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大漠孤煙(2)

隊伍停下了,匈奴人忙著搭建營地,俘虜則被扔在一邊,也許他們認為在茫茫戈壁上看管俘虜是件蠢事吧。

李樶拉著小王敖往沙丘後跑,小王敖不名就里:“干什麼去?”

“小奴隸的事啊!”李樶小聲道。

“咳!”小王敖一屁股坐下,他指著旁邊正在忙活的匈奴人道:“你就是大聲嚷嚷,這些妖怪也聽不懂,就在這兒說吧。”

李樶摸著臉笑了,自己怎麼沒想到這一節呢?小魏國人真是聰明,于是他坐在地上,把昨天晚上的遭遇簡單說了說。

李樶是軍人世家,自幼就孔武有力,十二歲的孩子就能舉起一百多斤的銅鼎。這次被俘虜一直心有不甘,准備逃跑的念頭讓他晚上睡不著覺,于是常常在營地里偷偷溜達,尋找機會,好在他是個孩子,匈奴人也並不在意。結果昨天晚上他無意中碰上個醉鬼士兵,李樶本能地後面跟著,他對那家伙的腰刀很感興趣。不一會兒他看到這個醉鬼出了營地,鑽進了營地外的一個小帳篷里,不久竟傳來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叫聲。李樶偷偷摸過去看,原來小帳篷里住著母子兩人,母親是三十來歲的匈奴人,她兒子只有八九歲。此時母子倆正和醉鬼扭打在一起,那個匈奴孩子哭叫著要保護母親,醉鬼正在揪他的頭發往外拽呢。李樶心頭一熱,便順手把一塊大石頭砸到了醉鬼的後腦勺上。

誰也不知道這個醉鬼是否死了,反正是不動了。李樶一點都不害怕,他九歲就射殺過野狼了。此時他向嚇壞了的匈奴母子招手,示意他們來幫幫自己。于是幾個人將醉鬼拖到沙漠里,偷偷埋了,要是醉鬼沒死,就是他活該,好在匈奴部隊紀律松懈,少一個人是根本沒人注意的。處理完畢,匈奴小孩竟用華夏人的禮數向李樶行跪拜禮。李樶驚詫不已,此時匈奴女人已經緩過勁來了,她拉住李樶也用華夏語說:“我兒子叫且過,家在河南地(河套地區),他父親是華夏人。去年大汗攻打河南地,我們就成了奴隸。”

河套平原一直是匈奴人與華夏人雜居的地方,沒有戰事的時候,兩個民族便經常走動,通婚也是常事。可一旦有了戰事,河套地區的居民便成了雙方的敵人,處境非常尷尬。

“謝謝你救了我的母親。”此時且過跪在地上再次向李道謝,他歲數不大卻是一口秦人口音。李樶很喜歡這個匈奴小孩,剛才他和醉鬼拼命的架勢,給李樶的印象很深。“不用謝,可你能幫我們弄一匹馬嗎?”李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他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

且過看了看母親,且母輕輕點了點頭。且過道:“我們家有一匹母馬,可以送給你。但你們逃不出去的,這里是翰海。”

“有了馬和水,我們就能回去。”李樶道。他自幼生長在邊陲,幾乎是馬背上長大的,雖然只有十二歲卻已經是代郡有名的騎手了。

“會迷路的。”且過望了望墨一樣的天空,他生活在河南地,漠北對于他們母子來說也是陌生而恐怖的。

“有星星,也有太陽。”李樶很有信心,他九歲起就在山中打獵了,辨別方向是最基本的技能。“和我們一起走吧?”他走過去,親熱地拉著且過說。

“我們是奴隸,到哪兒都是一樣的。”且母歎息道。

“跑到中原不就是平民了嗎?”年輕的李樶還不明白人世的艱辛。

“明天晚上讓過兒送你們吧。”且母不說話了。

聽完李樶的敘述,小王敖看著四周鬼魅似的匈奴人,一時有些糊塗了。他出身平民,早就對那些當牛做馬的奴隸見怪不怪了,原來匈奴人中也有奴隸啊?可他們長得差不多,根本分不清哪個是奴隸,哪個是平民……。

深夜,營地的點點火把大多熄滅了,天色如墨,遠處有野狼低沉的嚎叫聲。小王敖被李樶叫醒了,兩個小孩在人堆里轉來轉去,在大漠里匈奴人根本不設哨兵,在漠北他們沒有敵人。轉出營地,李樶他們在營地外的一個沙丘後面看見了且過。小且過牽著一匹瘦骨嶙峋的母馬正在數星星呢,他身穿肮髒的羊皮衣,卷曲的金發蓬松地罩在頭上,遠遠看去活象個大蘑菇。李樶跑過去拉住且過,關切地說:“跟我們一起走吧。”


“我是奴隸。”且過把一只羊皮口袋遞了過來:“這是水和馕,一直向南跑就是代郡了。”

“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到了中原就沒人知道你是奴隸了。”望著這個可憐的小奴隸,小王敖覺得很難受,嗓子眼里像堵了塊東西。

“我媽走不了,會被他們打死的。”說著且過將馬缰繩扔給了李樶。

最後三個孩子同時跪在地上,相互拜了拜。“我叫李樶,將來到了中原一定要來找我。”說完李樶飛身上馬,將王敖抱在懷里,絕塵而去。

王敖在馬背上回頭望去,只見且過弱小的身軀立在沙丘上,破敗得如一面隨時都會被風刮走的飛絮。此時一股纖細而孤單的龍卷風自沙丘後升起來,一些沙子被帶到空中,遠遠望去如夜空下一朵巨大的喇叭花。

在李樶的照顧下,小王敖終于熬過了一生中最艱難、酷熱的兩天,他們沿著沙漠中的間隔地帶一直向南跑,這是翰海沙漠群中連接南北的唯一通道。兩天後他們終于看見了廣闊的草原,一兩尺高的青草延展向天邊,偶爾一兩處樹林中甚至有白鶴起落著,高亢的鶴鳴此起彼伏,非常悅耳。李樶說樹林里肯定有湖澤,那是仙鶴過夏的地方,他一邊走著一邊為王敖指點著,這是苜蓿、那是車前草,那是笈笈草……。

忽然王敖指著遠方驚叫道:“那是什麼?”

只見草原盡頭上高聳著一個頂天立地的石塔似的東西,像傳說中的擎天柱不周之山,更像區分大地與天空的界碑。遠遠望去,壯觀而開闊。

“那是烽火台!小魏國人,我們到家了。”李樶興奮地照著馬肚子上猛踹一腳,筋疲力盡的母馬竟一下子竄了起來,王敖沒防備,身子一晃便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快摔到地上的一刹那,他“嗷嗷”叫著抓住了李樶的腳脖子,結果兩個人都躺在地上了。

兩個大難得脫的小伙伴歡笑著在草地上滾了一會兒,然後竟失聲痛哭起來,是啊!從平民到奴隸,從家人愛子到異族俘虜,家破人亡,母離子散!雖說年紀小小卻已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了。最後李樶坐起來,他摸了把眼淚堅毅地說:“趙國的烽火台!我們到家了。”

“到代郡了,你去哪兒?”王敖問。

“我要去找母親,匈奴人來的時候我們失散了。”李樶道。

“能找到嗎?”王敖喃喃地問。

“找不到我就去舅舅家。”

王敖望著湛藍的天空,一時中竟想不起該說什麼。自己去哪兒呢?父親被匈奴人殺了,家在大梁,自己怎麼辦呢?想到這兒他幾乎是怨恨地瞪了李樶一眼,這小子比自己有力氣,比自己大,而且家就在代郡,真有福氣!

自己到底該去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