在的最終意義,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主帥不受到敵人的攻擊。”雷震的眉頭再一次皺了起來,他望著謝晉元已經擺在棋盤上,彼此遙遙對峙的“將”和“帥”這兩枚棋子,再看看緊緊拱護在將帥身邊的兩個“士”,過了半晌,他突然道:“我不喜歡這樣的英雄!”

“你是認為,他們都必須躲在後面,不能沖鋒陷陣,不能親自殺敵,還要讓人貼身保護,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氣概,根本不配當英雄是嗎?”看到雷震用力點頭,謝晉元笑了,他真的笑了。謝晉元返身從床頭櫃上,找到了紙和筆,在信紙的中間,先畫一個小小的圓圈,然後圍統著這個圓圈,他不停的畫著越來越大的圓圈,直到最後一個圓圈,頂到了這張信紙的邊緣。“在解釋我畫的這張圖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謝晉元凝視著雷震,他的眼睛里閃動著深邃的,帶著智慧的光芒,他微笑著問道:“你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多,還是怕死的人多?”“我不知道不怕死的人是不是很多。”雷震坦然道:“至少我很怕死。”“對,遠離危險,避免死亡,是生物的本性。如果我們都不怕死,甚至是喜歡死亡的話,我們‘人’這種生物,早就應該滅絕了。”謝晉元道:“可是你有沒有發現,我帶的部下,卻一個個都很勇敢,似乎都很不怕死?同樣的,我們的對手。日本軍人是不是也很勇敢,很悍不畏死?”雷震點了點頭,謝晉元帶的兵,僅憑他們在四行倉庫堅守不退,甚至把戰場當成了自己的墳墓這一幕,就可以確定,他們的確都不怕死。而無論是任何人,在戰場上和日本軍人狹路相逢,又有幾個不被他們身上那種殺氣,與不成功便成仁的瘋狂所震撼?!“日本軍人的悍不畏死。那是因為他們的社會制度與長期教育。形成的結果。日本經過明治維新,天皇的權力已經被架空,但是在普通的公眾心里,仍然擁有強大的號召力。在他們的眼里看來,向天皇效忠就是他們最大的光榮。就是擁有了這種基礎,再加上武士道精神的灌輸和洗禮,在日本軍隊中終于形成產生了‘失敗是絕不可原諒的’這種共識。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個人的情緒就變得微不足道起來,別人都悍不畏死,在戰場上堅持不退,雖死不降,那麼就算有人想投降,想怕死,想丟下手中的武器逃跑,也沒有機會,只能在鮮血和戰火的洗禮中,讓自己變得像野獸一樣瘋狂!”“相反的,如果所有人在戰場上一觸即潰,還沒有打上幾槍就開始抱頭鼠竄,就算在這支部隊里,有相當一部分的人,擁有強烈的戰斗欲望。想要和敵人拼死一戰,也會身不由己的被卷入逃亡的洪流中,最終所有的勇氣與意志,都會在這股洪流中,被一點點的消磨乾淨。”“至于我帶領的部隊,坦率的說,如果讓他們自主選擇,只怕絕大部分人,都不會跟著我走進四行倉庫。”謝晉元伸手指著自己在信紙上,畫的那個核心的圓圈,沉聲道:“在一支部隊里,最高指揮官就是他們的靈魂人物,指揮官的思想和意識,決定了自己這支部隊和團隊,所擁有的團隊精神和文化底蘊。

如指揮官驍勇善戰,擁有堅定的意志力,那麼在他的帶領與統率下,整支部隊就會變得強悍起來。這就好像我們民間一句古話說的那樣,在一頭獅子的帶領下,就二算是一群綿羊,也可以打敗一頭綿羊帶領的一群獅子。”謝晉元強調道:“一個人,在群體中只是個體,他遲早都會被群體的氛圍所影響,所改變。只要這個指揮官,不停地強調為國捐軀,為國為民舍生取義,是偉大的,是光榮的,是軍人無可推避的天職,就算他們還怕死,就算他們心里還不甘心,但是在群體的影響下,當需要的時候,他們仍然會頂著敵人的機關槍掃射和重炮反複轟炸,不停的向前沖。告他們放棄了對生存的希望,開始舍生忘死的戰斗時,他們就是真正看破生死的老兵了。而他們這些老兵,不但會把戰場上的生存枝巧傳授給那些新補充進部隊的士兵,更會把自己已經領悟的必死的人生哲學,傳遞到每一個新兵的身上。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軍人的靈魂!”雷震連連點頭,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有些急促起來。因為雷震突然發現,就是在這一個還沒有擺好的棋盤前,就是在信紙上那信手畫出來的一個個圓圈中,就是在看似隨意閑談的交流中,謝晉元似乎已經在他的眼前,展開了一個在雷震的生命中,從來沒有接觸過,卻的確擁有著可怕力量的偉大領域!雖然謝晉元已經盡力說得很通俗易懂,但是兩個人在文化與經曆上的差異,注定雷震只能勉強聽懂三成,但是就這區區三成,已經讓雷震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了一種火一樣的光芒。“但是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在這張紙上,畫了這麼多個圓圈嗎?”雷震當然不知道。“我是一個團長,在我的手下有營長,營長的手下有連長,連長的手下有排長,排長的手下有班長,班長的手下,才是基層,也是形成整個團隊氛圍的真正群體……普通的士兵。”謝晉元淡然道:“在軍隊里這種等級劃分,是為了讓我們這些指揮官,能夠解放自己的雙手和頭腦,把繁瑣的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也正是因為這種等級劃分,讓我們這些指揮官,和下面的士兵產生了相當的距離。這種距離是致命的,因為它會使我們的指令和各種精神往往不能順暢的到達和實施。”“你仔細看看我畫的這些圓圈,”謝晉元舉起了那張信紙,伸手指著那一圈圈,一層層的孤線,沉聲道:“這張圖,就代表了我這個指揮官,對基層士兵的影響力。受到我影響力最大的,是我手下的營長,其次是連長,隨著官職的不斷降低,人數的不斷增多,我的影響力會因為距離拉大,而不斷的減弱。換句括來說,越往外,我們的這個團隊凝聚力,就會越弱。”“在這種情況下……”迎著雷震那雙越來越亮的眼睛,謝晉元灑然道:“我就要建立一個擁有相同價值觀的指揮體系,我要自己影響營長和連長,他們再影響下面的排長和班長,最後再由班長去影響手下的每一個士兵。只要建立了這樣一個渠道,我們的這支軍隊,就會形成一個密不可分,無堅不摧的整體!”伸手輕點的棋盤上那枚刻著“將”字的棋子,謝晉元微笑的問道:“現在你還覺得,它們因為不能親自沖鋒陷陣,就很可惡,很討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