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五~七章 生命的拐杖

馬蘭在這個時候,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她死死的抱著雷震,怎麼也不肯松手。她不停的說著,不停的哭著,雷震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去安慰這個女人,他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靜靜聆聽著她的哭訴。突然間,在雷震的心里,有了一個明悟……馬蘭看起來是堅強得無懈可擊,可是她的這一生,幾乎沒有受過什麼挫折,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她和溫室里培養出來的小花,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不知道這樣靜靜的站在那里,抱著馬蘭聽她哭訴了多久,直到馬蘭哭累了,說累了,終于陷入了沉睡,雷震才輕輕吐出了一口長氣。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外突然傳來了輕輕的叩擊聲,當雷震下意識的轉頭時,只是被虛掩在那里的門,就被推開了。“雷震,謝團長要我……”推開房門的是楊惠敏,當她終于看清楚病房里的一切時,她的叫聲嘎然而止。

楊惠敏呆呆的看著雷震,看著就像是小鳥依人般,躲在雷震懷里陷入沉睡的馬蘭,看著雷震還搭在馬蘭肩膀上的雙手,看著雷震眼睛里那縷還沒有消失的同情甚至是溫柔,只要是一個正常人,就會對他們兩個產生適當的聯想。在這個時候,楊惠敏的嘴唇,都有點輕微的顫動起來,她突然心亂如麻,她突然覺得一股說不出來的酸酸楚楚,狠狠撞中了自己的心髒,讓她連呼吸,都有點困難起來。“你們……很好!謝團長……對不起,我突然想起來有些事要去辦,不打擾你們了!”說到這里,看著仍然保持了相當親昵姿勢的雷震和馬蘭,楊惠敏再也說不下去了,她突然頭也不回的跑掉了。望著“砰”的一聲。被楊惠敏用力甩上的病房門,聽著在長長的走廊外邊,那迅速遠去的急促腳步聲,不知道為什麼,在雷震的心里突然揚起一股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但是雷震清楚的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他不能立刻追出去的話,他和楊惠敏之間發生的一切,和他們兩個人之間,可能發生的未來,都會隨著這一扇緊閉的房門,被狠狠切斷。但是雷震什麼都沒有做,像只受驚過度的小鳥般,緊緊蜷縮在他懷里地,是一個堅強而危險得讓他心髒都為之發顫的女人,是一個為了掩護他和謝晉元,而跳進蘇州河,僅僅用手榴彈,就炸沉兩艘日軍巡邏艇的女戰士!雷震尊敬擁有如此強悍作破壞力的戰士。但是在這個時候,他抱著這個全身散發著濃重的藥味,和屬于女孩淡淡輕香,更蘊藏著驚人爆發力的身體……換成你是雷震,你又應該怎麼去做?雷震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靜靜的望著因為房門被用力關閉,而被微微吵著,而皺起雙眉的女人,直到她躲在自己溫暖的懷抱里,再次陷入了平靜地沉睡,雷震才用一種最輕柔地動作,將馬蘭放到了床上,然後把棉被蓋在了她身上。關上那扇吹著冷風的扇戶。雷震抱起那一台被淚水反複洗禮過的收音機,悄悄退出了馬蘭地房間。馬蘭變成了這個樣子,那麼謝晉元呢?他聽到這樣一個噩耗之後,他會怎麼說,又會怎麼想?就是在這一天,這間病房里再也沒有了馬蘭的身影,沒有了她的聲音。有的只是那些得到南京保衛戰失敗的消息,一批批自發自覺來到醫院,探望謝晉元的上海市民。面對這些臉色沉穆而悲傷。眼睛里更帶著一絲不能自抑慌張與迷茫的同胞,謝晉元站了起來,一個接著一個的和這些來探望自己的同胞擁抱,他似乎要用自己有力的懷抱,將他的堅強,他的驕傲,他的自信,傳遞到每一個人的身上。

“只要我們還有傲骨,可以堅持不對侵略者屈膝投降,只要我們牢牢記住自己是龍的子孫,是炎黃的後代,我們中國就不會亡!”謝晉元抬起了頭,在這個時候,他的雙眼仿佛已經透過了層層曆史的迷霧,看到了未來屬于中華民族的光明與騰飛,他放聲道:“也許我的話,是在唱高調,也許現在我說的話,是在盲目自信。但是看看人類擁有文明的上下五千年,不知道有多少民族與種族消失在這漫長的曆史長河中,在這五千年中,我們的民族不只一次被強敵入侵,但是我們中華民族卻依然存在,甚至被譽為世界四大文明古國,就是因為我們這個民族,擁有最強韌,可以抵禦一切外來力量!”說到這里,謝晉元猛然提高了聲音,他放聲喝道:“我們的祖先是用一座舉世矚目的萬里長城,擋抵了強敵上千年進攻,到了今天,有了坦克有了轟炸機,長城已經失去了戰略意義。但是只要我們手挽著手,眾志成城,我們就可以重新在自己的國門前,塑造出一座血肉長城!現在我們這些人要做的,就是挺直了,別趴下!”沒有掌聲也沒有歡呼,但是不知道有多少聽眾,對著謝晉元默默彎下了自己的腰。謝晉元的這一天,就這樣接待著一批又一批訪客中度過,他就像是一個小小的燈塔,雖然並不高,散發出來的光芒也並不熾烈,卻在努力撕破周圍的黑暗,把光明與溫暖,毫不保留的傾灑出去。直到醫院的會客時間過去,最後一批訪客消失在謝晉元的面前時,謝晉元的臉上才露出了疲憊的神色。他坐在床上,沉默了很久,才突然發出了一聲輕歎:“戰爭開始前,不做好准備工作,既然已經打算死守南京,卻沒有疏散民眾;戰爭開始後,最高指揮層卻仍然在搖擺不定,把希望全部放到了西方列強和蘇聯出兵干涉上,在外交領域稍受挫折,就急不可待的全員撤隊。多少不怕死,卻怕死的沒有價值,沒有意義的熱血男兒,在那片戰場上死不瞑目,當真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啊!”雷震深深的望著謝晉元,在沒人的時候,謝晉元才解除了自己的偽裝,直到這個時候雷震才知道,原來謝晉元也不是看起來那麼堅強,他也有軟弱的時候,他也有彷徨,面對絕對意外的大敗、慘敗。他也會悲傷。但是他卻能把自己的這些軟弱小心的收藏起來,擠出最堅強的面孔,來安慰每一個人。這……大概就是要成為一個精神領袖,必須要承受的壓力與痛苦吧?!病房門的被推開了,凌維誠端著一碗已經涼了的雞蛋掛面,走了回來。“那孩子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凌維誠歎息著道:“她只是一直蜷縮在床上,不管我怎麼勸,她都說自己沒有胃口,俗話說得好,人是鐵飯是鋼。現在她的身體哪經得住這樣折騰啊?”

“她和我們不一樣。”謝晉元低聲道:“維誠你沒有注意嗎。雖然在軍營接受過嚴格的訓練,已經讓她擁有了一個優秀軍人的素質,但是在她的身上。仍然有出身富貴之家的子弟那種不可一世,或者可以說是目空一切的印痕。像她這樣擁有良好的家庭環境,又加入最優秀部隊的女孩子,當真稱得上是天之驕子,看起來雖然堅強得無懈可擊,但是正因為她一輩子沒有受過真正的打擊,所以在被絕對意外的重擊打倒後,她反而會比正常人更難重新爬起來。”謝晉元輕歎道:“對我們這些軍人來說,自己的部隊就是第二個家。雖然軍人要學會用平淡的眼光來看待在戰場上地生離死別,但是軍人畢竟還是人。不是機器,我們的血一樣是熱的!只要把感情真的投進了軍營,又能誰在聽到這樣的噩耗,知道自己家里的所有兄弟妹姐都戰死沙場後,還能無動于衷?在下關那個一個小小的地方,我們就倒下了幾萬兄弟,倒下了幾萬平民,我簡直不敢相象那會是什麼樣的場面,那可是連尸體都會疊起好幾層啊……”謝晉元再也說不下去了。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全身一片冰冷。因為他想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進攻南京的主力,是以三個經曆了淞滬會戰,剛剛通過修整恢複元氣的師團為主力。這些部隊的士兵,血戰了整整三個月時間,每一天他們都在血與火的戰場上度過,他們的神經已經崩到了極限,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都太需要發泄,需要用什麼去放松了。但是在上海這樣一個有著多國的租界,有著太多枝連錯雜勢力,更早已經成為世界關注舞台的大都會中,他們只能小心翼翼,只能勉強壓抑住一個正常的人類,在經曆了三個月的戰火洗禮後,也會不正常的破壞欲望。但是在南京卻不同了,那里是國民政府的首都,在那里沒有租界,沒有工部局,也沒有那麼多天天想著報道戰爭的中外記者。當南京這個美麗的城市不攻自破,終于落到一群心理極度壓抑,破壞的欲望已經積壓到極限的軍人手中時,按照人類曆史上大規模戰爭留下的記錄,為了緩解士兵的壓力,日本軍部很可能會下達最野蠻,也是最有效的命令……放任士兵自由行動!想要擁有一支在戰場上面對任何危機,都能爆發出最強大戰斗意志的瘋狂部隊,付出的代價,絕對不僅僅是嚴格的訓練和武士道精神這麼簡單!瘋狂的背後,隱藏著的往往就是人類經過五千年的文明,仍然無法清洗和進化掉的獸性!只有將這種獸性不斷的強化,甚至是刻意的放縱,才能培養出一台真正瘋狂的戰爭機器!

謝晉元輕輕籲出了一口長氣,他扭頭望著雷震,道:“雷震,等你身上的傷全好後,就走吧。”“我們南京保衛戰僅僅進行了十二天,就失敗了。對不起,我前面對你說過的話,看來必須要收回來了。現在我謝晉元的命,已經輪不到自己來做主了。”說到這里,謝晉元猛然抬高了聲音:“但是如果有一天,抗戰又出現了希望,我可以帶著部下重新返回戰場的時候,我希望你就算是在千里之外,能夠得到這個消息,還是能夠日夜兼程的趕過來,找到我!”掙紮著爬下床,謝晉元在自己的床頭櫃里找到了幾本書和一本字典。他把這些東西,珍而重之的送到了雷震的面前。謝晉元輕輕撫摸著那本看起來全新,應該是拜托妻子凌維誠,用他們手中越來越拮據的錢,剛剛買回來的字典,輕聲道:“這些天你大概已經學會用字典去解讀自己不認識的字了吧?雷震,你的確是一個非常有天分的孩子,你學東西那種絕對的專注。讓你擁有了絕對自傲的進步與成績。我想就算是沒有人教你,你也可以搬著這本字典,讀通這些書里的內容了吧?”“這幾本書,一本是我最喜歡讀的孫子兵法,一本是我在黃埔軍校時就開始不斷記錄的筆記,雖然沒有什麼好自誇的,卻記載了我當兵這麼多年的一點點心得體會,和對國內一些重大戰役的個人看法與意見。還有這最厚的一本,看起來和戰爭和軍事沒有任何關系,只是一本講述儒家思想的書。說實在的,它的確很深奧。就連我當時讀起來都覺得很吃力,讓你去理解它,需要相當的時間與毅力。但是你要知道。中國是一個受到儒家思想影響上千年的國家,這種思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左右我們日常行為規范的道德標准。在戰場上講究知己知彼,你現在必須從頭做起,先知道這個‘己’字的含意!”雷震遲疑地點頭,他真的是一點底氣也沒有。要他這樣一個跟著謝晉元剛剛學習了一個半月的人,翻著一本字典,去看懂一本講述中國哲學思想的書,也太困難一點了吧?!謝晉元從里面又挑出一本書,沉聲道:“最後還有一本書。我知道你可能會不願意去看,甚至會很反感,但是你必須讀懂它!”雷震望著謝晉元特意挑出來的那本書,他和謝晉元相處了這麼久,每天都能跟著謝晉元學上幾個生字,但是現在他能親手寫出來的字,仍然少得可憐,那本書的名字是三個字,他僅僅能認出最前面的那個“五”字罷了。但是在這本書的封面上。那面紅得刺眼,紅得張揚的太陽旗,和那個站在太陽旗下,背著武士刀的日本武士,在瞬間就刺痛了雷震的雙眼。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五輪傳’,它講述的是日本一位著名的劍客宮本武藏傳奇一生的傳記類書籍。在日本,宮本武藏是一位最受尊敬的英雄,他的知名程度,絕不亞于我們三國時代的武聖關公,可以說在日本每一位武士,畢生都在向宮本武藏效仿,他就是所有日本武士心目中的戰神!”謝晉元沉聲道:“如果你想戰勝自己的敵人,你就應該了解他們,了解他們的希望,了解他們的追求,了解他們的精神信仰,了解他們的動力與尊嚴的源泉所在!所以,這本五輪傳,你必須讀,必須讀懂它,讀通它,必須比那些信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武士和軍人,更了解它的精髓!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以你一個匹夫來說,你就根本沒有向他們複仇的資格!”迎著謝晉元那雙充滿了鼓勵與嚴厲的目光,看著謝晉元捧在手里,那厚厚一大疊書,回想著謝晉元剛才說的“現在我謝晉元的命,已經輪不到自己來做主了”這句話,雷震突然呆住了。謝晉元和馬蘭都說過,當中國在這場戰爭中占了上風的時候,謝晉元和三百多個部下,很快就能被釋放,領回自己的武器順利返回大部隊。可是現在中國已經在南京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敗、慘敗,他們的首都被攻陷了,他們的部隊在長江邊上死尸如山,那麼只能用牆頭草來形容的工部局和西方列強,又將如何對待謝晉元和這三百多名中國軍人,又將如何面對日本軍方提出的“引渡”要求?!看著謝晉元眼睛里不能掩飾的悲傷與焦慮,雷震的全身都開始輕輕顫抖起來。謝晉元親手交給他的,哪里是幾本書,這是謝晉元已經可以預見到自己和三百多名手下的未來,而把他所有的希望,把他還沒有完成的使命,都一起交付到了雷震的手中啊!“你身上的傷大概還有一個月才能痊愈,雖然時間是倉促了一些,但是在這一段時間里,由維誠每天教你識字,我來親自教你各種指揮戰術和技巧,如果馬蘭能恢複過來的話,我希望你也可以向她這樣一位特種作戰專家請教小規模作戰的精髓。”“記住,想要報仇,你一個人是不夠的,你必須要擁有志同道合的伙伴!而只有發達的四肢,和一手好槍法,也是不夠的。”謝晉元伸手指著自己的腦袋,沉聲道:“你必須把這里也武裝起來!”

馬蘭一直蜷縮在床上,無論凌維誠怎麼哄勸,她也沒有一點胃口,更不想說一句話。凌維誠最後只能輕輕歎息著,把食物放在床頭櫃上,當她再次端著熱氣騰騰的食物來到馬蘭的房間時,她總能看到那一碗已經放涼,卻仍然滿滿的食物。到了第二天的下午,雷震推開了馬蘭的病房房門,一股菜肉粥的香味,在整間病房里翻滾。“刷!”窗簾被雷震拉開了,久違的陽光傾灑到了這個被密封的狹小空間里,揚起了一種溫暖,而隨著窗簾的拉動,一些細細的絲絨般的東西,更在充滿陽光的天與地之間,不斷翻滾飄動著。面對並不熾熱的溫暖陽光,它們就像是一群半透明的精靈,身體上還泛著幾絲晶瑩的折射,如果不仔細觀看,你就根本不會注意到,在自己的身邊,竟然還有這麼美麗的東西。雷震仔細看了把身體蜷成一只大蝦米似的馬蘭,他把手中的碗放到了床頭櫃上,在馬蘭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伸手輕輕抱住了馬蘭的脖子,用盡可能輕柔的動作,把她的上身給扳了起來,然後從馬蘭的懷里拿起那只被揉得皺皺巴巴,更不知道沾了多少眼淚的枕頭,把它墊在了馬蘭的背後。“在這個世界上,我看得起的,只有四個人。”

雷震的話輕而易舉的就抵消了馬蘭下意識的抵抗動作,像他這樣從來不說話,全身都帶著野獸一樣氣息,更包著一個謎團的男人,一旦敞開了心懷,願意分享出自己的秘密,說沒有誘惑力,那絕對是騙人的。但是雷震卻沒有說下去,他在扶正了馬蘭後。看著馬蘭蒼白而淚痕未干的臉,突然問道:“家里還有人嗎?”馬蘭點了點頭,她的家里當然有人,她還有一個愛她的娘,一個疼她的爹,有一個出身馬匪,卻比親大哥更寵溺她的大哥。雷震伸手端起那碗放在床頭櫃上的菜肉粥,他用勺子輕輕調動著這碗滾燙的粥。輕聲道:“我最尊敬的人,是我的娘。她是一個女人,更是一個寡婦,但是她卻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都堅強。我還不到一歲的時候,被狼給叼走了,全村的人找了三天三夜,就在大家都認為沒再有希望的情況下,她帶著我的兩個姐姐,在群山里整整找了十幾天,終于再一個斷壁下找到了躺在狼窩里和一只小狼抱在一起的兒子。為了害怕那只就臥在一旁的母狼傷害兒子,我娘一個人走到了狼窩前,和母狼商量。並把兒子要了回來。如果沒有這樣堅強的娘,我現在就是一個連人話都不會說的狼人了。”馬蘭睜大了雙眼,眼前這個大男孩的經曆,未免也太傳奇了一點吧?“就是因為這樣,我娘在把我要回來之前,真的太寵溺我了。家里明明很窮,她還要每天給我煎一個荷包蛋,現在我都忘不了娘給我煎的荷包蛋的味道,真的是太香了。”馬蘭怔怔的看著雷震,他明明在講述著快樂的童年。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睛里卻緩緩溢出了一抹不能自抑,就猶如大海般深沉的悲傷。馬蘭真的被這種悲傷給打動了,她在不知不覺中,就張開嘴,吞下了一口雷震小心吹涼地菜肉粥。慢慢咀嚼著嘴里的食物,馬蘭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娘現在怎麼樣了?”“死了。”雷震的嗓音沙啞了,他輕聲道:“就是在我十四歲那一年,日本人跑到了我們的村子里。為了保護我和姐姐,我親眼看到刺刀捅穿了她的身體。”“那你兩個姐姐呢?”“也死了。大姐為了保住清白,也撲到了日本人的刺刀上,二姐為了讓我這個軟蛋堅強起來,在給我煎了最後一顆荷包蛋後,就是用那半塊給煎荷包蛋的鍋,自殺了。”馬蘭真的聽呆了。聽著雷震雖然嘶啞,卻依然平淡的語氣,馬蘭卻出奇的感受到了這個大男孩靈魂深處,那猶如被火焰燃燒般地……痛。雷震把第二勺菜肉粥先送到嘴邊,小心的吹了吹,然後把它送到了馬蘭的嘴邊,順手輕輕抹掉了馬蘭嘴邊的一顆飯粒。

“我第二個看得起的人,是沈浩大哥,他是一個胡子,關東那邊最有名的一個胡子。”“我帶著自己的‘兒子’,在大山里像個野人似的整整生活了三年,就在我被一頭成年公熊拍斷了幾根肋骨,兒子也被拍斷了後腿,快要凍死餓死的時候,是沈浩大哥救了我,並把我帶回了他的山頭。他不但治好了我身上的傷,還拿出最好的東西給我吃,每次出去做了一票,他總是不忘給我帶上一份。”馬蘭略略皺起了眉頭,胡子就是所謂的響馬,說白了就是靠打家劫舍為生,又精通騎術,一擊即走的土匪。無論是軍人,還是世家大族這個身份,都讓馬蘭對土匪這樣一個職業有著先天性的排斥。“沈浩大哥原來只是一個山里的獵戶,是日本人殺了他的老娘,殺了他還沒有過門的媳婦,他才帶領一群活不下去的兄弟,豎起了自己的杆子。你們那些吃著公糧,手里拿著槍的軍人,見到日本人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可是沈浩大哥卻帶領兄弟們不斷和日本人作對。他們攻擊日本人的火車,搶他們的吃的,穿的,還有槍和子彈,有多出來的東西,還會分給周圍的老百姓。當時沈浩大哥對我說‘當兵的跑了,可是咱關東的爺們沒有跑,小日本想在我們的地盤上撒潑,先得問問老子手中的槍’,就憑這幾句話,我跟著沈浩大哥,成了一個胡子。沈浩大哥看得起我,在我加入他們的第一天,就發給了我一條槍!馬蘭臉上不屑的神色消失了,她必須承認,這個沈浩大哥的確有讓雷震尊敬的資格,至少他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我們不停地攻擊日本人,搶他們的糧食和武器,收納更多的兄弟,到了後來。我們的山寨里已經有了四百多個兄弟,兩百多條槍,沈浩大哥已經穩坐關節馬匪的第一把交椅。就在這個時候,有個叫張小盼的女人,找到了我們,要求我們加入她們的什麼共產黨游擊隊。他們的游擊隊當時才二十多個人,七八條槍,竟然想吞掉我們這關東第一馬匪。當時所有人聽了都哈哈大笑。但是她卻堅持留了下來,說是要給沈浩大哥講講團結抗日,聯手救國的道理。”

聽到共產黨游擊隊,馬蘭再次皺了一下眉頭。“我不知道她跟著沈浩大哥說了些什麼,反正幾天之後,沈浩大哥慢慢對她尊敬起來。但是要把自己一手創立的山寨,交到一個才二十多人的游擊隊手里,沈浩大哥卻心有不甘。後來他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用開玩笑的口氣說,他是一個怕老婆的人,只要張小盼嫁給他,他自然就會把所有身家,都交到自己的老婆手里。當時張小盼漲紅了臉走了,大家笑成了一團,我們都以為,她這下再也不會回來了。”馬蘭點了點頭,如果換成她是張小盼,她也不會再回來。“但是三天後,張小盼卻回來了。她當著所有人的面,直直的望著沈浩大哥,直到他這條三十多歲的漢子,也忍不住想扭開頭的時候,她才突然問了一句,‘是不是我嫁給你。你就願意加入我們的游擊隊’。男人說出來的話,就是敲進牆里的釘子,吐口口水都要在地上砸一個坑,沈浩大哥就算心里明白了什麼,也不能當眾收回自己說的話。結果……”迎著馬蘭越來越好奇的目光,雷震低聲道:“當天晚上,張小盼就成了我們的嫂子。但是就在拜堂的時候,沈浩大哥突然狠狠打了自己幾個耳光,他說自己配不上張小盼。男人更不能趁人之危!就是在那天晚上,沈浩大哥加入了他們的共產黨游擊隊,可是還是那一晚上,張小盼一個人睡在了新房里,而沈浩大哥卻和我們擠到了一起。”馬蘭真的驚訝了,她不由問道:“那個張小盼很丑?”“不,她漂亮極了,比我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漂亮,聽沈浩大哥說,她還是一個女大學生,後來就是因為日本人來了,才學班超棄筆從什麼,反正就是拿起了槍。你知道為什麼沈浩大哥決定把山寨交給共產黨的游擊隊,卻沒有多少反對的人嗎,那就是因為山寨里的兄弟,有一大半都在暗暗喜歡嫂子,就算是她對著自己笑一下,這些兄弟也能偷樂上半天。”馬蘭斜眼望著雷震,女人的天性,讓她再一次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那你喜歡她嗎?”雷震沉默了片刻,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在同時他又將一勺菜肉粥,送進了馬蘭的嘴里。“後來我問了沈浩大哥,沈浩大哥告訴我,他是喜歡張小盼的,他第一眼看到張小盼時,就想嫁她當媳婦。但是他希望娶的媳婦,是一個能真心真意喜歡他,對他好的女人,而不是為了他這四百多號人,兩百多條槍,而付出來的價錢,他不是嫖客,而張小盼更不妓女!再說了,張小盼才二十一歲,沈浩大哥已經三十三歲了,他的年齡已經可以當張小盼的叔叔,他又大字不識幾個,他不想耽誤了張小盼一生。”如果說馬蘭一開始,只是對沈浩大哥的勇氣有了幾分認可的話,現在她就真的驚訝了。他雖然沒有讀過書,說出來的話當真稱得上是粗魯得要命,但是他的確是一個響當當的漢子,是一個敢愛敢恨,更有著一腔俠骨柔情的真男人!“那麼後來呢?”

“後來?”聽到馬蘭的這個問題,雷震帶著一臉的平淡,又將一勺菜肉粥送進了馬蘭的嘴里,他輕輕的吸著氣,道:“我們這支馬匪,成了關東抗聯中,實力最強的一支隊伍,而沈浩大哥真的把自己龍頭老大的位置,讓給了張小盼,但是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我們仍然每天去打日本人,去搶他們的東西,仍然把多余的東西,分發給周圍沒飯吃,沒衣穿的人。不過最煩的是,張小盼每天晚上,都要把兄弟們集中到一起,去講什麼救國救民的大道理,講什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講什麼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講什麼我們要艱苦樸素,在這個時候,我總會一個人遠遠地走開,他們習慣了我的性格,也不會多說什麼。”看著雷震那張幾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聽到什麼都不可能產生變化的臉,馬蘭幾乎可以想象到,張小盼那無可奈何的模樣。“幾個月後,沈浩大哥和張小盼重新拜了天地,她終于成了我們真正的嫂子,一個真的願意嫁給沈浩大哥,當他一輩子女人的嫂子。在那一天,雖然我心里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可我還是為沈浩大哥高興。就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喝了酒,也第一次喝醉了!我們幾百號兄弟,有一大半都喝醉了。而就是在第二天的早晨,所有人還擠在一起睡成一團,就連放哨的兄弟,也因為多喝了幾杯,抱著槍睡著的時候,他們來了!”“是日本人來了!就在我們是快樂的時候,他們已經包圍了整個山寨,開始動用火炮,轟擊我們的山寨!很多兄弟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排炮活活炸死。當我們揉著眼睛爬起來的時候。我們都被驚呆了,在山下到處都是日本人,為了消滅我們這一支馬匪,或者說是掛著共產黨游擊隊名號,實際上什麼改變也沒有的馬匪,他們至少出動了兩千人!”馬蘭聽到這里,幾乎已經可以在自己的大腦中,構畫出當時的整個戰場。那個沈浩大哥的山寨建成了那麼久,一定有什麼土坯的寨牆還有木楔陣之類的東西。再加上胡子慣用的類似于單兵坑一類的戰壕,組成還算堅固的防禦體系,在居高臨下,又有騎兵可以對敵人發起突擊的情況下,他們的山寨的確是易守難攻。但是從規模上來講,日本軍隊至少出動了兩個大隊!日本部隊的關東軍,可是最精銳的陸軍部隊,兩個大隊就有兩千二百人,兩個機槍中隊,僅僅重機槍就有二十四挺。如果他們做好了充足的准備,攜帶的火炮,更會遠遠超出常規狀態下的兩個炮排,很可能直接調派了兩個一百二十二人編制的火炮連!在這種情況下,集結在山寨下的日本軍隊,就會有八門七十毫米口徑的步兵炮,和幾十只擲彈筒、迫擊炮!面對如此強大的火炮攻擊,他們山寨里那些簡單的防禦工事,只需要幾輪炮擊,就可以被生生撕成碎片!而二十四挺重機槍,三十六挺輕機槍組成的火力網,絕對可以輕易抹殺掉騎兵的任何攻擊!

無論是誰,面對這樣一面倒的戰局,都會在心里揚起一種無力回天的感覺。“兄弟們都死光了。我親眼看著張小盼爬到最高的房子上,大聲告訴我們日本人的位置,被他們發現,用炮轟到了房頂上,那一發炮彈打得可真准,幾乎是直接砸到了張小盼的腦袋上,當時沈浩大哥就瘋了,他抱著一挺機槍竟然站了起來,他想為嫂子報仇,結果他還沒有來得及開槍,就被幾十顆子彈打成了一個馬蜂窩……他在臨死前,只對身邊的我,說了一句話……快逃!”雷震說到這里,他的聲音突然中斷了,他高高的昂起了自己頭的,在這個時候,馬蘭可以清楚的聽到,從雷震的牙縫里,傳出來的可怕聲響,可以清楚的看到,這個從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男孩,嘴角在輕輕的顫抖。“日本人出動了那麼多部隊,就是想要把我們全部殺掉,但是他們還是太小看我們這些胡子了,最後我們還是有七八十號人,通過地道逃了出來。日本人就追在我們的身後,嫂子死了,原來那些游擊隊的人也死了,我們跟本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她嘴里所說的抗聯,我們只能不停的逃。兩個月後,我們那群人不人,鬼不鬼,連大哥和嫂子都沒有保住的混蛋,終于甩掉了身後的日本人,直到我們看到了穿著另外一種軍裝的部隊,我們才知道,自己已經逃出了關東,逃出了日本人的地盤。”雷震霍然低頭,他盯著馬蘭,一字一頓的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軍人嗎?”馬蘭搖了搖頭,突然間她若有所悟,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我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逃到安全的地方了,我們甚至抱成了一團,不管是兵也好,匪也好,至少我們還都是吃相同的米長大的。結果對方二話不說,就是一通機槍掃射,那些沒有死在日本人的炮口下,沒有死在日本人的追殺下的兄弟,齊刷刷的倒在地上。我們的手中是拿著槍,我們是胡子,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殺過一個自己人,從來沒有搶過一個家老百姓啊!我就不明白了,那些見到日本人跑得比兔子還要快,手里拿著槍,吃著大米的所謂軍人,對我們怎麼就這麼狠?!他們甚至也不問我們到底是誰,到底是干什麼的,就算我們真的是犯人,真的有罪,他們也得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吧?!”

憑心而論,馬蘭並不覺得那支部隊的指揮官做錯了什麼,相信不管是誰,突然看到這樣一支像叫花子一樣,手里還拿著武器的流寇,都會下達相同的命令吧?面對這樣的結局,馬蘭除了在心中暗暗歎息了一聲“天化造人”之外,還能多說什麼?“最後,我們兄弟四百多個人,就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其他的人,都死了。”雷震盯著馬蘭,道:“我娘死了,兩個姐姐死了,我早就沒有家了。我親眼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嫂子,最尊敬的大哥,死在了日本人手里,看著一起逃跑了兩個多月的兄弟,死在了你們這些軍人的亂槍之下,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人勸我,沒有人給我熱乎乎的飯吃,更沒有人給我裹傷口,可是我仍然活下來了!和我相比,你真是夠幸福,也夠幸運了,你還憑什麼要作賤自己,像個大小姐似的在這里擺譜耍脾氣?!要是像你這樣,我早就死得連骨頭都找不到了!”馬蘭怔住了,雷震說得沒有錯,和他相比,她真的是夠幸福,也夠幸運了。這個大男孩到現在依然堅強得像是一塊石頭,而她卻只能轉弱的躺在這里,讓他用對待小孩子一樣的方法,一口口往嘴里送著食物。馬蘭嘗試著想抬起雙手,想接過雷震手里的飯碗和勺子,但是她最終卻仍然躺在了那里,任由雷震把菜肉粥送進了她的嘴里。是因為她想多聽聽這個男孩的故事,還是因為這個全身散發著野性氣息的大男孩,笨手笨腳用手指抹掉她嘴唇邊上的飯粒,那種說不出來的充滿野性的溫柔,讓她的心里有了一絲淡淡的沉迷?馬蘭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但是她突然明白,無論她平時如何堅強得無懈可擊,她畢竟還是一個女人,當她再也無法承受過于嚴重的壓力的時候,她需要別人來哄她,來安慰她,和女強人無關,和優秀的軍人無關,這大概就是一種……女人的天性吧?!在老老實實的又吃了一口菜肉粥後,馬蘭果然聽到了她想知道的東西,“我尊敬的第三個人,就是謝晉元。”

“在我的眼里看到的‘軍人’,都是一群看到日本人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對待老百姓卻比狼還要凶的渣子!我一路從關東走到了上海,更是見多了那些擺上一根路障,就伸手要錢,沒錢就不讓過,態度不夠好,伸手就打,比土匪更像土匪的家伙。但是在遇到李正大哥,遇到謝晉元團長後,我突然發現,原來還有這樣一種軍人,原來軍人手里拿著槍,不只是用來收過路費,還是可以真的保護我們,去和日本人拼命的。我不喜歡謝晉元團長對待自己老婆的樣子,更不喜歡他還好好的活著,就要自己的老婆去改嫁的話,但是我必須說,他是一個好軍人!”聽到雷震說的這幾句話,馬蘭就可以想象得出來,雷震對“軍人”這個群體,究竟有多惡厭。“而我第四個尊敬的人,”說到這里,雷震的聲音輕輕一頓,他直直凝視著馬蘭那張過于蒼白的臉,過了好半晌,他才一字一頓的道:“就是你,馬蘭!”馬蘭的身體狠狠一顫,她不敢置信的望著雷震。她已經變成這樣了,有什麼值得尊敬的地方?但是她卻在雷震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猶如原野般粗擴,更猶如暗夜星辰般明亮的坦坦蕩蕩。面對這樣一雙眼睛,馬蘭突然明白,像雷震這樣的男人,根本不會,也不屑去說什麼謊話!“我在十七歲的時候,有一頭公熊餓急眼了,想要吃掉我,而我當時快餓死了,我更想吃掉它。當時我的手里只有一把刀子,面對這樣一頭伸出爪子就能拍斷一棵大樹的公熊,我沒有害怕;我和一群兄弟,被幾百個日本兵追在身後,無論是誰只要受傷或者跑得沒有了力氣。

被日本人抓住,立刻就會被亂刀砍成肉泥,在那個時候我沒害怕;我從關東一路走到上海,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暗中殺了多少個日本兵,有多少次被他們逼到了絕路上,在那個時候,我還是沒有害怕。但是面對你的時候。明明知道你對我沒有敵意,不會對我出手,但是我仍然害怕了!”馬蘭盯著雷震的雙眼,他的眼睛里仍然帶著那樣的坦坦蕩蕩,馬蘭輕聲道:“可是我卻看不出你怕我了。”“那是因為我會演戲嘛!”雷震柔聲道:“你以為隨隨便便是個人,手里拎把槍用盤問的口氣問我的名字,我都會老老實實的告訴他嗎?”馬蘭想了想,她老老實實地點頭道:“的確不會!”雷震笑了,馬蘭也笑了。馬蘭還是第一次看到雷震笑。同時她在心里也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輕歎,雷震這樣一個孩子,就算他原來的性格再開朗。在經曆了那一段又一段最悲慘的往事後,又怎麼可能笑得起來?但是看著雷震唇角那微微勾起的弧線,看著他臉上溫柔的笑容。馬蘭更有了片刻的失神。他笑起來,真的好……帥!你能想象鐵樹開花的瞬間,那緩緩綻放出的美麗與感動嗎?你能想象當滄海變成桑田,當沙漠中遍布鮮花,讓死神也會沉迷的那種生命力勃發的燦爛嗎?!看著雷震輕輕攪動碗里的菜肉粥,看著他為了哄勸自己,而解除了所有堅強外殼,不自覺中就綻放出來的笑容,馬蘭突然看懂了雷震這個人。如果沒有這太過悲慘的經曆,如果沒有這刻骨銘心的仇恨。雷震現在應該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山村小子,看他的年齡,現在大概已經娶了一個也許並不漂亮,但是一定很溫柔的媳婦,有了屬于自己的孩子了吧?聽雷震說,他小時候被他的娘寵壞了,也許他的媳婦,一開始並不願意嫁給他,但是一旦相處時間久了。她一定會慢慢喜歡上雷震,喜歡上這個像狼一樣,擁有最純真最直接感情的大男孩吧?

“還記得你和我的第一次相遇嗎?那一天你帶著一身的傷,背著一大堆武器走到我的面前時,陽光正好灑在你的身上,就好像是在你的身上蓋了一層黃金色的鎧甲,看起來美極了,也危險極了。”雷震凝視著馬蘭,輕聲道:“你當時全身都是傷,明明已經很累了,但是你的腳步卻像貓一樣輕,只要看你握槍的動作,我就知道,只要您願意,你隨時都可以把子彈打到我的身上。在那個時候我心里有一個聲音,在拼命對我叫著同一句話,‘這個人絕對不能惹’!而我們第二次相遇時,看著你像一頭獵豹似的沖到了橋上,看著你在絕不可能的情況下,一槍接著一槍打碎日本人架在樓上的燈,你不知道,我當時真的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因為我清楚的知道,無論是哪一方面,我和你差得都太遠太遠,如果你想殺我,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我尊敬你身上那種可怕的力量,因為我知道,這種力量絕對不是生出來就有的,更不是誰能給你的。

想擁有這種力量,只有通過比我在大山中生存更艱苦的磨練,一點點的積累,一點點的掌握。我真正尊敬的,就是你身上那種可怕力量的背後,必然存在的堅強!”馬蘭真的……聽呆了。“不要告訴我,你身上那種讓我尊敬的堅強,連一次打擊都扛不住。更不要告訴我,一個讓我雷震從心底里害怕的女軍人,這樣就完了!”雷震盯著馬蘭一字一頓的道:“拜托,不要讓我小看你,更不要讓我小看自己!”迎著雷震猶如火焰一樣的目光,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猛然從馬蘭的心底揚起,仿佛將一股力量重新注入了她的身體。馬蘭的眼神突然怪異了,因為她在雷震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和謝晉元一樣的力量,或者說是氣勢。這是一種……精神領袖的氣勢!一碗菜肉粥終于吃完了,看著雷震收起了碗,看著雷震用溫柔卻笨手笨腳的動作,讓自己重新躺在了床上,看著他走向房門。馬蘭突然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馬蘭和謝晉元一樣,都想到了“八百勇士”的未來處境。雷震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不知道該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