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四章 關于我跟日向大哥在學校餐廳間接接吻的問題

真的,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

(我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候親吻日向大哥呢?)

即便在自己房間的榻榻米上數度翻身,今晚我滿腦子都是這件事,遲遲無法入睡。隔著紙門,月光散發朦朧的光芒。

(啊……總覺得跟日向大哥私奔時,兩人一起住的旅館就是這種感覺……)

不小心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之後,我更加睡不著了。

我對男性這種生物整體來說不太喜歡。這並不是出于像小麥那樣害怕男性的緣故。

(因為在水球社中鍛煉的腕力,以及有錢人的必備技能防身術,我在與大多數男性的肉搏戰中可是不會輸的!)

我的父親經營海運業,身為獨生女的我……三劍凜世注定早晚會繼承他的事業。為此,我從小就遭到懷抱著野心想得到公司的男人們糾纏。有人覺得年齡差距在十五歲以內的年輕男人應該都在射程范圍內,于是來接近我;要不然就是想介紹自己的兒子或親戚中的男孩給我。

這種人都很有自信,外型與頭腦俱佳,不愧是擁有上流階級應有的高貴優雅舉止的紳士。

但是接受那些紳士們溫柔的對待,反而讓我的心凍結得愈來愈嚴重。顯而易見,他們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我的家……也就是公司及金錢而顯得溫柔,因此厭惡男性的想法在我心中逐漸膨脹。

就這樣,愈是受到溫柔對待,我就愈感孤獨,因此我產生一種想法:

『我不善于應付男性。』

然後我開始躲避他們。不只是男性,女性也一樣。周遭眾人的所有溫柔,對我而書都是虛妄。

但是與今日子相遇後,世界改變了。

『我是一年C班的日向今日子!我要入社,請多多多指教!』

那是在國中一年級時的四月底,稍遲于其他社員入社,今日子沖進水球社的社團教室,在眼皮上方反手比著勝利手勢。若是在正常狀況下,學姊們本該毫不掩飾地展現出運動社團型女生的本能,憤慨地對學妹說:

『一年級的小鬼別開玩笑了,要不要從學妹對學姊的打招呼方式開始教你啊——?』

然而她們卻瞬間被迷得七葷八素。

『呀啊啊啊~這個可愛過頭的一年級生是怎麼回事!』

順帶一提,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狀況。

『我一直到小學畢業都在游泳,當我還在猶豫該選游泳社或這里的時候已經快五月了,我想說狀況不妙,于是到游泳池參觀游泳社的練習。那時水球社正在打練習賽,場面讓人熱血沸

騰,明明人在水中氣氛卻很火熱,于是我心想,我也想一起下去打。三劍同學的入社動機是什麼?』

『我、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動機……』

『這樣啊——哎,不過也沒差呢,請多指教喔,凜世!』

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在短短三秒內,稱呼方式就從「姓+同學」迅速成為「直呼其名」的人。

今日子明明是為了這麼隨便的理由入社,卻真心迷上水球而熱血了起來,完全看不到水球以外的事物。老實說,我選擇水球社的理由是,想藉由達到被稱為「水中格斗技」的水球巔峰,塑造出不被男人、他人與命運左右的強悍自我。我想得到無論對手是何方神聖,都能毫不屈服地戰斗的高潔勇氣與力量。

但是今日子始終以率直的眼眸對我喊著:

『凜世接住!』

她眼中只有在水球比賽中將球傳給眼前的我,以及將球打進球門這兩件事而已。

『傳得好,今日子!』

『斗志高昂起來了呢—!要一口氣進攻啰,凜世!』

用力踢出水花,充滿侵略性地、一味進攻的今日子身影,若用四個字來表達的話,就是「戰斗人魚」。對今日子來說,我只是個互相傳球、共同爭取勝利的隊友,別無其他。無論我是富裕或貧窮,今日子都會以同樣的力道將球傳到我的胸口吧……今日子的傳球中有著這種確實的信賴。

正因如此,我才會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每次接到傳球,接到今日子炙熱的情感,我就愈來愈喜歡今日子。

今日子並不會因人而改變自己的對應方式,因此她對我始終采取普通的態度,我明明很喜歡她這一點,然而待在今日子身邊時,今日子的這個優點也成為讓我煩悶的原因。

因為今日子不管對誰都溫柔和藹又親切,在國中時受到學姊們疼愛,學妹們傾慕,同輩的每個人都把今日子當成最好的朋友。我很擔心今日子會不會被哪個人搶走。坦白說,我想獨占她。

(不過今日子是自由的,要是我抓住她,她一定會厭惡起我這雙捕捉她的手臂。她會想甩開我的臂膀,試圖逃向自由的天空。比起用力抱住她而被甩開,我選擇以朋友的身份永遠跟她手牽著手……)

因此我絕不傳達出對今日子的愛意,決定將之永遠封印,徹頭徹尾以好友的身份待在她身邊。

當然,我對今日子不只有愛情,也抱持普通的友情。水球比賽時她是認真戰斗的戰友,那種時候今日子也不像平常那樣傻呼呼。若不待在她身邊,就看不到將球射進敵方球門時,她的蛙鏡中銳利的眼眸。只有待在泳池中的我能看到(而我猜想一對一盯防今日子的敵方中衛根雪同學也是看到那對眼眸,才會被今日子吸引而纏上她吧)。

但是在比賽中獲勝後,變回平常的今日子時,她原本緊張的表情會跟著松懈,笑著抱住我說:

『太棒了——凜世,贏了耶——!』

而我會小心不要超越身為朋友的界線,回抱像孩子一樣開心的今日子,但接下來今日子一定會說一句話:

『真想讓老哥看看啊——』

老哥。那是身為博愛主義者、無論對誰都平等溫柔對待的今日子,唯一一個特別喜歡的人……也就是今日子的哥哥,被我稱作日向大哥的日向明日太。

聽說日向大哥怕水,那時他一次也不曾來看過水球比賽,所以直到高中就讀同一所學校為止,我都沒看過日向大哥的長相。不過他是個總是獨占著萬人迷今日子芳心的男性,而且還薄情到一次也不曾來看水球比賽,今日子卻如此單方面地喜歡著他,那麼他該是個多麼優秀的男生呢……我當時一直這麼想。

日向大哥對我來說當然是情敵般的存在,非常礙事。不過我當時認定他完美到我再怎麼競爭也贏不過,想必身材高、成績好、運動萬能、光芒四射且受女生歡迎,也有擔任學生會長之類的職務,政治手腕高明,還是與今日子相似的超美型帥哥(而且還是個就算那麼可愛的今日子如何拜托或邀約,仍一次也不曾來看水球比賽的絕對零度等級超級虐待狂),所以差不多死心了。

然而,在高中初次見到的日向大哥跟我的想像大相逕庭。總之就是很普通,而且個性溫和。至于外貌,由于是今日子的哥哥,所以還算可以,但就是不起眼。雖然五官清秀端正,但是每一個部分都樸素又平凡,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也就是說,他有張跟佛像一樣的臉。

稍微離題一下。日向大哥的朋友高野學長跟比睿學長有著比他更進階的佛像臉,所以那要好的三人並排在學校餐廳吃東西的時候,就宛如在圖書館看到的美術館圖畫收藏目錄中法隆寺金堂的釋迦三尊像。由于正中央的佛像盤坐的底座形狀跟位置等等關系,看起來就像那三尊佛像端坐在鋪著白塑膠桌巾的學校餐廳桌邊一樣。

不,我並不像日向大哥一樣喜歡佛像,喜歡的反而是歐洲的哥德式教堂;只是圖書館剛好有佛像的書,我很好奇日向大哥如此著迷的佛像有什麼魅力,所以才會翻閱……不過最後還是不太懂。

不不不不,我並不是因為對日向大哥喜歡什麼樣的類型感興趣,才去看佛像的書喔,絕對不是!倒不如說,我光是看到日向大哥就心生焦躁,因此就算看佛像的書,也會因為想起日向大哥而煩躁不已……

沒錯,日向大哥總是讓我滿心焦慮。

所以我老是把情緒發泄在日向大哥身上。

第一次在高中看到日向大哥的時候,由于跟預想中差異太大,當時我心想:

(「這種貨色」竟然會被今日子那麼死心場地地愛著!)

無法理解、無法承認、無法認可。

然而今日子每天都顯得感情親密又開心地,跟那樣的日向大哥走在一起並說:

『老哥——♪總算能讀同一間學校了呢,可以一起上學了呢——♪』

每天被迫看到她散發著幸福氣場來到學校,我就忌妒到不行。

于是在第一學期,為了離間日向大哥跟今日子,我擬定了拉攏計劃。

(男人愚蠢又容易隨波逐流,輕松就能取勝。)

至今圍繞在自己周邊的男人們都是這樣,所以我確信日向大哥肯定也一樣。之後,以小麥為首,三年級的薔薇園學姊等跟我一樣傾心于今日子的女生們,全都提供協助。

但是,日向大哥跟其他男人不一樣。他並未受到突然造訪的謎樣春天所擺布,總是保持冷靜,絕不受拉攏。他貫徹開悟之道,頑強抵抗身為惡魔的女

性誘惑,因此我們最後還是放棄了。我們輸了。

不為任何事物所動,日向大哥堅定不搖的個人世界,就連今日子都無法進入的日向大哥的個人世界。

(……令人煩躁。)

相遇至今已將近半年,我卻完全不了解日向大哥,這讓我感到煩躁。

(難道說,我並不是認為「受到今日子喜愛的日向大哥真令人羨慕」,而是覺得「受到日向大哥守護的今日子真令人羨慕」?)

我也曾建立起這樣的假設。另外——

(要是變得像日向大哥真正的妹妹,或許我就滿意了。)

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但是在前陣子的私奔中,我明白這個假設也是錯的。日向大哥把我當成真正的妹妹一樣重視並守護著我,雖不甘願還是陪我私奔,並說服我回家好好溝通。

(……果然令人煩躁。他明明不喜歡我……)

日向大哥只對佛像感興趣,認為女性是應該避開的惡魔,而且絕對不讓任何人進入自己的世界,然而當他不知是出于佛的慈悲或慈愛或別的什麼而溫柔對待我時,我就會感到更加焦躁。

至今為止,「對我不感興趣的人」並不存在。每個人都想得到我。這明明是我厭惡男性的原因,也是喜歡上今日子的原因……

(啊,我這個人怎麼會有這種雙重標准!優柔寡斷也要有個限度。我好像變得不像自己一樣,到處橫沖直撞。)

現在我因為日向大哥對我沒興趣而感到焦躁。然後,我就是忍不住想讓日向大哥理會我,希望他對我產生興趣。

(我竟然會有這麼懦弱的想法……!)

連我都對自己感到難以置信。

當日向大哥說願意陪我一起私奔時,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好高興。當我在學校前方看到日向大哥時,明明想用平時的木然表情隱藏起自己的真心,但無法掩飾的心情卻流露了出來。我心想遇見日向大哥真開心,而忍不住泛起微笑。

『早安,日向大哥。』

今天早上我也忍不住脫口說出這句話。在晨光中看到日向大哥的臉,對我來說就是這麼開心的事情。

這是有理由的。

私奔那天,逃到深山旅館過夜的那天晚上,雖然我沒有告訴日向大哥,不過我做了惡夢。

那是個被日向大哥棄于不顧的夢。

(日向大哥明明沒有陪我私奔的理由,而我總是以凶惡的態度對待日向大哥,所以即使被他丟下不管也無可奈何。就算他勉強陪著我,但什麼時候逃掉也不奇怪。)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樣想的心讓我做了那個夢。

我在夢里不安又悲傷,不過也有種干脆死了心的覺悟,覺得這是既無奈又理所當然的事。


(因為日向大哥「不可能」陪在我身邊。)

這像是一種奇妙的確信。

接著,當我因晨光刺入眼中而在被窩中睜開眼睛時,就發現理應睡在旁邊的日向大哥不見了。

『……他逃走了呢。嗯,這在預料之中。我不驚訝也不沮喪,因為我不會因此而覺得寂寞。』

我離開被窩,心想:好啦,接下來要怎麼自己一個人逃跑呢?先確認今天的天氣吧,如果是晴天就搭計程車走山路,假如下雨就下山到城里去,透過鐵路移動比較好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走向緣廊。

『……咦?拉門開著?』

就算九月初的氣候仍帶有暑意,山中的夜晚還是會變涼,所以我昨晚應該確實關上拉門後才入睡。是日向大哥逃跑時,打開拉門就離開了嗎?我困惑地來到緣廊。

日向大哥就在那里。

『……咦?他沒有逃跑?』

我不由得發出驚呼聲。我就是驚訝到這種程度。

天氣很好。黑夜已經離去,早晨的陽光照入庭院內。在這個荒涼至極的山間旅館,光影從那宛如叢林的綠蔭中穿過枝葉,灑落在裹著棉被躺在緣廊上、一身浴衣裝扮的日向大哥身上。

(他為什麼要睡在這里……?)

這是個巨大的謎團,于是我回頭看了一下房間內。

我跟日向大哥的被褥之間,放著充當堤防的一卷棉被。那條卷起來的棉被昨晚明明處在蛋糕卷的狀態,現在我一看,發現它變成被壓扁的蛋糕卷了。

(……難道說,我在翻身時越過那條棉被了?)

昨晚我好像夢到了水球比賽,也有數度越過對手身體的記憶。我看向自己的浴衣,發現睡前明明穿得整整齊齊,現在卻紊亂得超乎尋常。也就是說,我半夜時肯定一直滾來滾去。

(難不成日向大哥是因為我滾過去而無處可睡,才移動到這里?)

就算我滾過去,他明明也可以不用在意,或是移動到房間角落就行了,為什麼需要特地移動到這種地方?我半帶訝異地跪坐在日向大哥枕邊。

即便我在身邊,日向大哥依舊動也不動地呼呼大睡。他的眼窩有些凹陷。

『還沒醒呢……他是不是累了呢?』

日向大哥沒有反應,所以我有些大膽地試著再靠近些。

為了寫暑假作業而在今日子家過夜時,曾在蟑螂出沒後發生種種事情而害日向大哥暈厥過去。或許是因為這些事,記得他當時是帶著眉頭緊鎖的苦悶神情睡著的。

但是現在的日向大哥因太過疲倦而酣睡著。由于他沒有做夢地沉睡著,雖然眼窩有些凹陷,但神情十分安甯。在葉間光影的照耀下,垂在睫毛前端跟發尾的朝露閃閃發光。他的身體

因山中寒冷的清晨空氣而微微顫抖。

『好冷……日向大哥,睡在這種地方不冷嗎?』

我觸碰他蒼白的臉龐,發現很冰冷。看來他果然會冷。

(希望他別感冒……要把他扛回棉被里嗎?日向大哥的身高略高于一百七十公分,普通體型,所以大約六十公斤多一點?若是以我能在水球社練習中背著超過八十公斤的學姊做深蹲的背肌力,要搬運他應該不是問題。)

我做著各種計算,同時一直碰觸日向大哥的臉頰。這是因為晨曦太過美麗,讓我覺得或許是夢的後續,日向大哥在這里的事情可能也是一場夢。剛才我一度確信日向大哥不在了,所以還無法接受日向大哥就在這里的事實。由于夢到被日向大哥拋下的夢,由于深信被拋下是理所當然,所以日向大哥人在這里反而讓我感到太意外,而遲遲無法相信這是現實。

(當下在眼前酣睡的日向大哥,會不會是因為不想被拋下的潛意識而看到的幻覺?)

仗著日向大哥沒有睜開眼,我碰觸了他好幾次,不過日向大哥根本沒有醒來。他陷入完全的熟睡中。

『他沒消失。這不是夢……日向大哥沒有逃離我身邊呢。』

總算確實感受到這件事的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緩緩從眼眸深處湧現,我連忙揉了揉眼睛。

(這、這是什麼?我為什麼哭?不過是沒有被日向大哥拋下罷了,為什麼要哭?)

不論怎麼揉眼睛,淚水始終沒有停止。

在眼前沉睡的日向大哥被晨光包覆著,看起來甚至像是來自神明的某種贈禮。因我而來到緣廊,以至于受凍的冰冷蒼白臉頰令人心生憐愛。

沒錯,我對此感到「憐愛」。

對方明明是男性,明明是日向大哥。

感覺到這點的瞬間,我已做完那個動作。

我完全無意識、仿佛被吸過去般彎下身,將嘴唇湊近日向大哥的臉部上方。我的頭發垂落,宛如帷幕,抑或像牢籠一般覆蓋住兩人。

在我的頭發遮蓋下,看不到外頭的景色。我陷入好似這個世界中只有我們兩人的錯覺。緊張跟寒冷讓我的身體在刹那間顫抖了一下。

我顫抖著將唇湊近那為我受凍的臉頰,發現那實在太過冰冷,無法想像這是人類的肌膚。但是那個感覺足以讓我全身的血液沸騰。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瞬間後退了五公尺左右。

腦中嗡嗡作響,我無法理解自己做了什麼。

我竟然會親吻日向大哥?為什麼?我明明厭惡男性啊!我明明喜歡今日子啊!

我太過喜歡今日子,所以拿日向大哥來湊合?不對,不可能,雖然眼睛的部分有點像,但這兩人基本上不太相似,而且今日子天真爛漫,日向大哥則愛講道理,個性截然不同,兩人一點也不相似。

(這是怎麼回事?我?對日向大哥?……我、對日向大哥……?)

怎麼可能!

我想著怎麼可能,並搖了好幾次頭,但是看到本以為已離去的日向大哥裹著棉被睡在緣廊上的瞬間,有某種情緒湧現在胸口。

那時候湧現心頭的究竟是什麼呢?炙熱、令人難受、宛如會劃開身體般痛苦而心疼的情感。假如那就是被稱作愛情的感受,這表示我喜歡日向大哥嗎?

(難道說……怎麼會,不可能!)

即便否定,堵在胸口的火熱疙瘩也沒有消失。

難不成我喜歡日向大哥?

(萬一真的是如此,那又能怎麼樣呢……?)

我從遠處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睡

在緣廊的日向大哥。

我沒有靠近。除了在昏暗的房間一角看著被光芒包圍的日向大哥以外,我什麼都不能做。因為日向大哥的興趣是佛教,夢想是開悟。他至今都說女性是妨礙悟道的惡魔,一個勁兒地將之阻隔在外。

假如我喜歡日向大哥,我的心意會困擾他。

我想我大概喜歡日向大哥,既然如此,我不想讓日向大哥困擾。

『我……要當作沒這回事。不管是我的心意還是什麼,都得當成沒有這回事!』

我逃也似地鑽回被窩。我覺得只要再次睡著,剛才醒來後所發生的一切都會變成一場夢。

可是不管怎麼想,那都不是夢。

還有一件事情也不是夢呢。

私奔結束的那晚,一切都結束後,我在高級飯店的房間中跟日向大哥單獨談話。我打算壓抑自己的情感,而且非得壓抑不可,但是我卻對日向大哥……而且那時我偏偏是直接面對面地親吻了「雖然因疲倦而意識有些朦朧,但姑且還算處于睜著眼睛的清醒狀態」的日向大哥……!

日向大哥好像認為那說不定是夢。我也希望那是夢。但是很遺憾,我知道並不是。

如果是夢的話該有多好……我明明能夠完美地壓抑並掩飾對今日子的感情,長達四年間都假裝成她的好友,卻懦弱得克制不住對日向大哥的情感,真希望這樣的行為只是一場夢。

為了讓這件事順勢跟夢混雜在一起並進而遺忘,我認為別見面是最好的方式,于是我跟日向大哥保持距離,試著躲避他以便盡可能不要碰到面。但是我們就讀同一所學校,當然會意外碰上。應該說,我總是無意識地尋找著日向大哥。

而找到日向大哥,日向大哥也注意到我後,就算我想克制,臉上也會綻放微笑。我會不自覺開心地微笑起來,對他打招呼。在那種時候,日向大哥的臉上會清楚浮現困惑的表情。我明顯讓日向大哥覺得困擾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意志堅強,不過原來我這麼優柔寡斷。我不想害日向大哥為難,卻又遏止不了喜歡日向大哥的這份情感……)

該怎麼做,才能解決這個矛盾呢?

我在被窩中無止境地思考。為了集中精神,我用棉被蓋住頭,完全隔絕來自外界的聲音與光線,一直想一直想……接著我總算得到一個結論。

「沒錯。我要好好面對日向大哥,正式謝謝他陪我私奔。而不管是在飯店里親吻他的事情,還是這陣子我異樣的親切態度,全都歸結成『對他陪我私奔的感謝心情』吧。這樣一來,日向大哥就會認為我對他的心情不是『愛情』而是『感謝』,這樣他就不用為悟道、煩惱障之類的事情困擾了。就算我不小心差點對日向大哥微笑或臉紅,展露出對他有『愛情』的跡象,也能辯解成『感謝』。就跟把對今日子的『愛情』掉換成『友情』一樣,我早就習慣做這種事了,一定能做得很好。」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個非常好的主意。而且就跟我對今日子的情感一樣,只要在假裝成朋友來掩飾的期間,設法找到自己心意的妥協點,在被對方發現之前忘得一干二淨就行了。

「好,決定了……今天我要跟日向大哥道謝!」

我總算從早已皺得不成樣的棉被中起身。

與以往的早晨不同,今天的我緊張不已。

什麼時候會碰到日向大哥呢?會在通學路上、校門口還是下課時間的走廊上呢?

結果都沒遇到。推延結論不符合我的個性,為了盡早讓焦躁的心平靜下來,我決定前往日向大哥所在的二年C班教室。

然而日向大哥不在教室里。日向大哥的朋友、佛像愛好會的不知是高野學長還是比睿學長人倒是在(我不太會分辨這兩個人),于是我上前詢問:

「請問大哥……不對,日向大哥在哪里呢?」

「哎呀呀~你是日向同學妹妹的朋友第一號,三劍凜世學妹對嗎~?」

嬌小且有著菩薩臉的那個人,溫柔而笑容可掬地對我說。

「你難道是為了跟日向妹妹有關的事來找他嗎?我們收到聯絡說,日向同學來學校的路上扭傷腳踝,這會兒正在保健室。」

「保健室?他傷得嚴重嗎?」

「不知道,這是聽人轉述的,所以我們現在還無法掌握狀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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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沒特別留心的時候總是在校門口遇見,想見面的時候偏偏見不著,讓人心焦難耐。雖然我考慮過根本不知道傷勢如何就闖進去,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但我無法按捺住焦急的心情,于是還是前往保健室。

(要是不快點跟日向大哥道謝,我的心就不得安甯……!)

滿腔都是這種想法的我前往保健室,里頭只有保健老師一個人。

「……呃、咦?」

我的氣勢盡失,在保健室中東張西望。保健老師環抱雙臂走到我面前。

「三劍同學,你在找什麼嗎?」

「那個,我聽說日向同學的哥哥扭到腳,所以我來看看他的狀況。」

「哦,你是來找日向今日子同學吧?日向哥扭傷了,為了保險起見,經過緊急治療後就去醫院啰。雖然他本人頻頻說自己一個人去就行,但他大概無法獨自行走,所以日向妹以需要有人在醫院負責掛號等理由,扶著他過去了。」

「咦,去了醫院嗎……?」

日向大哥在今日子的陪伴下前往醫院,這也讓我有點羨慕,不過更重要的是今天或許碰不到日向大哥了,一思及此我就煩躁起來,有種心髒被一把揪住的感覺。

(在醫院會花上不少時間,他今天大概不會來學校了吧……)

帶著焦躁到極點的心情,我無可奈何地離開保健室。

接著,就在我依舊焦躁的情況下,第四節課結束了。今日子還沒回來。

此時值日生前往教職員辦公室拿回裝有茶的茶壺。有些學生會把茶倒進杯中,拿到教室里自己的位置上吃便當,也有學生會拿著便當到別班、頂樓、中庭或學校餐廳享用。

我大多會帶奶媽為我准備的便當。以前用的是茶道野點(在野外煮抹茶)用的小型黑漆三層便當盒。現在天氣熱,所以用的是通風效果優異的大分·別府制作的高級竹藝便當盒。我是個肚子很容易餓的水球社社員,所以便當的分量頗多。由于愛吃的今日子總是期待能分得奶媽自豪的超甜玉子燒,我都會請奶媽多裝一些,因此我的便當用的便當袋尺寸稍大。

但是今天很遺憾,奶媽一早就因熱感冒而臥床休養,所以我預定在學校的自助餐廳用午餐。因為情緒焦躁,我沒有食欲。但是如果現在不吃,在水球社活動時空腹就難以使出全力,所以我放棄尋找日向大哥,前往學校餐廳。

學校餐廳是可以同時容納約三百多人的巨大空間。長桌兩側有一大排摺疊椅,自助餐廳的吧台上排列著各式各樣的菜肴,動線設計成把想要的食物拿到托盤上,最後再付錢的方式。

我拿了可頌、嫩煎豬排和凱薩沙拉,在收銀台付完帳後,從飲水機裝了一杯水,接著開始尋找空位。

學校餐廳相當寬廣,而且有開冷氣,帶便當的學生們會聚集于此,因此在炎熱的今天人潮十分擁擠。我前往學校餐廳的時間已經相當晚,雖然一方面有已經用餐完畢,正在歸還餐具的學生,卻也有還在尋找座位的學生,處于客滿狀態。

不只因為見不到日向大哥而煩躁,竟然連找座位都逼得我焦慮不堪,今天的我是遭到詛咒了嗎?(不可能,雖然我確實也算心里有數,明白可能會詛咒我的人物=根雪緋影就是了。)

這個被詛咒的我總算找到一個單獨的空位,因此快步走向那里(一般同學都會跟幾個朋友一起來學校餐廳,這種團體想找的是能坐在旁邊或面對面圍坐的空位,因此相較之下單獨的空位比較容易找到)。

忽然間,我的目光盯著坐在空位旁邊吃山藥烏龍面的人身上。那該不會是……日向大哥?

我瞬間後退。明明先前那麼拼命地到處尋找日向大哥,一旦尋找的人在眼前出現,身體卻又不肯前進,這是怎麼回事?至今我明明會在看到日向大哥時浮現微笑,然而一旦繃緊神經,決定要「去見他跟他道謝,以『純粹感謝』的形式了結對日向大哥的迷惘思緒」後,為什麼反而不自覺地猶疑起來呢?

現在的我心中充滿一股逃跑的沖動。打水球時無論面對怎樣的強敵都毫不退縮的我,現在竟然感到畏懼!

在水球社遭到敵方防守的時候,竭盡全力突破就對了。憑我的體能跟力氣,要勝過他人擠到前頭並不難。然而現在為了往前,所需戰勝的人卻是自己。要勝過自己遠比勝過他人困難,因為人既無法逃離也無法蒙騙自己。

(本……本小姐我……竟然無法往前一步!)

我拿著放有嫩煎豬排等食物的托盤,驚愕地呆立當場。

就在此時,一個同班的女生從不遠處熱心地朝我揮手,大聲呼喚:

「啊,三劍小姐!那邊的位置是空的喔!在日向同學的哥哥旁邊!」

嗚咕,還真是感謝你的熱心提示喔!

接著,日向大哥因這道聲音抬起頭

。我連別開視線假裝沒注意到的余裕都沒有,就跟日向大哥的目光交會了。

「啊。」

日向大哥明顯發出了這樣的聲音。他就這樣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眼眸,露出仿佛想問我什麼事情的眼神。我知道他想問什麼,因為最近日向大哥總是露出這樣的目光。

『那是夢嗎?還是說,那不是夢?』

他顯然想問我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親吻他的那個夜晚的真相。

『假如那不是夢,你又是出于什麼想法而對我做出那樣的行為?』

也可以預想到接下來會有這個疑問,而我則打算回答:

『那只是一種表達感謝之心的方式,所以你不用那麼在意喔。』

就是基于這樣的意圖,我才會一直尋找日向大哥.

沒錯,那是單純的感謝。並不是什麼好感。我很明白要踏上悟道之路的日向大哥會拒絕來自女生的好感,也很清楚這會造成日向大哥的困擾。我不是笨蛋,所以我知道要把不小心在我心中誕生的「好感」替換成「感謝」,這無論對日向大哥或者我自己都是最佳方案。

我正是為此而來到這里。為了斬斷自己內心的糾葛,我才會尋找日向大哥。現在如果不上前,我跟日向大哥都會持續迷惘著,無法邁步前進。以本小姐三劍凜世的自尊立誓,我絕對不會做出為了自己而拖住日向大哥在開悟之道上的腳步,抱住他的腳試圖挽留他的行為。

「……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我用力踏出一步。日向大哥的臉上浮現困惑之色。

「啊、呃、嗯,請坐。」

為了不給旁邊座位的人添麻煩,日向大哥本來就將自己的托盤放在身體正前方;但是我一過去,他就一派自然地將托盤挪到更旁邊。日向大哥大概沒有留意到自己這種細膩的溫柔與體貼,正是因為他沒有留意到,這類細膩溫柔的累積才會引起我對他的好感。我想日向大哥應該也沒有發現這一點吧。

日向大哥連為什麼今日子會這麼仰慕自己都不明白,總是感到疑惑。從我的角度來看,那是日向大哥對今日子無意識的溫柔與體貼所帶來的理所當然的結果,因此剛開始我把這視為圍繞在今日子身邊的情敵所帶來的威脅,而導致我產生拉攏並排除礙事的日向大哥的想法。

沒想到因此接近日向大哥後,我自己的心卻被他奪走了……

(不過這是該塵封的心情,是必須用感謝這個詞來替換、掩飾的心情。)

我已經下定決心。

「……謝謝。」

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句話後,我在日向大哥的身邊坐下。日向大哥沒有跟我視線相交,他一直埋頭吃著山藥烏龍面餐附的白飯配漬茄子。

日向大哥的側臉果然很普通。該說是沒有多余的配件嗎,就像佛像一樣光滑端整。基本上他一臉木然,所以難以解讀他的心情,但是從視線的動向來看,他的目光飄移不定。

(日向大哥感到不知所措。坐禪後讓人感覺不到一絲雜念的那個日向大哥,現在被我害得不知所措。我不能再做出讓他在悟道之路上迷途的事情。)

我鼓起勇氣轉身面向日向大哥。

「……你的腳還好嗎?」

「咦?」

對我的搭話,日向大哥出現明顯的在意與動搖。他的視線依然沒移到我身上,拼命想故作鎮靜地回答:

「啊、喔,你知道我扭傷了啊?」

「我從不知道是高好學長還是比敬學長的口中聽說了。這麼說來,總是跟你在一起的那兩人,今天不在餐廳里呢。」

「他們不知道我會不會從醫院回來,所以先在教室里吃。他們本來打算如果學校餐廳很空,就跟我一起坐在這兒,然而人潮眾多,他們說不用餐的人不能霸占位置,就先回教室去了。」

在明明這麼擁擠,還是有學生只喝果汁、攤開筆記本念書的這種狀況下,我覺得這類謹守禮儀之處真的很像日向大哥的朋友會有的行為。

順帶一提,我跟日向大哥說話時,坐在四周的男生們就開始鬧哄哄地望向這邊,並竊竊私語。

「嗚喔喔,是三劍,暑假結束後第一次看到她!就把今天定為我的幸運日吧!」

「可是,為什麼三劍會跟那種普通的男生說話?」

「那是日向今日子的大哥吧,因為是好友的哥哥,才會跟他講話吧。」

「原來如此。妹妹跟她的朋友都是美人,要在前世積多少功德,才會有這麼美好的人生等著我啊?我要不要也來信佛教呢——」

那些人盡是亂說話。他們怎麼都不懂呢?我之所以受到日向大哥吸引,就是因為日向大哥完全不是會帶著那種不良居心行動的人。

「……對了,日向大哥。」

對我來說,他們才是跟路邊的狗屎一樣毫無意義的存在。我假裝沒聽到,只看著日向大哥然後對他說:

「你從醫院回來,表示扭傷已經沒有大礙了嗎?」

「嗯,醫生說只要用貼布固定,不要亂來的話,可以正常走路沒關系,大約一個禮拜左右就可以慢慢痊愈。」

日向大哥回答到這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我。

「啊,這麼說來,你還沒遇到今日子嗎?」

「咦,今日子?」

「醫院里有看起來很可口的手工面包店,她說想跟凜世一起吃而買了一大堆,所以應該去了你的教室。你們沒遇到嗎?」

「難道說,日向大哥認為我之所以找你說話,是為了問『你知道今日子去哪里了嗎』?」

「不然呢?」

「我又不是今日子的跟蹤狂,不會明明沒事還追著今日子到處跑。我有事找日向大哥,所以才會跟你說話,懂嗎?」

「你有無關于我妹的事情要找我?」

日向大哥有些警戒。抱著馬上讓他從這份疑惑中解脫的想法,我開口說:

「我想跟你道謝。」

「道謝……?」

「感謝你陪我私奔。」

我宛如讀誦寫在紙上的台詞一樣,努力在這麼說時盡量不表現出內心的感情。聽到「私奔」的瞬間,日向大哥的視線游移了起來。

「……那個,說到私奔……如果方便的話……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預料之中的疑問果然來了。我一急日向大哥八成也會跟著急,所以我嘗試在回答時保持徹底冷靜:

「是最後那一晚的事情吧?」

「啊……呃、對。」

日向大哥很緊張。他緊抿著唇,等待我的答案。

「就是我……」

要是大聲說出來,按剛才的情況來看,我想日向大哥可能會遭到周圍男生下什麼毒手,于是我在此時為了保持冷靜而先喝一口水,接著把音量降低約兩級,將嘴唇湊近日向大哥耳邊悄聲說:

「……親吻日向大哥的事,對吧?」

「呶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日向大哥發出奇妙的慘叫。他因太過驚嚇而整個人往後仰,從學校餐廳的摺疊椅上摔下。

「日向大哥,你還好吧?」

我沒想到他會驚訝成這樣,連忙扶起倒下的摺疊椅,接著看到日向大哥好像因為無法使用扭傷的腳而難以自力站起,因此我支撐著他,讓他再次坐到摺疊椅上。

「嗚喔喔喔!竟然能被三劍抱住側腹,竟然能讓她緊緊貼住,日向這混蛋——!干嘛不以非悟道方面的意思成佛啊啊啊啊啊!」

周圍的男生喧鬧了起來。因為今日子的緣故,日向大哥常常遭到素不相識的人詛咒,但被我害得又遭人詛咒,對他真是過意不去。不過幸好他本人好像已經習慣了,看起來不太在乎。

「抱歉,我剛才好像聽到幻聽,結果慌了手腳。」

坐回摺疊椅上的日向大哥仿佛想趕開什麼似地用力搖頭。我在他的耳邊細語:

「那不是幻聽,我的確這麼說了,而且那也不是夢。我確實親吻了日向大哥。」

「喏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所以說,不要動不動就倒下去!」

我支撐住日向大哥的背脊,這次在他倒下前順利加以阻止。

「希望你別誤會,那並不是因為好感之類,而是出于感激之情,絕對不會超出這個范疇。正常來說,他人放棄上學陪同自己私奔,會有那種程度的感謝也算是理所當然的吧?」

靠著打水球鍛煉出的肺活量,我連往後仰的空檔都不給日向大哥,毫不喘息地說完台詞。

日向大哥聽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腦袋好像暫時轉不過來,因而愣在那里。接著,他似乎一點一點地慢慢理解了。

「……喔、哦,原來如此。」

日向大哥帶著徹底放下心來的表情數度點頭。

「這、這樣啊,也對呢,是我想太多了,凜世家從事貿易業,應該會在宴會之類的場合跟外國人來往,所以親吻是用來代替招呼的吧。身為佛教男的我,一不小心就因日式的思考而困住自己……」

日向大哥苦笑著抓頭。這就是我目標中的結果……明明如此,然而日向大哥太過明顯地露出放心的表情,在我的胸口引起陣

陣騷動。

沒有被我喜歡,竟然讓日向大哥感到如此安心。照理說我是想讓日向大哥放心,卻又因為他的放心而滿心郁悶,任性的脾氣讓我陷入自我厭惡之中。

(應該開悟的不是日向大哥,而是我。明明處在必須謹言慎行的立場,也做好這樣的覺悟才來到這里,為什麼事到如今還心生猶豫?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想怎麼做。)

我煩惱地陷入苦思。目前我唯一深刻理解的事,就是我若抱持著好感,對日向大哥來說是個困擾。清楚地目睹並理解到這點,讓我的胸口產生一種幾乎被撕裂的痛楚,但我也明白自己必須默默承受。即便我的個性任性妄為,還是得為了日向大哥徹底守住最後的自尊。

(……放棄吧,日向大哥對我沒有任何特殊的想法。我不能把自己單方面的心情,強加于他身上。)

我抓住盛著嫩煎豬排的托盤。

「……那邊的位置空出來了,我要移過去喔。」

「啊、好,再見。」

日向大哥不甚在意地回答。再會了,這樣以我的方式做出的訣別就結束了。此後日向大哥對我來說是值得感謝的朋友的哥哥,而對日向大哥來說我則是妹妹的朋友之一,僅此而已。

明明早已下定決心,為什麼眼眶好熱,眼淚似乎快掉出來了。我不能在學校餐廳哭出來,也不能讓日向大哥看到眼淚而造成困擾,所以我連忙起身准備離席,就在這個瞬間——

「啊嗚,水……!」

日向大哥突然呻吟一聲。他拿著杯子,似乎在喝水,但他的手在顫抖。

「抱、抱歉,凜世……!」

他為什麼那麼驚慌失措,又為何要向我道歉呢?我困惑地觀察桌面。

在日向大哥的托盤另一側,還有另一個杯子。我輕呼一聲,也發現問題所在。日向大哥為了我稍稍挪開托盤,而我就將自己的杯子放在那里。日向大哥似乎是誤拿我那個放在伸手可及之處的杯子,喝了里頭的水。

「真的很抱歉,不好意思,我是不小心的!」

日向大哥拼命道歉。為什麼要道歉到這種程度呢,我不太明白。

「……?沒什麼關系啊,我再裝一杯就好了。」

「這、這樣就好了嗎?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會更生氣呢。」

「你覺得我是為了水被喝掉這點小事就會暴怒的討厭鬼?」

「不是那樣……」

日向大哥移開視線,因此我無法藉由眼神解讀他的心情。

「凜世厭惡男性又有潔癖,我以為你會排斥這種事情……」

由于室內活動派兼學者氣質的日向大哥沒怎麼曬黑,所以能清楚看出臉色的變化。此刻,他的臉頰微微泛紅。

我的臉也突然跟著發燙。

「咦……等、等等?」

我連忙按住自己的臉。好燙,比水球比賽剛結束時還燙。這表示我現在絕對滿臉通紅。我明明沒有這個意思,卻因為日向大哥的反應,害我不小心也跟著在意起來。

(他說我會排斥什麼?「這種事情」是指什麼事情?)

我慌張地在桌面上尋找答案。放在兩人之間的是一杯喝剩一半的水。

那一瞬間,我理解到日向大哥為何會對此過分顧慮。

(間……間接……接吻!)

我不由自主地按住嘴唇。

我、我在驚慌些什麼啊,三劍凜世?不過是個吻,我在投宿旅館的早晨(臉頰)跟待在飯店的夜晚(嘴唇),不是已經對日向大哥做過兩次,早就有經驗了嗎?照理說,沒必要事到如今才因為間接接吻這種小事慌亂成這樣啊?

啊,該不會是因為日向大哥臉紅了?在旅館早晨的那時候,日向大哥還在睡所以沒反應;在飯店夜晚的那時候,我馬上就從日向大哥眼前消失了,沒有仔細看他的反應。

現在我首度見到日向大哥的反應。或許是因為日向大哥臉紅了,我才會手足無措成這樣。

而日向大哥對旅館早晨的那次沒有記憶,至于飯店那晚的事情,就算從我口中聽到真相,他好像也因為當時神智不清而感覺類似夢境,沒有真實感。但是剛才的間接接吻完全是在頭腦清醒的狀態下,清清楚楚意識到的親吻。

追根究柢,日向大哥為什麼要因間接接吻而臉紅呢?照理說他對我應該沒有任何特殊想法才對?女生對日向大哥來說,不就只是妨礙悟道的惡魔嗎?就算跟那樣的女生間接接吻,不就像接在別人後頭喝飲水機的水而已嗎?

還是說……這表示我喜歡他也無妨?

我窺探似地看向日向大哥。日向大哥什麼都沒說,但他的臉變得更紅了。

一如附著在杯上的水滴流下一般,我背部也流淌著冷汗。我果然無法放棄。烙下那一吻時的心情,無法用感謝一訶簡單帶過。

「……我無意妨礙你悟道……」

我拼了命地擠出聲音,發出的是微小嘶啞的呻吟。

「說什麼女子是惡魔,總是怪到別人頭上,日向大哥不也害我深深迷惘了……這、這都是日向大哥的錯喔……!」

我只說完這些就難為情了起來,拿起托盤想盡早從日向大哥眼前消失。就在此時,日向大哥帶著驚訝的神情抬頭看著我說:

「啊,凜世,等一下。」

「咦……什、什麼事?」

難道是要給出「回應」了嗎?我期待得到什麼樣的「回應」呢?我的心里忐忑不已,臉頰燙得要命:心髒跳動得好像要爆炸一般。腦中血管如擂鼓般猛然搏動,我有種仿佛整顆腦袋都要炸掉的感覺。

日向大哥用真摯的眼神注視著我,冷靜地問:

「抱歉,剛才我面向另一邊,沒有聽清楚。你說了什麼?」

……啥啊啊?

「誰誰誰誰誰要說第二次啊!一次就給我聽清楚啊,你這個笨蛋!」

全身血液瞬間逆流,我盡情怒吼之後,就從日向大哥眼前溜掉了。日向大哥訝異地眨了眨眼,嘀咕著說:

「果、果然是因為水的事情生氣了………」

笨蛋,才不是呢,才不是那樣!

才不是這樣——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傳達給他知道。現在的我無法將這件事說出口,不由得瞪了日向大哥,所以他顯得更加畏縮了。日向大哥顧慮著我的那份溫柔,再度讓我的胸口為之一緊。

我的心髒無法負荷了,今天就先撤退,但是我早晚會得到無可動搖的勇氣,再次挑戰,然後我一定要傳達……告訴他那晚的親吻真正的意義。

「我要戰斗!」

比起勝過他人,勝過自己是更加困難,因為能為這場勝負加油的只有自己。但是,我總有一天要戰勝自己的心情,加油吧,三劍凜世!我如此鼓舞自己,同時想著得更加打起精神才行,于是又點了一份嫩煎豬排。



⑧BOOк·со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