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謀中華(2)

宮殿內的四個屋角燃著四支胳膊一般粗細的蠟燭,燭光通明。殿里只有四個人,秦王政、繚子、李斯和王敖,他們談得正歡,臉上看不出絲毫倦意來。現在繚子已經換上了一身絹秀著山川日月的絲綢長袍,這是進宮後秦王親自為他換上的。如今繚子還在談軍法司的事。“陛下,軍事上沒有必勝之道,勝在人謀,亦在天意。但保證不敗是可行的,甚至就是戰敗了也不傷筋骨,來年即可再戰。只要我立于不敗之地,敵人早晚要被我們蠶食乾淨。不敗之道不僅需要英明的將領,完善的後勤更需要法度上的保證。”

秦王皺著眉說:“常有儒生說我秦法酷嚴,如再立法度,百姓會不會承擔不起呢?”

“國家法度只適用于百姓,草民這里談的是軍法。軍隊是一支特殊的團體,所以應有特殊的法度,以嚴明軍紀,懲罰軍賊。”

“臣夫子在新寫的文章中說,將帥人治有很大的局限,將賢而軍明,如果將帥不利,整個軍隊都要隨之遭殃。而當今六國之軍法都是圍繞將帥制訂的,這不能不說是個疏漏。”王敖插嘴道:“所以我夫子第一個否定了軍隊人治,應以法治軍,在軍隊中設立軍法司,獎功罰過,整個軍隊處于軍法的控制下,將帥亦不例外也。如此即使戰事不利,軍隊仍然可以得到有效控制,戰力可存。此常勝之道,望大王深思之。”

繚子和秦王同時贊賞地看了王敖一眼。秦王感慨道:“弟子亦如此啊!”

王敖趕緊伏下身去:“夫子說臣只有口舌之才,不如大師兄羌廆,他是塊當大將的材料。”

“好,來日要羌廆做將軍。”秦王高興地拍了下大腿。

“臣代師兄謝過大王。”王敖叩拜道。

秦王鄭重地轉向繚子:“先生,寡人年輕,希望先生能常伴左右,時刻指出寡人的過錯。現今寡人想請先生做國尉,調度全國兵馬,運籌帷幄虞廟堂之上,使神州赤縣歸為一統,成萬世功業。望先生不棄寡人。”

繚子手撫胡須,猶豫起來。哪一個兵家不想登台拜將,但自己做慣了閑云野鶴,一旦為人驅使還真有些不甘心。

秦王見繚子猶豫,索性一拜到地:“寡人托全國之兵給先生,先生可運籌千里之外,使萬千生靈少受塗炭。”

李斯也勸道:“先生,戰國三百年來,征戰不休,惟有以戰去戰,天下一統方可平息戰亂,救黎民于水火。先生游戲天下,固然自在逍遙,難道您這滿腹就爛在肚子里不成?難道這七國還要再打上幾百年不成?我王賢明,勝過六國那些酒囊飯袋的君主萬倍,望先生留下。”

繚子長歎一聲:“草民愚魯,蒙大王不棄,必當盡心竭力。”說著,倒地行了君臣三拜九叩之禮。

秦王政大喜,他拍手叫道:“拿酒來,拿酒來,與先生一醉方休。”

宦人端上四樽酒,大家一飲而盡。這些人里最高興的莫過王敖了,夫子成了國尉,這是三公之一,是位比丞相的高位啊!如此說來自己也少不了好處,師兄弟們的前途就都有著落了。(注:國尉一職相當與總參謀長,統帥自然是國王了。)

喝完酒,秦王政迫不及待地問:“先生,秦國當務之急為何?”


“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整兵待發,尋機而動,但出兵之前一定要警惕六國的合縱。”繚子道。

秦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繚子一言中的!曆史上秦軍多少次出關攻伐,徒勞而歸,其根源就是六國合縱,互為支援。先王三次圍攻大梁而不得,全是韓趙援救所致,曾祖昭王在長平戰後,本可以一舉拿下邯鄲,但信陵君率魏兵解圍,使秦國首尾不能相顧,不得不退兵。

繚子望了望殿外暗淡的夜空,思緒萬千地說:“秦國建國六百年來,無一日不想逐鹿中原,至今仍然不敢說必成,其原因乃六國合縱也。當年秦穆公稱霸,卻不能兼並天下,乃諸侯尚強,周天子王氣未泯,而古老的晉國則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樣,佇立在淆山的東方。自秦孝公以來,諸侯相互攻伐,強大的晉國一分為三,周王室衰微而不足道,而強秦奮而自強,勇而東進,至今已有六世,占神州半壁江山。表面上看,秦國國大民強,庫房充實,大王掃平諸侯如掃除爐灶上的汙垢,實則不然。諸侯合縱,功守同盟,強秦將一事無成,一旦時世有變,弄不好會危及自身,這正是智伯、齊王田地盛極而衰的原因哪!所以望大王不要吝惜財物,用金銀珠寶美女賄賂各國強臣,使之亂其謀。如其不受,暗遣謀士、游俠刺之,以亂其民心軍志。如此算來,不過用去三十萬金,而諸侯盡可除,天下之財將歸陛下驅使。”

“繚子真知灼見,寡人頓開茅塞啊。如何行之呢?”秦王興奮得只搓手,他夢想著自己統一天下後,巡游列國,那該多威風啊!大禹?他是走遍天下了,可他只是個工匠!自己將開創天子巡游的先例。

繚子接著說:“孫子道:開明之君,賢良之將,其所以克敵制勝者,在于事先了解敵情,又使敵不知己。而亂其謀,壞其志,傳敵情者,乃間諜也。”

秦王拍了拍大腿:“寡人知道,間諜有因間、死間、生間、反間、內間。五間並用為神仙之法,使敵人摸不著頭腦。但寡人不知此計如何用。”

繚子看了王敖一眼,王敖知道夫子想讓自己露一手,于是道:“所謂因間就是誘惑對方的普通官員並利用他,獵取情報;所謂內間就是誘惑對方三公一類的高官而加以利用,甚至讓他們影響對方的決策;反間是利用對方的間諜,使之傳播假消息,使敵人真假難辨;死間是先散布假情況,而己方間諜知道並故意告訴敵方使之上當,敵方上當後會處死間諜,所以是死間,生間則是通過手段讓間諜能活著回來。五法齊用,鬼神莫辨。所以孫子說:妙哉妙哉!無所不用之間諜,便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此時李斯也不甘寂寞地說道:“孫子還言:非高明智慧之主而不會用間諜也;非仁慈慷慨之主不能用間諜也;非心智巧妙之主不能信間諜也。故心腹之臣中沒有比間諜更為可信的,沒有比賞賜間諜更為優厚的,事情沒有比間諜更隱秘的。所以請大王使用之,這是大王向六國射出的暗箭,將使他們防不勝防。”

秦王輕輕拍了下幾案:“先生,此等隱秘重要之事不知誰可勝任?”

“王敖,臣的弟子王敖。”繚子鄭重地對秦王說,大家的目光立刻投到王敖身上了。他早知道夫子會舉薦自己,此刻還是按捺不住興奮,趕緊匍匐在地。只聽繚子接著說道:“王敖為人忠信,心思巧妙,學多家之長,熟悉列國情況。可使之潛伏六國,分化合縱,搜集情報,收買豪臣,做三軍之耳目,做大王之暗箭,間謀中華。”

秦王看著王敖笑起來:“愛卿心思精巧的事,寡人早就知道了。好,寡人將國庫托付于你,愛卿不要辜負寡人。”

王敖愕然地說不出話來,自己只有二十五歲,而秦王竟以傾國之資托付,這是何等的寵信,何等的榮耀啊!他張了幾次口,才勉強說道:“臣,絕不辜負陛下所托。”

“寡人知道你的為人,實可信賴啊。寡人加封愛卿為典客副丞,位比九卿,食俸兩千石。凡事可與典客姚賈、廷尉李斯商議。國內之事由李斯協調,國外行走,由愛卿自行處理,出使邦交由姚賈負責。”說著秦王攙扶起繚子:“先生,我已經餓了,咱們不能光說話啊。走,與寡人一起吃。”

秦王、繚子、李斯都走了,而王敖卻趴在地上一直沒起來,他甚至都沒想起謝恩來。好運氣來了,山都擋不住。富貴啊!如今富貴全來了!自己是九卿,是貴族了,將來自己的兒子再不會去代郡討飯了,再不會看魏元吉那雜種的白眼了。這難道是真的,他趴在哪兒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真的,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