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網(4)

“頓子趕緊走吧,我不想讓看見王敖與日後的秦國官員打交道。”說著王敖松了手,頓弱便拱手告辭了。

當日王敖與眾人下榻客棧,第二天便派人去購買房屋了。說來也巧,趙王城南側的廣場邊有一處房屋出賣,據說這是當年呂不韋在邯鄲的產業,如今已經是幾易其主了。王敖去看了一次就決定買下,那可真是一處毫宅!僅樓房的天井,方圓就有十幾畝,各種名花異草爭奇斗豔,據說比趙王城的後花園毫不遜色。建築臨街的一側是二層樓房,當年呂不韋以此做珠寶行,位置非常好。

王敖一邊命令貴成裝修院落,一邊開始分配任務。他命令武天陵去燕國首都薊城開辦酒樓刺探消息,命令彭昌去楚國新郢開辦珠寶行,又命令占德去魏國大梁開設綢緞莊,同時負責新鄭事務。樊奎行走各處,負責聯絡,剩下的人留在身邊聽用。

不到一個月,邯鄲最大的珠寶行開張營業了。

花樓舞台上一日兩次歌舞表演,那如云的美女頓時震驚了邯鄲城,大家爭先恐後地前來觀看,一時間人山人海,觀者如潮。王敖手下的美女的確是不同凡響,個個色藝雙絕,看得邯鄲人口水直流,卻沒人能出那麼高的價錢。要知道燕趙自古就是盛產美女的國度,贏得他們的眼球並不是容易的事。才表演了幾天,謠言便傳開了。大家都說這是韓國的,搞不好是韓王的妃子。(注:此時韓國已經相當破敗了,僅剩下新鄭周圍的二十來個城邑。為了避免滅亡,幾代韓王想盡了辦法,經常派人去賄賂秦王和大臣,甚至把鄭國送去,希望他們不要東伐。但韓國國力衰弱,哪兒來那麼多錢,只得向各國變賣美女。)後來有人說這些美女來自各國,主人是魏國的大商人王敖,于是邯鄲再次被震驚了。這麼多價值百金的美女都屬于一個人,這個人豈不是富可敵國嗎?

當然這種事王敖早就預料的,他就是希望這種轟動效應,實際上王敖認為轟動得還不夠,不久他准備在邯鄲引爆另一顆驚雷。

舞台上的十八名少女如十八只彩色的燕子,她們翩翩而舞,嚶嚶而歌。台下的人都看傻了,天下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姑娘?造化弄人!

王敖自窗口看出去,臉上全是得意,自己導演的大戲終于開始了。此時對面的姚蓉抱著築琴,滿臉寂寥,王敖心疼地看看她:“姚姑娘,出去唱一首歌吧,讓邯鄲城都知道我們這個珠寶行和一群絕代佳人,能成功的,大家都等著你呢。”

姚蓉淒然地看了他一眼,自從王敖在自己的房間擊築以後,她對王敖產生了一股難以言傳的依賴,這依賴讓她徹夜不眠,讓她愁腸百轉,讓她憑空生出無數遐想。是啊!是他讓自己去唱的,那就去唱吧,將來他還想讓自己干什麼?姚蓉款款站起來,而王敖只得低頭。此時舞台上傳來貴成的聲音:“邯鄲的大爺們,現在上場的是女奴姚蓉,年方二八,天生麗質,可與西施、褒姒比肩。”此時姚蓉已經走上舞台,廣場上立刻“哄”的一聲,很多人高叫道:“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哪!賣多少錢?”貴成站在姚蓉身邊道:“先不要說價錢,這位美人精通宮賞,彈唱俱佳,其歌喉婉轉,繞梁三日而不絕啊……”貴成還沒說完,台下人便起哄道:“快下去吧你,聽姑娘的。”貴成微微一笑,便退了下來。


此時舞台上響起人們熟悉的旋律,姚蓉輕啟朱唇,那清脆悅耳的歌聲浮云飄了起來:“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令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悲傷,莫知我哀!”(注:詩經,余微)

余音未了,整個廣場便沉浸在哀傷的歌聲里了,連廣場外的攤販都扔下手里的生意擠了過來。歎息聲、惋惜聲,連綿如水般在人群擴散著,人們悲從中來,不少人想起了傷心事,竟淚雨綿綿了。姚蓉唱完,人群立刻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不少領主貴族紛紛擠到台前詢問價錢。此時貴成舉著一個木牌跑了出來,廣場上頓時安靜下來,轉瞬便傳來一片漫罵聲:“奸商!奸商!奸商!”

只見木牌上寫著:身價萬金。

姚蓉寬慰地扶了扶胸口,王敖是舍不得賣自己的。



由于出價太高,半個月來一個女奴也沒賣出去。王敖不著急,他知道真正的達官顯貴必須要自己找上門去才行,現在不過是造聲勢。閑來無事,王敖想去墨壇看看,夫子不是提醒自己要注意墨家的動向嗎。

這一日王敖換上普通學子的裝束,獨自去墨壇了。(注:戰國講學之風很盛,諸子百家均開設學館,惟有墨家在各地設壇,供墨者交流學藝,各國墨壇互不隸屬,墨壇領袖由大家選舉,被稱為矩子。)

王敖出門一打聽便曉得了墨壇就在城南,來到墨壇,立刻發現邯鄲的墨壇果然與臨淄破舊的墨壇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墨壇坐落在一座小山上,院落高大,很多人進進出出,跟集市差不多。原來長平戰後,邯鄲墨者自發地組織了守城隊伍,救趙國于不死。此後趙國不僅下令重修墨壇,而且封曆代矩子為上大夫,壇主為副將,矩子可直接面君,所以趙國墨者有相當高的政治地位,勢力也很大。王敖悄悄溜進墨壇,原來今天是講學的日子,只見偌大的院子里,上千名短衣、草鞋的墨者席地而坐,其中還有不少女墨者。大家安靜地等著,王敖找了個牆角悄悄坐下,用大斗笠遮住了臉。

此時一位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走上講壇,他身穿象征矩子地位的黑衫,聲音洪亮。王敖早探聽好了,邯鄲矩子叫邱風梁,是泥瓦匠出身,頗有賢名,看樣子這人就是了。只聽邱風梁神色肅然地說:“歡迎諸位兄弟來墨壇!上次我們談了非攻,不知對列位有何啟發?”


此時一位女弟子大聲喊道:“矩子,既然我們墨者講非功,那為何還要幫助趙王打仗呢?”

秋風梁嘿嘿笑了一聲:“最近不少向本人提出這個問題,其實非攻並不是怯戰。我墨者以天下為己任,反對一切不義的戰爭。當年祖師為了挽救宋國,十日里從馳騁到楚國都城,制止了楚國侵略宋國。而今,秦王行苛政,對列國百姓大加殺戮,奴役天下之人,我墨者就應該舉旗反之,救天下于水火。”秋風梁見台下許久沒有反映,便接著說:“今天我們來談兼愛的問題。祖師說要兼愛就是讓我們兼相愛,這是我們墨者的理想,是天下人宿怨。兼愛提倡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普遍之愛,是雙向的,是博愛。所以我墨者主張平等,反對等級之分,這是真正的兼愛!”

此時壇下墨者紛紛議論起來,又有一位女墨者站了起來:“矩子,有人說我們墨者的兼愛是不分遠近,不分親疏,沒有原則。”

邱風梁微微笑了一下:“說這話的應該是儒家,他們提倡父子、兄弟、妻兒之間的相愛,提倡孝道。我們墨者並不反對孝道,但以真正墨者的眼光看,只談孝道未免狹隘了,這樣就會造成只將親情不講原則,只知愚孝而不明是非。而我們所說的兼愛是一種普遍相助的原則,是不求為己只求良知的。在這一點上連孟子不得不說:墨子兼愛,摩頂放鍾天下而為之。意思就是只要對天下有利,墨者粉身碎骨也會去做,所以我們是任者!而儒家只知道說什麼古是今非,難道要我們去刀耕火種嗎?至于他們所說的孝道,再深一步就是愚忠。所以儒者早晚要成為朝廷的鷹犬。”

邱風梁停頓了一下,此時壇下再次響起小聲議論聲。一位身材高大的墨者站起來:“矩子,如何才能做到兼愛呢?”

“兼愛包括四種含義,愛不分親疏、愛不分貴賤、愛不分古今,愛不分國別,所以說兼愛是一種普遍的平等相助之愛。”

忽然王敖身邊的站起一個人來,他操著清脆的楚國口音道:“既然愛不分國別,那秦人進攻時,趙國墨壇還要全力抗擊呢?難道秦人不是人嗎?不值得墨者去愛嗎?”

王敖覺得這人說話很耳熟,回頭望去,只見他也戴著個大斗笠,看不清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