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與陽謀(2)

偏殿里再次發出一陣嘖嘖聲,秦王激動得站了起來:“我君臣如此,大秦如何不能統一天下!去問問六國那些酒囊飯袋,他們有這樣的臣子嗎?好,寡人委派頓弱為特使,出使魏國,便宜行事。”

頓弱領了詔書,大踏步下殿了。

此時秦王政轉向了繚子:“先生,此次伐楚,策略如何?”

“大王,這可不是您心目中的伐楚之戰!”繚子朗聲笑起來。“以為臣看,此次出兵只是破壞六國合縱的騷擾,讓魏楚結仇。我們能占些地盤就占一些,不必與楚國死拼。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如今楚國尚有雄兵幾十萬,暫時先不動他。而且秦強魏弱。楚國必定會傾全力對付我們的,所以出十萬兵足矣。”

秦王政有點失望,但他很快就接受了繚子的建議,對王翦道:“老將軍看誰可領兵?”

“楊端和正在東南四郡,老臣看可派他征集當地兵馬伐楚,不必動用常備軍。”王翦道。

“就這麼辦,交國尉府下令。”秦王政下達了命令,突然他覺得意猶未盡,于是再次轉向繚子:“先生,春天出兵不出兵的事,大家還沒商議完呢?”

繚子知道這是位心急的君王,微笑著說:“為臣同意明年春天發兵。”

秦王政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仔細觀察了繚子一會兒,發現他並不是開玩笑。原來王敖未到時,大家為出兵與否的事爭得面紅耳赤,繚子是堅決主張暫緩的。可一杯茶的工夫,繚子竟來了個大轉彎,所以秦王政覺得很奇怪。“先生轉變得如何這樣快呢?”

“其實臣一直擔心魏楚趙三國合縱的事,如今燕趙的仇恨加深,趙魏聯姻未果,魏楚又起了戰端,大王只須派姚賈一人籠絡住齊國就可以了。此次出兵必定有所斬獲,最少也可以消滅一部分敵軍主力。”繚子道。

“好!”秦王興奮得臉都紅了,他很高興繚子能改變主意。“寡人的意思先滅韓國,再滅魏國,諸位以為如何?”

在座的人里,李斯是文官,一般不參與軍事討論,姚賈負責外交,實際上秦王就是在問王翦和繚子。王翦捧著花白的胡子道:“從戰陣上講,滅韓國易如反掌,有十萬人,兩個月就夠了。魏國無險可守也容易一些,所以老臣同意先攻打這兩個國家。”他是白起之後,秦國聲望最高的將軍,如今已快六十歲了,但身體硬朗,打仗時依然身先士卒,在秦軍中有崇高的威望。

“臣認為,出兵必先攻趙。”繚子不動聲色地說。

其實繚子的發言並不出乎秦王政的意料,這是繚子的一直論調。此時他轉向王敖:“愛卿在六國奔波一年多了,你的看法如何?”

“稟大王,楚國李園專權,人心浮動,韓王安苟且偷生,斗雞為樂,燕王喜迷戀神仙之道,不足為患,魏國君臣失和,魏王與魏元吉之間猜忌甚深。只有趙遷新立,有強兵之願,不可小視。所以臣認為,伐強趙為上策。”王敖談鋒甚健,絲毫看不出疲憊來。

秦王政沒料道王敖也這麼說:“先易後難乃是常理,為何要先難後易呢?”


“陛下滅韓則五國驚懼,搞不好就要重談合縱,所以應連橫其他五國,先打掉最強者,剩下就翻不起多大風浪了。”繚子補充道。

秦王政又去看王翦,王翦點頭道:“趙國民心最齊,軍力最盛,先打掉他就可掃除東伐的主要障礙,繚子看得比老臣遠哪!”

秦王政笑著摸了摸腦門:“大家都這麼說,寡人只得同意了。准備軍需糧草,春天出兵伐趙。”



熊鷹與王敖、蓋聶分手後便徑直回了家,公子負芻已經縮在府里哭了好幾天。負芻是萬萬也沒想到,李園平定叛亂,自己反倒把寶貝女兒搭進去了。熊鷹突然歸來,負芻還以為的女兒的鬼魂找自己訴苦來了呢,當即就昏倒了。熊鷹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事情解釋清楚,當然她不能說認識那些刺客,只得撒謊道:半路碰上夫子蓋聶,蓋大俠打敗歹徒,自己才得了一條性命。負芻大喜,立刻趕到蓋聶的劍道館表示謝意,蓋聶在路上就聽了熊鷹編造的謊言,索性欣然接受了。這一來熊鷹又歡喜了一陣子,他知道蓋聶再不拒絕自己了。

這一日,負芻對熊鷹道:“蓋聶不是墨者嗎?我今日要去墨壇探望你的夫子,他要是沒事就一起去吧。”

熊鷹巴不得父親說這話,當下就跑到蓋聶的劍道館,邀請他一起去。蓋聶聽說去墨壇,自然沒什麼話說。當天下午他們就見到了新郢矩子武嘉良,熊鷹是探望夫子,蓋聶進見長輩,而負芻與他則是老友相聚。大家寒暄了一會兒,負芻指著墨壇後的一片竹林道:“聽說沒有,墨壇後的竹林開花了,竹子開花可是少見的奇景啊,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武嘉良欣然同意,留下負芻的管家南國在墨壇吃酒,他們幾個便一起來到竹林里觀賞竹花。

墨壇後的竹林已經有幾十年曆史了,據說是前輩墨壇矩子種的,林子廣闊,足有數百畝,竹子非常高大粗壯,每根都有人的小腿那麼粗,茂密的枝葉上則開著白色的小花,層層疊疊的,豔麗而淒美。大家觀賞了一會兒,負芻突然歎了口氣:“咳,竹子開花,其命不長了。”

熊鷹不解,愣愣地問:“為什麼?”

武嘉良也歎息了一聲:“竹子雖然長得這般粗壯,卻已經到了垂死的年齡,所謂物極必反嗎!竹子死亡的標志就是開花,如此茂密的竹林,用不了兩個月就要枯萎了。”

熊鷹和蓋聶相互望望,覺得這話大有深意。

果然只聽負芻道:“這竹子就是我大楚,貌似強大,實際上已經完了。李園這等奸賊,奪我熊楚八百年江山,殘害貴族,遺禍百姓,他當政這幾年前後已經殺了五、六萬人,那些人都是我大楚的子民啊!他橫征暴斂,搶奪民財,眼看我大楚就要亡國了。在下愧為公子,將來如何面對地下的先君,如何面對屈原那樣的忠臣哪!”說著,負芻涕淚橫流,泣不成聲了。旁邊的武嘉良也在落淚,楚人愛國,認為自己是天之嬌子,連墨者也不例外。

熊鷹憂傷地低下頭,她是讀著屈原的楚辭長大的,負芻的感傷同樣打動了熊鷹年輕的心。

“楚之破敗不全在李園,難道楚懷王就沒有責任嗎?他不聽屈原的苦諫,親近靳尚這樣的小人,百張儀玩弄于掌心,數次兵敗,被俘受辱。楚國的不幸,鄙人看首先在王室的腐敗!”蓋聶瞪了負芻一眼,心道:前幾天你不還幫著李園平定叛亂呢嗎?